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亚伦问。
他真的为了逃避债主而跑掉了?邓肯摇晃着他的夹鼻眼镜。
这可是诽谤呢。
不是的,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或许他正在某个地方狂欢也不无可能,总之令人不解。
亲爱的查普曼,十分令人不解。
保险公司代表深吸了口气。
各位,他说。
我恐怕无法继续讨论这话题了。
我得趁着还没在黑暗中,走在石阶上摔断脖子以前赶紧离开这里。
我只能告诉各位,明天我会找死因调查官谈谈,他应该已经能够断定死因是自杀、意外或谋杀。
我们接着该怎么做,就全靠他的判断了。
这么说还算公道吧?谢谢你。
我们没有意见,只希望你能多给一点时间。
如果你们确定这是谋杀案,亚伦突然插嘴。
为什么你们的死因调查官不采取明确一点的步骤?例如,他为什么不向苏格兰场报告?邓肯惊骇到了极点似的望着他。
要苏格兰场派人到苏格兰来?他喃喃念着。
老天!我倒觉得他们到苏格兰来是名符其实,亚伦说。
有什么不对?亲爱的先生,这是行不通的!苏格兰有苏格兰的规矩。
真是这样没错!查普曼大叫,顺手拿起手提箱。
我才来几个月,对此已经很有感触了。
那么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做呢?你们这些人在这里无所事事闲嗑牙的时候,柯林将宽阔的胸膛一挺,其他人可没闲着。
我不说我打算怎么做,我只告诉你我做了什么。
他眈眈逼视着其他人,似乎意味着那不是个好主意。
我邀请了基甸博士。
邓肯嘴里啧啧作响,陷入了沉思。
就是那个——?是的。
也是我的好友。
你可曾考虑过——呃——他的收费金额?老天,你能不能暂时忘了钱的事?暂时把它抛开?总之,你不需要花半毛钱。
他是来这里做客的,就这么简单。
你给他钱反而会有麻烦。
律师态度变得僵硬。
亲爱的柯林,我们都知道,你贫乏的金钱观念已经不只一次替你带来烦恼,他意味深长地说。
因此,请你容许我思考镑、先令和便士的事。
不久前这位先生——他朝亚伦点头。
才问我为什么要召开‘家族会议’。
我必须告诉你,万一保险公司拒绝支付保险金,我们势必得采取法律途径解决,而打官司是很花钱的。
你的意思是说,柯林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你把这两个孩子大老远从伦敦给找过来,目的是为了要他们捐钱?老天,你想被扭断脖子吗?邓肯脸色惨白。
我不太习惯别人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柯林·坎贝尔。
我就喜欢用这种口气对你说话,艾利斯达·邓肯。
要不然你想怎样?这位律师第一次夹带着私人情感说话。
柯林·坎贝尔,42年来我一直为你的家族效命——哈哈哈!柯林·坎贝尔——听我说!查普曼尴尬得不断换脚站立。
亚伦按着柯林颤抖的肩膀试图调解,一方面他也担心柯林可能会第二次提着客人的领子和裤管丢出屋外。
打个岔,亚伦说,我父亲留给我不少财产,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原来你父亲留了大笔财产给你?柯林说。
这个你早就打听清楚了,对吧,艾利斯达·邓肯?律师激动地反驳。
至于说了些什么,亚伦只勉强听清楚这句:你希望我撒手不管这事?实际上他口误说成:你‘撒’望我‘希’手不管?只是他和柯林两人都太气愤了,没人留意。
是的,正是如此,柯林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啦,咱们下楼去吧。
于是四人带着受创的自尊,一路沉默不语,跌跌撞撞地摸黑走下惊险的阶梯。
