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许国胜厌倦地看着同桌而坐的几个人,他的搭档、手下、情人、妻子,还有忙着烧菜时坐时起,时进时出的岳母。
这些人都那么讨厌,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搭档这次在金钱上却毫不让步,他感到很气愤,要知道,所谓搭档,其实赚钱还不是全靠自己?不过是当初拿出一些本金而已,现在却理直气壮地要按股份分钱了,可恶!……当然,自己也没那么傻,他有些宽慰地想到,自己已经及时地享受了期望的享受,而且,是用两个人的钱,那可也是一大笔钱呐……,这念头使他宽慰了许多,毕竟,自己也需要一个可以指挥的团团转的人,而搭档要分钱也是确实有需要,一个可怜的顾家男人总是要为老婆、孩子所累的,可怜――不知为什么,这个词让他的心头一紧,那种厌倦的情绪终于再次弥漫到每一个细胞里,是的,可怜――,他突然哀伤地想,也许是自己可怜――,要是自己能有个心甘情愿被拖累的家该多好……,可他的家呢?他的眼皮撩了一眼坐在自己斜侧面的四十多岁的女人,那个女人永远木着一张脸,仿佛没有主意……,但他非常非常清楚地知道,她无所谓的外表下有多么固执,又是有多么阴险,当年自己真是看走了眼,自以为最合适的选择,最终却……儿子也死了,自己也这个年龄了……,他心里打了个哆嗦,结束――,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样的生活!他像看到什么不祥似的连忙移开眼睛,看向身边那个年轻的多的女人。
这是他的情人,三年了。
他知道好多人一直都羡慕的谐谑自己有本事:家里红旗不到,外面彩旗飘飘!但是――,只有自己才明白,最初的欢欣过去之后,当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可信任的人时,心里的那份空落落,尤其是身体不太好之后……,也就为这个缘故,他按下性子,开始找了长期固定的情人,他的体力已经对灯红酒绿不太感兴趣了,希望能找到培养成老婆的人选,温馨的家对他开始有了莫大吸引力……,然而,三年过去了,他很明白,这个女人并不能成为自己的妻子,她不会给自己想要得生活,……也许,自己必须真的必须赶快结束目前的生活,以一个光棍儿的身份好好寻找真正过日子的女人,是的,结束――,这个词第二次浮上他的心头。
岳母又端菜进来了,这次是个红烧虾,自己那个远房亲戚的邻居――一个整天偷摸占小便宜的手下,眼睛立刻亮了,他轻蔑地看一眼这个白胖的小伙子,没出息!不能用了,这次回去坚决要开了,光凭他虚开发票骗自己的钱和老是偷摸这一点,也不能要了,哪怕他这次说破嘴也坚决不会留用了!一阵困意袭了上来,真是老了,体力这么差,老是犯困……,当然――,他又自我安慰的想:也不是老了,自己不过四十五岁,主要是这两天心力交瘁……,他努力睁了睁眼睛,恰好见岳母坐了下来。
钱姨,别做了,吃不了了,快坐下歇歇吧!搭档寒暄地劝自己的岳母坐下。
没事,就剩一个肘子和一个鸡了,在火上炖着呢,不急,慢慢吃,多吃点儿!岳母坐下了,热情的招呼着。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和憎恨,如果不是她的封建脑瓜,自己也许就离成婚了,而她的女儿,自己那阴险的老婆就利用她的古板封建,一直拖着自己,大有拖死自己的态势……,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而困意也一阵阵袭了上来,他提了提精神站了起来,嘴里嘟囔一句:我上上厕所,回屋歪一会儿。
人们默默地看着他,没有人挽留,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他拖拖沓沓地向外走着,心里默默的发誓:我一定要结束这一切,一定要,尽快――。
而他不知道――这个房间里,在他发誓的同时,另外一个誓言在无声的重复:一定要结束这一切,一定――,而时间――,就在今晚!带着决心的许国胜走了出去,他先上了厕所,然后回到了狭小局促的卧室,接着打开了空调,关上了房门。
餐厅的喧嚣被挡住了,毕竟,有两扇禁闭的门做为阻隔。
他躺到了床上,困意再次袭来,他混混沌沌地想,还是不要睡,一会儿人就要过来了……,他勉强撑着,意识渐渐模糊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应该是那个人,他叫了一声,但没有回答……,门被推开了……,他勉强争开眼睛,嘟囔几句,又闭着眼继续睡了……,――然后,一个枕头突然捂在了他的脸上,枕头后面是一双有力的手……二郭小峰默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死人,对他而言,这几乎是他多年警察生涯难得一见的死亡现场。
在他近三十年的刑警生涯里,他已经习惯看到令人反胃或恐惧的死亡现场了,除了体现一个人能残暴到什么程度的那类尸体,还有时间令大自然制造的恐怖恶心的状态――比如巨人观――被腐败气体撑起来的大黑胖子,虽然眼前的死者也是个大黑胖子,但毕竟还是属于人的模样,而不是人型大皮球;再比如尸体腐败后的上面产生的各种虫子、比如……,这些,他都屡见不鲜了。
好了,你们可以进来好好看看了。
法医小史把他需要的最后一样东西收集起来后,轻快地说:这真是我多年不见的――非常干净的――死亡现场。
是的,干净,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房间远称不上干净,但那是积久的,陈旧的凌乱,就现场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翻动和移动(这也是请了主人目测确定的),至于尸体――甚至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远远一看,仿佛在睡梦中死去,如果不是他鼻子下面糊了一摞湿纸――虽然现在几乎干了――但曾经是湿的无疑。
这真是一种――郭小峰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算是聪明或奇特的――谋杀方法,简单、有效,而且――,有一点点不合时代的感觉,仿佛是古代历史上传说中太监宫女在高大阴森的宫殿里就着昏黄摇曳的蜡烛,嘀嘀咕咕密谋出手段,好象宫廷谋杀案!可是宫廷――?他回过身打量着这套压根设计就不算合理,大约有十年左右房龄的三室一厅。
小小的窗户,旧旧的已经发黄的墙壁,墙角还挂着灰网和蜘蛛网,老式的灯管发出刺眼的白光,房间里摆满了不配套的家具,显然是各个时期添置的,而且看来还有只进不出的特点,因为能看到不少很多残破不堪的――比如破纸桶、旧棉套之类的东西――出于只有主人自己才知道的理由还随意放在并非合适的地方,又加上在另外一间房间还保留着刚刚举行了一场小型家庭晚宴的证据, 大大的圆桌上面摆放着还未撤下的饭菜,事实上,应该说那些饭菜动的不多,每样似乎都剩下了不少,所以房间更显得凌乱。
宫廷――?郭小峰暗想,这样的房间不要说和宫廷扯不上可比性,在时下大约比普通人家还要差。
他的眼光又瞟到站在小小客厅里发呆的五个人――三女二男。
最抢眼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身材象根没掰开的一次性筷子女人,方而扁,瘦而高,深兰色紧身吊带背心配上靛蓝色牛仔短裤更强化了她的骨感,一头染成酒红色的中长发卷卷的在脸旁散开,半掩着同样长方的脸盘,古铜色皮肤,隆起的眉骨上是修剪应时的细眉,之下是狭长的眼睛,窄细的鼻梁下是鱼一样扁阔的嘴巴。
这是一副特别的相貌,有人以为很丑陋、也有人会认为很迷人。
郭小峰暗想,这是现代的而不是宫廷的女性。
他的目光又飘过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矮胖,头顶精光、黑红的皮肤,还是个酒糟鼻,圆溜溜的大脑袋下有个与之决不相称的细脖子,所以头看起来似乎总在摇动。
圆脑袋旁边是一个张着嘴巴的年轻人,他并不难看,却有些鬼鬼祟祟的,尤其是眼睛,来回的扫视着,让人看的很不舒服。
