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30 06:33:11

在他最近的那次崩溃之前,内特居住在乔治敦一套陈旧的公寓里,那是他上次离婚后租的。

可这套房子作为破产的牺牲品如今也不再是他的了。

因此,内特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个夜晚便找不到安身之处。

和以往一样,乔希已经细心地替他做了安排。

他在约好的那天来到沃尔纳特山,行李包里装着为他南美之行准备的崭新的、熨得十分平整的名牌短裤和衬衫。

他还带来护照、签证、足够的现金、大量的指南手册、车票、一份行动计划,甚至还有一只急救箱。

内特压根儿就没有发愁的时间了。

他跟一些工作人员道了别,但很多人都在其他地方忙碌着,他们有意避开这种离别的场面。

经过140天富有成效的戒酒后,他踌躇满志地走出了大门。

他焕然一新,晒黑的身板显得十分结实,体重减了17磅,他在过去的20年里从未到过174磅这个数字。

乔希开着车,起先的五分钟里谁也没开口。

草地上覆盖着积雪,但一出蓝岭山脉积雪就稀少了。

那天是12月22日。

收音机被调到很低的音量,在那里播放着圣诞颂歌。

能把它关了吗?内特终于说道。

什么?收音机。

乔希按下一个按钮,音乐消失了。

感觉怎么样?乔希问。

能不能在最近的商店停一下?当然行。

干吗?买一盒六罐装的可乐。

真有趣。

就想狠狠地喝上一回。

他们在一家乡村小店买了一些软饮料和花生。

收银的女士愉快地对他们说圣诞快乐,但内特没有反应过来。

回到车上后,乔希向还有两小时行程的杜勒斯机场进发。

你的航班飞往圣保罗,你得在那儿停留三小时,然后转机去一个名叫格兰德营【注】的城市。

【注】格兰德营:巴西南马托格罗索州首府——塔界注那儿的人说英语吗?不。

他们是巴西人,说葡萄牙语。

哦,没错!但你在机场能找到说英语的。

格兰德营有多大?有50万人口,但那儿并不是你的目的地。

你要乘坐短途航班去一个名叫科伦巴的地方。

那个城市要小一点。

飞机也要小一点。

是的,跟我们这儿一样。

不知怎么的,我不想乘短途航班。

帮帮忙,乔希。

我有点紧张。

要么坐飞机,要么坐六小时的公共汽车。

说下去。

在科伦巴你会见到一个名叫瓦尔德·鲁茨的律师,他说英语。

你和他通过电话了?是的!能听懂他的英语吗?基本上能听懂,一个很不错的人。

他的酬金是一小时50美元,你能相信吗?科伦巴有多大?9万人口。

那么他们该有食物和水,还有睡觉的地方。

没错,内特。

你会有一个房间,要比这儿的处境好。

啊哟。

对不起。

你想改变主意?是的,但我不会那么做。

我眼下的打算就是离开这个国家,别再让我听见《铃儿响叮当》。

我情愿睡两个小时的阴沟也不想再听见《雪人儿》什么的。

别去想什么阴沟,那是一家豪华饭店。

要我和瓦尔德做什么?他在找一个带你进潘特纳尔的向导。

怎么进去?飞机?直升机?也许是船。

据我所知,那地方除了沼泽就是河流。

还有蛇、鳄鱼和水虎鱼。

真是个胆小鬼。

我还以为你真的想去呢。

我是想去,车开快些。

别紧张,乔希指着后座上的一个手提箱说,把它打开。

那是你的行李箱。

内特拉过箱子,不禁咕哝道:这么沉。

里面装的什么?好东西。

箱子是由褐色的皮制成的,虽然新但看上去像是旧的。

里面足够装得下一个小型法律图书馆。

内特把它放在大腿上,啪地打开了:全是玩具。

他说。

那个灰色的小玩意儿是最新的高科技数码电话机。

乔希说。

他对自己挑选的东西很得意,到了科伦巴,瓦尔德就会给你提供当地的电话服务。

巴西有电话?很多。

实际上,电信在那儿发展得很快,每个人都有手机。

那些贫穷的人,这是什么?电脑!这他妈的有什么用?这是最新产品,瞧它的体积有多小。

可我连键盘都不识。

你可以把它接上电话后收发电子邮件。

你要我在到处是蟒蛇和鳄鱼的沼泽地里使用这玩意儿?用不用是你的事。

乔希,我在办公室里也从不使用电子设备的。

这不是为了你,这是为了我。

我需要始终与你保持联系。

你一找到她就马上让我知道。

这是什么?最棒的一件玩具。

这是卫星电话。

你可以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使用它。

给电池充上电,你就能随时找到我。

你刚才还说他们有很出色的电话系统。

不是在潘特纳尔。

那是方圆几千英里的沼泽地,没有城镇,人烟稀少。

你离开科伦巴后,卫星电话就是你惟一的通讯工具了。

内特打开硬朔料盒,打量着那只精巧光洁的小电话机:这东西花了你多少钱?没花我一个子儿。

那好,花了费伦多少钱?4400美元,绝对物有所值!印第安人有电吗?内特翻着使用手册问。

当然没有。

那我怎么充电?有一套备用的电池,还想到什么了?要悄悄地出逃。

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到了那儿就要感谢我为你准备的这些玩具了。

我现在就可以感谢你吗?不。

谢谢,乔希。

谢谢你做的切。

别客气。

机场很拥挤,在人头攒动的一家酒吧对面的一张小桌子旁,两人一边喝着不太浓的浓咖啡一边看报纸。

乔希很注意那个酒吧,内特倒似乎并不在意,喜力啤酒的霓虹灯广告十分耀眼。

走过来一个面露倦意、身材瘦削的圣诞老人,他在找孩子们分发廉价的礼物。

酒吧的自点唱机在播放着猫王的《蓝色圣涎节》。

大厅里熙熙攘攘,喧闹声使人心烦。

每个人都准备飞回家去过节。

你还行吗?我没事。

你干吗还不走?我想你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想呆在这儿。

听着,乔希,我没事,要是你以为我在等你离开,然后就冲到酒吧去豪饮伏特加,那你就错了。

我对烈酒毫无兴趣。

我已经戒了,而且很引以为豪。

乔希略显窘迫,因为内特看出了他的心思。

内特狂饮起来是没有节制的,一旦开了戒,机场里所有的烈酒都不够他喝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他撒了个慌。

