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长在格莱斯湾的青少年来说,有很多可以参加的运动项目:足球、冰球、滚球、溜冰,夏天则可以游泳和钓鱼。
卡尔斯药店是孩子们放学后最爱去的地方,它旁边有两家电影院。
如果想跳舞,则可以去韦里申花园。
拉腊轮不到享受这些快乐。
她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帮助伯莎烧房客的早饭。
等她把房客的被子都叠好了,才能去上学。
下午,她要赶回去准备晚饭,帮助伯莎把饭菜摆上桌。
晚饭后,她还要收拾饭桌,洗刷碗盘并把它们揩干净。
客栈里供应几种苏格兰人爱吃的菜:白汁鸡、肉汤、甘蓝爪。
黑葡萄千甜面包也是一种家乡食品,每块面包用半磅面粉调成糊状后装入短模子里烘烤。
晚餐桌上苏格兰房客们的聊天,把苏格兰高地的模样儿活灵活现地展示给了拉腊。
她的祖先来自那片土地,有关他们的故事传给了她一种归宿感。
房客们谈大峡谷,谈那一带的尼斯湖、洛基和林恩赫,也谈沿海那怪石嶙峋的岛屿。
在客栈的起居室里,有一架破旧的钢琴。
有时候在晚上,房客们都吃过晚饭了,便聚集在一起,唱起家乡的歌谣。
有一年,镇上举办了一次庆祝游行。
格莱斯湾所有的苏格兰男人都穿上了褶叠短裙和格子呢上衣,在大街上吵吵闹闹地吹奏着风笛。
这些男人为什么要穿裙子?拉腊问芒戈·麦克斯温。
他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裙子,好闺女,这叫短裙。
我们的祖先很久以前发明了它。
在高地,男人穿短裙既可以御寒,又便于保持两腿的灵活,当他们在石南丛生的荒野和泥炭土上躲避敌人的追赶时,便能够奔跑自如。
到了晚上,如果露宿在野外,将短裙的褶叠展开来,既可以当铺的,又可以当盖的。
每天晚上在饭桌上都会发生激烈的争论。
苏格兰人对什么东西都要争论,他们的祖先属于那种骄傲的部族,至今仍然激烈地维护着他们的历史。
布鲁斯王室专门出懦夫,他们就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讨好不列颠人。
[注][注:布鲁斯(Bruce),苏格兰国王,1306-1329年在位,1314年击败英国,使苏格兰获得独立。
]伊恩,你又来了!你压根不懂自己在胡说什么。
恰恰是布鲁斯王使苏格兰赢得了独立。
向不列颠人摇尾乞怜的是斯图亚特王室。
呸,你是个笨蛋,祖宗八代都是。
于是,争论变得火上加油。
你知道苏格兰需要什么?就需要像罗伯特二世那样的领袖。
这位伟人后来留下了21个子女。
[注][注:罗伯特二世即布鲁斯王。
]嘿,有一半是杂种!就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拉腊对这些人能为600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吵骂不休感到难以置信。
麦克斯温对拉腊说,别管他们,好闺女。
一个苏格兰人即使是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也会打起来。
有一首沃尔特·司各脱爵士的诗深深地打动了拉腊的想象力。
年轻的洛克因瓦离开了西方,骑着最好的骏马穿过万水千山。
他不带腰刀,不披盔甲,手无寸铁,单身匹马驰向疆场。
火热的爱情使他不惧战火与死亡,世界上没有一个骑士像他这样勇敢。
接着这首悲壮的诗篇叙述了这位勇士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去搭救他那位被迫嫁给别人的恋人。
爱情使他忘掉了战争的恐惧,爱情使他变得更加无畏勇敢,有谁能敌得过他的豪侠壮胆?总有一天,拉腊想,一位潇洒英俊的洛克因瓦会来解救我的。
一天,拉腊在厨房里干活,无意中瞥到一份杂志上的广告,心头顿时咚咚跳了起来。
广告上是一位英俊的碧眼金发男子,他穿着优雅的燕尾服,打着雪白的领结,热情地微笑着,看上去俨然是一位王子。
我的洛克因瓦就应该长得像这位男子,拉腊思忖。
他此时正在前来寻找我的途中,很快就会把我从这里救走。
那时我正在水槽边洗碗碟,他悄悄地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轻声细语地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于是我转过身去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说:你会擦盘子吗?伯莎的话音响起来,我能什么?拉腊吓得差点灵魂出窍,她丝毫未意识到,伯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而她刚才竟然说出了声。
没什么。
拉腊羞红了脸说。
对拉腊来说,饭桌上最吸引她的话题要数有关苏格兰高地圈地的故事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听房客们谈起这些话题,却总是听不够。
再讲一次嘛。
她恳求着。
于是芒戈·麦克斯温便愉快地从命,满足她的愿望。
好吧。
苏格兰的圈地始于1792年,持续了20多个可耻的年头。
老百姓把那一年称作‘羊吃人年’。
高地的地主贵族们觉得把士地圈起来养羊,比租给佃户更有利可图,于是将成群的绵羊引进高地。
当他们发现这些绵羊能够在严寒的冬天存活时,圈地就开始了。
悲剧就此发生,羊开始吃人了,起初是成百只羊涌来,然后是成千只,接着是上万只……结果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入侵。