年轻人旁边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几乎全白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可能有些超越年龄的苍老,但浑身上下还是洋溢着健康的活力的,此刻的她扶住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但并非求助的感觉,而是想安慰鼓励对方。
但郭小峰觉得,全然不用,因为那个女人似乎没受任何死亡的打击,尽管她是一幅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模样,但这模样透露出的信息却是无所谓。
这也是他在死亡现场几乎从未看到的反应,多数人都会紧张,不管紧张下面隐藏的是快意还是悲伤,但总会关注和紧张起来,她――却不是!看来都是不乏个性的人,尽管不是什么俊男和美女。
但无论这些人有怎样独特的气质,似乎都和什么宫廷扯不上什么联想,他轻轻摇了摇头,想把刚才那可笑的联想扔掉。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现代的凶手,就在这五人当中的某个或某些人。
是的,几乎可以确定无疑的认定――凶手就在其中!刚才一进门,他就向那个圆脑袋做了简单的询问,郭小峰本以为他是男主人,但其实不是的,死掉的是男主人,他只是客人而已,他们来参加这个简单的家庭晚宴,其中男主人先行离开回到了卧室,谁料最后竟――!晚餐期间还有人来过吗?郭小峰问。
没有。
郭小峰又打量了一番这套处在楼层顶部的套房,可以断定,这套房子的主人是个决不忽视社会治安现状的清醒人物,因为防盗门防盗网一应俱全,他已经看过了,这些防护的家伙还好好的挂着呢,再加上卧室和餐厅都因开着空调而门窗紧闭,所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外人入室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样看来,似乎案子应该会比较简单,总共嫌犯也不过五个人罢了。
然而――,看着这宁静的死亡现场,郭小峰下意识的又摇摇头,死者的状态太安静了,没有伤口,没有挣扎、没有搏击和反抗……,也因此没有喷溅的血迹,没有扭打中抓下的头发或皮屑之类的……真没劲!这可不是法医能大显身手的那种现场。
郭小峰几乎可以猜出回去后小史递给他检验报告后的第一句话。
确实如此,过于普通的手法反而不能使法医大显身手。
郭小峰暗暗叹口气,再次努力凝视着那具安静平躺――头微微向里倾斜的――鼻子下糊着一叠湿纸的体积巨大的胖子,争取把每一个细节记清楚,他觉得这句安静的尸体还是说了很多让自己一时理不出头绪的信息……三法医们终于把该拿走的都拿走了。
在那间刚才吃饭的,此刻已被打扫出来的房间坐定之后,助手秦正义――小秦点点头小声问:先问谁?郭小峰想了想: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她是这个家的主人。
这是那个圆脑袋介绍过的。
确切的说,这个女人只是这家的女主人之一,另外的一个主人是她的妈妈。
她叫周淑文,是本市师大工程系的讲师,今年四十四岁。
这些答案都是她以懒洋洋的――也许是一贯的――态度提供的。
郭小峰默默地听着,又一次认真注视着面前这个表情、身体都散发出浓浓地疲惫懈怠的味道,仿佛正生一场蚕食她精力的大病,因而即使她的丈夫――刚刚――以如此离奇的方法死去――也没有刺激出她的喜怒哀乐的女人。
这个个头矮矮的女人有一个广阔的额头、圆圆的脸及其令人视而不见的五官,身体有些发福,浑身上下看起来圆嘟嘟的,仿佛没有骨头,头发整整齐齐的在脑后盘了一个圆圆的发髻,加上尚算文雅的举手抬足,十足似人们心目中的那种随处可见的大学女教师。
他无意识地用食指轻轻敲敲桌子:讲一讲今晚的情况吧。
今天晚上我们八点开始吃饭,家里有我和我妈妈,还有我丈夫――许国胜――就是死掉的那个。
周淑文毫无感情地叙述着,无视于面前两位警察的微微诧异的表情,保持着平静和淡漠。
一共有三位客人,一位叫王兴粱,因为他说话特别爱摇头,人人都叫他‘摇头王’,是他的战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现在据说是他的搭档。
还有一个叫孔彬,是那个年轻人,应该是手下跑腿的,我不太清楚,因为几乎不认识。
还有一位叫戴亚丽,就是那个瘦高的女人,是他众所周知的情人,不过我是这次才见到的,也算不认识;加上我和我妈妈,一共六个人在家里吃饭,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大约八点半钟左右,许国胜好象说上厕所就出去了,我不敢保证,只是这么猜的,但他一直没回来。
我们继续吃,应该一个半小时之后――因为发现尸体后我们看了表,是十点八分――大家吃完要告辞,猜他可能回房间休息了,说看看要是没睡就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我推开卧室门一看,发现他躺在哪儿,鼻子上糊了一叠湿纸,就象传奇小说里的死人,大家发了一会儿呆,‘摇头王’进去试了试呼吸,就让我们报警了。
当时卧室门一直是关着的?对。
你丈夫先行离开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陪客人,没有人感到奇怪吗?郭小峰像一条久经沙场的猎犬那样迅速追向第一股可疑的味道:他是男主人。
大家理解他的痛苦,和憎恨的人同桌进餐是一种忍无可忍地折磨。
憎恨的人?就是我和我妈妈。
周淑文终于流露出倾向性地表情――快意:他无法完成离婚的理想。
那你们这个聚餐似乎很特别?郭小峰身体向后扬了一下,追向第二股味道。
怎么讲?周淑文静静地反问。
聚餐的目的是什么?吃饭。
和你丈夫及其他的情人欢乐的聚餐?正做笔录的小秦不满地插话,他暗暗习惯了当事人惊慌、痛苦、喋喋不休或者前言不搭后语,这些反应多少是对他们的敬畏。
差不多吧。
周淑文似乎没有意识到小秦的不满,或许无意取悦于警察,保持着超然态度:大家为条件谈妥而庆贺。
是吗?那么是谁出局呢?。
她。
我妈妈说,坚决不能便宜那个狐狸精,不许我离婚,表面上争斗的结果是让我丈夫拿钱打发她走。
周淑文露出一丝讥讽的表情:实际上表示只要不离婚随他在外面怎么玩,我们不追究戴亚丽的存在。
你丈夫接受了这个结果?口头上接受了。
你意思说他不过是假装、拖延?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小秦再次提高嗓门插话,看着她有些懒洋洋的样子,很想踢她几下。
周淑文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他心里实际怎么想。
也许他是拖延,避免支付脱身费。
也许是乐得如此,可以有一个无法迎娶新人的理由。
郭小峰沉默了半分钟。
那你就是为了钱才不离婚的?他早就不拿一分钱回家了。
周淑文脸上又流露出另一种倾向性表情――愤怒:对他而言,我早就是一文不值了,可能他唯一愿意为我花钱的地方就是雇杀手干掉我。
郭小峰嘴角露出了不宜察觉的笑意,他发现眼前这个看来淡漠无所谓的中年女人只要能抓住她的兴奋点,打开话匣子,是相当健谈的,甚至比普通人更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现在是他死了。
他说。
周淑文又恢复了淡漠,垂下眼皮默然无语。
看来她对谈论今天的死亡倒没什么兴趣,郭小峰微微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无意识地半捂在嘴上静静地琢磨,是回避吗?为什么?是凶手的本能回避还是真不感兴趣?……,但现在还不会有答案,不过没什么,他相信自有乐于谈的人在。
此刻话题也许还是回到能使她激动的方面好。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也拖着?你是个受过教育的女性。
果然,她的精神又恢复了,立刻回答道:古代的烈妇都是受了教育的女性――礼教的教育。
郭小峰一霎时楞住了,然后,他微微一笑,自嘲地点点头:你讲的对,我从未从这个角度的想过,一直认为那种想法是愚蠢的。
