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佩姬极少见到凯特和霍尼。
她们或者在医院小餐厅里匆匆忙忙吃顿早饭,或者在医院走廊里偶然打个照面。
他们之间的联系主要靠在公寓里互相留言的办法。
晚饭在冰箱里。
微波炉坏了。
抱歉,我没时间打扫。
我们三人周六晚外出吃饭如何?那令人无法忍受的漫长工作时间持续成为一种惩罚,考验着所有见习住院医生们的忍耐极限。
佩姬欢迎这种压力。
这就使她没有时间再去想阿尔弗雷德以及他们曾一道规划的未来。
然而,她并不能就这样把他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
他的所作所为给佩姬造成了极深的苦痛,这种苦痛不是可以轻易地挥之即去的。
她不断用那种无益的要是那假定推测折磨着自己。
要是我还和阿尔弗雷德一起留在非洲,那结果又会怎样呢?要是他和我一起来芝加哥呢?要是他没遇见卡伦呢?要是……?一个星期五,佩姬去更衣室换工作服时,发现上面有人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母狗。
第二天,佩姬去找自己的笔记本,发现丢了。
她所做的所有的工作笔记全都不见了。
也许我放错地方了,佩姬想。
但是她无法使自己相信这点。
医院以外的世界停止了存在。
佩姬晓得伊拉克正在科威特攻城掠地,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一个生命垂危的15岁的白血病患儿的需要。
东西德统一的那一天,佩姬正在奋力抢救一名糖尿病患者的生命。
玛格丽特·撒切尔辞去了英国首相的职务,但更重要的是,214病房的病人又能自己行走了。
让人尚可忍耐的还是那些与佩姬一道工作的同事们。
除了极少数例外,他们都献身于医治他人创伤、消除痛苦和拯救生命的事业。
佩姬注视着他们每天创造的奇迹,这些奇迹使她自己也充满了自豪感。
最大的压力是在抢救室的工作。
抢救室里总是塞满了各式各样可以想象的受伤的人们。
在医院里长时间的工作和压力使医生和护士们身心交瘁。
医生的离婚率高得非同寻常,婚外私通是很平常的事。
汤姆·张也是家庭生活有问题的人。
他在喝咖啡的时候把这事讲给佩姬听。
我能对付长时间的工作,张吐露道。
但是我妻子做不到。
她抱怨说她见都见不到我了,对女儿来说我已经成为陌生人。
她没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妻子来医院看过吗?没有。
你干嘛不邀她到这儿来吃顿午饭,汤姆?让她看看你正在做的工作,看看这工作有多重要。
张觉得豁然开朗。
这个主意好。
谢谢,佩姬。
我会照办的。
我想请你见见她。
你能和我们一块儿吃午饭吗?非常愿意。
张的妻子谢是个非常可爱的少妇,有着一种古典和永恒的美貌。
张带她在医院各处参观,然后在小餐厅里和佩姬共进午餐。
张以前告诉过佩姬,谢是在香港出生和长大的。
你觉得旧金山怎么样?佩姬问道。
谢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城市,谢彬彬有礼地说。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是个陌路人。
它太大了,太吵了。
但我知道香港也是又大又吵啊。
我来自于离香港还有一小时路程的一个小村子。
那儿没有喧嚣,也没有汽车,大家互相都认识。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
汤姆和我,还有我们的小女儿,在那儿非常快乐。
南丫岛也非常美丽。
那里有白色的沙滩,小农场,附近还有一个叫索罟湾的小渔村。
那里是多么宁静。
她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一种渴望的怀旧之情。
我丈夫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一个家庭就该是这样。
但在这里,我见都见不到他。
佩姬说:张太太,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你实在是太难了。
可是过不了几年,汤姆就能自己开业行医,那时候他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汤姆·张握着妻子的手。
你看到了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你得耐心一点。
