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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殉情自杀

2025-03-30 06:33:02

一通往门司的铁路,在博多前面的第三站是个名叫香椎的小车站。

在这个车站下车后,向山那边走去、山脚下就是香椎宫;如果向海边走,就到了饱览博多湾的海岸。

海岸前还有一座海中道路,一直通往志贺岛,从这边望过去,风光明媚,颇为引人。

这段海岸,人称香椎湾。

一月二十一日早晨六点半钟左右,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一位工人从这一段海边路过。

他从家里出来,前往位在名岛的工厂去上班。

天也就是蒙蒙亮。

海湾里笼罩着乳白薄雾。

志贺岛、海中道路在雾中若隐若现。

潮湿的冷风迎面扑来,使人颇有寒意。

那工人掀起外衣的领子,连忙向前赶路。

海岸附近岩石很多,他为了走近路,每天都从这里路过,已经成了习惯。

然而,不习惯的事情竟然出现了。

黑黑的岩石地面上,平放着两个物体。

这是经常所看到的景色中绝对没有的。

太阳还没有探出头来,在灰白的黎明光线里,那物体孤伶伶地横卧在那里,眉样子,似乎是衣角在寒风中飘动。

不是,除了衣服之外,还有头发。

再看,这回连黑皮鞋、白袜子部看清了。

工人的平静心情被打乱了。

他变动了往常的习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镇上,猛敲警察派出所的玻璃窗。

海边上有死人啊!死人?刚刚起身的老警察,一边扣着上衣的钮扣,一边听着报讯人的回话。

可不是。

还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就在海边上,我带你去看。

好。

你稍敞等一下。

老警察显得有些慌乱,不过还是把报讯人的姓名住址记录下来,而且用电话同香椎警察局取得联络。

这一切都完了,两人才连忙离开派出所,在冷空气中呼着白气,奔向海边。

到了现场,两具尸体依然横卧在冷风之中。

工人仗着这次有警察在身边,才敢放心大胆地仔细观看尸体。

首先看到的是女尸。

那女人仰面朝天,双目紧闭,却开口露着白牙。

双颊呈玫瑰色。

灰色的防寒大衣下面,穿着虾茶色的盛装,白色衣襟略微敞开。

衣服丝毫不显紊乱。

睡的姿势也很好。

衣角随风摇曳,可以看到黄色衬里。

两脚平摆,登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袜。

一点也没有尘土。

身边整整齐齐地横放着一对胶拖鞋。

工人转眼看那具男尸。

男人的面孔横侧着,双颊的血色比活人还要好,真像是醉卧在那里。

看那男尸,茶色西装裤脚露在深紫色大衣外面,双脚穿着皮鞋。

鞋子擦得很讲究,闪闪发亮,上面露出一节红紫花的袜子。

这一时男女尸休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隙缝。

岩石的窄缝里,爬过一只小螃蟹,一直爬到男尸旁边的橙汁玻璃瓶的上面。

是自杀啊!老警察站在那里,边看边说。

怪可怜的,两个人都还年轻哩。

说时,四周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二在香椎警察局的要求下,福冈警察署派来了探长和探员两名,还有警医、化验员等,他们在四十分钟后就乘车赶到现场。

