三浦久子今年已经迎来了从事教师工作之后第三十五个年头。
今天,大概是她当教师以来头一次在走廊上奔跑,身旁走过的学生们都膛目结舌,觉得似乎是一辆翻斗卡车开了过去。
于是他们马上跑回教室,传播这惊人的消息。
你是说三浦老师居然跑了起来?真想象不出,她居然会跑?我倒宁愿相信大象会翻筋斗!评头品足,议论纷纷。
这主要是因为三浦老师的身材是一个完整的圆筒形,以致有人提出在哺乳类动物当中应该新设——个油桶科。
然而,作为三浦老师本人,这可绝不是开玩笑。
她之所以居然奔跑起来,自然有她的原因。
这当然不是为了减肥,也并非出于爱好。
她飞跑的目的地是校长办公室。
保科校长年过六旬,为人和蔼,然而缺乏决断能力。
他胆小如鼠,对突然事件总是感到万分惧恐。
如今三浦老师雄纠纠气昂昂地阎进校长办公室,真可以说是震惊全校的突然事件。
校……校长先生,不得了啦!三浦老师刹不住脚,使劲按住办公桌向前探着身子。
保科校长不禁后退一步,生伯被她吃掉。
什……什么事?前门,校门口前面……三浦女士一直喘着租气,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站着那个人……三浦老师,请您镇静!哎,慢慢说。
我怎么能镇静的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校门口……校门口前面有个人,对吧?那又怎么啦?他不象是个普通人……流氓!而是有好几个人!流氓?保科校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真的?对。
这种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穿着丧服,排成一队。
大概是搞错了地方吧!要不然问问他们?我……我绝不于这种事。
保科校长慌忙摆手。
那怎么办呢?校长先生。
叫警察来吧!可是……如果叫警察,将来他们报复的话……保科校长吓得脸色苍白:那别叫警察了……好吧!可是,如果不叫警察,那又该怎么办呢?问题是放学的时候。
学生们将会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
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让学生们走后门吧。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不是向暴力屈服吗?那只好请校长在放学以前去找他们,让他们离开校门口。
保科校长毫不犹豫地说:让学生们走后门吧!这种时候,他的决断居然如此迅速。
整整一天,阿泉根本没听进去讲课。
这是因为真勇美这个人的缘故。
您到底是谁呀?听到阿泉追问,真勇美只是无意中腼腆地露出微笑,说道:贵志先生曾对我说……爸爸?哦。
他说,要是有个万一,让我照顾您。
爸爸说过这种话?阿泉无法相信,爸爸居然会跟这种女人谈到自己。
您和爸爸是什么关系?姑娘刚要开口,立刻又瞥了那三个人一眼。
阿泉也觉得这事最好只是两个人谈。
我说,你们几位,实在对不起,今天先回去吧!好吧……不过,你不害怕?哲夫瞪眼看着真勇美,目光里露出厌恶。
没关系。
真谢谢你们了。
明天学校见!我们走,她能行吗?我们把她轰走吧?阿泉送走了嘀嘀咕咕的三个人。
当只剩下她们俩时,阿泉和真勇美面对面坐在了沙发上。
……往下呢?阿泉催促道。
我和您爸爸……怎么说呢……是同居?对吗?爸爸怎么跟您说的?阿呆已经从开始时的困惑中清醒过来。
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会是爸爸的恋人。
难道这种神经不大正常的女人居然……爸爸也可能跟她一起玩过,但爸爸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托付给这个人。
她一定是听说父亲已经死去,想来拣个便宜,赖在这里。
这个码头也不是这么好惹的!哦……是呀……真勇美却一直扭扭怩怩。
