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天,没有出现新情况。
因在本部工作的检事同时要处理几个案件,所以三郎仍处在繁忙的事务中。
傍晚六时许。
三郎正站起来打算回家,电话铃响了。
没有料到竟是通口哲也打来的。
检事先生,我有事想跟您谈谈,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一起边吃饭边聊可以吗?当然不是我请你的客,而是以自己付自己的饭费的形式,怎么样?您想谈什么呢?当然是有关这次案件的罗。
我想,我的话对您或多或少是有帮助的……通口哲也显然兴致勃勃。
三郎考虑片刻,答道:我很愿意听您的意见,不过,和本案有关者一起吃饭,尽管各付各的饭费,恐怕也是不合适的吧。
您能否正式地到这里来报告?作为正式报告,我感到为难。
我希望您将我的话始终当作非正式的告发……我想力所能及地给您协办,但不想冒被问成诬告或诽谤罪的危险……三郎不由得紧紧握住耳机:那么,您打算告发谁是凶手呢?所以,我才希望将这作为非正式的。
我掌握的不是绝对可靠的证据;我只是说,我发现了多少能够作为检事先生参考的材料,因为,我实在是巴不得立刻就侦破这个案件!您现在在哪里?东京律师会馆,离检察厅近在咫尺。
那么,劳驾您到这里来吧。
使用我的办公室,将谈话作为非正式的,好吗?为了避免您的顾虑,我先让事务官回去。
好的……既然检事先生这么说……我五分钟之内就到您那儿去。
三郎放下电话。
旁听的北原大八,以遗憾的表情,赶快准备离开。
对不起了,我失陪了,望努力!大八说着,走出了房间。
几乎擦肩而过,通口哲也如同参加比赛的拳击师,步履匆匆走进屋子。
检事先生,我先声明一下,我不是出于个人的私情才这样作的。
恩人尾形先生和悦子现在的状况,委实令人目不忍睹。
我的正义感不允许我对此事置之度外。
诚然,将来我和悦子是否有缘结合,那完全是另外的问题。
哲也非常认真,以至三郎无法判断,这个人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呢,还是一个神经质得过分认真的人,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策士?实际上,我是多么为她担心……悦子如果仍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她就有可能得神经分裂症!她本来就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可现在围着她身边转的人,更加重了她的精神负担。
我觉得她是一只被狼群包围的小羔羊!狼群?您指的是谁?究竟是什么种类的狼?就是死去的冢本义宏的朋友们!物以类聚,他们完全是一群可疑可恶的家伙。
您所要告发的是他们吗?是的。
我对他们不得不怀疑。
蒙蔽悦子视听,麻痹她的理性,让她过着疯子似的生活,正是他们。
难道不可以认为,这里头隐藏着他们邪恶的动机吗?您过于激动了,要不具体说明,我也无法理解您的意思。
现在我详细说明,不过,我还要再罗嗦一句,这不是正式告发。
我只是期待,我所说的,能有助于弄清真相,或使悦子清醒过来。
知道了,请讲吧。
三郎故意以冷淡的口气说。
通口哲也将身子向前倾:先说川路达夫副教授吧!他反对悦子回到自己家,不断地向她献媚。
固然他对朋友的惨死,在那一瞬间洒了几滴眼泪,那也是为了现在拼命地追求他的未亡人的。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坦率地说,您的看法是否有点过激了?检事先生,如果认为他从过去就开始不正当地打悦子的主意,那怎么样?难道不能断言,他就不算计,一旦义宏死了,他能得到女人和财产吗?因为他是义宏的朋友,大有可能知道专利权的事!嗯,有这种可能,不过——在举行婚礼时,提出当天将结婚证书交区役所计划的,就是他和小池律师。
为了让悦子获得遗产继承权,又使之成为仅仅是名义上的妻子,就马上将义宏杀死。
然后涉猎其继承者。
这种推理,不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那初夜刚要开始的一瞬间,进行作案的动机吗?人,不管在什么时候,并不是都能满怀百分之百的信心。
如果有百分之九十的信心,作为冒险家,是敢于冒险的。
而川路达夫就有这种程度的信心。
为什么?可以这么看:义宏被杀以后,出现在悦子身旁的男性,按常识而言是屈指可数的。
其中,能够成为她再婚的对象的,又有几人……首先,是义宏的哥哥信正,这是凶手一开始就企图杀死的人,在排除之列。