对面的女人眼睛冷漠地落在他的脸上。
但仔细一想恐怕必须同意你的观点,愚蠢也是一种教育,事实上很多知识和观念教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把人变蠢,你是老师,不,讲师,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对方圆圆的脸上开始浮现出讲述的知识被学生理解的满意表情,郭小峰接着说:但――,你不认为时代不同了吗?这个时代的教育已经变了。
时代不同了吗?她仿佛是自问,满意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欲言难尽,有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但时代从来都没有大不同,我妈妈观念还是很传统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她似乎是反问,又似乎是自语:我没有自己的事。
最后的声音微弱的听不清楚。
什么?没什么。
周淑文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当初结婚就是因为妈妈的意愿。
你不愿意吗?不太愿意。
那你这么委屈自己一定不容易。
郭小峰微微偏过头,意味深长地说:一般人很难像你这么孝顺听话。
一丝怨毒、憎恨或者委屈――郭小峰无法判断――从周淑文眼里一闪而过,但随即平静下来:孝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从小听二十四孝的故事,而现在,孝顺美德不又在大力推广吗?听说现在很多地方规定当官都先查查是不是孝顺。
沉默了几秒种,郭小峰低沉地回答:是的,确实如此。
那你和你丈夫后来感情怎样。
他一直要求和我离婚。
你呢?周淑文显然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她沉默了片刻,垂了一下眼皮淡淡地说:我不会对讨厌我的男人付之以深情的。
就是说你们感情不好了?周淑文摇了摇头:我们应该说是没什么感情。
她平静的纠正。
但你还是坚持没有离婚?也许是刚才已经说明了是母亲的意愿,所以她没有回答,垂着眼皮没精打采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问话。
介绍一下你丈夫好吗?郭小峰不得不换个问题。
我多少知道一些八九年前的他,不过现在――,我想他对我完全是个陌生人。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一丝不宜察觉的得意或者是嘲弄浮在嘴角,但很快,她的脸又恢复了淡漠,郭小峰注视着她,意识到尽管她不是难对付的那类女人,自己依然可能很难赢得她的倾心长谈,毕竟在这特殊的状态下他有着特殊的身份。
说说今天的晚餐吧。
他沉吟片刻换了个话题:晚饭期间你丈夫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没有。
她一脸淡漠。
其他人呢?也没有。
整个晚餐都没有人说话吗?小秦提高嗓门插了进来。
你认为这会是一个热闹欢快的晚宴吗?她冷笑地反问。
但还是进行了很长时间。
郭小峰轻轻敲了敲桌子:对于欢快的聚餐,也许时间并不长,但就你说的这种状态,时间并算不短,有――两个小时,而且即使你丈夫离开了,也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因为敷衍是很多人的拿手好戏。
敷衍也要说些什么吧?这也许对我们很重要。
‘吃、吃、趁热吃!’;‘够了,够了,大妈,别弄了别弄了!’;‘多吃点,多吃点!’;‘不许停,不吃是不给大妈面子。
’周淑文模仿着不同的声音,然后好不掩饰自己讥讽地反问:你觉得这些话对你很重要吗?这个――,我来判断。
郭小峰仿佛没听出她的讽刺,他不介意的把头向旁边偏了一下,那儿正坐着手不停笔,并且刚写完就白了周淑文一眼的小秦,接着问:现在说一说在你丈夫回房后你们几个的情况,有谁单独离开房间没有?都有过,她脸上的讽刺味儿更加浓郁:每人都上了厕所,还不止一次,就是许国胜离开之后,每人还都至少出去一回,其中孔彬还去了三次,因为今晚喝的是啤酒,而他们酒量惊人,胃囊一般,膀胱偏小。
郭小峰没有掩饰自己脸上忍不住的笑意:他们每次都是一个人吗?我家只有一个卫生间。
那么有谁能看见进出卫生间的人吗?没有,因为天气热,我们家又是顶层,所以特别热,因此餐厅开了空调,为了省电,也为了更凉快,所以房门紧闭,周淑文望着死盯着自己的警察,脸上甚至有些快活:所以没有人可以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应当说――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但不会人人都是凶手。
带着点儿轻微挑衅的意味儿,她的脸向上一扬:当然,我就不是凶手。
是吗?郭小峰注视着她:很好,但我们需要的不仅是这样的表白,而是更多的,那些找到凶手的信息。
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回答的。
那就说说许国胜离开后,人们离开餐厅的顺序。
周淑文想了一会儿:第一个是王胖子,然后是孔彬,然后大家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只是估计,孔彬又去厕所,他回来之后,我就去了,然后是戴亚丽,她一回来,孔彬就又去了。
郭小峰点点头。
大概时间能记住吗?她眼皮搭拉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那晚餐期间有没有谁情绪出现一些异常,随便说。
周淑文低头想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平静地回答:戴亚丽。
怎么异常?说不出来,好象很紧张似的,我是说她上完厕所回来之后,而且――她歪头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补充说:她上厕所好象用了很长时间。
有多长?她摇了摇头:说不准,反正时间很长。
那她的反常你能说的再具体一些吗?周淑文对着虚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心事重重的样子。
郭小峰凝视着她又变得无所谓的脸――似乎也并不热衷一定要把情敌置于嫌疑位置的模样,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刹那之后,他决定还是换一个问题。
其他人有什么异常吗?周淑文又低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犹豫抬起头:好象,好像那个叫孔彬的似乎后来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仅仅说这里,突然她又改口说:当然,吃到后来大家都没劲了,所以他会心不在焉,我认为不是他。
心事重重和心不在焉是形容完全不同的状态,好好想想,那个孔彬到底是哪一种?应该是心不在焉。
不确定的口气。
你确定吗?郭小峰追问,但周淑文似乎又厌倦了回答这个问题,懒洋洋地目视着两位警官,似乎在说:别就这个没价值的问题聊下去了。
她的表情起到了应有的效果,郭小峰顺从的换了个话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是谁杀了你丈夫?周淑文保持着平静:我认为是戴亚丽,但可能是任何人,除了――我!她毫不退缩地睁大眼睛迎接狠狠审视自己的两位警察,郭小峰淡淡一笑:你很坚决,但愿凶手也如此――非常坚决,不过是坚决地承认自己的罪行!现在,你可以先出去了,然后请那个王兴梁先生进来。
门刚一关上,小秦立刻用笔敲了敲桌子,坚定地说: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凶手,你看她自得的厉害。
