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察人期(杀人鬼)

2025-03-30 06:32:44

人物:江本智惠同学======================我已感到厌倦。

再也不想思考。

被敲门声吵醒时是八点多。

双手拨开前额的头发,抬起身体。

「嗯…」一开门,只见巫女子站在门外。

少了平日那种元气十足的招呼,一脸非常抱歉、羞愧不己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说:「我吵醒你了吗?」「无所谓,反正我也差不多该起来了。

」我伸着懒腰回答:「早,巫女子。

」「嗯,早,伊君…那个…昨天对不起。

我,该怎幺说呢?呃..好象睡着了。

」「哎,不用在意。

倒是记得跟美衣子小姐说声谢谢。

」「啊,嗯。

」巫女子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她人很好吧?」「嗯,对呀,人是很好。

或者该说是帅气?她就是『自由业的剑术家大姊』?」「你看到那个十三岁的妹妹了吗?」「唔…嗯,没见到。

」她略显尴尬地转开目光,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是剑术家的关系吗?她穿著很奇怪的衣服。

有点像和服,不过好象是祭典时穿的那种。

」「那个叫做甚平。

」「甚平?那是什幺?」巫女子玉首微侧。

她好象不知道甚平是什幺。

「跟鲸鲨有什幺关系吗?」「啊啊,嗯,你有从上方俯览过鲸鲨吗?那种衣服穿起来跟鲸鲨背脊的形状一样,所以那种样子的和服就叫做甚平。

」「喔…伊君真是万事通耶。

」巫女子钦佩万分地说:「我下次要告诉小智。

」嗯,假使智惠没有我这幺坏心眼,大概会跟她说实话吧。

可是为什幺我要说这幺无聊的谎言呢?或许真的应该好好检讨一下。

「不过」巫女子改变话题。

「伊君跟那个人…浅野小姐感情很好吗?」「以前好几次差点饿死,都是美衣子小姐救了我。

不过,我也在她快被古董压死时救过她好几次,所以是彼此彼此。

昨天的八桥也是美衣子小姐给的喔。

」「喔…」巫女子露出略微复杂的神色。

「我不太喜欢八桥。

」「喔?啊,是吗?」「因为太甜了嘛。

」「喔…美衣子小姐倒是很喜欢甜食。

」「我不喜欢!」巫女子不知为何有些恼火。

我脖子一歪,既不知理由为何,也不知该说什幺。

「喔,无所谓。

总之,你接下来要干什幺?」「啊,呃…那个呀,这个!」巫女子从单肩包里取出一个粉红色包装的礼物。

「这是小智的生日礼物,昨天忘记给她了。

真是失策。

应该在喝醉前给她的。

原本打算在最热闹的时候给她,结果我自己都玩到忘了。

」「喔,那现在去拿给她吧?她大概还在家里。

」「嗯,我也有此打算。

」巫女子终于露出平时的笑容。

「那幺,谢谢了。

下次再一起玩喔。

」「再说吧。

」「为什幺这样说?一起玩嘛!」「开玩笑的啦。

无所谓,有空的话随时奉陪,你再约我吧。

」原本只是说说客套话。

没想倒巫女子一脸喜悦,我不禁涌起一股罪恶感;然而,倘若此时再补上一句「骗你的」,我猜巫女子很可能会号啕大哭,要不就是勃然大怒,所以只有说:「再见。

」「嗯!」巫女子神采奕奕地点头,骨碌碌地转了个方向。

「巫女子。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出声唤住她。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咦?是什幺呢?伊君。

」「伟士牌就叫伟士牌,不许用小噗噗悔辱它。

」「呜哇!伊君竟然用命令口气!就好象『便服OK的一流明星学校,可是大家都穿制服』!」「知道了吗?不知道?」「呜哇,伊君跟小实一样可怕耶…」巫女子似乎真的有些畏惧。

我的说法也许不太成熟,可是不这幺凶狠的话,她大概也听不懂。

「知道啦…以后会注意的…」她边说边从走廊离开。

就在此时。

走到走廊尽头的巫女子猝然回头。

「喂!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要跟伊君说!」「咦?什幺?」巫女子先大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声说道:「我姓葵井!不是青井!」原本想告诉她「我知道」,但想起昨天自己才跟美衣子小姐说她叫「青井巫女子」。

原来如此,美衣子小姐是一旦输入情报,就难以修正的类型(她现在还相信我跟她说莎士比亚是麦当劳奶茶的一种),早上大概连声大喊「青井青井青井」吧。

呃,正常来说,应该不至于连声大喊才对。

青并也好,葵井也好,我觉得也没什幺分别,不过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失礼。

况且日本人是跟意大利人一样,是以姓氏为傲的民族。

「知道啦…而且也不可能忘记了。

我保证。

」「嗯,那就好。

还有…」她转回去一半,「我没有男朋友喔。

」巫女子蓦地娇声细语,接着逃逸似的奔下楼梯。

「咦?」我这时的表情定然相当诡异。

呃…什幺跟什幺?这也是美衣子小姐告诉她的吗?我的确记得自己跟美衣子小姐讲过这件事。

因为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在我的房间过夜之类的。

可是…可是美衣子小姐.....「我可不会没事把那种事情挂在嘴上。

」呜哇!美衣子小姐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

「哪有人在这种破烂公寓大叫的?别说是所有房间都听得见,公寓搞不好还会因此开塌。

」「啊…」「那我要去打工了,你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同学。

」美衣子小姐说完,静悄悄地自走廊离去。

看见那件蓝色甚平后面绣着「激怒」两个字,总觉得有些害怕。

她跟巫女子大概不太合。

而且两人的名字也很相似。

不过,果然是这样吗?话说回来,姓氏那件事也怪怪的。

「莫非巫女子那时并没有睡着…」站着睡觉也就算了,边走边睡的行为在现实上终究不容易。

要亲眼目睹人类的极限没那幺简单。

既然如此,巫女子当时其实是有意识的吗?也许是昏昏沉沉,也许是相当清醒。

因此才晓得我跟美衣子小姐讲错的事,以及提到她有男朋友的事。

嗯…是懒得回家吗?不过那样的话,也没必要假装睡觉,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世界上也有这种行动古怪的人类啊,我边想边返回自己的房间。

2言归正传。

对我而言,故事真正开始变得无聊,是从这一天的傍晚。

我独自在房间阅读向学校图书馆借的厚重书籍时,遽然响起一阵无礼的敲门声。

没有人希望自己宝贵的安静时光被人打扰,不过我相当习惯这种情况,倒也没有特别生气。

暗忖是那个地狱主义者的十五岁哥哥又来借钱,我打开房门。

「哎呀?」素未谋面的大叔跟素昧平生的大姊姊。

特别奇怪的是那个大叔。

年龄大概超过三十五,相较于高挑的身材,一双长腿更引人注目。

顶上头发还全部向后梳。

不,这不重要,这幺热的天气居然穿黑西装配领带,彻底逾越常轨的打扮令人无法转移目光。

甚至还戴了一副太阳眼镜。

如果他是外国人,真的会以为是星际战警来消除我的记忆哪。

大姊姊则比较正常,穿著普通的窄裙套装。

直黑发的美女。

唯独那道目光非比寻长。

大刺刺地对初次见面的我投以犹如放射,不,根本就是挖掘的视线。

大姊姊向前跨出一步,「呃,我们是警方人员。

」掏出警察证件给我看。

「我是京都府警搜查第一课的佐佐沙咲。

」念起来好象会咬到舌头的名字。

她父母肯定是特立独行的人物。

「喔,两位好。

」总之先鞠个躬。

大姊姊沙咲小姐对我的反应略感吃惊。

或许摆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比较好,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俩是警察。

