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025-03-30 06:33:11

印第安人离开后,她不再显得那么高大了。

她从来不吃容易让人发胖的食物。

她的腿又细又长,穿着皮革凉鞋,在这没人穿鞋的地方显得尤其突出。

她从哪儿弄到这双鞋的?从哪儿弄到那件黄色的短袖衬衫和卡其短裤的?他有问不完的问题。

她的衣服很简朴,已经穿得很旧了。

如果她不是雷切尔·莱恩的话,她也肯定知道雷切尔在什么地方。

两人的膝盖离得很近,几乎挨在了一起。

好多年前雷切尔就不复存在了,她凝视着远处的村子说,我保留了雷切尔这个名字,但不再用莱恩这个姓了。

事情一定很重大,不然你不会来这儿的。

她声音轻柔,语速很慢,每一个音节都十分清晰。

特罗伊死了,他是三个星期前自杀的。

她的头微微一低、闭上眼睛,像是在祷告:简短的祷告后是长长的一阵沉默,无声的氛围一点不妨碍她。

你认识他吗?她终于开口问。

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几年以前。

我们事务所有许多律师,我从未办过特罗伊的案子。

不,我不认识他。

我也是。

他是我世俗生活中的父亲,我花了很多时间为他祷告,但他始终和我形同路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内特也说得很慢,很轻,她能让人感到平静。

好多年前。

那时我还没有上大学——你对我的情况知道多少?知道得不多,你没留下什么生活的痕迹。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特罗伊帮的忙。

他生前就想找到你,但没办到。

他知道你是为世界部落传教团工作的传教士,就在这一地区。

其余的事情就靠我自己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有的是钱。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目的?是的,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们有正经事要谈。

特罗伊在遗嘱里留给了我一些财产?你说对了。

我不想谈正经事,只想聊聊天。

你知道吗,我很少听到有人说英语。

我能想像。

我一年去一次科伦巴买些补给品。

这时我才给总部打电话,说上10分钟的英语。

我总是感到害怕。

为什么?我很紧张。

我拿电话的手在发抖。

我认识电话那头的人,害怕会说错话。

有时甚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一年就这10分钟。

你现在讲得很好,我很紧张。

放松些,我这人很随和!你还是找到了我。

一小时前我在替一个病人看病,男孩跑来说来了个美国人。

我跑进我的茅屋开始祷告,上帝给了我力量。

为了全人类,我平安地来了。

你看上去像个好人,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呢,内特暗想。

谢谢。

你,嗯,刚才说在看一个病人。

是的。

我以为你是个传教士。

我是传教士,但我还是医生。

内特的专业就是起诉医生。

但现在提这个话题既不是场合也不是时候:我不了解这个情况。

大学毕业后我改了姓,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医学院和神学院。

我的生活记录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消失的。

一点不错。

你为什么要改姓?原因很复杂,至少在当时有许多因素。

现在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一阵微风从河边吹来。

快下午5点了。

森林上空的乌云压得很低。

她见他瞟了一眼手表:孩子们会搬来帐篷的。

今晚睡在这儿挺不错的。

谢谢。

我们会平安无事吗?是的。

上帝会保佑你们。

做祷告吧。

内特一时真想做一番虔诚的祷告。

他顾忌的是来自河边的威胁:他能想见那条蟒蛇这会儿正向他的帐篷游来。

你平时也做祷告,是吗,奥里列先生?叫我内特。

是的,我做祷告。

你是爱尔兰人?我是混血儿,德国人的血统多一些。

我父亲的祖先里有爱尔兰人。

我对家族史根本不感兴趣。

你是什么教派?圣公会!天主教,路德教,圣公会,反正都一样。

自第一次婚姻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教堂。

他不想谈及自己的灵修生活,他对神学也没有研究,不想跟一个传教上谈论这个问题。

幸好她又沉默来,他赶紧换了个话题:这些印第安人温和吗?基本上是的。

伊佩卡人并不好斗,但他们不相信白人。

那么你呢?我在这儿呆了11年,他们已经接纳了我。

花了多长时间才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我比较幸运,因为在我之前这儿住过一对传教士夫妇。

他们学会了当地的语言,翻译了《新约》;而我又是医生,当我为那些女人接生时,我能很快交上朋友了。

你的葡萄牙语说得很好。

我能说得很流利,我还能说西班牙语、伊佩卡语和马其根加语。

马其根加语是什么?马其根加人是秘鲁山脉里的土著人。

我在那里呆过六年。

我刚学会他们的语言,他们就把我送走了。

为什么?游击队。

威胁还不仅来自蟒蛇、鳄鱼和洪水。

他们绑架了离我很近的一个村子里的两个传教士,但上帝拯救了他们:他们四年后被释放了,没受到任何伤害。

这附近也有游击队吗?不。

这是巴西!这里的人不好斗。

有些走私毒品的,但不会进入潘特纳尔的中心地带。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巴拉圭河离这儿多远?这个季节要八个小时巴西人的八个小时?她笑了:你已经了解这儿的生活节奏,八到十小时,美国人的时间。