是有点儿奇怪。
郭小峰皱起眉头。
小秦又敲了敲桌子:她的身份很特殊,作为嫌疑人,不!重大嫌疑人之一,她似乎不怕,我觉得有些古怪。
一定有原因,也许她有无法犯罪的证明?郭小峰沉吟着推测。
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小秦冷笑着说:肯定是知道后来人会替她说的,以为这样表现清白更聪明了,哼!在我看,这就更可疑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铁证如山。
片刻之后,他又悻悻地补充道:但愿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四你叫王兴梁是吧?是。
他用摇了摇头来表达了自己的肯定,然后随手擦了擦胖脸上的汗。
他们刚才都呆在没有空调的小客厅里等待着警察的轮班提问,顶层的闷热和他的一身脂肪使他迅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们是多年的老友?差不多了,认识二十多年了,我们是战友,一个班的。
和漠然的周淑文截然不同,‘摇头王’从进来就不住地摇着头,似乎无法从老友离奇的死亡中平静下来。
你认为他可能是自杀吗?郭小峰突然问。
不可能!‘摇头王’激动的一口否决了,但似乎这还不足于表明他的态度,他又摇着头补充说:如果你问他会不会杀人,我会说,‘难说,有可能!’可你要问我他会不会自杀,只有三个字,不可能!这么有把握?多年的朋友了吧。
王兴梁吧嗒一下嘴,又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歪着头琢磨着说:我也不知道自杀的人是什么脾气,但我觉着一向就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总不容易想自杀,你说是不是?国胜就是这样的人,再说,要是一个人晚饭前还和人谋划着明天的打算,吃着吃着就突然想不开了自杀了,可能吗?我觉着不对,你说呢?他抬头看了看面前那个五十来岁的警察,对方正饶有兴趣的听着,但并没流露出特别赞同的表情。
我只是这么想――自信有些动摇的他赶紧又谦逊地补充说:我是外行。
你的感觉很对,郭小峰赶紧表明立场来坚定他宝贵的第一感觉:自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晚饭前和你商量未来了吗?对。
他难得地点了一下头:他和我说要我回去就找刘处长把上件事儿――我们生意上的事儿――了了。
还说他要跑另一单。
我们是搭档,人都说朋友难搭伙,但我们处得不错,关键是大家把位置摆得正,我是心甘情愿把自己放在从属的位置上,真的,谁让自己本事差呢?所以我们关系铁着呢!还有,我们还是多年的朋友,他家的事我全知道,所以这次为了离婚,把我也找来了,希望我能帮忙给劝劝,这种事,不是真朋友不敢插嘴呀,唉!结果也没帮上忙。
说到这儿,他的头又像不倒翁似的左右摆起来了,仿佛是不能相信会有这样的结局。
小秦看了他一会儿,揉了揉眼睛。
郭小峰也眨了眨眼,接着问:在晚饭中间许国胜有什么特别的吗?或者其他人有谁反常吗?没有,国胜就是不开心,谁也不会开心……,国胜几乎不看淑文,说话也不看她,除了国胜再次提出希望淑文答应离婚,淑文拒绝了之外,晚饭间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挺尴尬。
周淑文怎么拒绝的。
原话也记不住了,反正有些拗口,意思很明白,她无所谓,主要是钱姨不愿意。
然后,小戴,戴亚丽和淑文呛了几句茬儿就没人说话了。
怎么呛的?哦――,他直着脖子冲着墙角翻了半天白眼,然后双手一摊,一脸歉意地回答:记不清了,也没什么,就是都看不上对方呗。
郭小峰点点头:根据你多年的观察,你认为周淑文的回答是事实吗,就是因为妈妈的缘故不离婚?这话难说了,‘摇头王’继续摇着头说:人的心思最难猜,要说她这个年纪应该不象钱姨那么传统,可问题是她是钱姨一手教育出来的,思想保守也难说,当然,传统当然是好的,现代人就是太不负责任了;不过,她说她不在乎,也可能是虚荣心。
你知道,谁也不愿意自己被人看成摔不掉的鼻涕,对不对?不管怎么说,国胜再找个漂亮女孩儿还有希望,她可就没人要了,或者说被像样的男人要了。
显然,他看不上自己这位老友的妻子。
那么周淑文说许国胜答应不离婚,出钱让他的情人出局是真的吗?嘁――,‘摇头王’突然发出极度不屑的声音,头又狂摇起来,这回应该是分明地表达了他对有人如此没有自知之明而可笑。
但小秦来不及分析,他正寻思这个语气词该是哪个字,幸好,在王兴梁接着讲述之前想起来了,因为这次这位‘摇头王’摇了快有一分钟才缓下来。
――哄她呢?不是傻子就是自欺欺人,头两天国胜当着她们的面和亚丽亲热,还故意说:‘宝贝,我肯定给你个交代’,当时,把钱姨的嘴都气歪了,钱姨人很厉害,可管不住国胜啊――,到晚上,还不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求国胜别抛弃她女儿,最后要跪下来求他,我都看不过眼,她还许愿说随他在外面怎么过,只要不离婚就成,她们周家没出过离婚的女人。
――最后,为了女儿,又坚持一起吃顿饭表示接受戴亚丽来讨好国胜,说实话,国胜本来最受不了钱姨管头管脑,而淑文又从不敢违拗她妈的话,当然,淑文人很孝顺,好像一直是对她妈百依百顺,孝顺当然是好的,现在的孩子就是太不知道体谅爹妈了,传统美德荡然无存,好在现在还不错,人们又开始回归传统价值观念,报上也开始知道老祖宗的东西好了,很多当老板的都迷上了儒家学说,国学大师也都纷纷跑出来说话了――他滔滔的赞美着,――突然,他又迟疑地停住了,――似乎感觉夸奖过了头,以至于发现下面的评论已变成了非议,弄得不知如何恰当表达了.但是――,他硬生生拐了弯儿:要是――,要是太听妈的话,怎么说呢,反正后来国胜,挺受不了他岳母的……,可看到一辈子要强的钱姨为女儿低头到这个份上,就暂时敷衍地答应了,何况,他本来也无心马上娶亚丽。
就为这种原因放弃的离婚念头吗?也不是,说到底还是钱,僵到后来,钱姨使出杀手锏,让他赔给淑文青春损失费,要好几百万,国胜开始答应,后来舍不得,其实也没有,平时吹得大,别人以为他有多阔,现在国胜手里撑死有百十万,原来挣得快,也去得急,现在挣钱难了,花钱可散漫惯了,出得多进得少了,就只好先放弃离婚的要求……,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国胜以前可能想着,家里就这么挂着也不赖,反正自己在外面尽管逍遥好了。
而淑文呢,有她妈管着,肯定不会给他戴绿帽子;……但现在国胜是铁了心要离婚的,人上年纪了,越来越玩儿不动了,他也对我说过,他和淑文肯定过不成,还是应该找个对心思的伴儿,以后好好过日子。
……不过他是决舍不得出钱的,肯定想先转移财产再提离婚,想一毛不拔的离。
过后我悄悄告诉钱姨这些儿,劝她想明白还是现在少要些钱,一二十万,离了算了,等他做完手脚,不管你同不同意,一起诉,终归婚还是照离,最后还一无所获,徒落个生气。
她怎么说?她说她提条件不是为了要钱,就是希望难住他,让他们别离婚,拖一天是一天,也许过后又想过来呢?多少老辈儿男人,一时鬼迷心窍闹离婚,三拖两拖最后不了了之,白头到老的也不少……,我知道这是真的,对某些人来说,钱不重要,唉!老脑筋,没办法!……,我告诉你你别笑,老太太不太知道现下外面的事,国胜回来,她强迫他住在淑文的卧室,还想着现在跟过去似的,国胜外面素着,憋不住,床头上一亲热就好了,不知道现在外面花样多了,光靠哪个可管不住男人了,对有点儿钱的男人来说是缺‘伟哥’不缺哪个。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自顾摇着头咯儿咯儿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看到面前两个警察还是一本正经的坐着,骤然收去笑容,有些讪讪地补充说:――你看老太太是不是痴心妄想两个人能和好?她还说,看那个狐狸精还敢进屋。
