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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2025-03-30 06:32:41

在艾顿法官小屋的客厅里,艾波比先生正忖度着他刚说的那则爆炸性新闻,对听众造成何等影响。

可是,当然,律师又说,你们都已经晓得这些事吧?你们知道莫瑞尔先生很有钱,现在有钱也能得人尊敬。

艾波比看着法官,法官点了点头。

我晓得这些事,艾顿法官同意。

葛汉巡官松了口气。

说得更明白些,法官的声音冷淡谨慎地解释着,这就是莫瑞尔先生跟我说的情况。

今晚,他就是要来向我好好证明,要致赠3000镑作为结婚礼金。

唔——巡官,我忘了我是否已经告诉你这些事?葛汉点了点头。

有的,先生!他向大家保证,你的确有提到,我现在想起来了。

啊,你最好再记录一次,才不会忘了。

麻烦你……巴洛先生!什么事?小女似乎不太舒服。

若非必要,我希望她可以避开这些不愉快的事。

巡官,你同意吗?巴洛先生,麻烦你带她到隔壁的房间,等她好些再开车送她回家,好吗?巴洛把手递给康丝坦思,康丝坦思先是迟疑一会儿,才牵起巴洛的手。

巴洛很高兴他现在是背对着大家。

他们正处于最危险的情绪期,康丝坦思有可能惹出麻烦。

万一她不顾一切把话说出来,即便法官再有自信,也没办法圆谎。

康丝坦思棕色的眸子看来既深邃又明亮,标致脸蛋上的艳妆让她活似个小丑。

她张嘴要说话,巴洛怒视要她住嘴。

火药引线爆出一点火星,又灭了。

康丝坦思牵着巴洛的手,勉强从沙发站了起来。

巴洛把手搭在康丝坦思的肩上,两人默默地走出房间。

剩下的三个人听到她在门厅前就放声痛哭了起来。

艾顿法官猛眨了几下眼睛。

男士们,务必原谅,他说,这件事也让我感到很痛苦。

葛汉巡官咳了一声,艾波比僵硬地欠了欠身。

但是我们仍必须做该做的事,法官接着说,我说的话,这位男士应该可以证实。

你是——先生,怎么称呼?艾波比。

喔,是的,艾波比。

请问莫瑞尔先生今天拜访你时说了什么?艾波比思索着。

在他专业的外表下,葛汉巡官(他可不是傻瓜)依稀感觉到这位律师正在笑。

葛汉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从艾波比稀少但梳理整齐的头发,到他淡薄却装模作样的道德感,完全是标准的律师模样。

说了什么?让我想想。

他说他在跟艾顿法官玩一个游戏——游戏?葛汉突然插嘴。

——他答应晚点会解释。

我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我有幸在法庭上见过您多次,先生。

法官扬起了眉毛,但只是点头作回应。

还有一件事!艾波比回想着。

他说了一句有点奇怪的话,他说是你定了给艾顿小姐的结婚礼金,他想说服你提高金额,可是你拒绝了。

哦,但这有什么奇怪?这个……艾波比先生,为什么奇怪?3000镑已经很大方了啊?我不是说不够慷慨。

只是——没什么,没什么!律师做了个手势,用带着手套的手拂去大衣上的一颗沙粒。

他还说了什么吗?没有了。

我现在能代表去世的客户问个问题吗?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认为我有知道的权利。

葛汉审视着他。

嗯,先生,我们还指望你能帮我们忙。

我能吗?怎么说?了解莫瑞尔和与他相关的事。

我想你应该跟他很熟,是吧?是的,从某一方面来说。

他没遭抢劫,葛汉指出,我们至少可以确定这一点。

他有没有仇人?艾波比踌躇着。

有的。

不过我不能跟你说他的私生活。

他有一两个生意上的敌人。

想不到艾波比似乎特别在意这一点。

他道了声歉,把手提箱放在地上,礼帽放在棋桌上,两手插入大衣的口袋。

我已经说了,这个不幸的家伙有好些相互冲突的性格,他接着说,他可以无比慷慨,看看那堆钱。

可是,要是他认为某人轻视或伤害了他,为了报复,他可以想出无比复杂又狡猾的计划。

艾波比瞥了一下法官。

你一定晓得这一点吧?先生。

我怎么会晓得?艾波比放声大笑。

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个人说的!毕竟,给艾顿小姐的那样一份大礼绝不可能是为了要对你造成伤害,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我是指以你丰富的审判经验,你一定可以了解那颗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或许吧。