我懂,她说道。
但在她的口气中并没有显出信服来。
他们正谈着,一个男子步入小餐厅,他站在门口,佩姬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佩姬的心开始蹦跳起来。
那人转过身,原来是个陌生人。
张正看着佩姬。
你没事儿吧?没事,佩姬没说实话。
我必须忘掉他。
这已经结束了。
然而,回忆起这些年来的幸福、快乐、激动和相互爱慕之情……我怎么能忘得了这一切呢?我想我是不是该劝那位医生给我做个脑叶切断手术,斩断这段情思呢?佩姬在走廊里撞见了霍尼。
她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忧心忡忡。
一切都还好吧?佩姬问她。
霍尼费劲地笑笑。
是的,还好。
她又急急忙忙往前走。
霍尼被分派给一位名叫查尔斯·艾斯勒的主治医生,他是医院里出了名的严守规章制度的人。
霍尼头一天参加查房,他就说:我一直盼望着与你共事,塔夫特大夫。
华莱士大夫跟我提到过你在医学院里取得的了不起的成绩。
我知道你打算从事内科。
是的。
好的。
那你要和我们在一起干三年了。
他们开始查房。
第一个病人是个墨西哥小男孩。
艾斯勒医生不理睬其他见习住院医生,径直转身只顾对霍尼说话。
我想你会发现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病例,塔夫特大夫。
病人有着所有典型的症状:缺乏食欲,体重减轻,金属腥气,疲劳,贫血,刺激过敏,动作失调。
你怎样给它下诊断?他满含期待地微笑着说。
霍尼朝他看了一会儿。
好吧,这有几种可能,是吧?艾斯勒医生困惑地看着她。
这是个一目了然的病症——另一名见习医生插嘴说:是铅中毒?是的,艾斯勒医生说。
霍尼笑了:当然,是铅中毒。
艾斯勒医生又转向霍尼:你怎样治疗这种病?霍尼含糊其词地说,好吧,有几种不同的治疗方法,不是吗?又有一个见习医生插嘴说话。
如果病人长期接触铅的话,就必须按可能患铅毒性脑病来对他进行医治。
艾斯勒医生点点头。
对。
我们现在就是这样做的。
我们正在改变他的脱水状况和电解质紊乱状况,同时还给他做螯合物疗法。
他朝霍尼看看。
霍尼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个病人是个80多岁的老头。
他的眼睛发红,眼睑粘在一起。
我们过一会儿就来给你治眼,艾斯勒叫他放宽心。
你现在感觉如何啊?噢,对一个老头子来说就算是不坏啦。
艾斯勒医生把毛毯拉开,露出病人肿胀的膝盖和脚踝。
在他的脚底板上有皮肤角化现象。
艾斯勒医生转身对见习医生们说:这种肿大现象是由关节炎引起的。
他看着霍尼说,结合脚部的皮肤角化和结膜炎,我想你知道这个诊断。
霍尼慢吞吞地说:啊,它可能是……你知道……这是赖特尔综合症,另一位见习医生说出来。
病因不明。
常伴有低烧。
艾斯勒医生点点头。
对。
他看着霍尼。
预后怎么样?预后?别的医生答道,预后情况不清楚。
可以使用消炎药治疗。
很好,艾斯勒医生说。
他们又查看了十几位病人,临近结束时,霍尼对艾斯勒医生说,我能单独见你一会儿吗,艾斯勒大夫?可以。
到我办公室来吧。
他们在办公室坐下后,霍尼说,我知道您对我失望了。
我必须承认我有点吃惊,你……霍尼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艾斯勒大夫。
我昨天夜里一宿没合眼。
跟您说实话,我因为要和您一块儿工作而万分激动,我……我简直没法入睡。
他惊讶地看着霍尼。
噢,我知道了。
我知道肯定会有原因的……我是说,你在医学院的成绩太棒了。
是什么使你决定当一名医生的?霍尼把头低下,过了一刻,柔声细语地说:我有个弟弟在一次事故中受了伤。
医生们想尽一切办法,力图挽回他的生命……但是我眼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拖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束手无策。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下来的,一辈子全都用来帮助别人获得新生。
她的眼中涌出一阵热泪。
她是那么脆弱,艾斯勒心里想道:我很高兴我们作了这次简短的交谈。
霍尼望着他,心里想,他相信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