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您走好呀。
夕里子恭敬地垂头把绫子送出门。
不,是送进门。
水口淳子上班的公司名叫东京秘书服务公司。
夕里子生拉硬拽似的把绫子带到了公司的楼下,本想在大楼的门口分别,但因为怎么也放心不下,于是就送到了电梯处。
但是因为还是放心不下,就又送到了五层,最终不厌其烦地送到了公司敞开的玻璃门前。
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夕里子抬腕一看表,距离九点只差两分钟,刚刚赶到而已。
赶上了,太好了!那么我该回去了,夕里子好不容易等待着从一层开始就每层必停的电梯上来了。
然后,就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一个年轻男子来势凶猛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扑通一声撞在了夕里子身上。
毫无防备的夕里子顿时被撞得翻滚在地。
小心点!男子怒吼着冲进了东京秘书服务公司。
啊,吓我一跳……夕里子惊魂未定地眨着眼睛,要小心呀……上班族可真厉害呀。
另一方面,被强行押进去的绫子则默默地站在放着接待牌的柜台前,正想着,怎么没有人和我说话呢。
一个年轻男子就猛地冲进来,把工作卡插入计时器里,跳起来大叫一声:太好了!绫子想,那大概就是工作计时器吧。
赶上了九点钟,就值得那么高兴吗?叮铃,叮铃的铃声响起来,工作开始了。
事务所并不是很大——人数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吧,似乎女性居多。
绫子的心情稍稍平稳了一些。
但是——使她困扰的是等了许久,也没人来问问您有什么事吗?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站在距离接待台三米远的地方。
接待员小姐大概认为绫子是哪个公司派来的职员,正在等这里做好的文件吧。
过了将近十分钟后,绫子终于向接待台战战兢兢地仅仅靠进了一米。
接待员小姐终于察觉到了,您有什么事吗?这个……绫子正要答话,却突然插进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怎么样?溜进来安全吧?穿衬衫打领带,啪嗒啪嗒地趿着拖鞋,边说边叼起香烟的正是刚才冲进来的年轻男子。
真是个散漫的公司呀,绫子想着皱起了眉头。
是刚刚赶上吧。
做接待的女孩说。
刚才电梯前有个呆站着的女孩,我因为着急就咚撞上了她,对方被我撞得在地上翻滚呢。
哎呀,好可怜呀。
她被撞得傻傻地呆坐在那里,裙子翻动起来的时候,我还看到她那雪白的腿了呢。
你好恶心呀!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绫子感到他们说的一定是夕里子无疑。
——她虽然生性怯弱,但一想到是妹妹的事,顿时心头火起,严厉地怒视着对方颤抖着声音说:那是我妹妹!窥视女孩子的裙底,你不感到羞耻吗!那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绫子。
——这是,谁?男人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打工的。
绫子不卑不亢地自报家门。
另一方面,夕里子也并没有去玩。
她在父亲工作的K建设写字楼的附近打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销售二课的西川先生在吗?西川吗?请问您是哪位?这个……我是‘三毛猫’酒吧的。
请您稍等。
夕里子的声音多少有些像大人。
因为西川是与父亲关系密切的同事,又曾多次到家里来玩过,所以夕里子非常熟悉。
——哎,干什么嘛。
电话打到公司来不是令我难堪嘛。
西川从电话中传出的声音好像是用手掩住了话筒,怕周围人听见似的。
夕里子强忍住笑听着他继续说,这个月的我一定会付的,再稍等几天。
喂,西川先生。
——是谁?我是佐佐本夕里子。
哎?什么?吓了我一跳。
西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的声音从电话中传了过来。
我有点儿事,想和您谈谈。
夕里子说。
——是你父亲的事吧,可真是糟糕呀。
在K建设写字楼对面的一个小咖啡厅里,西川说。
他是个胖得圆滚滚的,长着一张孩子脸的男人,是和夕里子的父亲同期进公司的。
公司里有什么关于我父亲的闲话吗?啊,不太有人提起呀……你明白吧。
即使说也……我明白。
西川先生,您是与我父亲关系密切的好朋友,您知道些什么事情吗?什么事情……不,要是知道就好了。
我父亲有恋人这件事您知道吗?不,完全不知道。
他隐藏得真秘密呀,令我大吃一惊呢。
但是,即使说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嘛。
你父亲可是个英俊男人呀。
您没听我父亲说起过什么吗?你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有没有说起过喜欢什么女人之类的话?关于这一点警察也问过了哟。
不过,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而且喝醉酒的时候左右传话,也不知道哪句话是哪个人说的。
听说那个叫水口淳子的女人怀孕了。
可是,父亲是个单身汉,即使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也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吧?当然如果像是西川先生这样有太太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哎哎,夕里子,这样吓人的话可不要说呀。
