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不凡实际上是个很小心的人。
小心的人行事一般都很谨慎,而谨慎二字在大多数情况下,又总意味着慢。
禇不凡说是指引船队直插蝙蝠坞,但速度简直慢得让人恼火。
影儿就很恼火:禇不凡,你是不是故意领我们走弯路?禇不凡本来就没好气,听她这一指责,说话的口气自然很冲:什么?我故意的?我敢故意吗?你急着去救你的‘大哥哥’,我还急着要救我的‘小香香’呢!小香香三字一出口,影儿再急,也忍不住笑了:你老婆名叫‘香香’吗?禇不凡的口气马上就温柔多了:是啊!我的香香可是个大美人儿呢!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比我家香香更美的女人呢!这不是我老禇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不信可以去看看,包你大吃一惊。
正说得高兴,柳红桥叫了起来:水上有人。
禇不凡一怔,手搭凉篷看了看,笑道:不是人。
影儿道:怎么不是人?那明明是人飘在水面上的啊?禇不凡道:那是浮尸,不是人。
影儿的脸一下惨白:是……什么人?禇不凡冷冷道:看样子是蝙蝠坞的哨兵,不知被什么人杀死了。
柳红桥松了口气。
他已看清,几具浮尸中没有华平和尹世仁。
这些浮尸自然是他们的杰作。
禇不凡道:既然如此,我看咱们可以加快船速了。
他当然想早一点办完这趟苦差事,早一点见到我家香香。
苏灵霞六姐妹都挤在一条小船上,嘻嘻哈哈的,简直就像是出来游湖玩的。
哎哟!你踩了我的脚!谁让你把脚搁那儿?我还嫌你硌了我的脚呢!你这个死丫头,踩了我的脚还有理?没法子,是俏妮子先捅我腰眼的。
挤什么挤什么呀!哎呀,我的耳环……我的镯子掉进水里了!这下可糟了,捞不起来了!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哟,甜妞妞你急什么呀?就是嘛!反正还有那许多呆头鹅等着送给你呢!嘻嘻,吃醋了是不是?呸!甜妞妞怀里的男人,个个都像懒蛤蟆,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
癩蛤蟆怎么了?总比你们夜里抱枕头强吧?嘻嘻……两个女人在一起就能凑成一台大戏,更何况这条船上有六个正值妙龄的俏皮女人呢?更何况她们就是高邮六枝花,是六个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的浪荡女人呢?她们越说越往下溜,越说越露骨,越说越不堪入耳。
她们说笑的声音也很大,似乎是故意想让船队的人都听见。
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但也没人出面阻止她们的胡言乱语。
对于柳红桥、禇不凡等一方大豪来说,和这些浪女斗嘴有失身份。
他们既已表示容忍,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影儿却实在忍不住了,隔船厉喝道。
高邮六枝花!苏灵霞马上扬起脸儿答腔:是谁叫我们呀?苏俏马上笑道:是柳红桥柳大侠的二小姐。
影儿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胡说八道!高邮六枝花倒也还算乖巧,马上就老实多了。
她们虽还在彼此说笑打闹,但声音已小了许多。
神气什么呀!哇!人家可不同哟,人家有个好爹。
咱们呢,咱们都是孤儿呀!哼!把她扔到江湖上去,过不了几天,不饿死才怪!嘻嘻,这你就错了!是女人就饿不死的。
前年江南大旱,饿死多少人呀!可有多少是女人呀?这话倒也是。
喂,你们觉得柳红桥怎么样?哟,小皮看上咱们柳大侠了!嘻嘻……船头上突然多出一个女孩子,横眉立目地瞪着她们。
柳影儿终于还是出马了。
你们再不闭嘴,可休怪姑奶奶我不客气了!苏灵霞浅浅一笑,福了一福:是了,姑奶奶,咱们不说话了。
影儿哭笑不得,气鼓鼓地跃回自己的大船上,狠狠瞪着她们。
俏妮子悄声道:小蹄子,有你后悔的日子!另外五女都不出声了,只是颇为同情地一齐望着影儿。
影儿啼笑皆非,只好转头不看她们。
暮色渐渐地重了,一如每个人越来越沉重的心情。
一如那越来越沉重的秋意。
*** *** ***风淡泊诧异地看着拦住他去路的黑影,喝道:你是谁?黑影冷笑道:你又是谁?风淡泊微微一怔,旋即怒道:我是风淡泊。
黑影嘿嘿笑道:你居然还知道你是风淡泊,真难得。
风淡泊怒气益盛:你究竟想干什么?黑影道:没什么别的事,只是想跟你比画几下,见识见识你万柳山庄的飞刀绝技。
风淡泊脑中微觉有些发晕,又似有一根针在刺他太阳穴,疼痛无比:万柳山庄……万柳山庄……黑影喝道:难道你已忘记了自己的师门?柳红桥是谁,你知不知道?风淡泊的头更疼了:不……不知道,可……黑影道:柳红桥是你师父。
风淡泊大吼道;放屁!我师父是辛荑,是她教会了我一切事情。
黑影道:床上的功夫,或许是她教的你,但你的武功‘雨花杀’,也是她教的吗?’风淡泊昂然道:一点不错!黑影苦笑道;那么,你认不认识柳影儿?。
风淡泊简直快站不住了:好像……好像……不认识。
黑影道:再想想,好好想想,你应该能想起来的。