他的事业企图心也很强。

大概5年前,他经历了一段不顺利的感情。

你是说,葛汉打断他的话,他打算敲诈一位女子,结果女子开枪射伤了他?艾波比似乎有点意外,但他轻声答道:你知道吗?莫瑞尔也有话要说。

我倒没听过,葛汉马上说,你该不会认为,那个女子到现在还怀恨在心吧?我对这件事所知不多,巡官,这是你的专业。

至于莫瑞尔先生的同业对手呢?我不能毁谤别人,请包涵,艾波比语气坚定地说。

如果你查阅莫瑞尔的商业文件,你应该会吧,就会发现一些人名和资料,你爱怎么解读都成。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葛汉似乎越来越发愁,仿佛每个人和细节都成了更多一尾尾他抓不着的滑溜泥鳅。

你知道他今晚会到这儿来。

他还告诉了什么人吗?我不清楚,可能有。

他是个守不住口风的人,除非他想刻意隐藏些什么。

先生,再想想,还有没有任何你觉得对侦察有帮助的细节?艾波比陷入沉思:没有,没有了。

他要离开我的办公室时,我跟他说:‘我们今晚都要到那里,为什么不一起去?我可以载你。

’他说:‘不用,我想先见艾顿先生。

我会搭4点5分的火车,8点就会到通尼许镇。

搞不好我会在火车上遇见他。

他说他今天也会来伦敦。

’不晓得有没有帮助?葛汉转身面向法官。

是吗?先生,你今天也上伦敦?是的。

我能问你到伦敦做什么吗?艾顿法官宽阔平滑的前额掠过一丝不耐。

巡官,我星期六通常都会上伦敦。

是的,先生,可是——那我就全盘招出吧!我买了些东西,到我常去的俱乐部晃了晃。

可是,我没那个荣幸在火车上遇见莫瑞尔先生。

我跟老友查尔斯·霍立爵士很早就吃了午餐,然后搭两点15分的火车回到通尼许镇,再搭计程车到这里。

葛汉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律师。

最后一件事,艾波比先生,你见过桌上那把转轮手枪吗?就在你的手提箱旁边。

你可以拿起来看,没关系。

艾波比以一贯谨慎的态度看待这个问题。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手枪,走到吊灯下反复检视。

我不确定曾见过这把枪。

枪看起来都很像,他抬起眼睛。

我注意到枪的序号被磨掉,显然有一段时间了。

是的,先生,葛汉冷冷答道,我们也注意到了。

这把枪不是莫瑞尔先生的吧?艾波比面露惊诧之色。

这样说很奇怪!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不可能。

他讨厌枪,他——不要动,先生!葛汉突然打断艾波比。

吓了一跳的律师一肩抬得比另一肩高,他的镜框在四个灯泡的吊灯照射下闪着微光。

讶异之余,他的表情还带有其他莫名的情绪。

葛汉的口气很凶。

就在艾波比在灯光下翻动打量这把艾维斯管特.32手枪时,葛汉突然看到一个先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他从艾波比手中接过手枪看个仔细。

就在手枪一侧的弹筒下,有人刻了一个像是十字的标志,水平臂比垂直臂短。

像是十字架,他判定,也许是有用的线索。

艾顿法官平静地说:也可能没有用。

没人注意到门把转动与门关上的声音。

巴洛在外面走廊上听了他们的对话,正悄悄地走进卧房。

走廊上黑漆漆,前门开着。

巴洛可以看见文斯警官在通往大门的小径上来回踱步。

法官的卧房也一片漆黑,康丝坦思把灯关掉了。

房间里笨重庞大的家具是前任屋主,来自渥太华的强森先生留下来的,由窗子流泄进来的星光让家具产生影子。

巴洛隐约看到一抹白,是康丝坦思蜷窝在中间窗子下的摇椅上。

康丝坦思抽泣着,其实是吸着鼻子,一看到巴洛,怨气又起的她痛哭着要他走开。

别走,她却又说,前后晃动的摇椅吱吱作响。

来这儿,我好痛苦,真想死了算了。

巴洛在漆黑中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了解,我也很难过。

你才不难过,康丝坦思摇着头说,你讨厌他。

康丝坦思,我就只见过他那么一次。

你讨厌他,你心里有数,你讨厌他的!巴洛心里有一丝痛楚,他觉得是失望的感觉。

他心想,自己万不该觉得失望的啊。

康丝坦思刚经历两种哀痛,将她往南辕北辙的两端扯。

才想着,失望的感觉再度涌上。

这种感觉已经盘旋、困扰他好些年,像是种探求,好像少了什么,生命不完满的感觉。

巴洛并非生性爱自省,什么事发生他都能接受,惟独不久前突然发生的那件事,那个黑影,他不该多想,思绪却又一直缠绕不去。

可是……好吧!巴洛说,我是讨厌他。

你们不在一起会比较好,康丝坦思。

他比你好上两倍!也许是吧,可是坦白说,我还是觉得你不跟他在一起比较好。

康丝坦思的心情有了转变。

他真是个傻瓜呆,她大声说,猛力摇着摇椅,为什么他不说他有那些钱?为什么他不直接跟爹地这么说?为什么他要让爹地(和我!)以为他是个……斐德列克!什么事?你觉得是爹地杀了他吗?嘘!卧房跟客厅一样有三扇落地窗,窗子上的白纱太薄算不上窗帘,星光透过这层薄纱流泄而入。