查普曼试着缓和气氛,问邓肯是否愿意搭便车,好意被接受了,两人还聊了下天气。
谈话十分乏味。
后来还是没人开口。
一行人走进一楼空寂无人的客厅,直接到了大门口。
柯林和律师互道晚安,两人的态度倨傲得仿佛约定了明早决斗似的。
大门随后关上。
走吧,柯林说,内心的怒火仍在闷烧。
爱尔丝芭和凯萨琳这会儿应该正在喝茶。
亚伦很喜欢这间餐室。
要不是此刻心情有些烦躁,或许会更加喜欢。
一盏低垂悬挂着的吊灯在白色桌布上洒下亮光,壁炉里冒着烈焰。
爱尔丝芭姨母和凯萨琳正坐着享用香肠、乌尔斯特肉饼、蛋、马铃薯、茶和涂了大量奶油的吐司。
爱尔丝芭,柯林气愤地拉开一张椅子。
艾利斯达·邓肯又闹别扭说不干了。
爱尔丝芭姨母涂着奶油。
这个嘛,她颇富哲理地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也向我提过辞呈,那小子。
你的意思是说,亚伦问,他不是当真的?嗯,对啊。
明天他就没事了,柯林说。
他不安躁动着,怒视着满桌餐点。
你也知道,爱尔丝芭,我的脾气真是他妈的火爆,要是能控制得住就好了。
爱尔丝芭姨母冲着他开始训话。
她说她绝不会允许这类粗蛮的用语出现在家中,尤其在孩子面前。
她指的或许是凯萨琳吧。
接着她斥责他们迟迟才赶来喝茶,要是错过了两餐,接着在吃第三餐的时候在她面前狼吞虎咽的,那就太不成体统了。
亚伦显得似懂非懂。
现在他比较能听懂爱尔丝芭姨母的口音了,也了解到她的脾气其实很随性。
多年前的爱尔丝芭姨母是个好斗而且凡事都要争一口气的人,久而久之这心态逐渐变得没有必要。
那甚至也谈不上是坏脾气,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反应罢了。
餐室墙壁上装饰着干瘪的公鹿头标本,烟囱架上方挂着一对交叉长剑。
那东西相当吸引亚伦。
他和着黑色浓茶吞下食物,某种安适的感觉悄悄袭上心头。
啊!柯林长长叹了口气。
他推开椅子,伸了个懒腰,拍拍肚皮,他那长满胡髭和乱发的脸顿时焕发起来。
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这下我倒是很想给那老小子打通电话向他道歉呢。
你们,凯萨琳迟疑了一下问道。
你们在那上面有什么发现没有?在塔顶?或者有什么结论?柯林拿着根牙签探进胡髭里。
没有,小野猫,什么都没有。
请别叫我小野猫!你们好像当我小孩子似的!呼!爱尔丝芭姨母懒懒瞄了她一眼。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们没做出任何结论,柯林又说,还在摸着肚子。
话说回来,也没那个必要。
因为明天基甸·菲尔就要来了。
事实上之前我看见你们的船靠近的时候,还以为是菲尔来了呢。
等他一到达——你是说菲尔?凯萨琳大叫。
不会是菲尔博士吧?就是他。
该不会就是那个寄了好多可怕的信到报社的人吧?你也知道的,亚伦。
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学者,小野猫,柯林说。
你还得向他脱帽致敬哩。
不过他的主要名声还是来自他一连串的犯罪侦察事迹。
爱尔丝芭姨母想知道他的宗教信仰。
柯林说他不清楚,而且他的宗教信仰也根本无关紧要。
爱尔丝芭姨母郑重声明,这绝非无关紧要,还提了些关于柯林死后将何去何从的警告。
对亚伦来说,这或许是爱尔丝芭姨母的谈话当中最令人无法忍受的部分,她对于神学的理解极其幼稚,对教堂历史的知识连死去的伯内主教都会认为是谬误的。
可是基于礼貌,他没吭声,直到他有机会提起和案子相关的问题。
有个地方我不太清楚,他说。
是关于他的日记。
爱尔丝芭姨母不再连声咒骂,突然端起茶来喝。
日记?柯林重复着说。