不要急,好好想想……风淡泊抱头坐在地上,痛苦地道:想不起来了,可……可…… 我好像……跟这个人很熟很熟,怎么会想不起来了呢?黑影笑道:想不起来没关系。
我有一个好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多呆会儿,咱们可以聊聊天儿。
他的声音很柔和,充满了诱惑的意味。
风淡泊立生警觉,喝道:你滚开!我要回房了,你别挡路。
黑影怔了一会儿,叹道:看来你真的已经不可救药了。
风淡泊道: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一点都不相倍,我看你才是不可救药了。
黑影悄然一叹,闪身掠进了路旁的树林,迅若鬼魁。
风淡泊愣了一会儿,刚想迈步,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
风淡泊侧身转头,就见一个提着灯笼的萎琐老头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风淡泊认出来了,这就是给他送饭的断舌老人。
断舌老人一直低着头,很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面,好像根本就没看见站在路边的风谈泊。
老人家,您好。
断舌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像他不仅是哑巴,而且也是聋子。
风淡泊讨了个没趣,自然只好讪讪住口,但仍然很恭敬地微哈着腰,等断舌老人走过。
但断舌老人走到他面前却又偏偏站住了,抬起手用灯笼照照风淡泊,咧开嘴笑了一笑。
这一笑把风淡泊笑得毛骨悚然,眼睛也忍不住微微闭了一下。
断舌老人的右手已骈指戳中了他的哑穴和麻穴,令他根本无法防范。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想到要去防范这个可怜而又好心、胆小的残废老人呢?风淡泊并没有倒下,但已无法动弹。
他吃惊地瞪着断舌老人,眼中尽是气愤之色。
断舌老人又咧嘴无声地笑了一下,这才恢复原来的姿势,闷着头、躬着腰,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走了。
风淡泊被留在黑暗的路边。
他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但想来肯定不会是好事。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人过来了。
风淡泊听到了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人的声音;风淡泊,难道辛荑没告诉你,蝙蝠坞里没一个好人吗?风淡泊当然无法问答。
那人叹道:刚才那个断舌老人实际上是一个很有名的杀手。
他在中原一带,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人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转到风淡泊对面,好整以暇地道:他现在虽只是蝙蝠坞中地位最低下的奴仆,但没有人敢惹他,连乐无涯都不敢。
风淡泊瞪着他,双目喷火。
那人慢吞吞地围着他转了一个圈,道:他若是存心想要某个人的性命,谁也无法幸免于难。
风淡泊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马上把自己转移走。
这条路并非很僻静,难道他不怕被人看见吗?那人似也已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你不用担心。
没有我的命令,这一带谁也进不来。
包括你的‘师父’辛荑,也不得不听命于我。
风淡泊十分震惊。
这个人是谁?他竟敢说这种大话?那人道:因为我是皇帝。
即使我现在还不是皇帝,但以后也会当皇帝。
我有权管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们都是我的子民。
这个人竟敢说他是皇帝?!风淡泊现在有点明白了,对面这个人是个疯子。
只有疯子,才会见人就说自己是皇帝。
那人笑出了声,但那笑声让人听起来简直跟夜猫子叫没什么两样:我是皇帝。
我有太子,有皇后,就是缺太监。
我发现你很适合当太监,嘿嘿,嘿嘿。
风淡泊知道太监是一种什么样的人,他不由得心头如刀绞一般难受。
如果这个疯子真的将他变成了太监,那他岂非生不如死?他岂不是永远不能再和辛荑交欢?那人怪声笑道:你放心。
辛荑不会伤心,也不会寂寞的。
像你这样忘记了一切,只愿舔她屁股的男人有的是,在蝙蝠坞里至少就有十几个。
风淡泊在心里冷笑:他在说假话,这个疯子在骗我。
那人呵呵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那好,你跟我来,我让你欣赏欣赏她和别的男人交欢的场面。
他制住风淡泊双臂的穴道,让风淡泊能行走但却无法动手,才冷冷道:跟我走。
风淡泊不动。
那人狂躁地一把挟住他,将他挟在腋下,飞快地掠进了树林。
弯弯曲曲不知走了多少路,风淡泊感觉自己被挟进了一条地道。
地道里又热又闷,湿气蒸腾,但光线居然挺充足。