除了警察以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幺人类具有这种非比寻常的气息。

大叔嗤的一声笑了,跟沙咲小姐一样拿出证件。

「同样来自搜查第一课的斑鸠数一。

我们可以进去吗?」那几近强制,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征询。

我这种小孩子一旦被对方这样胁迫,就变得很想抗拒;然而,数一先生有一种不容对方辩驳的魄力。

「啊…呃…嗯,请进。

不过里面很窄。

」我将两人带进室内。

狭窄空间正如老实的本人所言,数一先生和沙咲小姐似乎吓了一跳,但依然佯装冷静的两人确实很了不起。

如果我是上司,简直想给他们俩年终奖金。

不过既然我不是上司,当然不可能给他们什幺。

「请坐在那里。

」我说完,请他们坐下。

在杯子里倒水,放在两人面前。

他们跟昨天的巫女子一样,完全无视水杯的存在。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沙咲小姐盯着我。

「江本智惠同学死了。

」「啊。

」我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在两人对面坐下。

「是吗?」「什幺是吗...」沙咲小姐的扑克脸终于崩溃。

「只有这一句?」「啊,不,我不太会表达情绪。

其实内心非常震惊,请别在意。

」其实不光是这样,对这种事情,有点习惯了,亦是事实。

但震惊也是真的。

一半是对智惠被杀的事实,另一半是因为识破他们俩的身分时,一心以为是零崎的事。

一半放心,一半惊讶。

几近矛盾的两种感情在内心不停打转。

「呢…刑警出现的话,就是那个吗?应该不是普通的死法。

而且既然是搜查一课…」「正是如此。

」沙咲小姐领首。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不容他人置喙。

「所以,莫非是…被拦路杀人鬼杀死的?」沙咲小姐对我的问题摇摇头。

「不,不是。

」「啊,是吗?」我愣了一下。

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但是我立刻改变思路。

「那幺,是怎幺一回事?」「嗯,今天上午,有人发现被绞杀的江本同学陈尸在房间里。

」「绞杀吗?」我点点头。

绞杀。

勒死。

江本智惠。

被杀了,吗......内心逐渐冰凉的感觉。

我周围究竟死了多少人?我是从何时开始放弃计算的呢?第一次遇见他人死亡是在懂事之前…「如果以期间来说,相隔一个月吗…这可是新纪录哪。

」「咦?」沙咲小姐脖子一歪。

然而那跟巫女子的模样截然不同,毫无娇憨感觉的知性动作。

话说回来,我出生到现在,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从没看过可爱与知性兼具的动作。

「你说什幺?」「没什幺,自言自语。

我经常自言自语,还被称为穿著衣服行走的自言自语十九岁。

」「是吗?」沙咲小姐神情肃穆地接受我的解释。

冷不防发现,是从何时开始?数一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喔…原来如此。

这就是戴太阳眼镜的目的吗?沙咲小姐负责跟我说话,数一先生负责观察我的反应。

真是了不起的戏言。

如果是那家伙,肯定会说是了不起的杰作。

原来我根本就是嫌犯之一。

「那当然了…毕竟昨天整晚都在一起。

」「你说什幺?」「不,只不过是普通的戏言。

」我重新坐正。

尽管不至于紧张,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

「你说她被杀了究竟是被谁?」「目前正在调查,其实今天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

」沙咲小姐说。

事到如今还说什幺其实不其实的,不过我并未开口吐槽。

「昨天晚上六点到凌晨左右,你在江本同学的房间,没错吧?」「没错。

」「我想确认一下,你可以告诉我当时在场成员的名字吗?」「呃…」加油啊,我的记忆力。

「江本智惠、贵宫无伊实,还有青井...不,是葵井巫女子、宇佐美秋春。

另外就是我。

」「没错吗?」「没错。

」「你跟葵井同学一起去江本同学的房间,没错吗?」「对,葵井先到我家...总之,到这里以后,我们再一起去江本她家。

六点左右。

」「正确时间呢?是六点以前?还是六点以后?」「以前。

」沙咲小姐咄咄逼人地质问。

那大幅逾越本人记忆力的转速极限,我感到一阵头昏脑胀。

「当时在场的成员…」「请等一等。

」我打断沙咲小姐。

「别这样接二连三地追间,让我冷静一下。

我刚才也说了,其实我也非常混乱。

」「啊啊,真抱歉。

」沙咲小姐嘴上这幺说,可是完全没有反省的模样。

我接着又继续接受对方长达一个小时的逼间,全盘供出昨夜之事。

派对中的对话。

派对的气氛。

跟无伊实一起去便利商店、回来。

秋春君跟无伊实十一点左右离开。

当时秋春君将礼物交给智惠。

手机颈绳。

之后我跟智惠聊天。

跟巫女子一起离开公寓。

在西大路通跟中立卖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智惠的电话。

到家之后,巫女子好象睡着了(姑且不论是真是假),于是请美衣子小姐代为照顾。

然后睡觉。

早上巫女子来打招呼。

之后看了一天书。

光是应付沙咲小姐就已相当疲倦,更何况她的肩后还有数一先生透过太阳眼镜传来的压力。

光是坐着说话,就觉得浪费了必要以上的体力。

而且沙咲小姐最后说的那句台词才是经典。

「好,差不多跟我们调查的一样。

」这女人,赞!「嗯…」问完所有问题后,沙咲小姐凝神苦思,但有种装模作样之感。

倘若巫女子是没有表里之分的性格,这个人就只有里,因此让人把里看成了表。

平常的方法肯定无法打发她。

「关于那通电话…」终于,沙咲小姐用食指按着头说:「真的什幺都没有说吗?根据葵井同学的说法,江本同学要求她将手机拿给你听,既然如此,应该是有什幺话想跟你说才对。

」「没有…她的确有话想说。

可是,最后什幺都没讲。

只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就突然挂断。

』「真的吗?」「嗯。

」「讲电话的人确实是江本同学吗?」「是的,我不会听错朋友的声音。

」沙咲小姐跟后方的数一先生交换一个眼神。

似乎已经问完,打算离开了,不过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让他们离去。

「呃…沙咲小姐,我可以问问题吗?」「…咦?」沙咲小姐的扑克脸再度崩溃。

这也不能怪她,竟然被初次见面的年轻(男生)直呼名字,不吃惊才怪。

「那个…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啊…」沙咲小姐又偷偷看了数一先生一眼。

数一先生微微点头响应。

那好象是应允的暗号,沙咲小姐于是对我说:「请说。

」那想必不是出于对同学惨遭杀害的男生的同情,而是打算经由我的问题,查探我的内心,是别有居心的首肯;不过那也无所谓。

「那个…莫非第一发现者是葵井?」「正是。

」沙咲小姐泠冷答道,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

看来她并不打算说明问题以外的事情。

当然也不可能有问必答。

不过,果然是那样吗?忘了交给对方的生日礼物。

前去拿给对方可是没有反应。

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尽管大门有自动锁,但那种程度根本算不了什幺。

只要跟着住户一起进去即可。

那种程度的东西锁不住有心人。

嗯......巫女子。

那个时候,她究竟有何感觉?那个感情丰富的女生,有何感觉?「果然应该跟她去吗…」然而,这种想法毕竟只是马后炮。

况且即使陪她去了,我也没有助她一臂之力的自信。

我不是那幺有志气的男生。

在那种场合,我大概也只会变成巫女子的敌人吧。

「就只有这个问题吗?」「不,还有一点。

对了,江本遇害的时间是…」「估计死亡时间是十四日下午十一点至十五日上午三点。

」「换句话说…」我跟巫女子在那栋公寓待到十二点,因此案发时间就限定在凌晨十二点到三点吗?「呃…是绞杀嘛?不是刀子…」「我是这幺说的。

」沙咲小姐又细又长的眼睛彷佛在问:「为什幺是刀子?」我当然不可能回答:「因为我认识使用刀子的杀人鬼。

」「是绳子吗?」「是细布条。

因为是压迫血管,应该是当场死亡,没有受到什幺痛苦才对。

」这是沙咲小姐第一次对我显露人类的同情心;然而,智惠究竟有没有受苦,对我来说是比较细微末节之事。

不论她有没有受苦,死亡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我理解死亡为何物。

人类恐惧者并非死亡本身。

人类恐惧者乃是虚无。

痛苦不过是死亡的附属品。

绝望不过是死亡的装饰品。

「请问,你们已经去过其它人那里了吗?」「其它人是指?」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沙咲小姐却故意反问。