她柔搓了一阵那梳得并不整齐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把手伸进身旁的布袋翻了一阵,接着掏出了一封信,说道:唉,对啦!你看看这个吧!看到信封上的字,阿泉吃了一惊。
那是爸爸的字。
这绝不会错。
里面的信纸上写着:真勇美:考虑到我万一发生意外,写下这封信。
你过去一直很听我的话。
除了我偶然去你那里之外,你一直耐心地等着我,没来过电话,也没写过信。
你可能很不好受,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一直维持到今天。
如果我万一死了——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可能死去,只是因为经常出差,危险较多——我希望你到我的公寓去和我的女儿阿泉住在一起。
阿泉这孩子,心眼好,很坚强,但是不太了解社会。
她认识你,可能学会从新的角度认识事物。
那时,你只要把这封信拿给阿泉看,她会明白的。
祝你幸福!贵志阿泉朦胧中听到了下课铃声。
阿泉,回去吧!过去一直一同回家的和子喊了一声,阿泉猛醒过来。
怎么样?你不要紧吧?和子和她一起走出教室,担心地问。
喂,没问题。
总是思前想后也没有用。
对,这就对了。
说着,和子使劲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好痛啊!你真劲儿大!瞎说!你这排骨!排骨,就是骨头架子——和子身材高大结实,总是这么称呼阿泉。
你又说!怎么样,干一架?这当然不是认真的话。
正当两人拉开架势时,昨晚那个热爱阿泉俱乐部成员之一,哲夫跑了过来。
阿泉,大事不好!怎么回事?听说,一群流氓堵住了校门口,学校让从后门回家。
真的?喂。
老师们全体出动,吵成一片。
怎么办?这还不是明摆着吗?阿泉说,去看看!喂,阿泉,行吗?哲夫冲着脸上露出担心神色的和子说:你准没问题!你慢着!你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的孩子们都喜欢冒险看热闹。
遥对学校正门的各个窗户和门口露出学生们一串串脑袋。
老师们声音嘶哑地喊着:快点从后门回家!到后门去!早点离校:声音越来越严厉,可依然毫无效果。
由于哲夫帮忙,阿泉拥到观众的前面,能够清楚地眺望。
这算什么?不是只有四个人吗?可是,多吓人呀!阿泉突然皱起了眉头。
那个高个子——昨天在火葬场看到的不就是他吗?仔细一看,四个人背后停着一辆汽车,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楚,但看上去和昨天那辆破车一样。
他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谁知道啊!老师们也害怕,不敢走近。
没出息!这还能算教育人员吗?和子十分愤慨。
喂,阿泉,走啊!哲夫说。
要是出点事,可危险呀!走后门?我不愿意。
为什么?绕远,太麻烦。
那怎么办?从前门回家。
阿泉满不在乎地说完,提起书包,跟平时一样地迈开脚步一个人走向校门。
哲夫与和子都茫然目送着她,甚至忘记了阻挡。
看热闹的学生们本来一直窃声议论,一瞬之间突然寂静无声。
阿泉就在这难堪的寂静中走向校门。
走到近处一看,一清二楚,高个子就是昨天那个人。
他好象是找我有事?什么事呢?校门越来越近,阿泉也感到心里紧张起来。
他们总不至于突然扫来一阵机关枪子弹吧!阿泉,回来!当猛醒过来的哲夫高声喊叫时,阿泉已经快出校门了。
高个子突然走过来,挡住了阿泉的去路。
阿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决不能在这儿示弱!是星泉小姐吗?那人说。
口气十分礼貌,反而令人感到可伯。
对,我是……突然,高个子一下子立正站好。
其余三个人也挺直腰板,跟着立正站直。
阿泉大吃一惊。
我们来迎接您!高个子说完,其余三个人立即退向两旁,有一个人拉开了汽车门。