地主贵族看见他们梦寐以求的发财时机来了,但他们首先得赶走这些佃农。
这些佃农租耕微薄的土地,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住在既没有烟囱也没有窗户的小石屋里,现在东家要把他们赶出去。
这位年轻姑娘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后来呢?政府派出巡警队挨村驱逐佃农。
士兵每到一个村庄,就限令佃户在6小时内将牛羊和家具带走。
佃农只得舍弃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巡警队将他们的小屋烧掉。
有25万高地男女居民和儿童离乡背井,被驱赶到海边。
他们怎么可以把别人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呢?噢,那些佃农自己没有地,他们向地主租上二公顷田,可这些土地不属于他们。
他们得向东家缴纳一定的地租,然后才可以使用这块土地,种点马铃薯,养些牛羊。
要是这些佃农不搬走又怎么样呢?拉腊紧张地问。
那些不肯搬走的佃户,就被烧死在小屋里,政府是十分残忍的。
那是个可怖的年代,老百姓忍饥挨饿,霍乱流行,瘟疫就像野火一样四处蔓延。
真可怕。
拉腊说。
是呵,好闺女。
我们的祖先就靠土豆、面包和稀粥活下来了,有时候连这些都吃不到。
但有一件东西是政府剥夺不了的,那就是高地居民的骄傲。
他们倾尽全力抵抗,等大火熄灭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依然坚持在峡谷里不走,想方设法从灰烬里抢出些侥幸残存的物品。
他们在头顶上搭起帐篷,遮挡夜晚的大雨。
我曾祖父的父母当时就在那里,经历了这一切。
这是我们民族历史的一部分,已经深深地烙在我们的灵魂里。
拉腊似乎看见了成千上万的人群,他们被剥夺得精光,绝望而孤苦无援,被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她似乎能听得见死者亲人发出的悲号和孩子们恐惧的哭喊声。
这些人最后怎么样了?拉腊问。
他们坐船漂流他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死亡的航行。
拥挤不堪的人们在船上死于高烧和痢疾。
有时候这些船只遇上了风暴,一耽搁就是好几个星期,船上便粮尽水绝。
等船只终于靠上了加拿大的海岸时,幸存下来的只有那些身体强壮的人。
但是,一旦他们登上了大陆,他们就拥有了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
拉腊说。
是的,好闺女。
总有一天,拉腊抑制不住地想,我要有一块属于我的土地,任何人也休想从我手里夺去。
7月初的一个晚上,詹姆斯·卡梅伦正在柯尔斯蒂·鲍蒂妓院与一名妓女鬼混,心脏病突然发作。
他当时喝得酩酊大醉,突然倒在床上,那个妓女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喂,别这样!我还有别的顾客等着呢!醒一醒,詹姆斯!醒一醒!他拼命地喘息,紧紧捂住胸口。
看在上帝份上,他呻吟着,去找个医生。
一辆救护车把他送到夸里街上的一家小医院。
邓肯大夫派人去喊拉腊。
她怦怦心跳地走进了医院,邓肯正等着她。
出了什么事?拉腊急切地问,我爸爸死了吗?没有,拉腊,不过我担心他得了心脏病。
拉腊僵立在那里,他……他能活下来吗?我不知道。
我们正在尽力抢救。
我能见他吗?你最好明天早晨再来看他,姑娘。
她木然地走回家,心里充满了恐惧。
上帝啊,求您别让他死吧,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呀。
当拉腊回到客栈时,伯莎正等候她。
出了什么事?拉腊告诉了她。
哦,天哪!伯莎说,今天还是个星期五呢。
什么?星期五呀。
今天是收房租的日子。
如果我没认错肖恩·麦卡利斯特的话,他会抓住这个借口把我们撵到大街上去。
过去,当詹姆斯·卡梅伦喝得烂醉如泥时,他便打发拉腊到其他几家客栈去收房租,这种情况至少有十多次了。
拉腊将收来的钱交给父亲,他第二天再亲自送到肖恩·麦卡利斯特那儿去。
我们怎么办呢?伯莎哭丧着脸。
拉腊忽然有了主意。
别着急,她说,我来处理这事。
当晚饭吃到一半时,拉腊对房客们宣布道:先生们,你们能听我说件事吗?房客们都停止了交谈,注视着她。
我父亲他……他感到有些眩晕。
现在他正在医院里,医生要对他进行观察。
因此,在他出院以前,由我收房租。
晚饭后,我在客厅里等候各位。
他会痊愈吗?一个房客问。
哦,当然。
拉腊强装笑脸,病情并不严重。
晚饭后,房客们陆续来到客厅,把本周的房租交给拉腊。
希望你父亲很快康复,孩子……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你真是个好闺女,能帮你爸爸分忧……其他几家客栈的房租怎么办?伯莎问拉腊,你爸爸还应该再收四家客栈的房租。
我知道,拉腊说。
如果你帮我洗碗,我就出去收房租。
伯莎半信半疑地瞧着她,但愿你走运。
事情比拉腊预料的还顺利。
大多数房客十分同情她,都乐于向这位年轻姑娘伸出援助之手。
第二天一早,拉腊带着装满租金的信袋去见肖恩·麦卡利斯特。
当拉腊走进去的时候,这位银行老板正坐在办公桌后。
我的秘书说你要见我?4是,先生。
麦卡利斯特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这个骨瘦如柴的邋遢姑娘。
