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天上,恋儿在地下。
可刘海有时候看到星星,总会忍不住去猜哪一颗会是他的恋儿。
他会去找她,然后,让以前的一切都虚谈,虚淡成广袤无垠的夜空。
夜空里只有两颗星星紧挨着。
一颗是恋儿,一颗是自己。
夏夜永远不会是安静的。
因为蛙鼓会敲响整整一夜,因为许多的虫儿都会在窗下鸣叫。
刘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家。
实际这个家已经不是刘海的了,因为吴星或叫梅琳的女人占有了它,但名义上它还是刘海的家。
刘海轻轻吁了口气,在院门口的大柳树前坐了下来,那里有一块马鞍型的大石头,差不多能当床用。
刘海摸着手中的星星索,呆呆看着天上的星星。
夏夜的星星离人也很近。
现在星星在刘海手里,星空在刘海手里,刘海的泪水涌了出来。
不远处的稻田,蛙鸣阵阵。
刚刚下过透雨,很凉快,蚊子也不多,简直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今晚的夏夜透着一股爽快的劲儿,不像春夜,永远是甜甜的,粘粘糊糊的,让你有一种朦胧的冲动。
院里的灯光早灭了,吴星大约已经睡下了,只是不知她床上是否有一个野汉子。
刘海想到这里,不由对自己生气了:想这些干什么!但他也不敢去想恋儿。
他觉得自己太卑贱,不配老去想她。
因为他只要一想起恋儿,马上就会憋闷得要死,就想跑,想打人。
想什么呢?睡不着,总得想点儿什么。
刘海琢磨起今日来的几个蒙面女人的剑术身法来。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仅是那个组织的三流甚至四流角色,身手就已经不错了。
吴星的武功他是见过的,那个哈堂主能和吴星打成平手,自然令刘海有些信心不足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星星索。
索是一种软兵器,也是一种长兵器。
因为长,可以及远,克制敌方的刀剑等兵刃;因为软,则可以灵活圆转,出其不意。
以柔克刚并不是索的功用。
实际上长索是刚柔相济的,只是柔性更强些罢了。
刘海手中的星星索,却与任何一种长索都不同。
因为星星索不软。
因为星星索太长。
因为星星索刀剑不伤。
刘海心里砰砰乱跳,他想到这三条特点,信心渐渐又回来了。
惟有与众不同的兵刃,才会使敌人防不胜防。
星星索就是这样一种兵器。
星星索的太硬可以由其太长来弥补。
比如一节竹筒永远是风吹不弯的,而一根竹子却能在风中摇曳如多姿的少女。
那是因为竹子比一节竹筒长了几个十倍的缘故。
而星星索就比一般长索长了两倍不止,更何况星星索并非很硬,只是相对一般绳索硬了一些。
星星索太长,可由它的太硬来弥补,这是相辅相成的。
太长的东西,很难使它飞向空中。
你可以甩起两丈长的绳索,却甩不起二十丈长的。
但如果绳索硬一些,效果就不同了。
柔软的东西是灵巧的。
一条软索,你可以抖起许多索波,一条硬索则不然。
硬的东西是笨拙的,然而拙也并非不能胜巧。
关键在于使用者的心灵。
刘海的心活泼泼的。
活泼泼的心灵,便如雨洗后瓦蓝透明的天空,艳阳在白云上镀了层金边,辉煌之极。
活泼泼的心灵,便如清溪浅流中的歙忽游鱼,愉快地打着旋儿。
活泼拨的心灵,便如你从清晨的晨光中,听到随晨风飘进的麻雀的叽叽喳喳。
活泼泼的心灵,便如这个夏夜,凉爽温和,蛙鸣很远很远,而星星很近很近。
刘海不禁笑了,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笑。
一颗活泼泼的心,对于周围的任何异动都能察觉到。
刘海已经察觉到有人轻轻移了过来。
星星索就在手上,也有一颗活泼泼的心。
刘海。
声音很轻,轻得像说悄悄话。
刘海不出声。
那人在他身边三丈外停住了,而长索的尖端,正在那人身边不远。
刘海。
声音稍稍大了些。
刘海晤了一声,没说话。
咱们……谈谈好吗?能听出来,来人是吴星,或叫梅琳。
刘海坐起来:谈什么?吴星沉默了。
她没法开口。
要没什么谈的,你回去睡吧。
我也要睡了。
刘海心中的安宁被她打乱了,刘海心中的怒火又冲上来了。
没有这个践女人,恋儿便不会死去!他恨吴星,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
我想问问你,你的武功这么高,是跟你爹学的吗?看来吴星不准备走了,她确实想好好谈谈。
刘海无奈地道:是的,但我比我爹武功高明一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吴星幽幽道:你是个武学奇才。
你爹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想不到你竟能化腐朽为神奇!武学一道,并无腐朽和神奇之分,再高明的剑法由一个武功低微的人使出来,也是腐朽;再平淡的招势由高手施展起来,就是神奇。
关键在于人本身。
刘海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好像他根本不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刘……刘海,可以……让我……过来吗?吴星有些怯生生的。
