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美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
珠美不是被特别留下的,而是自动留下来的。
有一点是必须强调一下的,珠美的领悟力很强,虽说没有太用功地学习,但成绩却并不坏。
——嗨,佐佐本,还在学习吗?教室的门开了。
啊,老师。
安东向里面看着。
回去吗?一起走吧。
再稍微算一下就走。
你在干什么呀?就好了,没什么。
珠美笑着搪塞过去了。
知道了。
可别太晚回去哟。
安东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珠美望着笔记本喃喃自语:共计……二万四千零八十日元呀……原来她随身携带着的是家用计账本。
不能永远寄宿在安东家。
这一点珠美也明白。
所以,她把和绫子两人在安东家的花费大体上都记了下来。
除伙食费外还有洗澡的煤气费、水费、买替换内衣的费用等等,共计是二万四千零八十余日元。
像这样夫妇共同赚钱养家的家庭并不富裕,作为寄宿的人还是应该有相应的贡献的。
绫子虽然开始工作了,但打工挣的钱实在微不足道,而且能持续到几时心里也没底。
还是不要太指望她为好。
说起来,夕里子是高中生,自己还是中学生,即使去打工也是不被允许的。
也许会沦落到要去卖身吧……珠美收拾着课桌喃喃自语地说。
关闭了教室里的灯,珠美来到走廊上进了更衣室,穿好鞋正准备回去。
——不知从哪儿飘来了香烟的味道。
是谁在偷偷地吸烟吧。
浪费,现在的香烟也是很贵的。
她拿起书包正要走出更衣室,冷不防门被推开了,珠美又被推了回来。
干,干什么呀……珠美想大事不妙。
嘿,你。
一个人关上门,靠在了上面。
另两个人慢悠悠地靠近过来。
干什么?借点儿零钱来花花。
我没钱……我们知道你带了钱。
你不是总在算钱吗。
我,没有……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哟!珠美个子瘦小体力不支,被对方猛地一推就掀翻在地了,老实把钱交出来。
老实说珠美并不勇敢,和普通孩子一样怕挨打,更没有和像这样的家伙们打架的胆量。
但是,珠美却是个爱财如命的小气鬼。
书包里面的确是有一万五千日元左右的现金,是为夕里子保存的资金。
怎么样呀?想要钱吗!想要钱的话就去工作呀!珠美两手紧紧地把书包搂在怀里。
——对方不觉有点儿愣住了。
大概原本认为只要稍加威胁就可以立刻拿到钱的吧。
这个混蛋……珠美的腹部被踢,身体缩成了一团。
接着是头部被踩,头发被拉扯,脸部也被殴打,过度的疼痛使得意识渐渐离她远去。
给钱!就在书包将要被夺取的瞬间,珠美又猛地清醒过来,大叫一声,不要!拼命地抱紧了书包。
这家伙……不良团伙竟然没有带刀或链条等物,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珠美这么棘手。
拳打脚踢还在持续着,珠美眼前一片漆黑。
她清楚地感觉到撕裂的嘴角正在淌着血。
想着自己也许会就此死去吧。
但是,不交出书包的决心已定。
为财而死本来就是她的理想。
哎,你们在干什么!传来男人的声音。
真是万幸呀!快跑!吧嗒吧嗒的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没事吧?好像是办公室里的男人的声音。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珠美的视线模糊无法看清的缘故。
但是,她依然紧紧地抱着书包。
我要死了。
绫子在电车中、在家里、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这样想着。
昨天培养的良好感觉一扫而光,今天是遇到的最灰暗的一天。
到五点钟响起下班的铃声为止,绫子觉得仿佛已经过了一年那么久。
终于习惯了复印机的工作,绫子充满自信地到公司去上班,可是今天的工作内容却变成了文件整理及打包裹。
虽说是文件整理的工作,但对于既没工作经验,又没读过商业学校的绫子来说,仅是区分单据和笔记的不同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再加上:把岁入和岁出分一下类。
听到这样的命令后,绫子首先是不能确定suiru和suichu是怎样的汉字。
是入和出吧,她终于找到了这两个汉字。
接下来是要怎样分类的问题。
其实问一声:要怎样分类呢?就可以解决了,但由于生性懦弱的关系而不敢这样声张。
那么,你就做这些吧,因为我很忙。
那个男人说完就扔下绫子急匆匆地走了。
绫子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不敢怠慢,不管怎样先依照着出和入两个字把文件和单据全部分开了。
可是接下来就被狠狠地责备了一通。
怎么会这么乱七八糟的!算了!你回去后什么都别做我就谢天谢地了,真是的!绫子心中暗想:你又没教过我怎么做。
但实际上却只是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
为此绫子已是十二分的消沉了。
因为下午的发送业务,于是公司又让她打包裹。
而这又是绫子的弱项,她大体上是那种笨手笨脚的女孩,连系鞋带也要适当地反复才可以系好。
所以选鞋子绝对是选择不系带的。
让这样的绫子打包裹简直是强人所难了。
从这里穿过去,在这里绑好打结,这样做就可以了。
女负责人示范给她看的时候,她想,啊,很简单嘛。
可没料到自己试着一做,就完全变了样,带子纠缠在一起结成了奇怪的绳扣,连同手指也绑在了里面。
尽管如此,她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还是记住了打结的方法,之后就进展顺利了。
四点半时终于回到了座位上,已是筋疲力尽了。
好在心情比上午好了许多。
辛苦了。
有人端了杯茶给她,现在到五点之前的时间都不会有事了哟。