是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听错了,也许是别的东西。
邓肯先生和保险公司那家伙在隔壁房间谈话的时候,我们听见邓肯先生提到有一本‘失踪的日记’。
至少我听到的是这样。
我也听见了,凯萨琳附和说。
柯林拉下了脸。
据我了解,他把一根手指搁在餐巾环上,让它在桌上转了一圈又滚回来。
被人偷走了,就这样。
什么日记?安格斯的日记啊,该死!他每天都写日记,到了年终就把它烧了,以免被人发现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真是谨慎。
没错。
反正他每晚睡觉前都会写日记,一天都没中断过。
那天早上日记应该还在书桌上的,可是他们告诉我说它不见了。
怎么了,爱尔丝芭?喝你的茶,别说蠢话。
柯林腰杆一挺。
这怎会是蠢话?那本日记真的不见了,不是吗?爱尔丝芭慢条斯理地,带着淑女的优雅和教养,将茶倒入碟子里,轻轻吹着然后喝一口。
问题是,柯林继续说。
事情发生过后好几个小时才有人发现日记不见了,因此有可能是某个看见它放在书桌上的人把它拿走的。
我的意思是说,并没有证据显示它是被那个神秘凶手偷走的,有可能是任何人。
怎么,爱尔丝芭?爱尔丝芭姨母久久凝视着空碟子,然后叹了口气。
我猜想,她委屈地说。
你一定很想喝威士忌,对吗?柯林眼睛一亮。
这就对了,他热情地低吼着,在一团混乱当中,总算有个振奋人心的建议!他转向亚伦说。
小子,想不想来点会让你脑袋爆炸的自酿威士忌?要吗?尽管外头正起风,餐室里却很舒适暖和。
每当有凯萨琳在场,亚伦总觉格外豪爽,仿佛受到激励似的。
能让我脑袋爆炸的威士忌,他往椅背一靠,回答说。
一定很有意思。
哦?你真的这么想?你应该记得吧,亚伦说,我曾经在美国的禁酒时期在那里住过3年。
能熬过那种日子的人当然能应付任何酒精,不管是不是从酿酒厂出来的。
你真的这么想,呃?柯林思索着说。
真的?哇哇哇!爱尔丝芭,这小子酒量惊人呢。
快把坎贝尔厄运拿出来。
爱尔丝芭顺服地站了起来。
这种事我看多了,她说。
等我死了还会继续发生。
看在天冷的分上,我就让你们喝一点吧。
她吱嘎吱嘎缓步走了出去,回来时端着只酒壶,里头满满装着深褐色液体,在光线下映射出金黄色。
柯林轻轻把它搁在餐桌上,替爱尔丝芭和凯萨琳倒了一点,给自己和亚伦倒了大约四分之一杯。
你想怎么喝,小子?美式喝法。
纯的,不加水。
好!好极了!柯林大叫。
加水就糟蹋了。
干杯。
快呀,喝吧。
他们——至少包括柯林和爱尔丝芭——兴冲冲地打量着他。
凯萨琳犹豫地啜了一口,立刻就喜欢上了。
柯林脸色泛红,浑身充满狂暴气息,眼睛发亮,一股欢愉在内心蠢动。
敬快乐的往日时光,亚伦说。
他举起酒杯,一口喝光,几乎立刻晕眩起来。
这酒没有轰掉他的脑袋,但只差那么一点。
这东西烈得足以让一艘战舰偏离航道。
他只觉脑门嘶嘶作响,视线模糊,很想把自己给勒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柯林正带着骄傲的喜悦望着他。
接着,妙事发生了。
这颗酒精炸弹爆炸过后,他逐渐恢复了呼吸和清晰的视线,某种近乎狂喜和幸福的感觉在他的血管中流窜。
原本的晕眩感被一种水晶般的清澈所取代,这肯定是牛顿或爱因斯坦即将解开一道繁复的数学难题前,必定感受过的那种清晰思路。
他憋住咳嗽的冲动,等待它消失。
如何?柯林问。
啊哈!他的客人回答。
也敬快乐的往日时光!柯林吆喝着,也把酒一饮而光。
这酒对他同样起了些作用,只是恢复得稍微快一点。
接着柯林灼灼注视着他。
喜欢吗?喜欢!不会太烈?不会。
想不想再来一杯?谢谢。
我不介意再喝一杯。
只能喝一点!爱尔丝芭无奈地说。
一点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