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但并不阴郁,因为有清亮的月光。
有月亮和没月亮的夜晚,就是不一样。
张辟邪感到了月光的妩媚,而李青青娇美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间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不能否认自己很爱她,虽然他不能原谅她的不贞和绝情。
又有人来了,轻功之高,令他心惊。
会是谁呢?苏三?阳春?还是劝我喝酒的怪人?张辟邪的心灵活泼泼的,手也搭上了剑柄。
那人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相隔约摸三丈。
张辟邪缓缓站了起来,背对着那人。
你终于来了。
这是那人在说话,声音很哑很细:我正传音跟你说话,你用不着回答。
你是不是张辟邪我已经知道了。
现在你转过身,跟我走。
张辟邪慢慢转过身,冷冷盯着那人。
那人戴着一付青铜面具,狰狞可怕,让人根本无法认出他是谁,也根本无法从他的声音辨认出什么来。
他就象鬼。
至少张辟邪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阁下就是传递消息之人么?张辟邪也传音问道。
那人的眼睛在青铜面具的两个小洞里闪着幽冷的光:不要说话,跟我来好了。
他身子一转,轻飘飘地直向停在江边的一只小船上落了过去。
张辟邪感到,那人的身法也有一种森森的鬼气,在月光下看起来尤其如此。
张辟邪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跳上了那只小船。
那人解开绳索,摇动双浆,将小船摇离岸边。
张辟邪知道,那人是想在江心交谈,以免被人惊扰,或是泄露什么秘密。
采用这各办法的确可以起到保密的作用,但目标显然太大。
他们两个人总归是要上岸的,自然会有人跟踪,那人又将怎样逃脱呢?张辟邪一想到马上便可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不由得热血沸腾,连握剑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人似已察觉,冷冷道:不要激动。
张辟邪浑身一震。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或许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呢?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右手更紧地握住了剑柄。
若是这个人真的想对自己有所不利,张辟邪会让那人尝尝龙剑是什么滋味。
小船摇到江心,那人放下浆,取出一只铁锚,扔进江里,转身冷冷道:咱们还是传音说话方便。
在我取下了面具之后,不论你看见了什么,不论你听见了什么,都不许大喊大叫,或是激动得举止失常。
记下我的话了么?张辟邪无言地点点头,眼中闪出了狂热的光芒。
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不激动的,张辟邪当然也不能例外。
苏三气呼呼地瞪着江心的小船:妈妈的,真滑头。
你要是想听到二人的谈话,就只能摇一只船过去,那样你当然什么也不会听到,反而还会送命。
而且,那二人显然是传音交谈的,你就是走近了,也照样干生气。
苏三干着急没办法,他只能努力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张辟邪的举动。
如果张辟邪拔剑,那么戴青铜面具的人就是杀害张功曹的凶手,而且也是给张辟邪报信、想斩草除根的人。
很可惜,张辟邪的身影没什么异动,仿佛是个草人。
戴面具的人当然更不会有异动。
你说苏三能不生气么?他真的希望能变成一条鱼,能游到那只船边,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实际上他也知道,即使他潜到那里,也很难看清,因为船上的两个人根本就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水。
即使他们不出手干掉自己,苏三也不愿去受这种罪。
他不是孙山,没有孙山那么绝的水底功夫。
苏三一生气,忍不住就想跳起来破口大骂,想想又忍住了。
他的身形一摇,闪进了草丛中,消失了。
苏三的地行术在江湖上是相当有名的,只要有人当面堤起,苏三总会笑咪咪地吹一通。
其实那并不是真的地行术,不过是一种比较高明的蛇行功夫而已。
他突然童心大起,很想看看江边的草丛里到底有多少人在监视着江心的小船。
苏三想跟他们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草丛中果然伏有不少人,从呼吸的轻重程度听起来,还很有几个武功不错的。
