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这个时间没客人,很空闲。
露齐亚把咖啡倒在杯里,靠着柜台慢慢喝。
对了,母亲也爱喝咖啡。
由于母亲太爱咖啡了,无论怎么忙都很拘泥于咖啡的味道,从不让露齐亚替她泡。
所以,当母亲生病了,露齐亚一个人经营这间店时,她泡不出好喝的咖啡,结果练习了好久。
可是,现在她所喝的咖啡,却有母亲的味道——是那奇妙的三姊妹泡的咖啡所剩下的。
当然,她们不是专业厨师,这个味道可能是偶然泡出来的,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它和母亲的味道出奇的相似。
对露齐亚来说,那是双重的惊奇。
其一是那日本女孩泡出这个味道的咖啡,其二是自己丝毫不为那件事觉得懊悔。
露齐亚环视一下光线微暗的店内情形。
欧洲的冬天,黄昏来得早。
那三个女孩所做的事,令露齐亚受了很大的冲击。
不单是她们做菜给客人吃而已,而是那种方法很轻松地战胜了露齐亚心中的堡垒。
是的。
看见她们三个冒汗干活的情形,不知怎的在露齐亚心里头涌起一股愉快的感觉。
那是自从母亲死后遗忘了许久的东西。
也许没有必要把日本客人赶走了。
总的来说,使母亲怀孕后一走了之的只不过是一个日本人,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咯吱一声,门发出声响。
一个一眼看出是日本人的男人走了进来。
露齐亚有一瞬的迟疑,这时,男人说:你好。
相当纯熟的德语。
欢迎光临。
露齐亚用日语说。
好流利的日语。
男人稍微瞠目。
学过的。
露齐亚微笑,吃饭吗?呃——简单的就好了。
男人看起来有点疲倦。
他在柜台坐下后,问:你,一个人?嗯。
所以菜式不多。
没关系,有‘肉蓉’吗?露齐亚正从水壶倒水在杯里的动作停止了。
嗯……母亲传授的。
我要那个。
男人用肘撑着台面,注视露齐亚的眼睛。
是。
她在男人面前摆了刀和叉,请等一会。
露齐亚走进厨房,闭目,大叹一口气——搞不好……说不定他是……她调整心绪,把切半的肉蓉和薄酸浆一同仔细地盛在碟子上。
母亲最拿手的肉蓉。
加一点儿功夫,味道就不同啦。
母亲这样说——是你爸爸教的。
确实,一点点香料的不同用法,味道就截然地改变了。
市镇上的人,偶尔来访的客人,都爱叫这个肉蓉。
请。
露齐亚从厨房回到柜台,放下碟子——发现男人伏在柜台上,好像睡着了。
请问,你怎么啦?露齐亚困惑不已,先生,是不是不舒服?对于露齐亚的呼唤,男人完全没有回答的迹象。
她轻轻伸手过去,拍了男人的肩膀两三下——男人的身体徐徐倾斜,就这样崩溃似的倒在地上。
露齐亚一瞬间呆立在那儿,然后急急奔过去。
可是——怎么回事?先生,振作些!她喊,但一直没反应。
露齐亚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咚咚咚——什么声音?在敲半掩的门的,是刚才三姊妹中的一个——中间那个。
露齐亚小姐,我是佐佐本夕里子。
说着,夕里子走进店里。
也许外头太亮的关系,她一时之间没察觉店内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呃……露齐亚欲言又止。
我无意打扰的,抱歉。
只是有个人务必想见见你,所以我把她带来了——说到一半才发觉,怎么啦,那个人?她这才发觉倒在地上的男人。
不晓得……他突然晕倒……夕里子急急跑上前去,蹲在男人身边。
露齐亚留意到,还有一个年轻女孩从门口窥望店内情形。
没有知觉了。
夕里子说,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爸爸!突然这样喊的,乃是从门口奔进来的少女,爸爸!你怎么啦?她哒哒哒奔过来,一把推开夕里子,把男人扶起来。
爸爸?她叫爸爸?露齐亚注视那少女。
露齐亚小姐。
夕里子说,这个晕倒的人姓水科,是你的——父亲。
她是梨香,详情待会再说。
总之,必须赶快找医生!等等!梨香抬眼看夕里子,假如送去医院的话,爸爸会被人拘捕的!可是没法子呀。
他是来这里看露齐亚的,能不能想办法不让警方知道?夕里子也明白梨香的心情。
假如在这里被捕的话,水科和也因着治疗,会马上被遣送回日本的。
万一他病情恶劣——夕里子话没说完,露齐亚打岔了。
他是我爸爸?她也一同蹲下来,你是——露齐亚……我们是姊妹。
梨香说。
露齐亚盯住梨香看了几秒钟,迅速在梨香白皙的脸上吻了一下,说:我一直想有个妹妹。
她微笑,外表看来并不太严重。
嗯,还有脉搏。
帮帮忙。
露齐亚说,抬上二楼去好了。
我把经常替我看病的医生叫来。
但——夕里子想阻止她。
他只是点了菜。
露齐亚打断她,一口也没吃过。
若是这样就……未免太过分了。
呃……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当夕里子还在考虑是否要行使权力之际,露齐亚她们已在发挥手足之情。
你抬那边——对。