那就走吧,我不是孩子!他们在大门口道别,相互拥抱并答应最好每小时通个电话。

内特急着要去头等舱找他的安乐窝;乔希则有许多事情,得回办公室去做两件事:第一,他订了连座票。

内特的座位靠窗户,他旁边的座位也将是空的,决不会有哪个嗜酒如命的官员坐在他旁边豪饮威士忌或其他的酒;每张来回票的票价都超过7000美元,但钱不需要去考虑。

第二,乔希向航空公司的一个官员谈了内特进康复中心的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给他提供烈性酒。

飞机上有一封乔希写给航空公司的信,必要时可以出示给内特看。

空妞给他端来了橙汁和咖啡。

他用一条薄薄的毯子裹住身子。

里奥格兰德航空公司的班机穿入云层,大都市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有一种逃脱的轻松感。

逃离了沃尔纳特山和瑟吉奥,逃离了乏味的城市,逃离因离婚和破产而招来的麻烦,也逃离眼下和国内收入署的纠缠。

在3万英尺高空,内特差点做出了永不返回的决定。

但每一次重返社会都让他大伤脑筋。

心底里始终在担心会有再一次的失足。

最令他不安的是,经过那么多次的反复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可以像对妻子和诉讼案一样对它们作比较。

难道总会有下一次吗?晚餐时他意识到了乔希的幕后操纵:乘务员始终没有送来酒水。

他挑选食物时依然很谨慎,毕竟他刚结束四个月的清苦生活。

没有肉,没有黄油和动物脂肪,也没有糖,天天享用葛芭。

他不希望把胃弄得不舒服。

他打了个盹儿。

他讨厌睡觉。

忙碌的律师生活使他养成了晚睡、少睡的习惯。

在沃尔纳特山的第一个月里,他们给他服药,每天要让他睡10个小时。

在麻木的状态下他就无法和他们作对了。

他把所有的玩具都堆放在旁边的空座位上,然后开始阅读使用手册。

那只卫星电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虽然他不太相信自己会用上这玩意儿。

另一只电话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最新型的飞机上使用的玩意儿,这只小巧玲珑的电话机隐蔽地嵌在座位旁的舱壁上。

他一把抓过它,给正在家里的瑟吉奥打了个电话。

瑟吉奥正在吃晚饭,听到他的声音非常高兴。

你在哪儿?他问。

在酒吧里。

内特回答说。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机舱里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真有趣。

我这会儿可能正在迈阿密的上空,还有八个小时的飞行。

刚在飞机上发现了这个电话,就向你做个汇报。

你还好吗?很好。

想我吗?还没有。

你呢?别开玩笑了。

我现在是个自由的人啦,正飞往丛林做一次刺激的冒险。

我以后再想你,怎么样?行。

遇上麻烦给我打电话,没有麻烦,瑟吉奥。

眼下不会有的。

好样的,内特!谢谢瑟吉奥。

别客气。

有事给我打电话。

飞机上开始放电影,但没人在看。

乘务员又送来了咖啡。

内特的秘书是个生活不幸的女人,名叫艾丽斯。

她跟着他已有10年了。

她和她姐姐住在阿灵顿的一幢旧房子里。

他接着给她打了个电话,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他们通过一次电话。

谈活持续了半个小时。

她很高兴能听到他的声音,并知道他已经出了康复中心。

但她对他的南美之行一无所知。

这多少有点不同寻常,因为她平时对任何事情都是一清二楚的。

她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甚至小心翼翼的。

身为出庭辩护律师的内特很快就察觉到了,他像盘问证人一样开始盘问她:她仍在干诉讼这一行,还坐原来那张写字台,只是换了一个律师。

是谁?内特追问道。

一个新来的,一个新的诉讼律师。

她回答得很谨慎,内特知道准是乔希事先给她打了预防针。

不用说,内特出来后准会给她打电话的那个新来的律师用哪间办公室?他的助理是谁?他从哪儿来?审理过多少医疗失当的案子?她给他当秘书是不是临时的?艾丽斯支吾了半天,谁呆在我的办公室?他问。

没人。

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到处是堆放的文件。

克利在干吗?忙忙碌碌的。

在等你回来。

——克利是内特最喜欢的助理。

艾丽斯有问必答,但没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消息。

关于那个新来的诉讼律师,她更是守口如瓶。

你要做好准备,谈话快结束时内特说,是卷土重来的时候了。

生活真没劲了,内特。

他慢慢地挂了电话,回味着她刚才说的话。

有点异样。

乔希在悄悄地重新安排他的事务所。

内特会在洗牌中出局吗?也许不至于。

但他的庭审律师生涯算是结束了。

先别去管它,内特心想。

还有许多电话要打。

他认识一个法官,10年前戒的酒,他很想了解他在康复中心的情况。

第一个妻子那儿也该去电话问候几句,但此刻他没这份心情。

他还想给四个孩子去电话,问他们为什么既不来信一也不来电话。

可他一个也没打,他从手提箱里拿出文件夹,开始看有关特罗伊·费伦以及手头上这件公事的资料。

午夜,在加勒比海上空,内特迷迷糊糊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