这倒是真的,小戴虽然泼辣,到底没敢进淑文卧室找国胜,不过,国胜也做的够绝的,只在家住了一夜,后来就和小戴住在外面的宾馆了,还告诉小戴他碰都不碰淑文一下,让小戴得了理站在屋里刻薄她们娘俩说,‘有些女人是送上门都没人要,真可怜!’钱姨羞的没话说。
那――周淑文的反应呢?没什么表情,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什么表情,像块木头,哼!那这次晚餐,她离席几次,每次多长时间?两次,我是说国胜离开之后,她离开两次,不过――――怎么?王兴梁一只手摸着有些松弛的胖脸,琢磨着解释:第一次,她只出去五六分钟,她刚出去,正好钱姨嫌拌莲菜味太淡,让我陪她去厨房加佐料,其实我倒觉得太咸了――不知道是不是过去太穷的缘故――她做的什么菜都比咸菜还咸。
我想加点佐料也好――要不然满桌菜没一个可吃――就跟着出去了。
出去时我看见她开卫生间的门,在厨房我让钱姨加了不少醋,又搁了不少糖,最后又加了些味精和香油,吃着好多了,尝完菜味之后,正好锅里的肘子也快好了,就盛了出来,我帮她一起端了进去,前后大概有四五分钟,我们出来,刚巧看见她从卫生间出来,是一起回的餐厅。
第二次出去,就是她发现国胜出事,我觉得好象人应该死一会儿了。
王兴梁犹豫地反问:淑文没有告诉你们吗?郭小峰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那席间还有谁出去过吗?都多长时间。
都出去过,每次总得有五六分钟吧,对了,那个小戴,恐怕有十几分钟。
仔细回忆一下顺序好吗?要全面,不要漏掉一个,哪怕很短暂的出去。
王兴梁挠挠头,想了一会儿:国胜离开之后,我最早去的,然后是孔彬,接着大家吃了好一会儿,那会儿钱姨正大头小汗地把热菜接连不断的端进来,好吃不好吃吧,也都饿了,多少吃点儿,可能有半个多小时吧?或者再长一点儿?反正大家基本上都坐定了,孔彬又出去了,他回来之后,淑文就出去,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次,她回来之后有那么一会儿吧;小孔筷子掉了,钱姨出去给他拿了双新筷子,很快就回来的;然后一会儿戴亚丽就出去了,等她一回来,孔彬又出去了,唉,孔彬这条懒驴,喝得多,拉得多。
这么说他们四个人时间很接近?应该是吧,戴亚丽时间好象长点儿,十几分钟。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偏过头有些迷惑。
有什么不对吗?郭小峰轻声说:我正要问你,有谁后来情绪不对吗?一个人杀完人多少会有些变化的。
我,我也说不出来,好象,好象――他惶惑地停住了:这,这不能乱说是吧?不,不,不!你可以随意说,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没有法律责任。
郭小峰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不能乱说乱做的是我们。
是,是,不过,不过――,如果传到,传到――他吞吐地停住了,眼睛里闪烁出郭小峰很熟悉的――人们那种谨小慎微的,不愿得罪他人的目光。
不会传到哪里的,郭小峰直起腰,尽量显得一脸庄严地承诺:相信我,谨慎和保密是我的职业要求之一,这点儿都做不到,我就不会能干这么多年的警察了。
那是,那是! 王兴梁顿时释然了许多,还给他们一个讨好的笑容。
那就接着说,谁情绪有变化?郭小峰催促道。
孔彬。
他? 这是郭小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
王兴梁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他后来心事重重的。
从什么时候?就是上厕所回来。
他上了三次厕所,是哪一次之后感觉不自在了呢?应该是――,他又努力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是最后一次。
这次他没摇头,说到这儿,他直着眼看着郭小峰,又结巴起来:只,只是感觉,可能,可能――不对。
具体有什么表现吗?没,就是显得心事重重的。
郭小峰静静地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心里对那个未交谈的小伙子产生了期待,片刻,他接着问。
那――,你认为孔彬会有什么动机吗?这倒没什么?王兴梁摇着头,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这次因为孔彬多报餐票的事和顺手小偷小摸的习惯,国胜有心撵他走,他这次跑来也是套近乎,可这毕竟只是小事,不至于――他慢慢摇了摇头,然后越来越快,终于,在小秦不得不低下头揉眼睛时又开口了:――不至于,应该不会起杀心。
那――,你觉得谁会起杀心呢?我觉得――王兴梁轻轻摇着头,含蓄地回答:还是国胜的家事更麻烦。
那你就是指三个女人了?这回,王兴梁仅仅看看对面的两位警官却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不断地摇晃着。
郭小峰默默的琢磨,这回摇头到底是表示否认的意思?还是表达同意的感喟呢?五因为戴亚丽那独特的外表,小秦注视着她,等着她缓缓燃起一根烟,然后用年轻沧桑的音调回答他们的问题。
然而――,她并没做这些很风尘化的动作,而是象小女孩那样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端坐着。
郭小峰再一次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面貌特别的年轻女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她那像鱼一样紧紧闭着的嘴巴上,然后,他身体向后一靠,沉稳地问:在这里你一定很不适应吧。
没想到,这似乎是出乎她意料的第一个问题,所以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
没有,没有,啊――,当然,有些不适应。
紧张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确实胆小,还是真的像周淑文断定的心怀鬼胎?郭小峰无声地看着她:她已经在外面冷静好久了,似乎应该镇定一些了;但话又说回来,很多人愿意――强化或者说表现――自己的紧张,毕竟,人是多样的。
我想你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儿――他接着说。
什么? 戴亚丽立刻带着否决意味儿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强调:不,我胆子最小了,从小都是这样,甚至不敢踩死一只蟋蟀,真的!说完,她摆了个小女孩儿紧张害怕的姿势,这使她成熟的外表看起来有些怪。
是吗?那你今晚一定吓坏了吧。
太可怕了,我都受不了。
戴亚丽一边用恐惧的声调说,一边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身体也软软地向后倒去,并在不至失去平衡的边界恰当地停住了,但已能清楚地表现出自己已经吓的近乎崩溃了。
看得出来。
郭小峰点点头,要不――他和蔼的建议道:要不你再出去好好休息休息,平静一下,跟我们回局里问?不!她的手回到的膝盖,身体也坐直了,看起来强壮了许多:我现在好多了。
郭小峰又点点头:好吧,现在开始,你叫戴亚丽,自我介绍一下,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似乎才是她早就有准备的问题,所以有了很快的回答:我和国胜恋爱好几年了,准备结婚。
说完,她的目光在两位警官脸上逡巡着,身体坐的更直了,脸上也露出了强硬的表情,似乎准备好了迎战别人就道德方面对她的批判。
郭小峰保持着和蔼地声调。
那今天的晚餐你一定很不开心。
警察的回答似乎又出乎她的准备。
不开心?为什么?我为什么不开心?你为什么这样问?她有些急躁,声音也尖了起来。
小秦看得失望极了,恨不得告诉她,她这类长相,说话应当声音暗哑,而且表现应当是风尘沧桑、遇乱不惊的气质才出韵味,这么一惊一咋的可太不怎么样了,同时也遗憾地感觉这个女人性格颇为辜负她那独特的外表。