苏三蛇行而进,遇到一个点倒一个,反正那些人都是趴在地上的,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苏三每点倒一个,都要坏坏地哑笑一声。
他感到很开心。
前面有一棵桃树,桃树下趴着一个人,正鬼头鬼脑地朝江心张望。
苏三悄悄摸到他背后,手刚伸出,还没碰到那人身子,那人就低声怒吼起来:找死?苏三吓了一大跳:你是谁?滚你的!苏三听出来了,吃了一惊:你趴在这里有什么用,干吗不下水去?那人恶狠狠地道:你是要老子去找死?苏三气道:小点声音好不好?这里是你嚷嚷的地方么?那人又看了小船一眼,低声道:先回镇子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苏三连连点头:不错,等也是白等。
那人当然早已想好了脱身的办法。
两人都缩着头,猫着腰,一阵猛跑。
奔到一家酒楼前,苏三才叫道:站住。
那人果然站住,瞪起了眼珠子:干什么?靠着朦胧的灯光,可以看出,那人就是扮成咬春的孙山,还是一付咬春的行头。
苏三嘿嘿一笑:进去喝点酒,边喝边说。
孙山的神情却有些迟疑,苏三急了:你进去不进去?你不进去我进去,老子可是饿急了。
别喝了,跟我走一趟。
孙山下决心似地一跺脚,又跑了起来。
苏三一怔,没奈何,跟着他也跑了起来。
一面跑,一面咬牙切齿:你奶奶的,你是要把老子饿死累死才高兴。
好象我有些认出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了。
孙山头也没回,好象也没心思斗口,只是猛跑。
苏三又是一楞,紧跑几步,赶上孙山:你说什么?没听见拉倒!孙山火了。
你真知道?苏三居然没介意。
很可能是他。
老子一眼就觉得那人的身材看起来有些眼熟,很象我见过的某个人。
想了半天,才想出点道道来。
孙山骂骂咧咧地道:要真是他,老子又该投江自尽了。
到底是谁?苏三一把扯住孙山的袖口:你要不说,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拉倒!孙山一梗脖子,回答得干净利落。
苏三没办法,只好松手,气哼哼地道:你要是弄错了,当心老子杀了你,做人肉包子!你又想花满园了?孙山邪邪地笑了起来。
花满园和任顺子的奇异恋情,以及她与苏三和臭嘎子的风流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孙山总是拿这件事来揶揄苏三,苏三也没脾气。
当心任顺子听见,真要将你剁了做人肉包子。
苏三只有苦笑,你的肉做包子,味道一定不好,卖不出价钱。
花满园是‘铁荷花’的老婆,不也是张家的人?孙山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苏三一愣: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停下,到了,就是这儿。
孙山停了下来,指指掩映在树丛后的一户人家:那人可能就住在这儿。
这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院子,青瓦粉墙,显得很素雅宁静。
院子门关着,屋子里亮着灯。
这是谁的家?苏三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孙山喃喃自语:如果真是他,那么他现在就在江上,不在家。
而他是没有任何理由这时候不在家中的……你是说,咱们应该进去看看?苏三笑了,你直说不就得了?孙山没理他,径自大步走到院门前,重重推了几下门,大叫道:有人吗?有人没有?开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
灯亮着,却没人应,这可能么?孙山还在犯病似地自言自语,不,不可能的!苏三可顾不得许多,一闪身从墙头跃了过去:有人没人,进来一看,不就晓得了?孙山马上随着也跳进院里:进屋里去,四处都要找找。
苏三叹气:实际上不用找我也知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孙山翻起了白眼:或许老子能找到一个。
不可能,只要屋里有人活着,他就一定会应门的。
苏三很自信地道:除非他是想暗中下毒手害我们。
而这种可能性极小,可能完全排除。
他推开西房,一面往里走,一面笑着大声道:老太太,你好,睡下了么?屋里烛光明亮,但寂无一人。
里间的门上,还挂着竹帘。
苏三跟了进来:你是说,这里面会有一个老女人?不错,应该有的。
……老太太,睡下了么?我是你儿子的好朋友啊,喂!苏三冷笑:真没出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大不了是一个死!说着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孙山没办法,也只好跟着进了里间。