「昨天在江本家的成员,换言之就是宇佐美、贵宫跟葵井。

」我没有抱任何期待,猜测沙咲小姐大概不会回答。

「是的。

」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立刻答道「都已经问过了。

你这里的住址比较不好找,所以这幺晚才来。

」「江本遇害的时候,大家都在做什幺?」再一步。

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

沙咲小姐微微撇嘴,似乎是在轻笑。

「宇佐美同学跟贵宫同学好象在四条通与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唱了一整晚的卡拉OK。

至于葵井同学..我想就不用说明了。

」是的。

巫女子在我隔壁的房间打扰美衣子小姐。

「原来如此。

」我稍感放心。

如果相信沙咲小姐的说词,目前嫌疑最大的三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秋春君跟无伊实是好友间的证词,或许有信赖度的问题,但至少仍有不在场证明,嫌疑也就大幅降低。

…就在此时。

数一先生的视线压力骤然暴增。

「啐。

」不象话。

我将视线自沙咲小姐跟数一先生移开。

…混帐…过度松懈了吗?安心被对方识破,就等于松懈被对方看穿。

太马虎了。

即使不是在这两人面前,面对刑警又岂能大意。

…该死…到底被他们看穿了什幺?「问题…」沙咲小姐若无其事地说:「就只有这些吗?」「啊,不那幺,最后一个。

」要说失败的话,这才是大失败。

跟这个相比,刚才数一先生的视线根本就微不足道。

但因那个微不足道而狼狈万状的我,原本没有必要提出的问题,不应该提出的问题,居然就此脱口。

「犯人究竟是谁呢?」那是早已,一开始就提过的问题。

我竟重复问了。

「…目前正在调查了..」沙咲小姐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目光、捕获猎物的笑容,回答我之后站起。

「抱歉打扰你那幺久,我们就此告辞。

或许还会再来问你问题…」沙咲小姐将自己的名片放在褟褟米上。

「…如果想到什幺,请跟我联络。

」我拿起那张名片。

上面记载着府警的电话号码跟另一个手机号码。

「我们走啦。

保重,大学生。

」数一先生咧嘴笑道,离开房间。

原来如此…这家伙才是假装的吗?称他旁观者是愚蠢至极、决定性的失策。

我完全搞错了这两名刑警的角色。

总之,数一先生负责逼迫我。

沙咲小姐负责对付我。

而且沙咲小姐最后故意松卸防御,引诱我进攻。

那是何等大胆?何等无畏?「啊啊,对了、对了。

」沙咲小姐宛如此刻才想起似的说:「关于你的不在场证明。

隔壁的浅野小姐暂时替你证明了。

这栋公寓听说从声音就可以知道有人在走廊行走嘛。

」沙咲小姐扬起高雅的笑容,「告辞了。

」这真是极端接近完全败北。

不,甚至没察觉完全败北。

最后还被对方在伤口洒盐。

混帐。

尽管不是因为生疏,但这样下去我大概会被日本警察彻底轻视。

岂能让他们如此骄横?你们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遇见那个红色承包人迄令,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类型的屈辱。

我紧咬下唇。

「数一先生。

」我出声呼唤正欲离开的数一先生。

「嗯?」数一先生回头。

「数一先生帅一点的话,就很像松田优作。

」「不帅的话,又怎幺是松田优作?」数一先生的回答令我哑口无言。

就连最后的垂死挣扎都挥棒落空,两名刑警就这幺悠然离去。

我收好杯子,「砰咚」一声躺在褟褟米上。

决定性的败北意识。

这种感觉是这一个月来的头一遭,这种程度是这一年来的第一次。

话虽如此,我个人的败北意识在这时亦不足挂齿。

倘若可以换回一条生命,根本微不足道。

「智惠。

」我喃喃自语。

想到的仍是昨日的对话。

「你有没有感觉过自己是不良制品?」那那是禁忌的话题吧?智惠。

对于我们这种人。

因为假使不知道的话,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要没有自觉,依旧可以误以为自己相当幸福。

…彷若失去动力引擎、少了机翼的飞机。

除了像无声乌鸦般在空中滑行之外,我们什幺也不是。

一旦提出那种问题,一切就此结束。

并非否定那种问题,而是一种漠视的概念。

「因为问那种问题…才会被杀。

」经验者的我不该说虚情假意的慰问。

「…有那个意思的话就算是我们这种人,再多都…不,是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吗?」对于早就有那个意思的我来说,那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对于早就有那个意思的智惠而言,亦是毫无意义。

我闭上双眼。

睁开双眼。

「好,精神论结束。

」奋力弹身而起。

接下来…接着该如何才好?没有任何该做的事,但有很多想做的事。

在我的人生中,是相当罕见的情况我于是取出手机。

查看来电纪录,想要打电话给巫女子;然而,号码按到一半就放弃了。

「这才叫你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哪。

」无与伦比的戏言。

现在打给巫女子,我究竟能够说些什幺?无论说什幺,都只是不负责任的发言罢了。

这件事晚一点再说。

我现在可以跟巫女子说的话并不存在。

「所以…」既然如此,先来解决该做的事吗?取消刚才的号码,再重新拨号。

我唯一能够完全记住的电话号码。

我也好久没跟那丫头说话了吧?我边想边将手机放到耳朵上。

没多久,电话接通。

「哈啰!阿伊!好久不见了咩!今天也爱着人家吗?」这丫头比巫女子活泼百倍,再加上开关损毁,完全不懂得适可而止。

置之不理的话,恐怕会飞到巴别塔。

「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阿伊竟然主动打电话来?现在这一瞬间简直就是文化遗产!姬路城!声东击西!喔耶!甚至想要照相记录下来,可是没有声音就没有意义!所以,开始录音!」「开始录音就免了。

」我竭力冷静地说。

无伊实曾经问我「跟巫女子那幺活泼的人相处很辛苦吧?」正如我当时的回答,对我这种可以跟玖渚相处的人来说,应付巫女子并不是什幺困难之事。

如果巫女子是天真烂漫,玖渚友就是海市蜃楼吧。

「小友,最近很闲吗?」「才没有呢!反而很忙。

忙得要死。

人家的处理能力快吃不消了!紧急加装内存!必须磁盘重组!就快当机了!啊,要当了!当了当了!现在当机中!快帮人家重新开机!」「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吗?」「宾果!好厉害!阿伊跟真姬一样耶!不然就是红色承包人!哇啊啊啊啊啊!ReturnoftheESP!AndForever!!人类最强!Thisistheend!」「抱歉,小友,麻烦流量降低一点。

」「咦?怎幺了?唔,无所谓。

对,就是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可是呀,事情非常棘手哩!这个呀!难关!果然是难关!犯人铁定是『DreddJones』转世!哇喔---」「交易,玖渚友。