那你是很高兴了?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戴亚丽冷静下来,看着郭小峰不再乱动。
你们聚餐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庆祝国胜回到了妻子的怀抱,嘁――极其轻蔑的口气,一如刚才王兴梁对这件事的看法。
小秦很高兴可以复习一下这个刚刚用过的,曾经有些生僻的字。
你无所谓吗?当然!我当然无所谓,因为她们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她愈发轻蔑,看着认真观察她的两位警察,又强调说:OK,你想想,如果国胜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迷途知返’,我怎么还能大摇大摆的成为坐上宾?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那个开始对我还摆谱的老太太最后对我是不是点头哈腰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竞争力,我要不是看她可怜,我敢说只要我对国胜一句话,这次国胜铁定离成了。
这么说你和许国胜之间感情非常好了?当然,国胜非常爱我,而我也非常爱国胜。
每一个爱都用了重音。
所以同时你也会恨他是吗?你什么意思?戴亚丽狭长的眼睛警惕地闪动一下:我为什么恨他?因为许国胜最终还是没有离婚呐?不,这只是暂时的。
她立刻回答:我们没打算分手,因为他们夫妻感情早已破裂,也没有孩子,没有什么一定要维持的不是吗?我仅仅是认为可以再给她们一段时间冷静冷静而已。
是这样――,郭小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你很豁达。
当然。
那许国胜呢?他豁达吗?他――仅说一个字,戴亚丽就迟疑地停住了,眼睛在郭小峰和小秦之间来回审视着,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回答了一个谨慎的词儿:也可以。
好吧,现在讲讲晚餐期间每个人的状态吧,有谁不对劲儿吗?她的眼睛又闪烁了一会儿,声音沉痛下来:我主要注意国胜了,因为我爱他,国胜一直处在极其痛苦的状态,极其痛苦,又无可奈何!有谁这么长久被缠着能不无可奈何呢?她们都是变态的女人,死活不离婚,好象这样能使她们得到很大便宜似的,那个老太太出去做菜,国胜又求那个女人同意离婚,可她阴死阳活的拒绝了……她的鼻子开始不通,可怜国胜到……都没有……过过好日子,这个世界……就是被这些偏执狂弄糟的……偏执狂?不是吗?她停止抽泣,瞪大细长的眼睛反问:她们早就知道国胜心不在她们那里,可这么多年死不离婚,这说明不了问题吗?死不离婚,死不离婚!郭小峰自言自语地咕哝两句,又问:你能具体说一说他们都谈些什么。
戴亚丽努力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原话我说不出了,那个女人说话很饶,阴险的人说话都饶,不是吗?意思就是她虽然不在乎国胜,可还是不会离婚,卑鄙!真卑鄙!其他呢?她说完之后,国胜叹口气就不说话了,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什么?她一直在笑,戴亚丽突然低下头仿佛陷入了回忆:我是说那个女人,很奇特的那种笑,我当时就感到恐惧极了――,她的笑容那么古怪,好象――好象有什么――,有什么计划似的――你是指周淑文? 郭小峰直截了当地问。
戴亚丽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觉得周淑文很可疑,郭小峰说:不过,她今晚没有作案机会,所以不得不排除她。
哦――?他们听到了一声无法掩饰的惊讶语气。
戴亚丽两只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握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漫不经心的说:是吗?真巧,其实我也不认为就是她会杀人,毕竟杀人还要有勇气是吧,象淑文妈妈这种敢杀鸡宰狗的女人也许才敢动手杀人吧。
你认为可能是淑文妈妈动的手?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晚的晚餐是她做的,不断地出出进进,好象很有机会似的,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
说完,她一脸天真看看他们。
倒也是,不过每个人都有离开过餐厅的时间,所以可以说人人都有嫌疑,而且,我们认为犯罪概率的大小跟出进房间的次数无关,因为行凶一次就可以完成。
既然说到这里,正好问一下,你似乎离开餐厅的时间很长,能解释一下吗?我就是去了卫生间,我肚子不舒服,方便时间长了些,这有什么奇怪?看来也不会有证人。
当然,在卫生间怎么可能有证人?那你方便完有没有去找过许国胜?没有,她立刻坚决的回答: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我不可能在她家乱进房间。
是这样――郭小峰显出很苦恼的样子,仿佛自言自语:如果排除她们母女,还会有谁有动机呢?人心――很难测,戴亚丽很快接了上去:有时候很小的事也能刺激某人做出可怕的事,是不是?前一段国胜和王兴梁很不愉快,孔彬也不想要了。
真的?为什么?王兴梁是个吃才,没本事,还总想分些钱,国胜流露出不行就散伙的意思,他吓坏了,收敛了好多。
但是一年前他借口买房子拿了不少钱,说好马上还的,可一直拖着,后来国胜一直催他,弄得很不愉快,不仅如此,现在又说女儿上重点高中差了一分,要交好几万赞助费才能进,钱不仅不能还,还想再借,国胜不同意又催他还钱,而且――话也说的很坚决了,他也很恼怒――――对不起,郭小峰打断了她:他们不是合伙做生意吗?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分成?家里没有积蓄?他有什么恶习吗?哦――迟疑片刻,她很快地接上:具体我不清楚,说实话,尽管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但并不十分了解他,他有时候爱去一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我想那很花钱。
郭小峰点点头:你接着讲。
她理了一下跑到脸颊上的头发,继续说:孔彬爱占小便宜,多报餐票什么的,手还不老实,说是贼好象过分,可确实爱小偷小摸,人很不可靠,国胜也不想用他了,这次本来根本没有叫孔彬来――他是嗅到味儿不对,颠颠地自己跑来的,说是看看亲戚――他们好象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谁都知道,富在深山有远亲呢……其实无非是套套近乎,见他来了,国胜也就只好让他到家吃饭了。
这似乎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现在社会上机会很多不是吗?多?戴亚丽鱼一般的嘴巴变得更长了:那也要看是谁,现在是有些人机会太多,而多数人毫无机会,很多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饭碗,何况没机会、没本事、没关系的人。
伴随着对孔彬轻蔑的评价,她眼里突然掠过一丝悲怆感。
这么说――郭小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人人都有可能?戴亚丽没有回答,很忧伤地低下了头,仿佛不忍心接受这样的事实。
最后一个问题,在许国胜离开和最后发现他死亡之前,这之间你有没有看到过他?没,我见国胜最后一面就在餐桌上……她的鼻子似乎又堵住了。
他们客气地请她先出去了。