那人将他放在地上,轻轻在洞壁上摸了一下,那洞壁上的泥土慢慢剥落,显出一块晶亮的鸡蛋大的水晶石。
那人放下风淡泊,悄声道:你自己好好看看!风淡泊将眼睛闪到水晶石上,不由一下呆住了。
他看到的是辛荑的房间,看到的是那块波斯地毯,看到的是那个锦墩……这地方他很熟悉。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赤裸的背影,看见粉红的烛光在闪烁波动。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男人的腿,结实而且年轻,他看见了一双男人的手。
烛光在她美丽的胴体上波动,充满了销魂的韵律。
风淡泊看不清那个女人是谁,他只是觉得她的胴体和姿势实在很眼熟。
他移开眼睛,那疯子皇帝又将他脑袋转了过去:接着往下看!那个女人就是辛荑,那个男人是她的数不清的情夫之一!风淡泊在心里嘶叫:假的。
假的!她不是辛荑,绝对不是!他不想再看下去,可那疯子皇帝的手是如此有力,竟使他无法转动脑袋。
地毯上的两个人也许是要变换一下姿势,那个女人慢慢转过了身体……风淡泊着清了那个女人的睑。
真是辛荑!真是她!风淡泊头中嗡地一声大响,似乎有一根什么弦断了。
怎么会是辛荑?!怎么会是她?!可没错儿,真的是她!风淡泊连她左胸上的一点红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风淡泊离开了水晶,痛苦地软倒在地上。
难道她真的如那个疯子皇帝所说,有无数面首?疯子皇帝笑着低声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风淡泊糊里糊涂地又被他带出了地道,回到原先置身的树林中。
疯子皇帝拍开他哑穴,笑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风淡泊嘶声道:我不相信!没有那么回事!你是在骗我!疯子皇帝倒吃了一惊;你明明已亲眼看见了呀?!风淡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喝道:那不过是你使的魔法!魔法?疯子皇帝更吃惊了:你是说我会魔法?不错!’疯子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天下竟然还有你这么一厢情愿的男人,真让我有点不忍心拿你当太监了。
风淡泊冷笑道:你又算什么狗屁皇帝?真正的皇帝好端端地呆在紫禁城里,何至于跑到这里来装疯卖傻?疯子皇帝一下不笑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风淡泊,看样子恨不能马上活剥了风淡泊的皮。
他冲上来揪住风淡泊胸襟,暴怒地喝道:给朕磕头!风淡泊被他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疯子皇帝吼道:朕是天子!朕是皇帝!你这个小太监竟敢不听联的话,竟敢不朝联磕头?!风淡泊拼命挣扎着,嘶叫道:你做梦!你这疯子!你梦想当皇帝!疯子皇帝的声音也嘶哑了:朕是皇帝!连你的‘床上师父’辛荑也都是朕的子民!辛荑也想当皇帝,当女皇帝,但她当不成,她斗不过我!风淡泊一阵阵眩晕,他感觉到天旋地转,脚下的土地正在裂开,裂成一条极大的峡谷,正把他往下吞。
风淡泊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疯子皇帝怔了怔,松开手,大笑道:这小太监真没用,被朕龙威吓昏过去了!哈哈……他凄厉的怪笑声在黑夜中回荡,飘得很远很远。
*** *** ***辛荑突然停止了动作,皱眉道:这是谁在笑?抱着她的男人立即松开手,哑声道:属下这就去看看!辛荑点点头,很有点遗憾地离开他,道:阿龙,多带几个兄弟去。
是!顺便注意一下乐无涯的动向。
是。
*** *** ***乐无涯也听到了那怪异的大笑声。
他坐在椅上的身子突然僵硬了。
他感觉到冷汗飞快地从脊背上冒了出来,他感觉到嘴里有点发苦。
他能听出那是谁在笑。
天字一号、二号。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老爷。
乐无涯用尽量淡然的口气道:去把怪笑的人给我抓住。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齐声道:是。
他们很快就消失了。
天字三号、四号。
老爷。
去监视一号、二号。
如果他们擒拿不力,加以督促。
是!乐无涯缓缓立了起来,缓缓踱出了门。
向关押乐漫天的秘室走去。
他听出来了,那个怪笑的人,就是发疯了的乐漫天。
可乐漫天是怎么跑出来的呢?乐无涯已严令不许乐漫天再出秘室一步,又是谁敢玩忽职守呢?乐漫天既已跑出来,乐无涯作为父亲,又该如何收场呢?乐漫天会不会已被辛荑盯上?这些问题,乐无涯都无法回答。
风淡泊被疯子皇帝摇晕了,倒在草地密林中,人事不知。
疯子皇帝已不在林中。
那种疯狂的怪笑也已消失。