他的眼睛一下瞪得比鸡蛋还大:天!苏三一脸的讽刺,得意洋洋地拍拍他肩膀:怎么样,没有人吧?孙山没吱声,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这是里间,没有窗户,而且很小。
墙壁已经斑驳不堪了,还有许多雨水留下的污痕。
一张很旧的红木大床靠墙放着,床上的帐子又破又黑,床上的被子也破破烂烂的。
很难想象,这个外表看起来很优雅的院子里会有这么一间破烂污浊的屋子,而且这间屋里住着人。
孙山的眼睛越瞪越大越圆。
苏三笑咪咪地道;你就是再看十年,也不会看出人来的。
本来应该是有人的。
是个老太婆,总该有八十多岁了,已经老得不能动弹了。
连枕头掉到地上自己都捡不起来,她怎么会不见了呢?孙山眼中闪出了恐惧的神色:而且他的儿子也不在家。
苏三笑不出来了:我已经听出些眉目来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的好。
孙山木木地点点头,随着苏三走了出去。
这个人家应该是个乡绅什么的,怎么会让老娘住得那么惨?苏三瞅瞅堂屋里的摆设,摇头叹气。
孙山也只有叹气,没精打采地道:看来世上最后一个好人也没有了。
苏三看着他,有些同情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孝廉公郝正仁。
孙山喃喃道:原来我还以为他是天下唯一的好人呢!苏三怔住了。
两人走进树林里,远远监视着那个院子。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屋里的灯光灭了,隐隐还能听见有人起动,说话和咳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看来那个戴面具的人,就是郝正仁。
孙山低声道:我见过他一次,他的左肩比右肩稍高。
所以今晚在江边时,我第一眼就感觉到我认识这个人。
他的神情很有些阴郁。
苏三的声音也让人感到压仰:这么说,郝正仁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孝廉老爷,而是一个深藏不露、身负绝世武功的大高手,真不可思议!说实在话,谁都无法相信郝正仁会是个功臻化境的人物,谁都无法在郝正仁与一个武学大师之间划上等号。
正如赵高指着鹿楞说是马一样让人不能相信。
而且,最让我感到不安的,还是郝正仁的母亲。
这母子俩一定在弄什么阴谋。
苏三还在沉着脸唠叨着。
孙山也叹气:不错。
我一想起他母亲是个装病多年的八十多岁的老女人,心里就忍不住发毛。
两人都沉默了,似乎同时在品尝着发毛的滋味。
半晌,苏三才轻轻地道:你是不是在想,郝正仁为什么千里迢迢把张辟邪找来,他又是通过什么办法找到张辟邪的,对不对?孙山点点头:不错。
还有,我正在琢磨,那个使逍遥散的老女人,是不是郝老夫人。
我有种预感,应该是她。
不过,如果那个老女人就是郝老夫人的话,她为什么要问李青青那些话呢?苏三有些不相信了,而且她分明和阳春有极深的渊源,这又怎么可能呢?孙山楞住了,挠挠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不过,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我说苏三,你看没看见他们刚才是怎么进屋的?苏三瞅瞅那个小院,沉声道:房里肯定有地道,他们是通过地道进进出出的,所以咱们没有发现他们进院门或是跳墙。
孙山咬咬牙,恨恨地道:明天我要来拜望一下郝正仁,要求见见那个老妇人,或许可以认出来。
我和你一起来。
苏三点头:大白天我估计他们未必敢动手暴露身份,但咱们还是有个伴儿好些,打起来也不吃亏。
两人悄悄退走了。
走到街上,两人才直起了腰。
孙山阴沉着脸道:你猜猜郝正仁今晚会跟张辟邪说了些什么呢?苏三一怔,揉了半天鼻子,苦笑道:我猜不出来。
我也猜不出来。
没法猜。
孙山显得意兴阑珊的。
看来,发现郝正仁并不是一个大好人之后,他是真的伤心了,而且感慨还不少。
苏三还在揉鼻子:而且我也猜不出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孙山道:我也很想知道。
苏三叹道:也许明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孙山道:还是什么都不要发生的好。
他抬头看看天,兴致突然好了起来:反正天也快亮了,咱们会看到发生什么事的。
苏三精神头也一振,看看他,笑嘻嘻地道:喂,孙山,咱们去看看李青青?孙山的好心情一下就被他这句话打跑,飞到爪洼国里去了。
干什么?不干什么,就看看。
嘿嘿,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
是你喜欢她,又不是我。
老子去凑什么热闹?你不喜欢他?苏三冷笑道,真的?滚蛋!孙山又火了。
一提起李青青,孙山就会发火。
这岂非也有些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