小池律师,是有妇之夫,也可以除外。
其后,我也算一个……通口哲也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继续说:就像以前我对检事先生所说的那样,只要凶手未被逮捕,悦子就一定对我避而远之的。
很可悲,现实就是这样……最后,仅剩下川路达夫一个人了。
当然,不能肯定,将来和悦子结婚的,一定是这些身边的人物。
但是,不能否认,川路达夫副教授,以悦子唯一知心者的姿态出现,乘虚而入,展开巧妙的攻心战,这就使他处于空前有利的地位。
三郎想,这位律师先生确有高才。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逻辑,又有一定程度的事实依据。
他所运用的消去法推理,达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
由此可知,川路达夫为什么反对悦子回娘家了。
他是要把她完全置于自己的操纵之下……如果悦子能回娘家,他的如意算盘就不能顺利打下去了。
嗯……你的意见相当有趣。
还有别的根据吗?当然,他现在应该非常渴望得到钱。
何以见得?据我的调查,川路副教授的父亲,从一个公司退职以后,和两三个人合伙开办从事产业界通讯杂志的工作。
起先,好象比较顺利,从去年开始,受全国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几乎濒于破产,甚至连现在所住的驹场的住房也抵押出去了。
那就是说,川路副教授自己经济方面并不困难,而为了解救父亲事业上的燃眉之急,不惜一切代价想谋一笔钱,是吗?是。
或许他已向义宏挪用了相当多的钱了。
虽然企业家为了周转资金,将房子抵押出去,并不罕见;但此事已足以证明,川路家境之窘迫,缺钱实有其事。
所以,哲也的话虽不应盲目相信,但毕竟是很值得重视的情报。
他是出于正义感还是被私念所驱使,能够在短时间内探听出这些细节问题?三郎无法判断,也没有理由可以批评人家。
明白了,感谢你提供了情报。
您刚才说‘狼群’,那么你怀疑的应该不止是川路副教授一个人罗?我也认为,要是嫌疑者仅一个人,那好办,说实话,另外一个人——小池律师,也很值得研究。
仅揭发川路副教授是不公平的,让我再说说小池律师吧。
检事先生,您知道他的妻子——令子吗?不,没见过面。
我也没见过……据了解,她出身于战后没落的华族家庭,父亲原是男爵还是什么。
她在六、七年前,被选到一家电影公司当演员,初上影坛不久,在刚刚崭露头角而还没有大显身手的时候,又被转去当时装模特儿了。
哦,那么——这就是说,她过去是生活在一个虚荣的世界里,荣华富贵是她生活的目标。
她自负,高傲,花钱如流水。
因为是个大美人,又有一定的教养,所以小池律师迷上了她……您是不是说,小池先生后悔了这场婚姻?不,他的确爱自己的老婆,爱到神魂颠倒的地步。
只是因为这位美人儿太会花钱了,把他搞得穷困不堪。
事实上,由于他过分挣钱,在部分律师同僚中,名声颇不妙。
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对冢本兄弟的专利权垂涎欲滴,在其中耍什么鬼花招!您如何知道专利权的事呢?小池律师常向尾形先生报告这个那个的,我是从先生那里听来的。
是吗?……关于这件事,我们正在调查中,而小池先生倒是自动向我们预先报告了。
虽然是在第二个事件发生以后,但迟报的理由,我们是可以谅解的。
如果说,他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第一,只要调查,不难弄清;第二,不可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主动端出秘密呢?通口冷笑道:表面调查帐目,能顶什么用!在专利权合同后面,难道就没有某种不公开的合同吗?不公开的合同?这是常有的事。
比如,将产品出售额的百分之五作力专利权的使用费,这是公开合同;而暗地里又额外规定百分之一,这就是不公开合同。
如果收入达到几千万元,那被征的税金就会高得惊人,不得不里外一套。
对于公司方面来说,不公开合同的支出部分,也必须以什么名目,从账本中销去,所以是有限的;但因为仅仅是几百万元,公司是能够照顾的。
很难想象,冢本兄弟将这么重要的合同完全委托给小池律师一个人,自己会撒手不管,也不知道暗中的条件?事情未必就是如此。
我只是说,从不公开合同里取出的钱,即使被小池律师私下开销了,大概也不会公开吧。
三郎暗暗吃惊,通口哲也要是成为自己的对手,肯定是旗鼓相当难以对付的。