从各种角度给尸体照了像,矮个子警医详看了一阵说道,男的同女的都是吃了氰化钾死的。

脸上的玫瑰色就是特征,大概是混着橙汁一起喝下去的吧。

倒卧在一旁的橙汁瓶底,还有一些喝剩的橙色液体。

先生,从死亡到现在有多少时候呢?探长问道,这个人留着两撇胡子。

要回去仔细化验才能断定,不过,不出十小时内外吧。

十个钟头,探长自言自语,观望着四周环境。

推算起来,大概是头一天夜晚十点钟或者十一点钟的事。

探长的双眼,似乎在想像着当时情死的情况。

男的同女的同时服毒?对的。

把氰化钾掺在橙汁里饮下去的。

跑到这地方来死,可真够冷啊!旁边有一个人压低着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

警医抬起头注视这声音的主人。

原来是个身穿满是折皱的大衣,四十二三岁,瘦得毫无丰采的男子。

呀,鸟饲先生。

警医望着那一位探员的枯瘦面庞,打起招呼。

你这句话可是活人的想法。

死人还管得到是冷是热。

照这么说,冬天还喝什么橙汁。

当事人可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警医笑着说。

有一种倒错心理就是这样的。

它和普通状态刚好相反,可以说是一种倒错了的恍惚心理。

矮个子警医居然引用了不着边际的文学词句,探员们不觉微笑起来。

就是要喝毒药,也需要有果断力啊。

大概就是这种心理的力量才使人决心求死。

探长也这样表示。

探长,这不会是强迫对方一同自杀吧?一名探员小心地求证。

这可不像强迫自杀。

衣服丝毫不乱,也没有纠缠的痕迹。

显然是两个人商量好了,一起喝氰化钾求死。

现场情况也的确如此。

女的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

洁白的袜子,身旁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对胶鞋,分明是刚刚脱下。

两手交叉在身前。

一提到这双男女乃是情死,探员们的面色马上松弛下来。

既然不是犯罪,事情就简单了。

换句话说,没有搜寻凶手的必要。

用货车将两具尸体运回警署。

探员们在寒风中缩着两肩,也乘车回去。

只剩下一切如常的香椎湾浴在冬天的朝阳之下,海水随着风势,微微摆动。

回到警署,仔细检查尸体,每脱一件衣服就影一张照片,方法非常周到。

男尸的上衣口袋里有名片夹,身世马上就清楚了。

名片夹里还夹着月票,是阿佐谷到东京的月票,佐山宪一,三十一岁。

名片上还要详细。

姓名前面有一条上款:××部××司××科,候补科长。

左边是住宅地址。

探员们彼此张望了一下。

××部××科,目前正是被人告发有贪污事件的机关,报纸上几乎没有一天不登载有关的新闻。

遗书呢?探长问。

仔细搜寻遗书。

可是,每一个口袋都翻遍了,连类似遗书的文件都找不到。

一万日元左右的现款、手帕、鞋抽、折成四叠的昨天报纸,团皱了的火车餐卡饭票。

火车餐卡饭票?这东西倒有点意恩。

探长接过饭票,小心翼翼招它摊平。

这张纸大概是塞在口袋里最下面,已经团成一团了。

日期,一月十四日;列车号数,七;客人,一位;餐费共计,三百四十元。

东京日本食堂发行。

吃的是什么,不明。

探长念出饭票上的要点。

女尸身上有什么东西?东西已经全部搜查出来了。

一个折式钱夹,里面只有八千日元,小型女人名片四五张,都是一式的。

东京赤坂××。

小雪饭庄。

阿时。

名片上的字是行书体。

阿时一定是这女人的姓名罗。

似乎是赤坂的一间名叫小雪的餐馆的女招待。

探长判断着说,政府官员和餐馆的女招待殉情自杀?似乎有些像呢!说着,马上吩咐按照男女名片上的地址打电报通知。

尸体再由警医仔细检验。

周身无外伤。

男女死因都是吃了氰化钾中毒而死。

推定死亡时间大概是头一天夜晚九点钟到十点钟之间。

这么说,是那个时候在海边上散步,然后自杀的。

不知是谁讲了一句。

简直是舍不得死啊。

然而,照尸体的情形来看,并没有死前交欢的痕迹。

探员们听说了这一点,个个感到意外。

一个说,想不到死得这样干净。

两人死因都是由于氰化钾中毒,这是确认成立的了。

看样子,是十四号离开东京的。

探长端详着饭票上的日期说道。

今天已经是二十一号,是一个星期前就上了火车的呢!难道真是到处游览,到了福冈才决定死在这里。

喂,列车号数七号是什么意思,问问车站。

一名探员打过电话,马上报告。

是从东京开到博多的特别快车。

这列车名叫‘朝风号’。

什么?到博多的特别诀车?探长侧过头问道。

既然是从东京出来直接到博多,怎么会一个星期之后才到福冈呢?一定在九州什么地方混过这几天。

看样子他们一定有行李,要搜查清楚。

你们拿着照片,到市内各旅馆去问问。

探长,一位探员走上前来,让我看看那张饭票。

这是个又瘦又黑、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相貌毫不出众的汉子。

发现死尸时,他也到香椎湾去过。

身上的大衣满是皱折,西装也走了样子,颈上的领带乱成麻花。

这位中年探员名叫鸟饲重太郎。

鸟饲探员伸出瘦骨嶙峋、又脏又黑的手,展开饭票,客人,一位?这个男人自己到餐卡吃饭!他自言自语。

探长在旁边听到,马上接口。

是啊,女人不想吃,所以没有一起到餐卡去。

可是……鸟饲迟疑着。