一条黑影闪到风淡泊身边,俯身抄起他,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龙带着三个兄弟匆匆赶来,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天字号的四位护卫当然也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 *** ***辛荑冷冷道:天字号的四大护卫竟然都去了?阿龙道:是的。
辛荑道:很显然,他们要找的人一定非同寻常。
阿龙探询地问道:会不会……是……是乐漫天?辛荑点头。
阿龙道:难道乐漫天已经……已经失去理智了?辛荑冷笑一声,缓缓道:不一定。
她看着阿龙,目光渐渐溢满了温柔之色:阿龙,明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阿龙道:是。
要多注意。
是。
不仅要注意乐无涯父子,还要注意湖上有没有什么动静。
是。
辛荑幽幽叹了口气;我很担心一件事。
阿龙道:什么事?柳红桥。
阿龙变色:柳红桥?是的。
辛荑冷冷道:柳红桥如果要来,也只会在这几天内。
阿龙道:柳红桥来干什么?他怎么会来这里?辛荑道:柳影儿被人救走后,必然会回京求援,柳红桥必然南下救徒。
阿龙道:柳红桥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他怎会是主人的对手?辛荑摇摇头道:来的人不会少的。
柳红桥不来则已,一旦真要动蝙蝠坞,他所组织的力量一定十分可观。
阿龙急道:那……咱们怎么办?辛荑柔声道:很简单,‘坐山观虎斗’。
阿龙眼睛一亮:妙计!辛荑道;妙计是妙计。
可怎样调唆柳红桥和乐无涯父子混战呢?要知道,乐漫天救走柳影儿,目的就在于引火烧我们。
柳红桥就是最厉害的火。
她缓缓踱着,沉吟道:这把火迟早会烧过来。
关键是得让这把火烧不着我们,而是转头去烧乐无涯和乐漫天。
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 ***乐无涯走进外间秘室,从一块水晶嵌成的窗口往内看。
里间密室里正闹得不堪入目。
乐无涯叹了口气,离开窗口,出了秘室。
乐漫天居然在里间密室里,正和马大娘她们玩得欢实呢!乐无涯奇怪了:如果刚才怪声大笑的人不是乐漫天,又会是谁?走上地面,迎面一阵秋风吹来。
乐无涯忍不住打了个寒哗。
秋意已很浓了。
*** *** ***八月十四的月儿,已经很圆很圆了。
影儿坐在船上,怔怔地看着古铜色的月轮从水面上涌出,看着那古铜色渐渐变得清朗、变得晶亮、变得撼人心魄。
明月蒹葭,秋水伊人。
在这个美好的时刻里,有多少人回忆起他们各自的伊人呢?浩浩荡荡的船队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看着月出。
连高邮六枝花也不再出声。
只有被月出惊飞的鸟儿扑噜噜飞过湖面,只有桨橹发出的喑哑的声音陪伴着月出。
每个人的心灵似乎都得到了一次净化。
但每个人的心却都更乱了。
泪水已流了满面,影儿自己还不知道。
八月十五。
清晨。
月儿还在西天,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湖上起了雾,很大很大的雾。
禇不凡苦笑道:我看不清路了。
王毛仲急了:你说什么?看不清路?我看你是有意拖延。
禇不凡怒道:我拖延什么?我多拖延一会儿,我老婆就多一份危险。
王毛仲道:那就快走!禇不凡气冲冲地道:这么大的雾,你让我怎么走?王毛仲不出声了。
这不是他这个大凶的凶名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大凶一到,大雾立消的话,王毛仲就能把禇不凡揍个半死。
可大雾很显然不会听他大凶的话。
柳红桥叹道:禇帮主,此去蝙蝠坞,还有多少路?禇不凡怒气未消,说话仍是硬梆梆的:远着呢!赵无畏道:若是蝙蝠坞就在前面,咱们就可以趁着大雾掩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禇不凡冷笑道:想不到你胡子都白了还这么天真!赵无畏微微苦笑,不跟他搭茬儿。
影儿不耐烦地道:你们吵吵什么呀?烦死人了!柳红桥叱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别多嘴!影儿气鼓鼓地跳了起来,大叫道:我心里烦,我要说话卜’王毛仲冷冷道:这里每一个人心里都很烦。
影儿瞥瞥王毛仲锅底般的冷脸,微微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禇不凡却大声道:别人各烦各的,都还有个烦的。
我就不晓得你王毛仲烦什么,也不晓得你为什么人心烦。
王毛仲森然道:你是想找死?禇不凡傲然道:你别吓唬我。
我禇不凡不是三两岁的小毛孩子,会被你几句屁话吓倒。
我告诉你,你那两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少臭显!老子不怕!王毛仲的右手早已按在了腰间剑柄上:真的?眼见两人马上就会冲突起来,柳红桥勃然大怒,低喝道:王大侠,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逗这个闲气?你们要决斗要死要活我可以不管,但眼下不行,一切都等着攻下蝙蝠坞再说。
王毛仲悻悻地道:禇不凡,若非柳庄主说话,老夫非一剑搅烂你的舌头不可。