那么,您是说,当小池先生一旦要被迫交还挪用的钱,而又毫无办法的时候,狗急跳墙,将冢本兄弟杀害?还有,如果仅留下悦子一个人时,他更能得到好处了。
这样,不公开合同的全部金额,就能源源不绝地流进他的口袋里,而谁也无法察觉。
嗯……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要是不公开的合同一旦暴露,他就要遭到灭顶之灾。
可是,至今还没有证据可以证实存在有这种不公开的合同。
这是因为,此类合同,公司是绝对保密的。
我也无法更深入了解。
三郎沉思一会儿问:说小池律师可能是凶手,我有几个地方想不通。
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对信正先生过去的存款无动于衷呢?即使签订了不公开的合同,其金额与公开合同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要是完全隐瞒了专利权,那又另当别论;可人家是主动揭露了秘密,从这方面就再也得不到好处了。
还有,剩下被认为没有继承人的巨额遗产,他要是干别的职业,那是另一回事,而他是律师,难道能于心不动,放跑这巨额遗产吗?这……冢本信正似乎对悦子怀有相当的好感,小池完全有办法利用这种心情,让信正写下‘假如自己在未婚时死去,将全部财产留给弟妹。
’这样的遗书。
如果这样,本来就是匿名的存款,他只要从中暗施小计,就可以捞到更大的好处。
而小池并没这么干。
再说,同是杀人,首先杀死其兄,让其遗产全部转到弟弟手上;再杀死其弟,这不更合算吗?而事实恰好相反。
三郎尖锐的反驳,使通口哲也深为困惑。
接着,三郎又说:总之,我认为,他为了不知何时总会暴露的不公开合同,将两个人置于死地;而对那更易到手的巨额金钱,却漠不关心、不去谋取,这不合常理。
我前面已有言在先,我这不是正式告发,我想提醒检事先生的是,小池律师方面,也有相当可疑之处。
另外,也可能全是猜疑。
如果检事先生认为,这两人是死者的密友,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么,我希望你略为留心……我就说这些了!通口哲也似乎自觉气氛不妙,急忙站起来,望着三郎,说:百忙中打搅了您,实在抱歉。
以后,如有新情报,还会来拜访的,请多原谅……吉冈警部拿着新的情报,于第二天傍晚时分来三郎处。
检事先生,根据至今的调查,有关信正存款的事情,已经有了大概的眉目了。
您辛苦了,怎么样?有关银行的名字、存款的数目,我将列成一览表交给你。
目前,好象还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据小池律师说,信正的收入大约二千万元左右,今年的税金还没扣。
但扣去去年的税金、浜田山的家庭用费,以及购买那个小住宅,大概还余有一千万元左右。
可是,付出后剩下的存款只有九百五十六万元多一点,这里,差额四、五十万,大概有什么问题吧?有没发现小池祥一从中捞一把的迹象?根据过去的调查,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漏洞。
有关不公开合同,太阳化工一口咬定说没有。
和该公司签定合同时,小池得了五十万元的谢礼,写了收据。
看来,这个谢礼不算高。
我认为他是出于友谊。
此外,那去向不明的四、五十万元,也不能断定是交到他的手里。
我们不能想象,为了这一点钱,作为正式律师,会去谋害两个人的生命!我也这么认为。
有关钱的问题弄明之后,还要写出详细报告送您过目。
其次,是菊池敏子的事,她和冢本信正分手时,果然已另有新欢!知道这男人的情况吗?据说,他叫山崎千男,是暴力团体‘赤心会’的骨干分子。
现在何处,还没查清;也不知道菊池敏子目前和他的关系如何。
这个男的通晓法律吗?要是和自己的职业有关,另当别论;可那样的家伙是否有行家那样的法律知识,值得考虑。
有关他的问题,已托四课办理,不久将有答复。
其次,过去提出的有关温泉旅馆失火的事,我们终于弄清了大概的情形。
地点名叫岩井温泉,从鸟取县乘两个小时的汽车便到。
事件就发生在那里头一座叫‘神泉馆’的宿舍里。
鸟取县警送来的报告书在我这里。
三郎立即把眼光热切地投向这些文件上。
噢……根据这里报告,温泉宿舍失火后,留下来的尸体已经完全焦黑,无法辩认了。
对。
关于死因,是先被烟窒息死的。
失火的原因是跑电,别的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关于死者的身份,根据当地警察的调查,铁柜里的寄宿帐本所写的这个人的住址、姓名,纯属捏造。
后来,由于查明了此人是来找冢本义宏的,而且就住在他旁边的宿舍里,就决定等义宏恢复健康后向他了解。