你就是詹姆斯·卡梅伦的女儿?是,先生。
萨腊?拉腊。
得知你父亲的病情我很遗憾,麦卡利斯特说,话音里全无半点同情,当然,既然你父亲病得这样重,他承担的那部分工作,我得另作安排。
我……哦,不,先生!拉腊赶紧说,他让我代替他。
你?是,先生。
恐怕这不行……拉腊拿出信袋放在他的桌上,这是本周的租金。
麦卡利斯特吃惊地瞪着她,收齐了?她点点头。
你收的?是,先生。
在我爸爸病好之前,每个星期由我来收。
让我想想。
他打开信袋,仔细地点了钱。
拉腊看着他把这笔收入登记在一本绿色的大帐簿上。
一个时期以来,麦卡利斯特一直在考虑辞掉詹姆斯·卡梅伦,因为他酗酒无度,办事拖沓。
这会儿,他看出甩掉这家伙的机会来了。
他料定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干不了她父亲的差事,但又意识到,一旦他马上就将詹姆斯·卡梅伦父女俩从客栈里赶到大街上,镇上的舆论会对他十分不利。
他打定了主意。
我让你试一个月,他说,到期满时,我们再说。
谢谢您,麦卡利斯特先生,太感谢您了。
等等,他递给拉腊25美元,这是你的。
拉腊攥着这25美元,仿佛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
从银行出来后,拉腊去了医院。
邓肯大夫正好从她父亲的病房里出来。
拉腊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他没有……吧?不,没有……他会好起来的,拉腊。
他迟疑不决地说,我所说的‘好起来’,是指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现在没有……但是他需要静卧几星期,得有人照顾他。
我会照顾他的。
拉腊说。
他看着她低声说:你父亲还不知道病情,亲爱的,他很幸运。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去吧。
拉腊走进父亲的病房,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詹姆斯·卡梅伦躺在床上,看上去苍白无力,霎时衰老了许多。
拉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柔情,她终于能够为父亲做一点什么了——一点能让他理解她、疼爱她的事情。
她走近床沿。
爸爸……他仰起了脸,喉咙里咕哝着,见鬼,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客栈里等你干活呢。
拉腊感到彻骨冰寒,我……我知道,爸爸。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去见了麦卡利斯特先生。
我对他说,在你病好之前,由我去收房租。
还有……你收房租?别让我笑掉牙了。
一阵痉挛使他突然浑身颤抖不已。
他重新开口时,声音更虚弱了,这是命运,他呻吟着,我会被人扔到大街上去的。
他甚至没有为她想一想,她将来怎么办?拉腊站在那儿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掉头走出了病房。
三天后,詹姆斯·卡梅伦被送回了客栈,抬到了床上。
从现在起,几周内你不能起床,邓肯大夫对他说,我每隔一两天来给你做检查。
我不能躺在床上,詹姆斯·卡梅伦抗议道,我是个大忙人,有很多事要办。
大夫瞅着他,平静地说:你自己选择吧,要么躺在床上活下去,要么起床去送命。
麦卡利斯特的房客起初是乐意看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来收房租的,可等这种新鲜劲渐渐消失之后,他们就开始推三诿四了:这个星期我病了,我得付医药费……我儿子每个星期都给我汇钱来,但这个星期的邮件被邮局耽搁了……我不得不买了一些设备……我保证下个星期把钱交清……这位年轻姑娘正在为生存而拼搏。
她彬彬有礼地听着,然后说:我很同情,不过麦卡利斯特先生说过了,钱必须今天交齐,否则就必须今天搬出去。
这些人只好赶快去弄钱,拉腊很不好说话。
跟你父亲打交道还好些,一名房客狠狠地嚷道,他总是答应让我们缓上几天。
然而,他们最终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的坚决。
如果拉腊以为父亲的病会促使他对她亲近一些,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拉腊竭尽全力,无微不至地照料他。
然而,她越是为他牵肠挂肚,他就越是不近人情。
她每天都带给他鲜花和一些小礼品。
看在上帝份上!他喊道,别在外面东游西逛,难道你就没有正经事了?我原以为你会喜欢这些……哼!他把脸扭向一边的墙壁。
我恨他,拉腊想,我恨他。
一个月过去了。
当拉腊带着装满租金的信袋走进肖恩·麦卡利斯特的办公室,看着他数完钱后,他说:我不得不承认,年轻女士,你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你比你父亲强多了。
这话使她感到激动。
谢谢您。
事实上,这是第一次把全月的租金收齐。
那么,我爸爸和我可以继续住在客栈了吧?拉腊急切地问。
麦卡利斯特打量了她一会,我想是这样。
你一定很爱你的父亲吧?下个星期六见,麦卡利斯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