」我说道:「我告诉你京都拦路杀人鬼事件的情报。

你告诉我某个杀人事件的情报。

」「唔?」玖渚友沉思半响。

我为何握有京都拦路杀人鬼事件的情报?内容是什幺?我为何想知道杀人事件的情报?原因是什幺?玖渚对此只字不提。

我信赖玖渚,玖渚相信我。

多余的说明、多余的解释、无谓的台词、无谓的问题、不须任何赘言,正是玖渚最好的地方。

「嗯~~人家不太喜欢交易这个字喔,阿伊。

」「那幺,交涉。

」「最差劲耶。

」「互助怎幺样?」「还差一步。

」「勾结。

」「错是没错,可是好象怪怪的。

」「那幺,互补如何?」「嗯,这还差不多。

」玖渚开心地说。

「如果是这样,没问题哟。

」要给予?还是掠夺?目前这个阶段,我尚未完成那个决断。

3结束跟玖渚的通话,我到隔壁找美衣子小姐。

敲敲门。

「喔」的应门声响起数秒后,房间开启。

她依旧是一身甚平装扮。

既然这幺爱穿和服,我个人倒是希望她可以改穿漂亮一点的和服。

而且我想那一定很适合美衣子小姐。

「什幺事?」「不,只是来谢谢你。

听说你替我做了不在场证明,所以来道个谢。

」「那是事实,不用在意。

」「不,毕竟因为我的缘故,害你被卷入这种怪事。

」「无所谓,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你的人生还真是多灾多难哪。

」美衣子小姐的语气并非担心,而是无奈。

「简直就像命犯『天中杀』。

那个小丫头怎幺了?根据官府的人所说,她好象也有关系。

」「嗯,关于这件事不久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美衣子小姐领首。

「所以?你想如何道谢。

」「请你喝茶。

」这时的「喝茶」并非邀请对方去咖啡厅,而是一如文字的「茶馆」。

该说是京都特有的说法吗?这乃是美衣子小姐特有的专门用语。

「有附麻薯吗?」「还有附冰镇红豆小汤圆。

」「地点呢?」「祇园的大原女家。

」美衣子小姐的秋翦「当哪!」一声绽放光芒。

「等我,马上准备好。

」美衣子小姐关上门。

她这个人倒是相当替人着想,一起出门时,会换上普通的衣裳。

仔细一想,在我周围的朋友里,或许是相当罕见的类型。

「久等了。

」一分钟后,美衣子小姐从房里走出。

然后将车钥匙递给我。

我将那把钥匙在掌心转了一圈,再「咻」的一声握住。

4时间到了晚上八点。

结束跟美衣子小姐的「喝茶」,我走在四条通与御池通之间的河原町通。

美衣子小姐既已开着她的飞雅特返回公寓。

「别把我当成消磨时间跟免费接送的对象。

」她最后留下这一句话。

嗯…终究被识破了吗?美衣子小姐其实是相当敏锐的人。

不过,识破却仍然接受我的邀约,美衣子小姐果然是个好人。

哎,搞不好只是喜欢甜食而已。

我停下脚步,进入路旁的一间卡拉OK。

「欢迎光临…」店员说道:「只有一位吗?」「啊,呃…我的朋友应该已经到了。

」「请问贵姓大名?」「零崎人识。

」「嗯,零崎先生吗?」店员稍微操作了一下计算机。

然后对我露出商业化的笑容说:「那幺,请您到204号包厢。

」我道谢后,进入电梯。

204包厢在二楼。

一下子就出了电梯,一边确认包厢号码,一边在走廊前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啊!啊…」才想居然有人唱这幺可怕的歌,果不其然正是204号包厢。

我轻轻耸肩,没敲门就拉开房门「喔?」唱得正高昂的零崎发现我,「哟,不良制品。

」轻轻竖起指头。

我未加理会,径自进入包厢,在沙发坐下。

然后才说:「喔,人间失格。

」零崎放下麦克风,用遥控器切掉音乐。

「你再唱一下也无所谓,反正付了钱吧?」「啊啊,不,其实我不太喜欢唱歌,尤其还要模仿别人。

只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零崎在我对面一屁股坐下。

「呼…」长长地时了一口气。

「只不过相隔一天,怎幺说?总觉得好象过了很久哪。

」「是啊。

」我点点头。

一边点头,老实说也很诡异。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认为零崎会在这里。

的确在前天......不,是昨天早上吗?我们约好了。

他说他会在这间卡拉OK,叫我一起来。

可是我不认为零崎会在,零崎大概也没想过我会来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等我。

「习惯等待」这句话的意味。

这亦一个矛盾所产生的合理。

接下来,我跟零崎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开始说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无聊的哲学、无谓的领悟、无关痛痒的人生观。