那么,义宏坦白地告诉了警察,这是自己的弟弟,对吧?对。
警察根据义宏的坦白,将被通缉的逃犯——忠昭的照片给宿舍的有关人员看,但没有从这方面获得确证。
为什么呢?因为通缉的照片相当陈旧了,而忠昭本人因长期潜逃,外表自然在变化中。
并且还可能有意戴着墨镜什么的,故意将自己乔装起来,凭照片当然无法确证。
嗯……虽则如此……三郎将报告书放在桌上,喃喃自语道:警部,我为什么要重新提起这个旧案件,您可能会觉得奇怪。
我是认为,渡边博其人的真面目,不可掉以轻心啊!您过去也说过,渡边博因为和忠昭有关系,可能掌握着冢本兄弟的什么秘密。
这样,信正是不会轻易说出他的真情的。
那么,在我询问的时候,他也就不会提出给他一日的考虑,而一定会随机应变捏造一个谎言搪塞过去,何必——噢……是啊……所以,从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判断,我们只能认为:信正所以提出请等一天,无非是关于渡边博的事——求得悦子事先谅解。
但是从表面看,渡边博对于悦子,好象毫无关系。
结果,我们可以去伪存真得出一个答案,渡边博在某种意义上和义宏有极密切的关系,而一旦这种关系暴露,恐怕大有损于义宏的名誉。
为此,信正在披露此人的真相之前,希望求得义宏妻子——自己弟媳妇的谅解。
您说得有道理啊……三郎接着推理下去:‘有关名誉’这句话,未必一定指犯罪行为而言。
使用这句话的背景,可以判断,即使触及了法律方面,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违法行为。
诸如杀人、吸毒品之类走私,那么岂止所谓‘有损名誉’!信正既然想告诉悦子,那么在信正看来,这件事的内容,至少能使悦子觉得并不太严重,而又不得已要这么干。
作为兄弟,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作出毁坏悦子心目中其爱人形象的事情。
那‘有关名誉’问题,究竟又是什么性质的呢……有关父亲和弟弟的事,本人已坦白了,再也不成问题了。
这只能猜测,此事,义宏自己应承担责任……我想,义宏有可能犯了一个罪过!和失火事件有关吗?吉冈问道。
是的。
三郎继续说道:不过,根据这份报告书,不能确证义宏借机收拾了令人烦恼的弟弟。
他既没杀人,又没放火……虽说确没帮助其弟逃出火灾,自己单独脱逃;但在那种危急情况下,自保其身,恐怕也不能过于责备吧?就像我前面所言,我不认为他杀人什么的;我还认为,义宏真的会忍心借机收拾自己的弟弟,见死不救吗?检事先生,这……?吉冈警部迷惘地往前倾过身子。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的,吉冈警部在这里……什么?接电话的大八表情骤变。
检事先生,警部先生,渡边博袭击冢木悦子,已被逮住了……笫十六章 神秘者归案雾岛三郎和吉冈警部急忙赶到警视厅。
电话里已告知他们,正用巡逻车将渡边博押送前来;冢本悦子乘小池律师的车也一起来。
电话中,没有汇报事情的详细经过,说是时常去关照悦子的小池律师在逮捕渡边博时出了大力。
在等待他们到来的这段时间,三郎继续就渡边博的真相问题同吉冈警部进行推测。
吉冈热心地听着,不时地发出嗯、嗯声。
不久,通知说:巡逻车来了。
吉冈警部将三郎、大八留在屋里,自己出去将小池祥一和冢本悦子先带子进来。
我正集中五个刑事审问那个家伙!对手确是顽固的犯人,这是他们对付这类罪犯的办法……即使是吃了豹子胆的人,也会令他脊梁冒汗,感到自己来到了地狱的第一道门。
我看,效果必然不赖。
在这期间,让我们先听听他们两位谈谈经过,如何?三郎轻轻地点点头,吉冈警部把坐椅转过来,对着小池祥一和冢本悦子。
悦子脸色铁青,但精神状态并不令人担心;三郎就坐在旁边,不知她意识到没有。
小池律师双眼布满了血丝,嘴唇边泛着满意的微笑。
请小池先生先谈谈吧。
警部开口以后,律师摇了摇头,然后说:我去悦子住宅,就撞上了这家伙,实在太偶然了。
我去是因为遗产的问题,想找悦子商量。
到了她家门口,按了电铃,没人应。
可门又没有上锁,我往里探视,觉得有点奇怪,于是我推门而入。
我惊愕了。
那家伙正面对悦子作出要胡闹的样子。
我知道警方正要寻找他,我对他也很怀疑,‘这坏蛋’,我想着,就猛扑过去。
后来就搏斗了?他见到我,猛吓一跳,奋力推倒我,夺门而逃。
我拼命追,在楼梯口和他扭做一团。
这期间,悦子打电话向110报警……我虽然挨了几拳头,但总算没白费代价,他被逮住了。
对于先生的出力,我们表示感谢。
不,不,因为这个原因,我在巡逻车之后,因情急竟无视交通规则,违反了开车速度……嗯,这是开玩笑的话了!如果这家伙是杀死信正、义宏兄弟的凶手,我觉得自己总算尽了一点朋友的情谊,问心无愧了。