可是什么?可是,探长。

那女人难道什么都不吃吗?就算饱得不得了,在同伴吃饭的时候,也可以陪着吃点其他东西啊,譬如说,吃块布丁,喝杯咖啡。

探长大笑起来,随口说道,那倒也难讲。

不过,这个女人也许根本没有奉陪的兴趣,一点胃口也没有。

鸟饲探员似乎还打算讲一句什么,但只是默默地带上帽子。

帽子也破旧不堪,边沿垂下,有了这顶帽子,鸟饲重太郎这个人物就更加增添了几分精彩。

他穿上缺了后跟的鞋子,一头钻出去了。

探员出外以后,房间里立刻清静下来,显得空荡荡的。

剩下的一两位青年探员不时给火盆加炭,给探长送茶。

不知不觉间,白天就要过去,窗子上的阳光渐渐发暗,突然之间,不断的脚步声前前后后地奔跑进来。

并不是探员们回来,是一群新闻记者。

探长。

××部的候补科长佐山自杀。

东京总社通知我们,所以连忙扑新闻来了。

这批人一边进来,一边大叫。

今天早晨,警察署打电报去查询时,东京的报馆听到了消息,连忙转告福冈分社的记者。

三第二天早晨的报纸,一致以很大篇幅报道××部候补科长佐山宪一情死的消息,标题很是引人。

每一家报纸都认为,这并不是单纯的情死事件。

目前,××部的贪污问题正查到重要关头。

佐山之死显然与贪污之事有关连。

报道说,东京检察厅并没有要求佐山出庭受审,不过,据报纸预测,佐山的保证人势将受到审问。

这个人一定因为上级事件有受到波及的可能,所以终于偕同爱人一起自杀了。

这些报纸叠成一堆,放在探长办公台的一边。

探长本人则在检查一个皮制小公事提包的内容。

从昨天白天到深夜,探员们查遍了福冈市内的旅馆,到了今天早晨,探长才在上班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向大家透露了昨天侦查的结果。

一位年轻探员在市内一间名叫丹波屋的旅馆查到,照片上的这个人曾在该旅馆下榻。

旅客登记簿上写着:公司职员,住藤泽市南仲街二十六号,菅原泰造,三十二岁。

从十五号晚上起单身住宿,直到二十号晚上算清了账目离开。

这个客人临行将公事提包留下,说明以后来取。

现在打开皮包一看,里面东西很是平常:洗面用具,替换用的衬衫和内衣,火车里买的二三册娱乐杂志。

既没有文件,也没有笔记簿、日记等。

探长检查完毕,向着拿回这公事皮包的年轻探员问道,怎么,男人单身住在那里吗?是的,说是单身。

青年探员答道。

嗯,有些怪。

女的干什么去了。

这几天里,她到哪儿去了呢?十五号晚上住起,那正是从东京乘‘朝风号’列车到博多的日子。

从这一一天到二十号这一个星期,男的一直住在旅馆里吗?听说哪儿也没有去,一人住在那里。

那几天里,女人没有来找他吗?没有,据说谁也没有去过。

在这一问一答之中,鸟饲重太郎突然离开当场。

他戴上破帽子,静悄悄走出屋外。

到了大街,搭上市内电车,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景色。

没坐几站,便又下车,迟缓的动作显得他真是有了一把年纪。

他放谩脚步,绕了几条横街,找到丹波屋旅馆的招牌,便走进大门。

管账的从里面迎出来,鸟饲给他看了探员证。

年轻探员向探长报告的果然不差,鸟饲重太郎听了之后,在削瘦的面庞上堆起微笑,开始发问。

这位客人来时是什么样子的?我想想啊,好像是很疲倦,吃过晚饭,马上就睡了。

账房答道。

每天不出房门,多么无聊啊,那么,他怎样打发日子呢?连女工都很少叫,不是看节,就是睡觉。

女工们都说,这个客人可真阴沉。

不过,他好像一直在等电话。

等电话?鸟饲的大眼睛闪出了光辉。

可不是。

他对女工说过,对我也说过,会有电话找他。

如果来了电话,务必马上通知他。

据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出门,就是为了要等这个电话。

这倒也难讲。

鸟饲点头。

那么,电话来了没有呢?来了。

是我接的电话。

二十号晚上八点钟左右来的。

是个女人的声音,请叫菅原先生听电话。

女人声音。

不提佐山,只提菅原?是的。

我知道这位客人一天到晚就在等电话,所以马上接到他的房间去,我们这里有分机,可以把电话接到房间去。

电话里讲些什么,你知道吗?账房听了这个问题,不觉微笑。

不,不。

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偷听客人电话的。

鸟饲好像很遗憾,舌头啧啧了两声。

以后怎么样?电话好像只说了一分钟,就挂断了。

客人马上吩咐结账,付了钱,把那个公事提包留下,就出去了。

说实话,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自杀。

鸟饲重太郎把手托在满腮胡须的下巴上,沉思起来。

——候补科长佐山一个星期以前投宿在这里,专等一个女人的电话。

而且,电话来了的当晚,就立刻殉情自杀。

这可真是奇妙。

火车餐卡饭票上的客人一位字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喃喃说道:佐山住在这里专等那个女人。

他为什么必须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等待和他一起自杀的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