听了这些话,绫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是谁干的!打出这样的包裹!怒吼声响遍了公司,绫子听说过这是好唠叨的课长。
这么松松垮垮的,看呀!一拎起带子,包裹就掉了出来,确实是太松了。
就像这样送给对方吗?是谁,是谁干的!绫子感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已经退尽了。
她慢慢地起身上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我。
什么,打工的?是。
现在的学生都在学什么呀?连个带子都打不好吗?对不起……一心在学勾引男人的方法吧。
公司里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绫子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了。
回家的路上,绫子一直这样想着。
这世上大概根本没有了解自己的人。
——是呀。
大家都在取笑我,觉得我像傻瓜一样有趣。
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家公司里了。
她的内心蒙上了强烈的羞耻感。
——也许一切都已经完了。
一回到安东家,带着的面具就被击得粉碎,绫子冲进铺着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若说到绫子有什么专长的话,那大概就是哭了。
总之就是个爱哭虫。
一旦哭起来,一时是止不住的。
连夕里子她们也取笑说:大姐即使是徘徊在沙漠中也会获救,因为储存的水分多呀。
在微微暗下来的房间里,绫子一个人不停地哭泣着,隔扇门被拉开了。
——哎,怎么啦?是安东。
老师……绫子想止住哭泣,但与水龙头不同的是不能想停就停。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安东在绫子身边坐下,抱住了她的双肩。
这份温柔再次刺激了绫子的泪腺。
我……我……她已是泣不成声了,投身于安东的怀中又哭了出来。
打起精神来。
——嗨,要坚强哟。
安东抚摸着绫子的头说。
对不起……哭了足有十分钟以上的绫子总算抬起了头,我很难过……我……真是没用。
无论做什么……都遭人嘲笑。
有这样的事吗?是你太多心了吧。
是真的……大家都把我当傻瓜来取笑……但是我不会哟。
安东说。
绫子抬起头来。
之后的瞬间里,安东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绫子,绫子的嘴唇与安东的嘴唇紧贴在一起,全身如同被火点燃似的热起来。
——绫子在梦中用手臂环住了安东的身体。
我回来了。
夕里子进了片濑家的大门。
家中异常地安静。
——没人在家吗?但是大门没有上锁呀。
我回来了。
推开起居室的门,夕里子惊呆了。
宛如静止的画面一般,敦子、敦子父亲和她母亲各自分开沉默地坐着,没有了往日和睦的气氛。
这种场合沉闷到令人一旦进入就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夕里子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就默默地从起居室退了出来。
敦子立刻追了出来,流着泪说:夕里子,我们出去吧。
嗯。
两人出了大门,在渐黑的路面上走了一会儿后敦子问:鞋子,怎么啦?哎?啊,那双系带的靴子,后跟坏了。
对不起。
没关系呀。
这个,是买的吗?嗯,是朋友买给我的。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夕里子和国友到了水口淳子家,但是因为没有人,所以没能见面。
夕里子打算明天再去……我妈妈,她有外遇。
敦子说,这件事败露了。
夕里子倒吸了一口气。
——忘记了!是那通电话!两点。
之前的酒店。
不来的话告诉你丈夫……爸爸问她对方是谁,可是妈妈就是不肯说。
就像刚才那样已经僵持了一个小时了。
怎么……知道的呢?好像是有人把电话打到了爸爸公司里。
然后对他说你的太太有外遇……还说了很多妈妈身体上的细节。
所以妈妈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夕里子无言以对。
——都是自己的错。
那个时候如果能想办法告诉敦子的母亲就好了……妈妈要是能做得天衣无缝也好呀。
对吧?敦子自暴自弃地说。
这种说法真可悲呀。
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回家了!敦子咬着嘴唇,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夕里子则不断地自责着。
可是——为什么你母亲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呢?她说不知道。
好像是受到奇怪电话的邀请就去了酒店,房间里一片漆黑,冷不防就被抱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竟会有这种事吗?我也不清楚呀!敦子大叫说完,呼出一口气来说,——对不起,这又不是夕里子的错。
就是我的错呀,夕里子在心中自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回去吧。
夕里子说。
嗯。
敦子紧紧抱住夕里子的手臂,——夕里子。
嗯?我们永远是朋友吧。
你在说什么呀。
当然是啦。
夕里子非常理解敦子这样说的时候的心情。
——妈妈!来到家门前,敦子停住了脚步。
敦子的母亲提着一个小手袋正从家里出来。
你要去哪里?敦子……对不起。
因为妈妈必须离开。
不要呀!为什么——?不管怎样,暂时是这样……夕里子,对不起,以后的事拜托你了。
因为你很坚强。
夕里子什么也不能说了。
您要去哪儿?这个……先试试去朋友那里吧。
敦子的母亲带着落寞的笑容说,那么,再联系吧。
走了出去。
妈妈!等一下。