或者是稍微转移方向,谈谈音乐(比如流行排行榜是如何产生)、谈谈文学(比如感动读者的手法为何)。

没有特殊意义的闲聊。

彷佛在相互确认某件事。

约莫过了四个小时的时候。

「喂,零崎。

」我问道:「杀人是什幺感觉?」「嗯?」零崎脖子一至,毫无任何感慨的反应。

「什幺感觉不感觉的没有。

什幺感觉都没有哪。

」「什幺感觉都没有吗?比如快乐、感动、轻松这类的,都没有吗?」「呆子,要是有那种感觉,不就是变态了吗?」零崎大模大样地回答。

变态杀人鬼还如此大言不惭?我虽然这幺想,但还是等待他下面的解释「啊啊,所以说,我呀,确实杀了人,但并不是快乐杀人者。

两者间的区别很微妙,可是,有些事不是当事人的我所能解释的。

这种事,终究是由旁人决定。

我也只能遵循那个决定。

我的头脑没办法思考太艰深的问题。

」「原来如此…或许是这样。

那我换个方法问。

对你来说,杀人是什幺?」「什幺都不是。

」那句话似乎带有双重含意。

没有任何价值,故而没有任何代价。

「那我也还你一个问题啰,不良。

对你来说,死亡是什幺?」「你这样问,我也不知该怎幺回答才好。

可是,如果硬要我回答,嗯...就好象电池没电吧?」「电池?电池是指三号电池那种东西?」「对,就是那种感觉。

那就像是生命力吧?所以以这个例子来说,你就像是绝缘体。

」「你说得还真狠哪。

」零崎轻笑。

非常愉快地笑。

我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嗯,我的问题也许太模棱两可了。

好,我这幺问好了。

你知道杀人者的心情吗?」「嗯?还真是古怪的问题。

的确很有你的风格。

是呀,那种事不知道吧。

」「不知道吗?」「喔,第一,我不知道别人的心情。

不管他们有没有杀人,是不是杀人鬼。

第二,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

你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混乱究竟是什幺造成的。

是故,我当然也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杀人者的心情。

」「原来如此。

倒也不无道理。

」「顺道一提,我并没有杀人的打算。

」零崎的语气真的就像是顺道一提。

「什幺意思?」「问我是什幺意思的话,那又变成概念论了。

总而言之,啊!假设说」零崎静静拿起包厢里的话筒。

「不好意思,来两客拉面。

」过了不久,店员送来两碗拉面。

「吃呀,我请客。

」零崎说完,用筷子夹起面条。

「这是在用餐。

」「嗯,不用说我也知道。

」「食欲、睡眠欲跟性欲是人类的三欲,好,我为什幺要吃东西呢?」「那当然是为了摄取营养。

」「对,不摄取营养的话,人类就会死亡。

因此用餐才会产生快乐。

睡觉本身也很舒服,性欲那就更不用说了。

不论是为了生活、或是为了生存的必要行为,其中必定伴随某种欢愉。

」「嗯,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

所以?」「别急着下结论。

所以所以的,你是芥川龙之介啊?」「咦?那不是太宰吗?」「是芥川啦,是太宰介绍芥川的逸文轶事。

」不管是何方大文豪,这种吐槽法也未免太奇怪,但我还是听从零崎的指示,再度等待他下面的解释。

零崎彷佛故意让人心焦似的沉默片响,然后开口道:「不过,假设有一个被用餐这个概念摆布的人类吧。

换言之,就是食物给予味觉神经的刺激、通过嘴巴时的快乐、在口腔咀嚼时的欢愉、融合的食物成为流质穿越喉咙时的愉悦。

犹如满腹中枢遭到破坏的饱足感、掌握脑内的幸福感。

不是什幺营养去云,就是『那种东西』,被食物本身迷得神魂颠倒的家伙,就假设一个那种人吧。

」「哎,总之就是胖子。

」零崎轻笑。

「对那种人而言,营养如何如何的妄语根本毫无意义。

手段与目的本末倒置,原本的目的沦为附属品。

但这时问题来了。

这家伙可以称做在用餐吗?哎呀呀,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绝对是否定的。

这家伙进行的行为不是用餐。

只不过在吞噬用餐这个概念罢了。

」「所以,你只不过在剿杀杀人这个概念?听来有点牵强啊。

」我耸耸肩。

「将吃饭的食欲和杀人的欲望相提并论是违背道德的。

对你而言,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杀人,不是跟某种东西交换那种舍本逐末的行为吧?」「啊啊,真的是这样吗?这问题挺困难的。

不,或者该说是微妙?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我的目的不是杀人本身,当然也不是事后的『肢解』行为。

」「既然如此,究竟是什幺?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我可没有你夸张。

不过,我确实是莫名其妙的家伙。

我刚才不是也说我不知道了?话说回来,一开始追求的是紧张感。

」「紧张感?」「对,英文有句话叫『highriskhighreturn』。

日文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杀人行为风险高,报酬却少。

没错吧?毫无效益,是呆子做的事。

所以,大部份的杀人行为都是出于『无技可施』。

都是『一时冲动』。

那种家伙明明没有杀人的打算,但回过神来,已经杀了对方…然而…」零崎从背心口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相当危险的刀械。

「这叫做双刃匕首,是这样握在手里使用的匕首。

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把这个刺入对方的右颈动脉,然后向旁边一割。

这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人行为。

既不想让对方痛苦,亦不想让对方难受,是一种干净俐落的温柔杀法…我先声明,我可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手法喔。

你应该也明白,自夸是人类所有行为里最卑劣的一种。

炫耀坏事的家伙是最没水准的二次方。

现在只是在揭疮疤而已…说正经的,我只会这种杀人方法。

对付你的时候也是一样啊,我的镜中盟友。

」「嗯,原来如此。

」「对了,假设我又跟你上演相互残杀的戏码吧。

就理论而言,你当然有可能杀死我。

但是,在你杀死我一次的时间内,我可以杀死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你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哎,就现实来看,我跟你都只有一条命,这种比喻当然不伦不类。

总之,我只能做这种『为了杀人的杀人』,因此可以断言至今杀的八个人都是下定决心,并非出于『无技可施』。

」八个人。

才两天就已增加两人。

虽然是想当然耳,可是在我活着的期间,零崎也活着吗?「那我是呆子吗?或许是吧。

毕竟透过杀死对方这件事,我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不,好处是有。

至少,还有钱包里的收获之类的。

」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不可思议的地方之一,就是「被害者的钱被偷光了就变态杀人、异常杀人、快乐杀人的事件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然而筒中缘由再单纯不过,因为流浪汉的零崎需要生活费。

这个包厢费想必也是那个钱包支付的。

这幺一想,就连这碗拉面亦是罪孽深重,我边想边吸食面条。

「不过钱这种东西工作就能解决,因此不是杀害目的。

假使考虑杀一个人的劳力,打工一整天还比较轻松;但我却选择杀人。

于是在这里提出假说。

」「原来如此。

总之就是『对零崎人识而言,风险本身是否就是报酬』吗?」「对!目的与手段的逆转,或者同一化。

行为本身就是目的,目的才是行为本身。

达成目的之时,才是行为结束之时。

这个假说其实还不错。

」「可是这跟『失去目的』又有什幺不同?假设有一个喜欢看书的家伙,到他的房间一看,整个房间都被书籍淹没好了,但这家伙还是继续买书。

买书或许是当事人的自由。

然而,房间里的书已经多到他一生都读不完了。

话虽如此,这家伙还是继续买书。

」「嗯…啊啊,啊、啊、啊啊,我懂了、我懂了。

你是指处理能力的极限嘛。

因为逾越处理能力的极限,所以目的跟手段融合了吗?真是石川五右卫门哪。

『绝景啊!绝景!世人说春日美景是一目千金,在俺五右卫门的眼里,却是一目万两哪!』吗?嗯…啊啊,或许是吧。

」零崎不胜感慨地叹息,将背脊埋入沙发。

「可是啊,同类,即使真是如此,跟我也毫无瓜葛。

至于理由,是因为刚才的假说彻头彻尾地错了。

风险等于报酬这种愚蠢的公式,终究无法成立。

那不过是理论游戏。

」「喔…所以说?」「现在开始就稍微接近一般论了。

」零崎探出上半身宣言。

「这是我童年的事。

你也有过童年吧?我也有。

那幺,我是怎幺样的小孩呢?其实并不是特别奇怪的小孩,也相信神的存在。

挨打会觉得痛,看见有人挨打会难过,具有那种平凡无奇的感觉。

也有想让邻居开心的想法、也有感恩的心、也会无条件地爱上某个人。

就是那种小孩…可是,假设我坐在这里。

既没有看书,也没有看电视,就这样坐着。

撑着下巴,放任思绪在天际遨游,就这样坐着。

这时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思考『要如何杀死人类这种生物』。

第一次自觉时真的吓死了…自己居然旁若无人地、稀松平常地思考、揣摩杀人的方法。

察觉到那竟是自己,是最令人害怕的。

」「自觉吗?可是这种事哪里是一般论?根本就是极端夸张。

换句话说,你天生就是快乐杀人者?」「不是叫你别急着下结论吗?我也曾经这样想,但绝对不是如此。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天生具有杀人意识与伤害冲动,但事实并非这样。

不是喔。

一般论是从现在开始...我在铁轨上奔跑。

」「铁轨上…什幺跟什幺?」「比喻啦,常有的比喻。

在铁轨上奔驰的人生,不是常有人这样形容?国中毕业进入高中、中学,自给自足地,有了恋人、进入社会、功成名就就是那种铁轨。

就跟那一样,我是在杀人者的铁轨上奔驰。

」「你那种应该是偏离铁轨的人生吧?」「你还好意思说我?不过算了。

这里所指的铁轨并不仅限于社会规范下的铁执。

当事人自己选定的铁轨也无所谓。

假设有一个男生,读小学时崇拜铃木一朗而想当棒球选手。

那家伙在那一瞬间,就替自己的人生铺好了铁轨。

」「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种表现,谁都可以在铁轨上奔驰吗…呃,只要没有中途退场的话。

」只要没有受到致命伤的话。

只要没有脱轨、翻覆的话。

「对,我的人生铁轨不知是谁铺的。

也许是我,也许是我以外的某人。

可是不管是谁,我都在那条铁轨上冲过头了。

在未受致命伤的情况下跑得太快,永远无法停止。

踩刹车的这种想法甚至根本不存在。

」「啊…原来是从这里开始连贯。

」换言之,目前是在「中途」。

而且,刚开始奔驰的自己,以及奔驰到中途的自己,绝对不可能是相同自己。

「对!这就好比『过去的咒语束缚』吗?而且就像用软刀子杀人似的磨难重重…在别人铺设的铁轨上奔跑的这种人生固然无聊...但即使是在自己铺设的铁轨上奔跑,倘若中途感到厌倦,也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喊停,而且有许多牵制存在。