脸贴着薄纱,巴洛不但看得见文斯警官在小径来回踱步,也隐约听见他粗嘎的脚步声。

康丝坦思害怕地低语:他们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吧?你得压低嗓门才行。

那么,你想是爹地下的手吗?听着,康丝坦思,你信得过我吗?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得圆亮。

当然,她说。

那你明白——他的声音轻柔但清晰,老头子这一刻还没被逮捕,凭的完全是他的人格力量,他装得一副他说的话别人都得接受的样子,你明白吗?我——他把警察催眠了。

葛汉他只被催眠了一半。

感谢老天,目前他还是吉星高照。

我是指莫瑞尔财力雄厚的意外消息。

你看他马上就抓住这个机会,竭尽所能加以发挥利用。

他眼睛眨也不眨就溜过薄冰,真是叫人不由得佩服。

他可以对葛汉说:‘我不富有,可是我的生活水准远超过我的收入。

说我杀了这个死心塌地爱我女儿、又能让她不缺华服美食的人,合理吗?’康丝坦思的眼睛又泛起泪水,使劲地摇起摇椅。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一定要了解这一点,才好帮他证实他说的话。

那你认为是爹地下的手啰!我认为他们可能会逮捕他。

注意,我是说可能。

一旦他们开始检验他的说辞,说什么莫瑞尔在客厅中枪时他正在厨房开芦笋罐头,可能就有麻烦了。

你明白他的说辞有漏洞吗?他阴郁地说,我想你不明白。

我不像有些人那么聪——明。

康丝坦思,别在这个节骨眼争吵。

滚开!你也抛弃爹地了。

正好相反,巴洛话里的怒气比他想表现的还强烈得多。

他把一只膝盖靠在摇椅边上,停下摇椅。

他一只手抓住椅子扶手,弯腰把身子倾向康丝坦思。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谈谈,在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跟前当小角色是什么感觉。

听我说。

在诠释法律上,你的父亲向来和我持相反的立场。

他很了不起,是我的良师,但是他不能教我蔑视那些残障、弱势和社会底层的人,那些没受教育、没有能力解释、没办法为自己辩护的人。

黎派特就是个例子。

你记得宣布判决时,黎派特脸上的表情吗?他感觉康丝坦思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的手表滴滴答答走着。

康丝坦思,我憎恨正义的一方自以为是。

我厌恶他们眼神冷漠。

我痛恨他们的宣言:‘动机不重要。

这个人偷东西是因为肚子饿,那个人杀人是因为被逼得迫不得已,这些都不重要,偷东西、杀人就该被定罪。

’我希望在公平竞争下赢得诉讼,而且能够说:‘动机很重要。

这个人偷东西是因为他肚子饿,这个人杀人是因为被逼得迫不得已,因此,以神之名,放他一条生路。

’斐德列克·巴洛,康丝坦思说,你到底在说什么?他从摇椅上挪开了膝盖,挺直了身子。

他的坦白像是一桶冷水,总是让自己出糗。

通常他都能把持得很好。

今晚的夜色开了他一个玩笑。

抱歉,他的声音保持惯常的冷静,笑着说,这件事让我们都有点情绪化。

刚刚我只是一时情绪上来。

可是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意思是,我想帮你的父亲。

我担心的是他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相信我,康丝坦思,这样子准会出事。

为什么?因为他以为他从不出错。

外头路上有灯光闪了闪,一辆车停在小屋的门口。

远处几个人影,他猜想准是艾克希特市来的摄影师和指纹采集师。

他盯着康丝坦思手表上有反光的数字,发现已经9点25分了。

亲爱的,你该做的事就是——清楚吗?——冷静地附和他的说辞,说你知道莫瑞尔很有钱。

这是你的工作,你一定要做好,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爹地了。

现在听好,接下来我会告诉你其他的事该怎么讲。

巴洛指导她时,语气坚定并一再确认康丝坦思是否了解他说的话,摇椅来回摇着。

等康丝坦思终于有机会说自己想说的话时,她的声音微弱,请求中带着悲切。

斐德列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认为是爹地下的手吗?老实说,我还拿不定主意。

摇椅又吱吱作响。

斐德列克!什么事?我知道是爹地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