再和爸爸谈谈吧。
就这样吧。
自己做过的事是抹不掉的。
敦子的母亲说着就这样快步离开了。
敦子冲进家中大叫着:爸爸!妈妈走了!夕里子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这是纪子自己决定的。
让她去吧。
片濑说。
这是夕里子第一次听说敦子母亲的名字。
电话的铃声响了,夕里子出去接听。
您好,这里是片濑家。
佐佐本夕里子在家吗?我就是。
啊,珠美同学在学校受伤了。
受伤?夕里子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
冲进中学医务室的夕里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珠美的眼睛周围青黑一片,嘴角淌着血,脸颊高高地肿起来,像鬼怪似的坐在那里。
姐姐……珠美嗤地一笑,令夕里子打了个冷战。
你!——没事吧?是被不良团伙殴打的。
救助了珠美的医务室的男人说。
她的腹部遭人殴打,膝盖也擦伤了……不过,骨头好像没有大碍。
我想照一个X光片比较保险。
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夕里子点头致意,——到底因为什么被打呢?这个……钱。
珠美敲了敲书包,他们让我交出来。
他们知道吗?好像,但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么,钱呢?珠美得意地说:没给他们!你真傻,医药费不是更贵吗。
可是,如果给了一次,以后就会被盯上了。
——想想那些先例,还是这样比较好。
望着珠美,夕里子不禁惊呆了。
片濑纪子进了公用电话亭,思虑良久后像是下了决定的样子,把三枚十日元的硬币塞入了投入口,按下了按钮式电话上的按键。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是夜里刚过十一点钟。
她微微颤抖着拿起了话筒。
——对方接起了电话。
喂。
是男人的声音。
是我。
片濑纪子说。
是哪位?片濑纪子。
你是不会忘记的吧。
过了片刻,传来对方迷惑的声音,请问您是哪里?这里是——别装糊涂了。
你大概以为我没有发觉是你吧。
可是,那天在你走的时候你掉的东西被我捡到了。
那个时候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后来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
您说的话我听不懂呀。
你认为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你这个像恶魔一样的混蛋。
把我的家庭搅得乱七八糟。
对方沉默着不做声。
纪子问:——你在听吗?对方依然不说话。
于是纪子继续说,怎么样都可以。
反正,能绞杀你的绳索就握在我的手上。
电话中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男人说:你以为你可以办得到吗,太太?听到对方换成了那种腔调,纪子的嘴边浮现出了胜利的微笑,接着说:办不到又怎样?我会让你失去一切的。
反正我已经失去一切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是吗?你就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吧。
或者自杀的话,也许还能获得宽恕。
纪子舒了口气说,那么,我现在要去警察局了——等等。
什么?你的家人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吗?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告诉你吧。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个女人是我杀的。
哪个女人?对。
在佐佐本那家伙的家里发现的女人呀。
是你?纪子睁大了眼睛。
完全正确。
把尸体放进壁柜里,再点着火。
算那些小丫头们命大,还活着。
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纪子脸色苍白地问。
您的丈夫和女儿变成那样也无所谓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要去找警察的话,就随便你去找好了。
我无法阻止,因为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打的电话。
不过,我要怎样做你也阻止不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把你的家人全部杀死,然后放火烧光。
那种事——你认为我做不到吗?我就是那样的男人哟。
反正杀死一个人和杀死三个人都不过是个死罪。
纪子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她舔了舔嘴唇说:你不过是在故弄玄虚而已。
警察马上就会赶去的。
大概要花点儿时间吧。
还是我去你家比较快哟。
纪子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呀,太太?我不会去的!挂断电话后的纪子犹豫了瞬间后又马上回到了电话旁,再次拿起话筒,塞入了十日元的硬币。
片濑家的电话铃声响了。
敦子接起了电话。
这里是片濑家。
——喂喂?没有人说话,喂喂?——您是哪位?对方的电话明明有人,可是好像并不想说什么。
片濑探出头来。
——哎,是谁?不知道。
什么也不说。
我试试看。
——喂喂!——是谁呀?纪子听着电话中占线的声音,想着糟了。
马上挂断后再次重拨,依然是在通话中。
纪子推开电话亭的门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