」「不能怪罪他人,因此更加痛苦的意思吗?」「对,特别是对我这种格格不入的人。

」「那就放弃吧。

你纵然没有偏离铁轨,也是偏离正轨的存在。

」「哟?真敢说。

你自己也不是什幺值得称许的存在。

」「至少我也算是正经的大学生…跟你不同。

」「讲这种话不觉得空虚吗?就跟对着镜子问『你是谁?』是一样的喔。

」「的确。

」我点头。

「总之,基于上述原因,我没有执行杀人行为的自觉。

因为杀人不是目的。

有句话叫『犹如呼吸般杀人』,我的情况则是不杀人就会呼吸困难。

为了在很久以前铺好的铁轨上奔驰,必须给付车资。

或者该说,就像不断还钱一样。

总之…就是为了『剿杀杀人行为』。

」「过度观念论,听不太懂…不能以稍微现实论的方法解释吗?」「没办法啊。

毕竟人类是透过观念来说话。

如果要换成现实论…我杀人肢解×八,结束。

」「说得也是」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包厢的天花板。

零崎的言论相当有趣,从中亦有新发现,但不能当作参考。

「嗯…我还以为杀人鬼最能了解杀人的心情…」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正常的吗?零崎杀人的方法跟智惠被杀的方法截然不同。

我不认为沙咲小姐向我吐露所有真相,然而,智惠被细布条绞杀大概是真的。

相对于此,零崎所犯的罪恶乃是使用刀械的人体解剖。

共通点是给予他人死亡,但也仅止于此,其它完全不同。

零崎是随机杀人,杀死智惠的犯人目标就是智惠。

那多半是出于怨恨。

湿稠稠、黏答答、令人作呕的人际关系所产生,宛如腐败食物的东西。

「咦?那是什幺意思?」「也没有什幺意思。

嗯,出了一点事,大学同学被杀了。

」「被杀了?你的大学同学吗?」「我不是这样说了?嗯,一开始以为你是犯人,可是好象不太一样。

是使用布的绞杀。

」「啊啊,那不是我的风格。

」零崎挥动手腕苦笑道:「饶了我吧。

」「我想也是。

可是,我以为杀人鬼应该会理解杀人鬼。

」「你误会啦,真的很像你会发生的误会。

杀人的不是魔鬼,基本上都是人类。

而且就像魔鬼不懂人类的心情,人类也不懂魔鬼的心情。

就像是鸭嘴兽跟始祖鸟。

」尽管不晓得谁是鸭嘴兽,谁是始祖鸟,但事情或许就像零崎所言。

零崎这一类家伙只不过是特异、极恶,而且是由于数量稀少才显得特异、极恶。

「话说回来,是什幺?那是什幺感觉的事件?」零崎兴致索然地问。

我判断也没有什幺好隐瞒的,就将沙咲小姐告诉我的事件概要告诉他。

巫女子的事、智惠的事、无伊实的事、秋春君的事。

生日派对。

零崎时而响应,时而神色复杂地摇头,只有一瞬间露出烦脑的表情,最后「嗯…」地低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原来是这种感觉、这种原因吗?然后呢?」「然后什幺?」「然后就是然后啦。

」零崎飞快地啾了我一眼。

我并未回答。

就这样沉默约莫一个小时,「好…我知道了。

」零崎从沙发站起。

「走吧。

」「嗯?走去哪?」「江本家。

」零崎彷若在提议前往知心好友家里玩,不慌不忙地说完,就离开了包厢。

我暗忖事情的发展正如我所料,亦从沙发站起。

包厢里残留着吃到一半的拉面。

5「不过那个葵井啊…」在四条通往西走的路上,零崎满不在乎地说:「我认为她肯定是爱上你了吧?」「咦?」对于零崎过度飞跃式的想法,我不禁愕然。

时刻已逾零时,到了十六日星期一。

即便在东西主要干道的四条通,车辆都很零星。

除了偶尔跟大学生集团(大概是喝酒聚会的归途)擦肩而过,人行道上亦没有什幺人影。

仔细一想,明天有课。

不但是第一堂,而且还是语言学(会点名)。

我寻思今晚是不用睡了…「呃…你说什幺?」「所以就是那个葵井嘛!」零崎不耐地皱眉。

「听过你的说法,我认为那个小妞肯定爱上你了。

」「不可能。

你是听了什幺才萌发那种夸张的想法?一点也不像你。

基本上,巫女子有男朋友了。

」「没有吧?」「啊,是吗?」这幺说来,她好象这幺说过,又好象没有说过。

「嗯…可是,我想是不可能的。

她似乎对我颇有好感,不过那跟疼爱小动物是一样的。

而且是鬣蜥之类的爬虫类。

只是觉得『好可爱…』罢了。

」「还鬣蜥咧。

」零崎放声大笑,「那我就是变色龙了。

」他笑了一会儿,「举例来说…」又恢复认真的口吻说道。

「那个葵井,知道你家住址嘛?你不觉得非常奇怪吗?一般人会去调查自己不喜欢的人住哪吗?」「根本不用调查啊,通讯簿上就有了。

」「就是这个啦。

你自己不是说过了?你开学的时候去旅行了,是基础专题吗?不论是班级活动或上课,总之晚了一个星期吧?所以,制做通讯簿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学校,通讯簿上又怎幺会有你的住址?」「啊…」这是盲点。

这幺说来,我也不记得自己跟学校同学说过住址,既然如此,通讯簿上当然不可能记载那栋骨董公寓的住址。

鹿呜馆大学之中理应没有人晓得我住哪。

「可是巫女子说她看了通讯簿喔。

怎幺一回事呢?搞错了吗?可是不可能有那种错误吧?那幺,是她说谎吗?」「什幺说谎?我看根本是借口。

她大概曾经跟踪你吧?所以才知道的。

」「如果被人跟踪,我一定会察觉的。

」「也许吧。

总之,假设她是以某种不太合法的手段,预先得知你的住址。

因为难以启口,所以一时就搬出通讯簿的借口。

」「嗯。

」「所以啰,你想想看。

哪有女生做到这种地步,就只为了得知『陌生人』的住址?男生也就算了,她可是女生喔。

」零崎露出令人讨厌的奸笑。

「唉。

」我叹了一口气。

「你的口气好象对这种事很清楚嘛。

」「哎,算是天性吧。

这也是一种性格。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

」「咦?你的自信根据是?」「因为巫女子好象很讨厌我。

」「咦?」零崎非常露骨地浮现「你这白痴在说啥?」的表情。

「喂喂喂,你好歹也记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嘛。

你刚才不是说了?葵井对你有颇有好感。

刚说完就自打嘴巴吗?」「不,这不是矛盾。

我只不过没有以二元论或布尔式思维推敲这个世界。

需要我说明一下吗?换言之…假设有一辆车子在这条路上疾驰。

时速假设是五十公里。

」「喔,就是要问我那究竟是快是慢吗?」「嗯,你觉得呢?」「是慢吧?这种时间应该可以开得更快。

」「那幺就假设油门踩到底的状态。

我不太清楚汽车性能的极限,就假设那辆车子的最高时速是两百公里吧。

现在这样快吗?」「快啊,毫无怨言。

」「最后再想象没有踩油门的状态。

现在如何?」「什幺如何不如何?」零崎摊开双手。

「没有动的东西,又何来快慢?」「即使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很慢吧?没有动的东西不能说是快。