请!请您上车!上这辆车?是!阿泉万没想到事态如此,感到一阵困惑,但接着就明白,这种场合只有照着他说的去做。
即使不愿意去,四个人也会凭借武力把她塞进汽车。
再说,眼下他们又十分礼貌。
她想:我要拼它一下!阿泉坐进了汽车。
哲夫原来一直茫然地静观事态发展,看到阿泉坐进汽车,大吃一惊,高喊着阿泉的名字冲向校门,可当他跑到离校门还有一半路时,汽车已经开走了。
出事啦!他大喊着跑回校舍。
现在应该通知周平和智生!其他学生们也哗然不止。
阿泉被绑架啦!星泉被人拐走了!他们拿着手枪,逼着阿泉上了汽车。
她连脚都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消息越传越离奇,当传到教师们的耳朵时,似乎阿泉已经被打得半死了。
这辆车看上去已经很破旧,等坐进去一看,更显得破旧不堪。
车座上到处千疮百孔,稍不注意,露出来的弹簧甚至可能挂住脚。
汽车似乎各处都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有时一阵可怕的振动又晃动着车身。
阿泉心里害怕:这汽车很可能开到半道就大卸八块!后排车座上,阿泉旁边坐着那个高个子,另一旁是一个身体十分瘦弱的人,戴着高度近视镜。
开车的是一个大胖墩。
他还不断发出令人可怕的喊声自语着:他妈的!这个破闸……坐在助手座位上的是个小个子,长相滑稽可笑,嘴里不住地嚼着口香糖。
可是好象口香糖粘在了牙齿上,他一个劲地将手指伸进嘴里使劲抠。
他们年龄大约都在四十岁上下。
只有一个人——那个高个子看样子已经年过五旬。
然而,这四个人为什么要带走自己?带到哪儿去?——正因为阿泉无从推测,所以反倒并不感到可伯,只是靠在瘪了的座席上,心想已经豁出来了——由它去吧!汽车开进了新宿的街道。
阿泉心想,看样子反倒不必担心了,要是被带到人迹皆无的深山老林,那自然十分可怕,可是新宿一带,众目睽睽。
他们大概也难以干出不象样的事情……汽车驶入一条肮脏的街道,两旁都是些看上去十分破旧的楼房。
接着汽车停在一幢专供出租用的三层楼房前面——说是楼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阿泉总算是下了汽车。
请!高个子在前面引路,阿泉走进楼房。
入口处虽然挂着一块木板,象是招牌,可上面的字迹已经剥落,无从辨认。
阿泉想,莫非这是一幢空楼?一层和二层没有一个人影,紧密的门口都钉着木板,而且楼梯处没有一盏电灯,黑得可怕。
请您留神脚底下!走在前面的高个子不断地打着招呼。
这地方掉了一块楼梯板……这边头上已经缺了一块……这儿有点活动了……这里……阿泉想,一会儿他大概还会说:这里躺着一具死尸!高个子似乎还熟悉,另外三个人则似乎根本记不清,不住地从后面传来他们抱怨的声音。
真够疼!喂,你倒留点神阿!总算爬上了三楼。
这儿好容易才有一个电灯。
门房上半部镶着玻璃,上面写着的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好容易才看出来:目高会·事务所。
目高会?阿泉想:这名字从来也没听说过呀!高个子打开门,站在门边,说道:请进!阿泉又想:看起来我倒象请来的客人。
房间最多不过十二平米,是间办公室。
正中央的桌子周围,摆着五把椅子。
桌子上铺着一块满是脏迹的白布,摆着一大瓶日本酒,旁边放着一摞漆面已经大部剥落的红漆木碗。
看样子似乎要举行什么庆祝仪式。
阿泉无意中看了正面墙壁一眼,吃惊地叫了起来:哎哟!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一行黑漆漆的大字:庆祝第四代会长星泉老板——四情况就是这样。
高个子说,老板临终之际留上遗言,点名要他的侄子继任。
这说的是我爸爸……是。
我们仔细寻找,好容易找到时,他却已经遇到车祸,离开人世了。
可是……老板曾有遗言,说如果他不能继任,就由他的亲属接管。
我们多方调查,你父亲没有兄弟……我的姑姑在呀!但是,她已经出嫁了。
因此,我就决定请小姐就任目高会的第四代头领。