坐独木舟?这是我们常用的交通工具。

我有过一只机船,但太旧了,后来终于开不动了。

如果是机船的话需要多少时间?大约五个小时。

现在是泛滥期,很容易迷路。

我已经领教了。

所有的河流都汇集到一起,你们离开时需要带上一个渔夫,没有向导你们到不了巴拉圭河。

你一年去一次?是的,但我是在旱季去,8月份。

那时比较凉快,没有那么多的蚊子。

你一个人去?不,我带上我的印第安朋友雷克一起去巴拉圭河。

水位低的时候独木舟大约划六小时就到了。

我再在那里搭船去科伦巴,我在科伦巴呆上几天,办完事后再搭船回来。

内特想起他一路上没看见几条船:随便搭哪一条?通常是一条贩牛的船。

船主很乐意带乘客。

由于机船坏了,她只能靠独木舟出行。

她搭贩牛的船去科伦巴。

这是她与外界接触的惟一方式。

钱会如何改变她?内特暗自问。

看来一时还无法找到答案、他准备明天再告诉她,等新的一天开始、自己也吃饱睡足后再同她谈正事。

村口出现一个人影——有人朝他们走来。

他们来了,她说,这儿的人在天黑前吃饭,然后就上床睡觉。

我想天黑之后就没事可做了。

没有我们可以讨论的事。

她赶紧说。

内特觉得有点奇怪。

雅维是和一群印第安人一起来的。

其中的一个印第安人给了雷切尔一只方形的篮子,她递给了内特。

他从里面拿出一只硬面包。

这是木薯,她说,是这儿的主食。

显然也是惟一的食物,至少那顿饭是如此。

当内特吃到第二块时,第一个村子的印第安人也来了,他们拿来了帐篷蚊帐、毯子以及船上的瓶装水。

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内特对雅维说。

谁说的?这是最合适的地方,雷切尔说,我可以在村里向你们提供一个住处,但白人去那儿先要得到酋长的首肯。

那是指我了。

内特说。

是的。

他不算?他指着雅维问。

他是去拿食物、不是去睡觉的。

那儿的规矩很多。

内特对此不理解——他们原始得连衣服都不穿,却惜守如此复杂的一套规矩。

我想明天上午就离开。

内特对她说。

这也要取决于酋长。

你是说我们不能随意离开?他说可以你们才能走。

别着急。

你和酋长的关系好吗?我们相处不错!她让印第安人回村去,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森林的阴影笼罩着他们。

雷切尔站了几分钟,看着雅维和内特费劲地搭支帐篷;折叠起来的帐篷显得很小,支撑起来后也不见得大多少,内特担心能不能装下雅维,更不用说两个人睡在里面了。

等帐篷完全支好后,它大约是腰部的高度,四面是倾斜的,里面要睡两个人实在太为难他们了。

我走了。

她说,你们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你保证?内特一本正经地问。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派几个男孩来看护你们。

我们没事的。

雅维说。

你们什么时候起床?内特问。

日出前一个小时。

我肯定我们到时已经醒了。

内特瞟了一眼帐篷说,我们能早一点见面吗?我们有许多事要谈。

好的!天一亮我就送食物来,然后我们就可以聊了。

太好了!祷告吧,奥里列先生。

我会的。

明天见!她走进了黑暗之中。

内特望着她的身影沿着小径向前移动,直到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吞噬了村子。

他们在长凳上坐了几个小时,等空气凉爽下来。

一想到要挤在那顶帐篷里,背靠背地互相闻臭汗!他们就分外惧怕。

但他们没有选择。

帐篷虽然是薄薄的一层,但能使他们免受蚊子和其他虫子的叮咬,而且还能防卫爬行动物。

他们谈论起那个村子、雅维还讲一些印第安人的故事,都是以死人结尾的。

最后他问:你告诉她钱的事了吗?没有,我明天再告诉她。

你已经见到她了。

她对钱会怎么想?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很快活。

打扰她的生活显得有点残忍。

那就把钱给我,钱不会打扰我的生活。

内特先爬进帐篷。

前一天晚上他躺在船底望了一夜的星空,所以他很快感到了倦意。

当他打起呼噜时,雅维慢慢地拉上帐篷的拉链,左推右搡地挤出一块可以躺下的地方。

他的伙伴早已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