」「对,那幺再回到第一个的问题。

时速五十公里是快是慢?如果是我的话,会这幺表现『快五十公里,慢一百五十公里』。

」「喔…」零崎赞同似的点点头。

有刺青的那一侧脸颊微微扭曲。

「所以呢?从你的观点来看,葵井对你的感觉是什幺?」「嗯,初步估计是『喜欢七十,讨厌五十』吧?」「这样也没办法变成『喜欢二十』啊。

」正是如此。

人类的感情原本就不是四则运算这种附加理由所能通用。

况且数字具有可以轻易取代、增加、流动的性质,因此更为麻烦。

从观测者的立场来看,终究只能以平均值表示。

「那幺,既然如此,你自己又是如何?」「嗯?」「你自己呀。

你对葵井有多少喜欢?多少讨厌?」「喜欢零,讨厌零。

」「呜哇…」零崎发出略微退缩、抽筋似的声音。

「好狠…你这家伙真无情哪。

」「杀人鬼还好意思说我?」「啰唆的旁观者!」喜欢零,讨厌零。

换言之就是漠不关心。

零崎说的那句台词固然是戏谑性的夸张表现;然而,并不表示其中没有真实的成分。

我,彷佛活着就能够杀人,乃是冷酷、干涸的人类。

确实如零崎所言很无情。

可是在非现实的概念上,我对陌生人无法抱持积极的感情。

「切…」「切…!」「真是杰作。

」零崎笑了。

「真是戏言。

」我没有笑。

「所以,除了念书以外,你没有喜欢什幺人吗?」「嗯…我也不知道。

」「自己的事也不知道?」「自己的事才不知道。

」「啊啊,原来如此。

因为你是旁观者嘛。

别人的事当然比自己的事更加了若指掌。

正所谓自己不能成为自己的观察者吗?呃…那叫什幺?好象有听过那个。

不确定理论?量子力学?幽灵的猫?」「幽灵是错的。

」「啊…是谁?因为是数学,一定是德国人才对…」(注:零崎记错了…薛丁格德语为Schrodinger,幽灵德语为Doppelganger)零崎冒出莫名其妙的偏见,之后又陷入苦思。

但终究想不起是谁的猫,「啐,混帐!」自己拉扯自己的左颊,「所以」最后松了一口气似的说。

「我的结论就是,你这家伙真是目中无人。

」「那大概没错。

只不过…」只不过。

我之后究竟想说什幺?是想说谁的名字吗?我当然想过。

然而,我不晓得那是谁的名字。

「…所以终归是戏言啊。

」「喂…这就是你的托辞?」等了这幺久竟得到这种答案,零崎全身虚脱般地重重垂下肩膀。

虽然比不上巫女子,不过他亦是反应夸张的类型。

「唉,我也是半斤半两吗…或者该说,如出一辙。

」我们抵达西大路通跟四条通的十字路口。

南边可以看见阪急西院车站。

最后一班电车早已离去,车站附近亦是空荡无人。

我们转向北方。

从这里走到丸太町通,就是智惠的公寓。

「果然应该搭出租车的吧?现在也才走了一半哪。

」「太浪费钱了。

或者该说根本就没钱。

还是你要请我?」「不,在京都没有学生会搭出租车的。

」「喔…我不是学生,所以不知道。

」这时疑问掠过脑海。

我不知为何想起沙咲小姐那道锐利的目光,向隔壁的杀人鬼问道:「府警没有通缉你吗?」「应该没有。

他们没来找过我,我也没被他们跟踪过。

」零崎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我倒是跟踪过他们。

」。

外观如此显眼(而且还是脸颊刺青。

东京也就罢了,这种家伙在京都肯定只有他一个),居然没被抓到?我不禁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显不显眼这种事,在这种情况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咱们现在虽然要去江本家…」「怎幺了?」「你其实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吧?关于这个杀人事件。

犯人啦,还有其它有的没的。

」「推测啊。

」我重复零崎的话语。

推测这个状态是否能够称为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抱歉让你失望了,老实说我目前也『不太清楚』。

若是推理小说或连续剧里登场的名侦探---名侦探。

红色承包人。

「…也许就知道吧。

」「那倒也是。

」没想到零崎如此轻易放弃。

「不过,其实也不觉得有那幺难以解答。

绞首后被杀死。

地点在房间内。

死亡时间局限于某一期间。

嫌犯有不在场证明。

只要情报再多一点,或者…」况且,玖渚目前正在帮我搜集情报,而我也正要前去搜集那种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偶发性的强盗杀人?」「也有这种可能性,可是,因为府警那些人好象并不这幺认为。

」沙咲小姐跟数一先生他们俩的态度很不寻常。

那种人不太可能为了普通的强盗杀人四处奔走。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第六感。

「喔…」零崎兴致缺缺地眯起双眼。

「但我觉得你也不用这样主观调查啊。

咦?是有什幺必然性或者现实性吗?」「没有。

讨厌的话也不用陪我。

就跟平常一样去杀人肢解吧。

」「不,没关系。

今晚没那个心情。

」我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他一脸正经地回答。

「而且这个主意毕竟是我提的。

」言谈间,终于抵达智惠的公寓。

警察似乎已经离去,跟车站附近一样不见人影。

我们走入玄关大厅。

「啊,对了,好象要自动锁的卡片钥匙嘛…」「怎幺办?」「这幺办。

」我向前面跨出一步,随便按了一个房间号码。

「喂?」「对不起,我是302号房的,我忘了带卡片出来,可以请您帮我开个门吗?」「啊,好,我知道了。

」喀哒一声,玻璃门开启。

「谢谢。

」我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道谢,跟零崎迅速穿过那扇门。

「你这家伙居然面不改色的说谎哪。

」「算是天性吧。

」进入电梯,到了六楼。

一边在六楼走廊前进,从口袋取出白色的薄手套戴上。

「很冒昧地问一下,你从一开始就准备手套的意思是…」「嗯,原本就有此意。

」「啊…」零崎钦佩不已地叹道,自己也从背心取出五指手套,换下目前戴的半指手套。

这家伙应该是平常就随身带才对。

接着两人抵达智惠家门口。

一拉门把,正如所料,上锁了。

「所以,这里要怎幺解决?」「嗯,没想过。

要怎幺办呢?」「是喔?」零崎这次傻眼地说完,从背心取出一把细刀,或许可以形容成尖锥的刀械,刺入那个钥匙孔。

然后将细刀左右转动,发出「喀啦」一声嵌入声。

他拔出刀子,转了一圈收回背心。

零崎拉开门把。

「开了喔。

」「真是粗心哪。

」「就是说嘛,谁知道杀人鬼会不会突然出现。

」我们相互耸肩,进入房里。

走过夹着厨房跟浴室的短廊,穿过起居室的门扉。

房间跟我星期六前九时差不多。

物品位置多少有些改变,不过想必是警方搜索现场时造成的。

接下来。

在房间中央附近。

有一个白色胶布围成的人形。

「咦…」零崎兴致盎然地说:「真的会做这种东西喔?还真像连续剧或漫画。

搞什幺?江本这小妞跟我差不多高嘛。

」「好象是。

」以女性而言,智惠是略偏娇小的类型;不过以男性来说,零崎的体格非常迷你。

纵使没有一模一样,或许接近到可以互换衣服。

「对了,我喜欢高个子的女生。

」「真的吗?」「对,不过高个子的女生都很讨厌矮个子的男生。

」「可是,你杀的六个人里,都没有高个子的女生。

」「谁会杀自己喜欢的女生啊,呆子!」零崎怒不可抑地说。

看来这个问题挺复杂的。

言归正传。

我将目光移回地板上的胶布。

智惠大概是被某人勒住脖子,在这里倒下气绝…然而,一旦用这种胶布表现,就完全感受不出真实性。

这时,我转头一看,零崎居然在默祷。

闭着双眼,双手在胸前合十。

「…」我犹豫片刻,也跟着一起默祷。

接着再开始检查胶布周围。

「嗯…」胶布围成的人形右手上,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话虽如此,也不能开灯),不过有一个黑色胶布围成的小圆。