戴亚丽一出去,小秦就迫不及待地扭头问郭小峰:你为什么说周淑文没有作案时间,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她的不在现场并不无懈可击。
噢,我只是想了解她的某些反应。
他似笑非笑地偏过头,轻声回答:听听她到底想指证谁?六当钱丽鹃即周淑文的妈妈大步走进来时,她有力的步伐和相对干净的衣着给两位警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发型和她的女儿一样,稀疏的灰白头发梳拢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圆圆的发髻,她的身材非常矮小,可能还不足一米五,透过布满了刀刻似皱纹的长脸,可以依稀看出她的外表有些反祖现象,过高的颧骨,窄而后退的额头,没有鼻梁的蒜头鼻,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一口稀疏的牙,以此推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不是人们心宜的类型,但也受惠于上帝的公平,美人不堪老,丑人反添容,岁月和皱纹反而美化了她,一眼望去倒没有难看的感觉。
如同过去那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的外表朴素、自然,和那些鸡皮鹤发偏又浓妆艳抹的老人比起来,郭小峰和小秦都感觉钱丽鹃这种样子还更舒服些。
他们客气地请她坐下。
我想不到,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
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略有方言口音的钱姨开口了,此刻她眼里充满了茫然:我原以为一切都好了,我们都说好了,国胜和文文不离婚了,什么都好了,怎么会这样?真令人遗憾。
郭小峰附和,接着问:听说你女儿女婿感情不和有很久了?她的表情立刻充满的怨恨:还不都是现在这社会给闹的,原来他们感情很好的,你们知道现在这世道男人有点儿钱就有好多不要脸的女人来缠…… 国胜挣了好多钱,女人当然就多了,把他的心都搞乱了。
也不能怪男人,那女人存心勾,谁能挡得住?……其实,这都是男人年轻时的糊涂,闹够了,还是会回到老婆身边的,自古都这样,我知道!所以你坚持不让他们离婚。
对!她不再怨恨,一脸坚定和信心十足的样子:国胜早晚会回心转意的。
郭小峰凝视着她,和女儿的风貌截然不同,钱老太太身上洋溢着自负专横气质,他觉得倘若自信可以分配的话,那么她的那一份足可以分给十个信心不足的人。
其实――郭小峰和蔼地说道:现在很多人这么看,夫妻之间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散。
嘁――钱姨发出轻蔑的声音。
小秦立刻写出了这个字,然后听到她铿锵有力地下文:现在社会这么乱就是有这些想头的人闹的,我是老脑筋,就认为过日子不能这么随便,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现在讲男女平等,就是说男女都不能这么随便,对不对?还是毛主席哪会儿好呀,哪有这事儿呢?她眼睛里流露出缅怀往昔的神情。
你女儿也这么看吗?郭小峰轻声问。
当然,她又恢复了自信:文文是我一手带大的,受得是最规矩的家教,她什么心思我最清楚,她也是传统型的女人,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国胜不在家这些年,文文有过一丁点儿不明白的名声没有。
钱老太太微微扬起头,骄傲极了。
我相信,但许国胜也这么看吗?也许他认为夫妻之间应该好合好散呢?只有片刻的黯然了,她又坚定起来:国胜年轻――,除了毛主席哪会儿,哪朝哪代的男人不都是这样?过了荒唐年龄就好了,再过个七八年他就会知道――,还是结发妻好啊――可听说许国胜不这么看,坚持离婚。
他后来改主意了,真的。
钱姨很坚定。
郭小峰看着她自信或许是自负的脸,觉得还是明智些,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他换了了话题:现在许国胜死了,你认为有谁可能希望他死?她有些迷惑地看看他们,奇怪地说:不会是他自己死的吗?你说是自杀?恐怕不象,没有遗书,也没有预兆,甚至在晚餐前还和王兴梁讨论下一单生意的事,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自杀呢?当然,表面上看,人也可以这样自杀,法医会继续鉴定,到时候会有明确的结论。
现在,我们还是姑且算他杀吧。
那会不会是外人进来干的?她继续期待着问,但这次她自己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不自信。
期间有外人进来过吗?她摇了摇头。
那――除了你们,还有谁有你们家钥匙?谁也没有。
钱老太太立刻沉了脸;我们家就娘儿俩,一向知道女人该怎么做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怎么可能有外人有我们家钥匙?除非国胜给别人!如果这样的话,郭小峰平静地解释:恐怕就不可能,防盗门没有任何撬痕,防盗网也都好好的,而且因为卧室里开着空调,窗户从里面被划上了,所以,哪怕凶手是比重大的空气也进不来。
钱老太太黯然地点点头,挺直的腰板有些佝偻了。
那就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许国胜死了,你认为有谁可能希望他死?我不知道,他外边的事我们娘儿俩一点儿不知道,不知道谁会算计他,我觉着谁也不会,他们又说又笑看起来特别和睦呀!在餐桌上,许国胜说什么了吗?其他人呢?没有啊,我把热菜准备好去桌上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开始半天了,好像没多长时间国胜就说上厕所出去了,别人都没说什么,晚饭吃的挺静的。
那许国胜回房间休息之后,都有谁离开过餐厅?我不知道,肘子和肉在火上炖着呢,我一会儿得看看,没留神。
她看起来更加茫然了。
郭小峰沉思了一两分钟:我看得出来――,他和蔼地说道,并且使自己的语气刻意变得更加具有期待和信任感:您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尤其是对人,非常很有判断力的,我坚信这一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发现有谁比较不自然些?在晚餐中间?我相信,你一定有感觉,好好想想。
钱姨迷惑地看看他,然后冲着半空中想了片刻,突然好象意识到什么,有些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不能说,我,我这样说你们一定以为我是挟嫌报复,是的,我恨她,谁要她勾引国胜呢?但这是真的,她好象后来是心神不定的样子,但我不能说,你们不会信的,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我已经知道了。
郭小峰客客气气地回答:好吧,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回头我们有不知道的还要找你了解。
钱姨迟疑一下,没有动。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人死到我家。
钱姨声音僵硬地说:你们会不会就认为是我们娘俩儿干的?我们依靠证据判案。
要是你们一定要抓个人抵罪。
她咬着下唇,仿佛在下定决心,然后带着牺牲的表情说:我知道,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你们就把我抓起来吧,我不知道谁干的,可我知道,反正文文绝对没有杀人。
是吗?对,我以当妈的名义保证。
郭小峰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目送她关门出去,才轻声说:可惜,这是最不可信的证明。