禇不凡翻翻眼,嘿嘿冷笑道:是吗?王毛仲道:你不信?禇不凡一梗脖子:当然不信。
王毛仲冷冷道:很好。
禇不凡道:你别说这种话表示你看不起我。
你王毛仲虽然名气大,我禇不凡可不怕你。
若非我老婆落在你手里,嘿嘿,不出三十招,我就叫你弃剑。
船队虽笼在愁云凄雾之中,但许多人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灵霞姐妹们本来心事就不多,笑得也就最响。
哟!哪里来的老家伙,说话怎么这么没大小啊?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叫禇不凡,是徽帮的龙头老大呢!徽帮?原来他是个大富商啊!可怎么瞅着不像啊?人不可貌相嘛!人家可是大人物哟,你听听他的名字:不凡!啧啧啧啧,也真亏他妈是怎么给他取的名字。
禇不凡武功究竟怎么样啊?谁晓得。
那他怎么敢说大话?谁知道呢!或许是他的名字取得好,总是自命不凡吧!嘻嘻……禇不凡气得面色铁青,咆哮道:苏灵霞,你还记不记得重九日禅智寺之约?苏员霞姐妹一下笑不出来了——禇不凡竟是那个轻而易举制住苏灵霞和苏俏,救走张珙的蒙面老者!苏俏撇撇嘴儿,不屑地道:什么禅智寺之约?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
苏灵霞自然也矢口否认:禇老爷子的话,我们听不懂呀!名叫小皮的女郎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名叫甜妞妞的马上凑趣:小皮,你晓得什么了?小皮嘻嘻笑道:禇帮主人老心不老,看上我们六个了,但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就暗示咱们。
甜妞妞也拍手道:对呀!他说什么‘重九日’、什么‘禅智寺’的,不就是要和咱们定下约会时间、地点吗?六女顿时笑软了。
禇不凡气得直哆味,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干噎着。
耍赖皮本就是女人的一种特权,几乎已成为她们天生的一种特性。
女人若要耍赖皮,男人最好的对策就是微笑着不置可否。
你如果硬要指出她是在耍赖皮,那你就实在是个天字号的大傻瓜。
禇不凡虽自认不是傻瓜,但还是做不到泰然处之的地步。
王毛仲看着气得胡子直飘的禇不凡,眼中居然也有了一丝歉疚。
他缓缓地道:那么,今年九月重阳日,老夫在禅智寺外领教禇帮主神功神剑,请禇帮主万勿推辞。
禇不凡冷冷道:好!哪个说好了不去是王八蛋!王毛仲寒声道:对于苏灵霞这种坏女人。
贱妇人,你何必正眼视之呢?她们不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她们是女人,‘王八蛋’三字似乎也安不到她们头上。
禇不凡听王毛仲帮他出了口恶气,顿时大喜:骂得好,骂得妙。
高邮六枝花岂是易于相与之辈?但她们还是只能铁青着脸不说话。
她们实在害怕王毛仲,实在不敢得罪王毛仲。
船队终于平静下来了,柳红桥松了口气,影儿则又陷入了沉思。
在这个船队里,除了高邮六枝花,有几个女郎不在沉思呢?她们的心情,就像这茫茫的大雾一样,她们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着,她们只能感到冷。
很冷很冷。
*** *** ***风淡泊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蒙蒙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臭味,中人欲呕。
风淡泊嗅了嗅,努力把眼睛睁大,但睁大后就合不上了。
他发现自己是睡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四周和头顶的铁网上,挂满了一片一片巨大的树叶。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树叶。
树叶在摇晃,在早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晃。
风淡泊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一种尖利急促的吱吱声,很像是蝙蝠的叫声。
蝙蝠?!风淡泊头皮一炸,心一下提在了嗓子眼上。
是蝙蝠?!是乐无涯的蝙蝠?!他是被关在这里喂蝙蝠的?!风淡泊惨叫一声,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跳起身,闪电般发出了柳叶匕,二十四把全部发出。
蝙蝠已被惊动,飞起。
风淡泊四周不再有光明。
它们巨大的双翼将铁笼包得严严实实的。
风淡泊刹那间觉得自己早已被蝙蝠吞进了肚子里。
风淡泊再次昏倒。
他只清醒了极短的时间,又再一次落入了黑暗之中。
乐无涯刚蒙蒙胧胧睡了一小会儿,就被门外极低的交谈声惊醒了:天字一号,快叫醒老爷,大事不好了!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老爷刚睡着。
十万火急,耽搁不得。
先告诉我吧!我负责转禀老爷。