似乎是搜证时标出的某种纪录。

「咦?是有什幺东西掉落在那里吗?」「哎,你看清楚嘛。

」零崎在我旁边蹲下。

「这里有写字喔。

」「该死的,要是光线再亮一点…」「再等一下嘛。

等会眼睛就会习惯了。

」零崎从容不迫地提议,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不久,视力开始适应黑暗。

短毛地毯。

那个表面。

红色文字。

「这是Y分之X吗?」两人同时开口。

首先是草书的X,下面是斜线。

然后再写着草书的Y。

笔迹潦草难以辨识;然而,这个字体也只能如此解读。

「X/Y…什幺东西?」「天晓得…」「红色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血书?」「不,好象是油性笔。

」我边说边站起。

留在尸体右手附近的文字。

换言之,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讯息?「不,也许不是右手吧?光从胶布来看,也不知道尸体究竟是趴着还是仰卧。

」「啊,说得也是。

不过零崎,如果不是趴着,应该不能写字。

姑且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智惠写的。

」「嗯,原来如此。

也可能是犯人自己写的。

不论如何,X/Y是什幺意思?是数学吗?可是又不是数学式,也没办法继续算下去。

」「说不定是写到一半。

」「啊啊,既然如此,那真是无技可施了。

这后面会是什幺样的式子,谁想得出来?」零崎边说边走到房间角落,背脊靠着墙壁坐下。

然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说:「你知道了什幺吗?」「光是死亡讯息也是收获啊。

接下来…」环顾室内,终归没有打斗的痕迹。

看不见任何损坏的物品。

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也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果然不太可能是强盗杀人…」这幺一来,还是怨恨吗?然而两天前刚满二十岁的女生,又何以遭人怨恨到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地步?我一边思考,同时搜索房间。

警察当然彻头彻尾地搜过了,不过为了促进想象力,必须像现在这样亲身观察事件现场。

这亦是为了将来的准备。

「搞什幺嘛。

」零崎看着我的动作说。

从他的态度判断,大概无意出手帮忙。

而我当然也并未期待,我不是那种对水面有任何期待的机会主义者。

「没想到你对这种情况还挺熟练的。

」「因为我是经验者。

」「是什幺样的经验,才能让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损坏到这种程度呢?我可是茫无头绪哪。

」「我可不想被杀人鬼这幺说,这件事就算了吧?说得也是,我的人生确实不太正经。

不,或许很正经吧?只是我自己不太正经。

」「喔…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自己。

」零崎淡淡地对着我的背影说:「不过一看见你,就觉得自己还算正常。

」「那是我的台词吧?我固然是很脱离正轨的人,不过没有你夸张。

一想到这儿,就略感安心。

」「是吗?」「是吧?」「嗯…人类为何会死?」「因为被你杀死了。

」「是没错,不过我不是指这个。

呃….是什幺?细胞凋亡?进化论?遗传基因?癌细胞?自杀基因?那种感觉的东西。

或者该说是功能极限?」「这幺说来,我听说人类存活的极限是一百一十岁左右。

无论是什幺年代、哪个地区,都是如此。

」「喔?」「总之,就是生物多样性的问题。

不过,纵然真的长命百岁也没有意义。

就算活了两百年、三百年,我觉得也毫无意义。

我至今活了十九年两个月,老实说真的很腻。

」「厌倦了?」「不,就好象变得无法忍耐的感觉。

现在还无所谓,可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是啊,再两、三年左右,可能就会面临对现实处理能力的极限。

」「咦?不过,这样不就是那个?你十四岁的时候也应该想过相同的事吧?自己可能会在数年内自杀之类的。

」「有想过。

可是因为没骨气,所以没自杀。

」「chicken!」「对啦!嗯,我从以前就想变成鸟。

」「就算那是真的,你也没想过要变成鸡吧?鸡是不会飞的喔。

」「开玩笑的。

不过我也想过,活了十年、二十年的人,倘若从没想过死亡或上帝,要不是极度吊儿郎当,肯定是无可救药。

」「上帝跟死神吗?」「对,只是一般人在那之前就应该学过生的意义。

因为既然要思索死,生是不可缺乏的。

要思考死,首先必须学习生。

就像人们常说『若想杀死对方,无论对方是何方神圣,首先该对象必须是活着的』。

我今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杀死约翰.蓝侬。

」也无法杀死江本智惠。

「所以,零崎,活着又是什幺?」「就是有心跳啰?」零崎语气轻松,大概是在随口应付。

「不对。

」我回答。

「生命行动跟活着并不是相等的。

姑且不管这些,假设有人在生以前先学习死,他究竟会成长成何种人类?不,那种人是否能够称为人类?身为生物却想着死,在开始以前考量结束。

对于那种存在,我们应该如何称呼?」「那就是死神。

不然的话,是啊…」蓦地变成探索的眼神。

接着,零崎难以启齿似的指着我,缄口不语。

确实无须任何言语吧。

「这终究也只是精神论。

」我下结论似的说。

借口。

「嗯…刚才也问过了,你做到这种地步…这种地步是指干出非法入侵民宅这种事,亏你还是旁观者,竟然挺身而出调查事件…是有什幺理由?」「有啊。

」我回答。

其实是打算回答「没有啊」但冲口而出的却是肯定的话语。

究竟哪个才是实话,连我自己亦无把握。

「喔…你对葵井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吧?既然如此,你根本没有必须行动的理由吧?你跟其它三人只是偶然邂逅…啊啊,原来如此。

」零崎说话间想到了什幺,「砰」地一声击掌。

「为了江本智惠吗?」智惠。

迎接生日,在翌日惨遭无情杀害的可怜少女。

假使仅是如此,我不会有任何感觉。

地球背面的饥饿孩童被炮火击毙,我亦不会有任何感受。

在遥远异国发生地震,数万人民因此死亡,我仍旧毫无感觉。

不论自己居住的城市是否发生拦路杀人鬼事件,又与我何干?如此这般的自己,唯独为友人之死感到悲伤、难过与愤慨…我的精神并未宽容到能够吞呒这种矛盾。

然而。

即使如此,仍有例外。

「我想跟江本智惠再多交谈一下。

」「…」「只是这样,真的。

」「原来如此。

」零崎额首。

「无论如何,这确实是杰作啊。

」诚如零崎所言,我没有必须做这种事的必然性,尽管不至于说这一点也不像我,但此刻的行为确实偏离我的风格。

我认为自己在做傻事。

然而,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零崎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无聊的话,你可以先走。

」或者该说,他根本是妨碍。

可是,零崎缓缓摇头。

「无所谓而且要是我回去了,你怎幺锁门?」「其实我拥有不用钥匙也可以让门锁落下的技术。

」「真是没用的技术…」这当然是说笑。

零崎接着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我感受着观看自己的睡脸那种不可思议的异世界感受,同时探索智惠的房间到凌晨四点。

话虽如此,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助解决事件的线索。

「可是…」这种事或许根本就不重要。

事实上,我到后半段时已然失去想要搜索什幺,想要调查什幺的心情,只是俯视着房间中央的人形胶布,任时间流逝。

然后开始回想。

星期六晚上,在这里度过的时间。

乱七八糟,毫无道理可循。

只有胡闹的那段时间。

倘若容许些微浪漫的说法,这对我而言,或许就像对智惠的追悼。

这才是一点也不像我的解释,但我觉得这种想法也不坏。

就目前来说。

「好,走吧。

」「满意了?」「嗯。

」「那就好。

」离开公寓,便跟零崎分道扬镖。

没有告别的言语,亦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