西川瞪大了眼睛四处看了看,这种话如果传到我太太耳朵里可就不得了了。
可是,您不是这样想的吗?基本上……确实是这样。
我相信父亲没杀那个女人。
那么,你是说有其他的凶手?嗯。
当然啦。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佐佐本为什么不出来呢?也许是处于出不来的境况下呢,或者被杀了呢。
你的言谈可真令人吃惊呀。
西川完全被坚强的夕里子的气势所压倒了。
您知道我父亲被批准从星期四开始休假的事吗?嗯。
可是,他对我们说了是去札幌出差。
西川先生,您没听说什么吗?没有,没听说呀。
只是——什么?休假的事我也不知道呀。
往常在休假前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工作交接。
因为销售的工作就是和客户打交道,所以无论如何也会给老主顾们打个电话,如果没有通知到就非常糟糕了,有可能会失去客户呢。
那个时候什么也没说吗?嗯,我也觉得很奇怪呀。
夕里子略作考虑后说:请让我见见课长先生吧。
见植松课长?可是,为什么?我想问问父亲是以什么理由请假的。
拜托了。
嗯……不过……西川吞吞吐吐地不肯应承。
他不在吗?在是在。
只是……这个……由我来转达的话……夕里子觉察出西川是觉得为难,不由得想,好朋友原来不过如此。
于是,站起来说:明白了,我直接去公司问他。
——我想见植松课长。
请问您是哪位?接待员小姐问。
我是佐佐本夕里子。
佐佐本……小姐?我是佐佐本的女儿。
你稍等一下。
接待员小姐急忙起身到里面去了。
夕里子还是第一次来父亲的公司。
销售人员几乎都出去拜访客户了,所以在公司附近一般都不会遇到。
煞风景的是用回廊、接待台,还有屏风隔断的职业场所。
夕里子想难道这就是流行吗?屏风的对面传来电话的铃声,听得到打字的声音。
一想到这里就是爸爸上班的地方,泪水突然涌了上来,夕里子慌忙甩了甩头——一定要振作!因为我和姐姐不一样呀!——哎呀,这不是佐佐本先生家的女儿吗?夕里子转头望向女人声音的方向,你,是佐佐本先生的——嗯,是的。
果然是!感觉上是位已经年过四十的阿姨辈的女人,我,是和你父亲同一课室的野上幸代。
啊——常听父亲提起您。
说是位非常厉害的阿姨吗?女人笑着说,是为父亲担心吧。
嗯。
不过,没关系。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你是他第二个女儿吧?是,我是夕里子。
他常骄傲地说你是最坚强的哟。
还让我看过你的照片呢。
是吗。
你的眉眼之间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呢。
在野上幸代那爆豆似的谈话方式中,夕里子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既没有为难的感觉,也不是同情,只是亲爱之情油然而生。
接待员小姐回来了:对不起,植松课长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见客。
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想要很长时间。
之后,还要马上出门。
是吗……等等。
野上幸代插话进来,我们的课长在开会?你在说什么呀!就在刚才还和同行的人聊了一个小时的高尔夫球呢。
——跟我来,夕里子。
是,是!夕里子紧跟在野上幸代的身后进了接待室。
——一个刚刚迈入老年的小个子男人进了接待室。
感觉上他就是个嘴巴厉害的角色。
他口气生硬地问:你,有什么事吗?我就想问我父亲请假时所提出的理由是什么?你问这种事情做什么?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请告诉我。
门开了,野上幸代端茶进来。
植松勉勉强强地开口了。
我不太清楚。
他说要去旅行嘛。
休长假的时候,通常要交待之前手头的工作吧?那个时候是怎么做的呢?这个嘛……确实是,他前些时候突然提出来的,说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没说吗?我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植松焦躁不安地说,由于你父亲的事件,而损害了我们公司的形象,添了许多麻烦。
我也受到了社长的责备。
真是的,还要让我看你的脸色作为回礼吗!你别那么唠唠叨叨地责怪人哟。
野上幸代似乎对课长也毫无惧意,我想佐佐本在工作上的表现还是非常出色的。
植松翻起眼睛恨恨地瞪着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于是转向夕里子说:总之,佐佐本和本公司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突然的来访会令我感到为难的。
我非常理解。
夕里子强忍着怒气站起来说,打扰了。
啊,你——植松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分了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万日元的纸钞,我想你们会有一些困难吧。
这个给你作为零用钱吧。
他抓起夕里子的手,把钱放入她的手心里握住。
夕里子目光犀利地瞥了植松一眼,从桌上拿起了打火机,喷出的火焰瞬间点燃了纸钞的一端。
哎!你干什么!植松睁圆了眼睛,眼看着一万日元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落入烟灰缸中。
夕里子礼貌地低头行礼,这灰烬就作为我的回礼吧。
说完便大步地走出了接待室。
佐佐木,午休时间到了哟。
有人在叫着。
佐佐木。
喂喂,佐佐木为什么不回答呢?绫子正专心致志地站在复印机前工作,猛地想起——佐佐木和佐佐本很相似呀。
嗯?夕里子好像说过:为防也许会有人对佐佐本这个姓氏敏感,所以改用佐佐木这个姓氏吧。