这样子抬上楼去。
好。
哎,不能那样做的——梨香!夕里子喊。
她们似乎完全没把夕里子的阻止声音听进耳里。
小心!轻一点,慢慢的!是!她们穿过厨房,上楼梯往二楼去。
当然,两人从两旁搀扶的水科也上楼去了。
真是!万一耽误了怎么办?夕里子在楼梯下面摊开两手申诉。
有我在,没事的,梨香……露齐亚说,我一直照顾母亲的病,爸爸也得好好照顾才行。
我帮你!我可以叫你做姐姐吗?梨香十分感动。
夕里子耸耸肩表示投降。
二楼传来吱吱、砰砰之类的声响。
大概总算成功地把水科弄到床上去了。
怎么办?夕里子也觉得为难。
假如国友发现了水科,他必须逮捕他,而且夕里子总不能不把水科在此的事告诉国友。
对。
不能瞒住他。
可是——露齐亚和梨香之所以在一瞬间成为姊妹,是因晕倒的父亲所致。
那点夕里子也不能不承认。
尽管如此……噔噔噔地,露齐亚下楼了。
我马上去叫医生。
露齐亚说。
哎,露齐亚——夕里子——是吗?请你帮帮上面。
现在梨香在照顾着。
但——拜托啦。
露齐亚在夕里子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丢下径自发呆的夕里子,从后门冲了出去。
并不是被国友亲吻,可是夕里子仍刷地红了脸,嘀嘀咕咕地说:全都我行我素的!没有人听她的。
夕里子叹息着,朝楼梯走去。
全都上哪儿去了?国友独自在发牢骚。
他惟有和杉山刑警跑去商量对策。
总之,先掌握这个市镇的地理才行。
杉山说:好,这是个好地方。
杉山出去参观了,国友到处去找三姊妹,怎么找都找不见,夕里子、绫子或珠美统统不在酒店。
甚至连水科的女儿也好像跑出去了。
结果,只剩下国友一个人在酒店里看门。
呜呼……为了让什么人一回来就知道,他在大堂的沙发坐下,似乎很逍遥。
不,他知道有工作在身,不能如此逍遥……总之,可以说是此镇所有的气氛吧,望望外边,找不着任何人是行色匆匆的。
大家都像是以我自己的步调生活似的,走起路来悠然自在。
咦?有人稀罕地快步奔着走,仔细一瞧——不正是那间餐厅的露齐亚吗?她怎么啦?是否身上有日本人血统的关系,毕竟比较急性子?国友出到酒店外面,虽然天气寒冷,但空气清澄又舒爽。
国友伸个大懒腰时,传来呱嗒呱嗒奔跑的脚步声。
嗨,果然是。
见到珠美奔过来时,国友笑了。
国友哥!夕里子姐姐呢?珠美吐着白色气息。
不晓得呀。
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怎么,我以为她在你那儿演着亲热镜头哪。
喂,珠美——那个不重要,国友哥,你去一下的好。
去哪儿?郊外。
正在拍电视。
哦,我不太想看那种东西。
我也是。
不过,出现了白骨,不能置之不理吧!白骨?电视台又搞什么花样?无故惊扰大众,真是!国友皱眉。
不是啦!好像是真的哦。
哎,绫子姐姐还留在那里,大概还呆站在那儿的,你去一下如何?我去找夕里子姐姐。
喂,等等——真的出现尸体了?我不是说了吗?哎,快去!好吧……国友半信半疑的,往珠美所指示的方向奔去。
白骨?那种东西怎会在那一带跑出来呢?他唠叨着,很快就出到市镇之外。
在哪儿?只听见郊外两字。
慢着!突然被人用日语喊住,国友吓一跳。
正在东张西望时,一名穿着牛仔外套像是电视台的男人奔过来。
嗨,你来得正好。
国友说。
才不好哪。
你站在那边阻碍了拍摄,请走开。
阻碍?我们从那边用长镜头瞄准这里哪。
原来如此。
仔细一看,树林间有几个人托着摄影机在移动着。
噢,对不起!国友连忙闪过一旁。
行了吗?牛仔装男人用无线电联络,——知道。
喂,你过去那边。
他推国友一把。
哎,我听说出现了白骨……不要大声喊好不好?——好,OK!他奔回树林去了。
真是……国友有点生气,绕远路往摄影机的方向走过去。
好,OK啦!像是领队的男人点头说,再拍两三段就好。
对不起。
国友喊他,你是电视台的人?我是导演。
那人有点耀武扬威似的。
我是这个。
国友出示警察证,对方的态度顿时转变。
你好你好,失敬了。
国友并不想用这种东西逞威风,不过对这种对手有效。
我是为别的案件来到这市镇的,不过听说刚才这里出现了白骨。
白骨?导演瞪大眼,在这种地方吗?不是吗?那真是……导演笑了,不,那是我们伙计的恶作剧而已。
说要吓一下模特儿,于是让白骨标本穿上衣服,看来惊吓大家了。
恶作剧?国友松一口气,喂,惊吓大众的事适可而止的好。
是,十分抱歉。
导演惶恐地说。
你的名字?国友问。
那导演以演戏的动作取出名片来。
我叫关,是导演关。
关先生吧。
在这市镇逗留多久?两三天。
由于这边的酒店比富里布尔便宜,所以我们来这边。
他故意挤出笑容,电视台方面很啰唆的。
知道了。
国友把名片塞进口袋,那么,多谢了。
麻烦大家,万分抱歉。
阿关有礼地鞠个躬。
不过,那是这个行业独特的礼节,其实根本不晓得他内心在想什么。
呜呼……回市镇的路上,国友边走边自言自语,再有尸体出现的话,可受不了啦。
突然,他皱起眉头:绫子跑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