阿泉坐在正座上,半信半疑:这一切果真是事实吗?的确,爸爸最亲的亲属是我,可就因为这一点,这也太滑稽了!哦……坐在这里的四个人就是现在目高会的全体成员。
他指了指长相滑稽可笑的小个子,说:他叫健次。
接着,他又指着戴眼镜的瘦子说:还有,这是英树。
他旁边的胖子叫阿武。
我姓佐久间,现在担任目高会的管家。
阿泉一边喂了一声,点了点头。
于是,四个人异口同声,唱起了四重唱:老板,请多关照!快拿酒来!拿杯子!快点斟酒!看到他们开始张罗,阿泉才如梦初醒。
看样子这四个人是一片真心,不象是开玩笑。
实际上,直至现在为止,阿泉一直没把这些话当真。
这也是必然的。
虽然这个帮会只有四个人,而且显得冷落凄凉,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怎么居然会被推作一个帮会的老板呢!她一直在想,这大概是爱开玩笑的朋友们捣鬼。
再不然就是眼下时兴的即兴电视采访节目。
可是尽管她一再环视屋内,仔细寻找,依然看不到隐藏着的电视摄像机,也没有发现电视台的节目编导,举着牌子跑进屋里说:停!采访结束!——总之,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真实事实。
现在他们要交怀换盏,举行阿泉的就任庆宴。
这还行!再不说话,她真要当老板了!我要说几句,我要想点办法!阿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请等一下!等等!等一下!四个人突然停止了动作,注意地看着阿泉。
哎……碍…是这么回事……阿泉虽然站了起来,却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你们听着,这太滑稽了!我……我才十七岁呀!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还仅仅是个高中学生。
这么个女孩,怎么能当老板呢!佐久间满不在乎地说:这没有年龄和性别的限制。
不管怎么说……就是考汽车驾驶证也得十八岁呀,就仅仅是学开汽车也得……我根本不可能当老板,统率你们。
凡事总有头一回。
慢慢积累经验就行了。
他们只是不予理睬。
可是……不过……我真难办!阿泉握紧拳头使劲敲打自己的脑袋。
这是她着急时的毛并为什么非要我干?你们有个人干不就行了吗?您这位管家……碍…我叫佐久间。
对了。
佐久间先生,您升任老板不就行了吗?去世的老板留下遗言,要亲属担任。
可要是他知道是这么个女孩子,他大概也不会这么说了吧!但遗言必须遵守。
这怎么……不行,我干不了。
佐久间表情严肃地转向阿泉,说道:我恳求您,请您务接受。
不然,这个组织就要解散。
虽然如今减少到只有四人,可是我刚入帮时,有好几百名年轻小伙子呢!那可真够气派呀!可是……去世的老板义胆侠肝,虽然明知道有些交易自己要吃亏,可是只要是有过人情的人来求,他就来者不拒。
别的帮会遇到困难,他总是最先给予援助,弄得自己手头很紧,象我这种人从心底里佩服老板,可如今的年轻小伙子们却根本不理解这种肝胆义气。
他们一个个地退帮跳槽,说是钱太少,没法出头……最后只剩下这么四个人。
我知道,当这么个不景气的帮会老板,脸上无光,小姐也觉得乏味。
可是,目高会象是瘦死的骆驼,总要比牛大,和那一带那些大白天就大打出手的给老百姓带来麻烦的家伙们完全不同。
请您看到我们的光荣历史,担任老板。
说着,他低头致意。
阿泉进退维谷。
佐久间这个人真够意思。
说话很会恭维,而且逻辑清楚,说的话也能打动人。
不过……不过……喂,您的话我很理解。
目高会,我虽然没有听说过,可是无论大小,有非常好的传统。
可是,这也不行。
我是个学生,还建打算做许多事,而且也还有许多事必须要做。
再说,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干这一行。
这不是我喜欢或者讨厌的问题。
这一行和我们不相干——我不干。
少女星泉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