这样说来的话……哎?也就是说,我就是‘佐佐木’了。
大体上,总是迷迷糊糊的绫子的好处就是,她是万万做不了侦探的,神经也总是紧绷不起来……嗨,嗨!足足过了三十秒之后她才回答。
和她打招呼的女孩嗤嗤地笑着,你对工作真是热心呀。
我们的打工费在上午付得很有价值哟。
你再放松一点就好了。
谢谢。
用不着谢。
——中午了,去吃饭吧。
是。
被这样一说,绫子也顿时感到腹内空空起来。
我是神田初江,请多关照。
我是佐佐——本字到了嘴边又慌忙地改口了——佐佐木绫子。
电梯下到一楼,两人就进了附近的意大利面餐厅。
幸好意大利面是绫子喜欢的食物。
还是大学生?真好呀。
我的大学时代也是非常快乐的呀。
神田初江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四五岁,竟用那么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起了不久前的事。
——工作,觉得怎么样?总觉得不是很明白。
绫子老实地回答,不过,复印机倒是很有趣。
只是第一天的感觉哟,明天开始就会觉得无聊得要死喽。
会那样吗?没错。
不过呢,复印室还是很有趣的,总是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的嘛。
而且是上司几乎不会来的地方。
所以,在那里说人坏话也可以,说是非也可以。
绫子终于有些明白了。
神田初江继续说,那种地方要是连这种事情都不能做的话,就根本没法做下去了。
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男人。
啊。
所以,即使有新来的女孩,不久也就辞职了。
不是没有道理的呀。
那么,神田小姐,您结婚了吗?签约就好了嘛。
啊……是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交往的恋人,我们之间很久以前就有了第一次体验。
但是他因为调职的关系,需要在名古屋呆两年的时间。
我不想离开东京,所以只好等他两年了。
啊。
他每个周末都回来,还总是担心我和其他男人有染。
神田初江笑着说,可是,我做得也是很巧妙的。
巧妙……从星期一到星期五都丢下我不管,那我不是很寂寞吗。
所以,有时会和在舞厅认识的男孩一起去酒店。
啊。
绫子已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连这种事都察觉不到,他也很可怜呀。
啊。
你,已经有这方面的体验了吧?啊——不,完全没有!绫子慌忙地摇了摇头。
是呀,纯情的孩子。
——可是,要小心中年男人哟。
前些时候,我们这里的一个叫水口的女人被杀了哟。
绫子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地来打工了。
打听有关水口淳子的事情!虽然忘记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绫子想就从她开始吧。
啊——我看新闻了。
是吧?中年男人真可怕呀。
只是约会还好,可是你一旦怀孕了,他就会对你说:‘我还有妻子呢。
’不过一说到玩的技巧呢,和年轻人比起来他们可就高明多了。
虽然有趣,但最好不要被他引上歧途哟。
绫子觉得这应该是使话题有所进展的机会,于是她问:可是……凶手不是没有太太的人吗?这个呀,神田初江立时探出身体凑上前来,我呀,可是水口的好朋友哟,经常一起去喝酒,那个时候她对我说了许多许多——她曾清楚地告诉过我说,‘对方是有太太的人呀’。
听到这句话,就连绫子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感到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呢?因为没有被问到呀。
神田初江耸了耸肩,对于没有被问到的问题,我也不能擅自说出来吧?和警察之类的人打交道是件很讨厌的事呀。
对吧?是,是呀。
再说,她说这种话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呀。
说不定也许她又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呢……哎,要什么甜品吗?巧克力冻糕怎么样?啊,好。
巧克力冻糕两个!神田初江提高了声音,话题从水口淳子身上移开了,——还有其他人哟,也是和中年男人发生纠纷的。
听说在三年前辞职了,是和我们公司的课长交往怀孕的呢——哎,姐姐。
怎么啦?绫子姐姐回来了吧?还没回来,去哪儿了呢?不知道呀。
被欺负了就跳进山手线铁轨里自杀了吗。
山手线不是停运了吗?不会马上就退缩了吧,绫子姐姐。
——夕里子和珠美在昨天商量了半天在咖啡店里等着绫子。
正常的话,绫子五点下班,现在就应该到了。
不过怎么说她也是个大学生呀。
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却不由得夕里子不担心。
绫子会不会就那样在接待台前打个转就回来了呢,夕里子想着。
——啊,来了!珠美叫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绫子说。
怎么样?这是礼物。
绫子说着放下了蛋糕盒。
多少钱?必须向会计请示。
哎呀,这是打工的钱买的。
绫子说着从包里取出信封说,这是剩下的。
先由珠美来保管。
夕里子和珠美愣了一会儿才接过了信封。
绫子出奇地神采奕奕,精神很好。
大姐……你没事吧?夕里子问。
什么呀?工作,做得还好吗?当然了。
非常开心呀,说是白领呢。
而且,我打听到一些消息哟。
夕里子和珠美互相看了看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绫子。
哎……你,真的是大姐吗?夕里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