七郭小峰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如果不是游移不定的眼神儿,白白胖胖的孔彬,五官还是不难看的,可惜过于灵活的眼睛反而破坏了他外貌的和谐。
他有些点头哈腰地坐了下来,陪着小心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
郭小峰想起有两个人指证他后来变得心事重重,两个不相干的人……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基本的问题过后,郭小峰问道。
我们是亲戚,国胜叔对我可好了。
孔彬立刻回答。
亲戚?小秦忍不住插嘴问。
是呀,他眨着眼睛说:远亲。
噢――,那就说说经过吧。
孔彬的双手不自觉地在一起绞扭着,身子也跟着轻微地扭动起来,这显然是有些紧张的表示,难道孔彬真的有问题?郭小峰暗想,但――经历了命案,人紧张也是正常的。
他终于开口了:经过?他们不都说过了吗?就那样的。
我想再听听你说。
也没什么。
他耸耸鼻子,手又神经质地摸了摸不断抖动的腿,又讨好地对两位警察笑了笑。
我们今晚八点开饭,孔彬一本正经地开始叙述:这太晚了,我都饿坏了,真的,我认为吃饭不能晚过七点,可他们说天热晚点儿吃,当然,他们肯定不饿,他们中午吃得饱,我可没吃午饭,不,是没吃多少,我饿得很,饿的滋味真难受,我最怕饿了,小时侯――――我知道你饿坏了。
郭小峰破例打断了当事人的叙述,不得不重新引导了一下叙述方向;然后呢?哦――,然后,然后就开饭了,开始是凉菜,和饭店一样,都是先上凉菜,凉菜是八个,孔彬搬着手指头边数边说:糖拌西红柿、蒜汁黄瓜、皮蛋豆腐、酸辣粉丝、凉拌西芹豆腐丝、糖醋莲菜、还有一盘花生米和油炸蚕豆,下酒菜,我看这是买的,因为我没见她炸东西。
我给你说,除了皮蛋,味道都不好,老太太手艺不行,甜的不甜,酸的不酸,而且菜也不行,一看就是生活水平没上去,真抠门!人老了就是这样,有多少钱都抠门……,不过,菜可不少,都是一大盘一大盘的,吃到最后也没人动几筷子,味儿不行,再说还喝啤酒不是,占着肚子呢,啤酒就是占肚子,吃不下饭,好在一会儿就能消化,还有营养……――是的,啤酒很有营养,接下去呢?郭小峰不得不再次插了进去。
接下去就是上热菜,大饭店不都是这样,先上凉菜后上热菜,当然有的还有汤,要看是粤菜还是川菜、鲁菜――――就说你们是怎么上的呢?我们?噢――,就是开始上热菜,味儿也不行,手艺不行,啥菜都做不好,原料也不好,没啥高级菜,就有一个虾,还算好点儿,我看也不是什么高级虾,因为国胜叔和王经理撇着嘴笑笑,只吃了一个,那就准是不好的虾,可就这儿,老太太还一劲儿的往国胜婶儿碗里夹,说什么‘文文,吃,吃,多吃点儿’,一点儿不知道让客人,就这样,国胜叔怎么不想跟国胜婶离婚呢?太丢人了!……他在淑文母亲不懂得让客人的话题上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郭小峰感到自己的耐心受到了考验,――其他呢? 他不得不再次打断孔彬。
其他?还炖了只鸡,太咸,没法喝。
一个红烧肉,和红烧肘子,这菜应该吃着痛快吧?偏偏不烂,连我都吃不下,你想还有谁会吃?最后一大桌子菜都没动几筷子,满满的,我猜测着老太太专门这样的,这样我们吃不了,等明天我们走了再在鸡里加点水,肉再炖炖自己吃,抠死了!孔彬最后有些愤愤不平了,我们大家都拼命喝啤酒,叫她抠!除了菜,你在席上还注意到什么,比如他们谈什么话了吗?郭小峰终于决定指明自己想了解的问题。
话?噢,说了。
孔彬耸着肩膀身子一探,窃窃地说:老太太一出去做菜,国胜叔马上对国胜婶说:‘你根本对我没什么感情,为什么不痛快离婚呢?’,国胜婶懒洋洋地回答:‘你不知道吗?我妈不愿意。
’国胜叔特别生气,不过还是很耐心地说:‘淑文,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为什么要听你妈妈的安排呢?她是老脑筋,觉着人一结婚就必须过一辈子,你不该听她的安排。
’呵!国胜婶儿回答地特别饶口,念点儿书的女人是这样的,拐着弯儿说话。
她怎么回答?能回忆起来吗?当然能,我上学文科最好了。
孔彬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似乎要背诵出原话来:国胜婶儿说:‘是的,就象结婚也是我自己的私事儿那样;我现在特别想同你离婚如同当年我特别不想与你结婚那样;可我现在没同意与你离婚如同当年同意与你结婚那样;你现在因为我听妈妈的话深受其害如同当年因为我听妈妈的话深受其益那样,人生有得必有失,对不对?’就这么说的。
说完,他像一个等待赞美的学生那样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身体也不那么晃悠了。
小秦一边运笔如飞,一边翻起眼睛惊讶地瞄着眼前的小伙子。
郭小峰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伸手拿过小秦的纪录又默读了一遍,放了回去,抬起头来由衷地说道:你记性真好!刚才――,我就觉得的了不起了。
他停顿了几秒:现在,我觉得你更厉害了。
我当年考大学连着几年没考好,主要是数学不好,我文科可好了,孔彬自豪地说:历史――,我所有的年代都能记住,连书中农民起义当地百姓给起义军送的是油饼还是大饼我都不会记错。
我非常相信,郭小峰带着叹服继续问:那你再回忆回忆晚餐的交谈内容好吗?没问题。
孔彬精神更足了,他抽动了一下鼻子:接着戴姐刻薄国胜婶儿:‘你以为把头埋在沙子里天下就太平了吗?’;国胜婶儿回答说:‘你以为不把头埋在沙子里天下就太平了吗?’;戴姐又说:‘你为什么不面对现实’; 国胜婶儿又顺着她的话回答:‘你认为我没有面对现实吗?’;戴姐有些急了,说:‘你们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就是面对现实吗?以为这会是我和国胜的最后晚餐?’,国胜婶儿还是不慌不忙顺着她的话回答:‘让你们如愿以偿就是面对现实吗?他要真爱你,就会放弃一切让这顿成为我们的最后晚餐。
’最后把戴姐气得无话可说。
啧、啧、所以,还是当老师的人嘴巴更厉害。
孔彬啧啧评判。
结果这顿饭成了许国胜最后晚餐。
郭小峰摇头叹息:还有吗?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当时国胜叔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喝啤酒,其他人看国胜叔不痛快,都不好说话,后来老太太过来坐好时,他好象说困,又说上厕所就走了,我想他是不想和她们坐在一张桌上,再说菜也不好吃,那味道……其他人一句也没说什么吗?郭小峰迅速提出新的问题以阻止他在味道问题上再罗嗦下去。
戴姐中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一定要拖死他才甘心吗?国胜婶儿慢悠悠地说,或者说是拖死我。
又把戴姐气的不说话了。
还有呢?其他没有什么了,国胜叔走了之后,除了老太太反复交代人吃、吃,好象没什么人说什么话,反正整个晚餐气氛都不好,你想,也好不了,是吧。
确实,人人恐怕都坐立不安。
可不是。
所以你居然去了三次厕所。
后来一直都兴致勃勃的孔彬突然瑟缩一下:我喝啤酒多,但我什么也不知道。
从许国胜离开到发现他尸体中间你再见到过他吗?没有,那个门是关着的。
是吗?真的,我什么也没干!我没说是你干的。
郭小峰说:那你觉得会是谁干的?不,不知道,这不能瞎说。
呵,你还很有原则,郭小峰干巴巴地问:那你回忆回忆,在晚餐中间有谁情绪突然产生了变化?孔彬灵活的眼睛转动了一会儿:那三个女人好象都变化了。
三个?对!怎么变化了?这,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孔彬低下头:我没注意,你们可能不信,但确实,――当时我只顾吃饭了。
这个――郭小峰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并诚恳地保证:我完全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