……乐无涯威严地轻轻咳嗽一声,门外的交谈声立止。
什么事?天字一号道:老爷,水上巡察使郭臣芳有大事禀报。
乐无涯冷冷道:叫他进来。
门推开,一个中年大汉抢进门来,单膝跪下,颤声道:启禀老爷,有人破坏了沿途水哨,从前天到现在,湖上没有一点消息。
乐无涯道:哦?老爷,一定是有人……有人想进犯蝙蝠坞。
乐无涯又道:哦?那人惶恐万分,牙齿也只顾打架了:老……老爷,属下……属下刚刚在……在岸边发现了几具……尸体,是……是巡湖船上的兄弟们,所以……所以属下就……就……,乐无涯道:所以你就赶紧跑来向我报告,对不对?那人双膝着地,连连磕头:属下失职,……罪该……万死!乐无涯冷芙道:前天起就没有了消息,是不是?是……是……乐无涯道:但是你这个巡察使并不着急。
你认为没有必要重视这个问题,因为湖上的兄弟们近年来纪律越来越松驰,对不对?属下该死,该死……郭巡察使,按老规矩,水哨每天通多少次消息?十……十二次。
你还记得?属下万死……难……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
乐无涯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郭巡察使,至少有二十次你该赶来告诉我水上出了问题,但你居然没有。
这岂非咄咄怪事?郭臣芳已无法说话,他伏在地上,浑身直哆嗦。
乐无涯道:你直到发现了尸体,才赶了来,是不是已经晚了?天字一号快步走进,沉声道:老爷,依属下看,必然已有数名奸细混入了蝙蝠坞。
属下恳请老爷下令,由属下派遣人手,搜查一下,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乐无涯点点头:你去吧!天字一号转身出门,乐无涯马上听到了他在低声发号施令,调兵遣将。
天字一号的雷厉风行更让乐无涯感到郭臣芳的失职不可饶恕。
郭巡察使,说起来你也跟我快三十年了。
你已经是水路上数一数二的大管事了。
可你干的是些什么事呀!郭臣芳只有呜咽着磕头的能耐了。
郭巡察使,我若不杀你,实是难以正军纪、服人心。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郭臣芳反倒冷静点了。
他仰起头,悲切地道:属下世代深受主恩,属下竟然不思报恩,反累及主公,实是不忠不孝之人。
罪该万死,夫复何言!乐无涯眼中竟也闪出了悲戚之色:臣芳,你放心去吧!你的家小,我自会妥善安置,决不会亏待了他们……臣芳,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原意是盼你成为一个流芳后世的名臣……唉!郭臣芳呜咽道:臣芳辜负了主公的期望,虽百死难赎其罪。
臣芳惟愿主公重用贤良,励精图治,成就大业!他突然拔出剑,飞快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乐无涯闭上了眼睛。
面上的皱纹一下深了许多。
郭臣芳自知必死而改口称他为主公,这让乐无涯感到一种揪心的痛苦。
他这个主公已奋斗了一辈子了,他究竟还能不能成就霸业呢?以前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时,他总以快了、快了来安慰自己,现在他才发现,这种安慰是多么多么的可笑。
而且也十分十分的可悲。
霸业似乎已离他越来越远。
老成持重、忠心耿耿的部属们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地盘、势力虽还在缓慢地扩大,但是在年轻一辈们心目中,他已离主公越来越远,而离帮主越来越近。
他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拥戴的帮主,而不是被一队队车马簇拥着的主公。
连他自己惟一的儿子,不也是这乌合之众中最乌的一员吗?乐无涯缓缓睁开眼,看着横尸地上的郭臣芳,许久许久没有眨一下眼睛。
一种悲怆的苍凉袭上心头,那么强烈,强烈得使他老泪盈眶。
郭臣芳的尸体就像是一个最醒目的宣言,使乐无涯明白了霸业已离他远去。
乐无涯老泪潸然而下。
他不是在为郭臣芳落泪,他哭的是他自己,哭的是他的霸业。
天字三号、天字四号心中却蕴满了对主公的崇敬和感激。
他们认为,乐无涯的泪是为郭臣芳流的。
不仅他们这么认为,蝙蝠坞的人都这么认为。
蝙蝠坞内,一片肃杀之气。
所有的人,面上都有一种杀气,他们都知道,敌人要侵犯他们的王国了,敌人已经杀了他们巡湖的兄弟,敌人的奸细已经潜入他们的王国了。
酒店老板、客栈伙计、卖菜的、洗衣的、做饭的、奶孩子的、下棋的、做裁缝的,等等等等。
所有的人都扔下了手中的活计,取出了兵刃,在天字一号的调遣下,开始搜捕潜入的敌人。
在平时,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平头百姓,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职业。
但在大敌当前时,他们又成了战士,成了将军。
蝙蝠坞之所以无法攻破,不正因为它是全民皆兵的吗?*** *** ***辛荑听完阿龙简明扼要的汇报,不由喜上眉梢。
乐无涯真的已经行动了?阿龙答道:是。
辛荑微笑道:看来已用不着我引火去烧他们了。