嗨,幸亏学生时代参加体育锻炼,练了一点本领,要不然……警部转向悦子问道:太太,这个家伙是如何袭击您的呢?那个人,是不是想袭击我,我不和道……悦子回答的声音很低,以至旁边的人几乎无法听清。
我正在喝茶,电铃响了。
我没有起来开门,我只是问:‘谁呀?’这是因为事情实在太多,我头脑很乱,简直有点神经麻木了……有道理,您这是警惕,是应该的。
那么,他以什么借口进来呢?说是送快信的邮递员。
好家伙,强盗伪装成邮递员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是不是您把门一开,那人一脚就踏进来,强行挤进来了?是……是这样的。
后来呢?我忘不了那个狰狞的模样……‘啊,是他!’这个人突然出现,使我像从噩梦中惊醒似的,我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嗯?他急忙用手掩住我的嘴,说,‘不要怕,我是有些话要对您说才来的!’……悦子有点颤栗。
我吓坏了,什么声音也叫不出来,眼瞪瞪地望着他。
可是这个人却不顾我有没有听,一味讲着,讲了许多……他所说的,好象和我死去的丈夫有关系,但我当时心里扑腾腾的,没听明白。
不过,我好象听他说什么,‘你和我并不是毫无关系的人……’。
嗯?这么说,用‘袭击’这个词,是否适当,还值得雄敲罗。
可能有的地方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了吧……您能从他的态度,观察出他的企图吗?比如,是不是要钱来的?我当时不知所措,只是想,他如果要干什么越轨之事,我只好和他拼了……是的,是的。
他不客气地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说,‘坐下来好好谈!’,我正想甩开他逃出去,幸亏小池先生赶到了……听到这儿,三郎松了一口气。
恭子说悦子的精神状态很令人担心,实际上从现在情形看来,觉得并不那么严重。
而且依据他的推测,渡边博是不会加害于悦子的。
也许因为迫于某种形势,他不得不对悦子采取什么行动。
总之,见到悦子平安无恙,他深感安慰。
此时,进来一位刑事。
主任,这家伙顽固得很,硬是不招,无论问他什么,他就是一句话:不知道。
不知为仟么,他倒说,若是这样由警察询问,他就这样坚持到底,行使‘默秘权’。
也许由检事先生询问,就是现在,他说不定会一一招供。
吉冈警部叉着胳膊思索着。
检事先生,您看呢?嫌疑犯和证人之中,常有这种顽固分子。
他们提出这种要求,多是瞧不起警察的缘故。
但今天的渡边博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按照惯例,检事是不参与最初的审问的。
但是,如果这回检事避开,恐怕对此人的调查将无法进行下去。
三郎认真考虑着。
那么,我去调查吧。
小池先生,您辛苦了;太太,您没有受伤,这比什么都好……悦子抬眼望着三郎。
她的眼睛里闪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光芒。
三郎赶紧转过视线,点点头,走出屋子。
但悦子那目光却烙进他的脑膜,久久未能消失。
在调查室里,一个穿着华丽的苏格兰呢西服的青年,被刑事们围成一圈。
他傲慢地仰坐在椅子上。
他的蜡黄的、显然有点病态的脸容,以及那露出的几个大黄牙,给人的感觉十分不愉快。
吉冈警部使了一个眼色,除了一名护卫的刑事之外,其他人立即退了出去。
气氛顿时改变了,对方似乎有点吃惊。
三郎在渡边博面前安然入座。
我是东京地检的检事,雾岛三郎。
你刚才表示,一切都可以向检事坦白,对吗?对方探出身子,认了认别在三郎上衣领子上的检事证章。
看来真是检事先生了!没办法,我说。
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渡边博。
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才抓我?我要问的是真名!我没有什么假名字呀……你刚才不是说,愿意对我坦白吗?难道这就是你的态度?三郎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
那么,由我来说出你的真名吧!你是安田忠昭,姓虽然不一样,可你是冢本氏三兄弟中的小弟。