阿龙道:他们自己把火引过去了。
辛荑道:话虽这么说,咱们也该出动人手,帮他们搜一搜。
阿龙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辛荑道:记住,不要太张扬。
辛荑坞现在就像是个大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咱们在此终究是客,蝙蝠坞对咱们不满的人很多。
如果发生冲突,不仅柳红桥这把火会烧向咱们,乐无涯也会先出手对付咱们的。
阿龙悚然道:是。
属下吩咐兄弟们多多克制,不和蝙蝠坞的人争执。
辛荑悄声道:你还要记住一点,叫兄弟们千万要小心,随时准备和乐无涯的人开战。
阿龙道:是。
辛荑苦笑道:乐无涯不是傻子,他肯定明白,柳红桥这把火本是烧我的。
她还有些话没有告诉阿龙,那就是:如果乐无涯真的向她宣战,蝙蝠坞里那么多激愤而忠诚的人会将阿龙他们全都杀死。
她没有说,是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也不该说。
阿龙是她最早收伏的武林俊彦,阿龙已成了她的大总管,但她还是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部告诉他。
对她来说,阿龙也好、风淡泊也好,都只是工具、只是兵器。
他们没有必要知道太多,更没有必要考虑太多。
*** *** ***乐无涯的确很快就回过味儿来了。
郭臣芳临死前安排出湖巡察的船回来了,报告了一个令人恐慌的消息——一支三十余条船的船队正浩浩荡荡地向偏蝙蝠坞开来,领头的人是柳红桥。
蝙蝠坞的人,没有不知道柳红桥的。
老爷最宠爱的蝙蝠王就死在柳红桥的飞刀下。
如果说,天下还有一个什么人值得蝙蝠坞的人看得起的话,那个人就只能是柳红桥。
带路的人是谁?乐无涯问。
禇不凡。
乐无涯冷冷道:我早就想到是这个老王八蛋!天字一号不无忧郁地道:老爷,坞里人心有点……不稳了。
乐无涯道:告诉他们,没有必要害怕。
柳红桥若真敢来,必死无疑。
天字一号昂然道:属下这就去。
慢着!天字一号回身:老爷,还有什么吩咐?乐无涯冷冷道:你们几个人,将辛荑迷住风淡泊,从而引来柳红桥这件事传出去,知不知道?天字一号、二号、三号、四号都低声欢呼起来:知道了!乐无涯森然道:攘外必先安内,要击败柳红桥,必得先除掉辛荑。
你们要严密监视,别让她上船溜掉。
是!出去吧!是!乐无涯嘿嘿低笑起来:辛荑啊,辛荑,看看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棋高一着。
他觉得他又很有点像主公了。
于是他决定去看看他的最宝贵的战士们——蝙蝠!风淡泊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已脱离了蝙蝠笼子,置身于一处乱草丛生的水塘边,四周尽是烂泥污水和蛤蟆螃蟹一类的东西。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他昏昏沉沉地思忖着,翻身坐起,跟踉跄跄地走出污泥,走向草坡。
草坡上有一堆什么东西在闪亮,在刺激着他的眼睛,在引诱他走过去。
风淡泊爬上草坡,揉揉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放光的东西。
一堆柳叶匕放在几件干净衣服上,在阳光里闪着夺目的蓝光。
风淡泊宛如五雷轰顶,宛如冰雪浇头。
他突然间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跪坐在草坡上,跪坐在柳叶匕边。
什么都记起来了,什么都没有忘记……他记起了影儿,想起了万柳山庄、扬州、苏州、剑池之会,想起了高邮湖畔的杨柳,想起了辛荑夺魂摄魄的眼睛,想起了他和辛荑在一起……他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了。
可明白了,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已经晚了?八月十五正午时的太阳,仍然很温暖很迷人。
在这个烂泥塘边,野草茂密、蚊虫成堆,风儿根本就吹不进来。
这里当然更热,而且也很闷。
风淡泊一动不动地跪坐着,面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那是冷汗。
*** *** ***华良雄五人同样也隐身在湖边的芦苇丛中,身边也都是烂泥蚊虫。
他们不敢上岸。
他们已发现蝙蝠坞戒备森严,巡守的武士来来往往的,神情都很严肃。
很显然,他们沿途偷袭巡湖哨兵的事已被坞中人察觉了。
华良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进又不是,退也已不可能。
实际上他们现在只要一动,就很可能会被坞中人发觉。
如果他们和整个蝙蝠坞的人冲突起来的话,倒霉的必然是他们五个。
现在是白天,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们想躲都没地方可躲。
他们只有等待,等待天黑,并希望自己不要被蝙蝠坞的人发觉。
华良雄坐在烂泥里,苦笑着看看小五等四人,那四人也朝他咧咧嘴。