怎么样,有错吗?对方象被针刺了一下,嚯地站了起来,盯着三郎,突然发出一阵无可奈何的狞笑:对不起了,你竟然连这个也调查出来了……那么,我实说了吧,我住所不定,没有职业,流浪——慢着!在鸟取县温泉被烧死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大概是你的同伙什么的——而冢本义宏伪证那个人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要重新提出这个问题。
我说得对吗?嗯,对!检事先生,我真不知道,您是如何探听出来的……请详细交代被烧死的人真名叫什么?那个……是渡边博。
哼,不错。
借用死人的名字。
渡边博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朋友。
就象检事先生所判断的那样……年龄也和我相仿,他叫我哥哥……是和你一起潜逃的吗?不,不是这样。
我们只是暗中保持联系。
我在名古屋时得了肺炎,躺倒了,给他去了‘SOS’①让他到我那里去。
是你杀了人之后,逃亡生活中的事吗?准确地说是什么时间?检事先生,您所说的杀人,实际上是正当防卫那样的事情,因为对方带着短刀——至少说,大家都有责任!这个话以后再说,先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那是前年末的事情,是在他死的第四天,准确的日期忘了。
那么,是真渡边博受了你的委托去找你哥哥义宏?是的。
当时,我在逃亡途中,把钱花光了,人也病倒了,真是走投无路……渡边博也没钱,他说,他接到加急电报SOS,赶来名古屋也是一路苦苦挣扎,好不容易才来的。
这样,能依赖的只有我哥哥了,因为过去我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说实在的,我再也没好意思亲自向他们求助了。
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大哥是好讲歪理的人,说不通,哀求也没用,二哥心肠软,我想总归能同情我点儿的。
嗯,嗯?我想,要稍为夸大一点自己不妙的处境。
让他传达说,我已经处于生命垂危的关头,请二哥同情和接济我。
渡边博就这样,带着我的话去找哥哥——带有你的信去吗?不,最初,本打算写一封哀诉自己苦境的信,但一想,既然夸大说自己快要死了,又怎么能写长信呢?所以只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现介绍朋友渡边博,详情他告知。
因为,如果这几个字也不写,哥哥怎么会相信他呢。
那么,渡边博在温泉找到义宏了吗?是的……据说,渡边博到了京都找二哥下榻的地方,一步之差,二哥去温泉了,……大体渡边博认为,此次搞不到钱不行,所以又从京都给我寄来明信片,说他追到鸟取县去了……忠昭说完,皱着鼻子,接着又说:可是,这以后就杳无音讯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失火事件,还怀疑渡边博拿着哥哥的钱溜走了。
我躺在床上,把他恨得咬牙切齿。
大概是气太盛还发了高烧,心想,这下子可弄假成真,真会死了!那个失火事件,你真的不知道?难道你没读报吗?那时我要是有买报纸的钱的话,我要买一片面包的!即使当时有看报纸,那个温泉失火事件,只能登在报角不显眼的地方,谁会注意呢。
以后,你怎么样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我得到了在名古屋有势力的义盟会的同伴们的帮助。
义盟会是和熊谷总吾叔叔有联系的团体,他曾经受到我父亲的关照,是右翼人士。
总之,由于这种关系,我总算度过了难关。
有关熊谷总吾的事,我们知道了。
那时你见过他吗?没有。
据说,义盟会向他提到了我,他要求他们关照我……三郎想,这大概是忠昭见到义盟会分子时,忽然想起而提出熊谷总吾的名字来。
这样,那位在交往中严守信义的老头,虽然为忠昭走上邪路而痛心,但还不想见死不救吧。
那么,用句老话说,你就在义盟会脱去草鞋——落户了吗?是的。
病虽然好了,但我不能马上对他们说:‘再见!’一直到春天以前,我蒙义盟会的关照,帮他们干一点事。
当时我想,我如果马上去找二哥,会被他怀疑,我和渡边博结伙又来骗钱。
把那件事说下去吧。
就是如何使用渡边博假名字的经过。
现在开始讲……我在名古屋其间,一想到渡边博,心里就恼火,我想,一定要弄清楚这家伙是不是骗了钱逃走了。
当时,义盟会常常受到‘私购手枪’的检举,会长处于要被逮捕的境地。
处境恶劣,我也感到不妙。
不管怎样,我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再说,我也帮他们干了一些事了,尽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些报答吧。