华良雄不知道天黑前柳红桥的船队能否到达蝙蝠坞。
他已经看见二十条小船从蝙蝠坞中驶出,朝柳红桥船队的方向迎了过去。
船上尽是些全身水靠、威风凛凛的精壮汉子。
不用说,华良雄也能知道,这些汉子们是乐无涯的水军,他们是去拦截柳红桥的船队的。
华良雄深知柳红桥等一干北人武功虽高,却对水战极其陌生。
一旦落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蝙蝠坞水军的对手。
而可以预见的是,柳红桥他们必然会落水。
因为蝙蝠坞的水军们必然会凿沉他们的船。
柳红桥船队的命运,自然堪忧,但华良雄倒不太担心柳红桥父女的安危。
他担心的是自己五人能不能混入坞中去。
柳红桥父女自保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的队伍中亦有不少南人,水性精熟者想必也有几个,对水中的把戏也比较在行,危急时柳红桥可以由这些人带着逃命。
柳红桥的船队来不来,关系不大。
而他们若进不了蝙蝠坞,情况可就严重了。
华良雄正自冥思苦想,却听见小五低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他不由朝小五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下吓得血都凉了。
他看见了蝙蝠。
在白天结队飞行的蝙蝠。
一群肥大的蝙蝠正向他们飞过来,像一片乌黑的云向他们罩过来。
蝙蝠们应该是在夜间出现的,但乐无涯的蝙蝠不受时间的限制。
它们随时都可以出发,执行乐无涯的命令。
乐无涯的蝙蝠吸血,乐无涯的蝙蝠听话,听乐无涯的话。
蝙蝠的视觉应该极差,但听觉极其灵敏。
只要哪里有什么奇异的风声响起,它们就会飞向哪里。
华良雄屏住了呼吸。
乐无涯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们了?乐无涯的蝙蝠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们了?怎么办?乐无涯将一切安顿妥当,自认万无一失后,又回到了他的小屋——蝙蝠坞的权力中心。
乐无涯刚进屋,就愣在了当场,似乎不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屋里有人。
而且那人正坐在椅子上,坐在乐无涯的椅子上。
乐无涯脸色铁青,半晌才冷冷道:你不该坐在那里。
那人的声音也很冷;为什么?乐无涯道:坐在那里的人,应该能负起完成大业的责任,而且也应该愿意将毕生的精力投入事业中。
那人道:哦?乐无涯道:你不配!那人笑了起来,笑得很狂妄、很刺耳:我不配?乐无涯肯定地道:对!你不配!那人笑得更响了:我就配被你关在地下室和马大娘她们交配么?他慢慢转过睑,慢慢站起身,傲慢地瞪视着乐无涯。
他是乐漫天。
本该被关在秘室里和马大娘她们交配的乐漫天。
乐漫天怎会到了这里?乐无涯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道:一点不错!乐漫天也冷笑:也就是说,你生下我的目的,就是希望我给你生几个孙子?希望你的所谓事业后继有人?乐无涯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我不得不这么做。
乐漫天道:为什么?乐无涯慢吞吞地道:这些年你越来越令我失望了。
乐漫天道:真的?你已经不再有年轻时的豪情壮志。
你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不像我的儿子。
你已无权再过问我的事。
乐漫天道:那你又有什么权利过问我的事?你为什么非得要我、要我的儿子也做那种不可能实现的荒唐梦?乐无涯像被猛抽了一鞭子似地哆嗦了一下:放肆!乐漫天讽刺地笑了笑,道:爹,我的确有点放肆。
你毕竟是我父亲,我不该这么说你。
可是爹,你想过没有,汉王兵败皤阳之后,咱家哪一个人成过大气候?况且明廷江山已稳,百年间难以撼动,你难道不明白吗?乐无涯气得嘴唇乱颤:即使是百年之后,得天下的,也必是我陈家子孙!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乐漫天道:百年之后,得天下的绝不可能是陈家。
爹,这个梦做的时间太长了,你该清醒了!乐无涯暴叫道:来人!常年打扫小屋的老仆哈着腰走了进来:老爷,什么事?乐无涯怒道:谁叫你了?天字号的侍卫们呢?老仆惶恐地道:老爷,他们都……都出去搜……歼细去了。
乐无涯只好挥手让他出去。
乐漫天冷冷道:你要抓我,用不着唤别人帮忙。
你可以自己动手。
我是你的儿了,我不会反抗的。
乐无涯狂怒,嘿嘿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抓你?乐漫天道:你当然敢。
你是我父亲,我已经说过了,只是希望你在动手前想一想,你究竟是在干什么!你倒教训起老子来了!乐无涯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我杀了你这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