不过,我在那里干的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而是一些无谓的小事……这个不用说,当时你干了什么事,我们还要慢慢调查。
你还是说化名的事吧。
这样,我决心去京都找二哥。
这是去年四月中旬的事了,我到了京都一问,他已经搬去东京了。
还说是他的弟弟在火灾中被烧死了。
我听了,啼笑皆非。
之后,我再打听,果然,人们都认为我已经被烧死了。
当时,你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了吗?大概情况,我能猜得出来。
这是因为渡边博过去也干过不少坏事,心中有鬼,登记住宿时,肯定不用真地址和真名字。
这么一来,你觉得很得意吧,既然‘死了’,再也不必担心警察的追捕了。
而且有了用来敲诈你哥哥义宏的绝招。
检事先生,您说‘敲诈’,我觉得不妥当。
我只是到哥哥那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哥哥怎么说?渡边博找到他时,他可能甚感为难。
即使想拿出点钱,因为是旅行地点,可能不方便。
据说,那个温泉交通极不便当,当天没有回去的公共汽车。
结果,哥哥租了旁边的屋子让他住,对他说,让他考虑一个晚上再决定……这样,那个晚上就发生火灾了吗?是的。
渡边博这家伙大概想,反正不用掏自己的腰包,就得意忘形地喝起酒来了,喝得酩酊大醉。
对二哥来说,他毕竟和我不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也就顾不得他了。
嗯。
那撒谎这件事呢?哥哥说,当时,因为火伤的痛苦,头脑糊涂,朦胧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将死去的人认作是我的话……他说,这是为我着想呢,其实于他自己,岂能无益!在婚姻以及许多事情上,因为有这个不肖的弟弟,曾数次给义宏带来了痛苦。
机会难得,起了这种念头,是可以理解的。
被调查履历时,一般对于死去的亲属,就不那么认真了。
作为冢本义宏,想切断过去可怕命运的束缚,其愿望是强烈的,焉能不当机立断?而且这种谎言,是不会构成伪证罪而被提到法庭上的。
刑法第一百零三条的有关条款,虽有窝藏或隐蔽在逃犯之罪;但刑法第一百零五条的特例,又可为之开脱罪责。
按照这个特例,如果隐匿的对象是亲属的话,可以免除这种惩罚。
所以,义宏完全不必担心因此事而受刑事处分。
当然,即使如此,当秘密暴露时,义宏的学者前途也就断送了。
这的确事关名誉问题。
义宏死后,信正对此始终犹豫不决,在向雾岛三郎坦白之前,想求得悦子的谅解,或许他暗中还思慕着悦子,这就更不难理解了。
那么,你只能了解到这个程度了吗?我左说右说恳求他,他总算答应供养我一段时间。
当时,渡边博告诉他我得了大病,他是很担心的。
但因渡边博只说我住在名古屋,地址不详,所以他无法去寻找我。
这一切,信正大概都知道了吧,你见过信正了吗?可我对大哥实在没办法。
二哥把我的事告诉他以后,他说,‘纵然如此,我可以援助一些,但这是给你的,不是给忠昭的,那样的东西,以后怎么样都没关系,叫他绝对不要到我这里来!’他这一说,我当然不敢去了……所以,我到了东京以后,一次也没见到大哥。
这么说,你一直靠勒索义宏生活吗?为什么在义宏举行婚礼前不久,你离开了那个住宅呢?那……自从二哥和那个悦子开始交往以后,我在这里就招风了,我想,我可能再也得不到二哥的供养了……的确,在考虑和悦子结婚时,象你这样的人在旁边,无论如何也觉得不合适,那——他发怒了。
骂我在什么地方都要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既然如此,我就想,我还是退出去为好。
你如果惹怒义宏,你的处境是相当不妙的。
你本来心中有鬼,义宏是否威胁过你,要把所有的一切告诉警察呢?不,还不至于这样……是我自己主动地想到别的地方去的。
当时,有人劝我参加去香港的秘航②,我和二哥商量以后,他说,他可以提供给我费用。
秘航?具体是干什么买卖呢?我不能告诉您。
我要是泄露了,从刑务所出去,我就没命了!到了香港之后的计划,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无法回答。
你是想,你还能从刑务所出去吗?忠昭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检事先生,因为那是决斗杀死了人,充其量不过判三、五年徒刑,我怎么不能出去?难道你认为是我杀害了我的两个亲哥哥吗?嗯……怎么说呢……那么,你们预定什么时间出发?决定十三或十四日,这和平常的旅行不一样,视情况而定,计划有可能在临时紧急改变。
所以,我在大约一星期之前,就结清了房租钱,奔走在几个熟悉的地方之间,等待出发时间。
可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晃晃荡荡不走呢?这个嘛,检事先生!哥哥只给我四十万元,三十万作秘航的费用,零用钱只剩下十万元了……为了到香港以后作乐一番,自己也想在东京赚一点钱,于是参加了竟轮③和赌博。
唉,运气很坏……预定出发的时间延长了,对我很不利,越焦急越输……结果,秘航的事只好告吹了!是不是最初就没有秘航的事,只是为了从义宏那里骗钱,一时编造的谎言?不,不,绝不是这样……那么,二月十五日夜,你在什么地方?是怎样度过的?那时,我还留有旅费的钱。
七点左右,我见到劝我参加秘航的朋友,他告诉我,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二十日可以出发。
和他告别之后,为了消磨无聊的时间,我到新宿看了电影,因为想,到了香港以后,再也看不到日本的色情影片了。
当夜,你住在什么地方?那个……从电影院出来以后,找了一个女人!看她那个样子,好象是干这种买卖的,那天晚上,我也想在日本最后一次体会一下……不要一一说了,你住的地方是温泉吗?是新宿三光町,原青线的地方,房子构造:下面是酒吧间,上面是几个小房间。
当然是无执照的营业店了,如有必要我可以带检事先生去看。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没记住。
首先不知道她告诉我的是真名还是假名……您可以问那个店里的人。
你什么时候得知义宏被杀的消息呢?我是在那里看的报纸。
十七日傍晚时,因为接连输了钱,正在生气,一个同伴把登在报纸上的消息指给我看。
我本来还想赌,听了消息,一下子懵了,又输了不少钱。
后来呢?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既不能参加哥哥的葬礼,钱又输光了……在二十日之前,想拼命赢回来,可运气更坏。
之后,你就一直在东京逛荡吗?是的……去过信正家求他帮助吗?前面我已经说了,他那里我不敢去!那么,二十日晚,你怎么度过的呢?手头越来越拮据,想通过玩弹球④赢一些钱,转了新宿的几家弹球房,直到闭店,可是仍然失望……所以,今天闯到悦子那儿,也是为了勒索钱吗?是的,检事先生!忠昭赶紧借机说下去:申报我死亡的事是背着我干的,我现在仍然活着,两位哥哥的遗产,我是有继承权的呀。
当然,如果我是凶手,那是另一回事了;可我不是,我对自己是最清楚的。
你去要求过分给你遗产了吗?我目前的身份,怎么能正正规规地提出要求呢!如果还能够得到够作秘航费用的钱,我是想不声不响地作罢,不要求遗产了。
一者,两个哥哥都死了,我再也不能在日本待下去了;再则,听说月末还有秘航的船……唉,就这样,我又变成一个奇怪的人,突然在悦子面前出现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实情况。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忠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事到如今,我还能再蹦跶什么呢?不行了,再蹲几年监狱吧……只是,我要恢复我的户籍,该怎么办手续呢?检事先生,你们要起诉我,我还是‘死去的人’,恐怕不行吧?三郎叹息了。
这次询问,忠昭完全暴露了他作为破产的穷途末路者的性格特征,而现在这种特征表现已达到极限,令人顿生怜悯之情。
今天,他之所以公开自己的身份,坦白了事情的经过,是因为这些原因:他认为,自己杀人乃是起自流氓间的决斗,刑期是有限的,他从刑务所出去后,按理说仍能继承他那份莫大的遗产,来日有望。
请问,你为什么说你只对检事谈呢?为了慎重,三郎问。
忠昭振振有辞地答道:因为我觉得,恢复户籍这样的法律问题,还是找检事先生商量为好;而且……警察中有粗暴的人,我要是说出这些话来,说不定要挨骂、挨揍呢……检事先生是绅士,我说的话,不管是什么他也能听的呀……————————————————①国际通讯用的无线电呼救信号,此地为加急电报之意。
②即通过海上轮船走私。
③一种游乐形式,也可用来赌钱。
④日本一种游戏,可用来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