这可怪了,吴星什么时候害怕过?刘海有些为难,但答应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吴星缓缓走了过来,立在他身边。
我……可以……坐下吗?吴星的声音很涩,涩得像雨后的浊水流过草地。
刘海火上来了,一跳三尺高:你坐吧!转身就走。
你……别走,我不坐了!吴星急忙退了几步。
她这一招,可让刘海没想到。
以前的吴星,永远是不退让的,可是这次不同了,因为什么呢?是什么使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刘海很快想起了,因为刘海今天出手惊人,吴星感到害怕了。
她害怕他会杀她。
还是你坐这个吧,我坐地上好了!’刘海火消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在泥泞之中。
吴星迟疑地望着刘海,她实在想不通刘海是个什么样的人。
坐吧!你要不坐,我这泥地不是冤枉坐了?刘海居然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有了,又因为什么?刘海知道,是因为星星索,星星索就是恋儿。
吴星坐下了,动作很笨拙,一点儿也不优美。
你……手里是什么?吴星的眼里闪着奇特的光。
不愧是高手,眼光毕竟不同。
她一眼就看出他手里握的索子是件不寻常的东西。
一条藤索,我的武器。
刘海有些哽咽。
以前,怎么没见过?以前只是收藏着,今天拿出来了。
刘海的泪水涌出来,连忙又忍了回去,他甚至还咧嘴笑了一下。
这么长?独一无二!刘海颇有些傲傲的。
叫什么?星星索!刘海叫道,神采飞扬。
星……星……索,星……星……索,……真……好听!吴星在叹息,幽怨万分。
刘海一愣,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了?莫非因为仇人的事情,不高兴吗?也是……也不是……她们迟早会……找到的。
吴星的叹息里已带着哭音。
你别害怕,她们不会得手的。
还有两年三个月的时间才到三年期限,你只管好好习练武功,若是你的仇人来了,我会帮忙的!刘海反而还去安慰她,真是不可思议。
我……我要走了,··…吴星叹道,我想我该走了。
为什么?刘海觉得不理解,为什么要走?因为她们发现了之后,会大举来犯的,你武功再高,也无济无事。
吴星冷冷道。
刘海沉吟道:倒也是……这些日子……多亏你了,……谢谢你……没有杀我……你是怕我会杀你才走的?刘海气得跳了起来,是不是?我确实不明白,你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杀了我!吴星轻轻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我爹让我保护你三年,我若杀你,那叫什么话!再说,我没有理由杀你!刘海说得丁是丁,卯是卯。
那……三年以后呢?吴星追问道,低下了头。
更不会了!刘海叹了一口气,神色暗然地又坐下了。
沉默。
星星很远,而蛙鼓近了,蚊子也来了。
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吴星低声道,是不是?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刘海警觉地问道。
咱们是……夫妻,对不对?不错,我没有否认啊?妻子……不贞洁,你竟然……不生气?刘海浩叹一声,认认真真,心平气和地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是个二百五!咱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我根本无权管你,因为你不仅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你也是个女人,是女人总归是有特权的,我不在乎当名义上的王八,因为咱俩根本就不是夫妻……吴星倏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你休了我,马上就休!为什么?!刘海也不含糊地跳了起来。
做名义上的妻子,我都可耻!吴星恶狠狠地道。
刘海有些恶毒地笑了:吴星,我有句话,说出来你别生气片有屁快放!好,如果你觉得当我名义上的妻子都觉得可耻,因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个甘愿当王八的男人。
那么我为什么当王八?我如果不甘愿当王八又怎么样?我怎样才能不当王八呢?是谁让我当王八的?吴星哑然。
你让我当了王八,又希望我不愿当王八。
换了你自己,你试试!有理,有利,有节,刘海在混混堆里混了十几年,自然口才不错。
吴星狠狠道:我为什么让你当王八,难道你自己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刘海,你是个混蛋——!吴星尖叫起来,你混蛋透顶!是是,你说得对。
刘海笑嘻嘻的,你怎么骂我都不过分。
吴星不说话了。
刘海也平心静气:吴星,我再劝你一句,复仇事大!吴星默然点点头,转身往院里走,走了几步,又转回身,轻声道:刘海,原谅我。
好不好?你没有什么要我原谅的,你是你自己,你是我的恩人。
刘海诚挚万分:我倒希望你能原谅我。
因为我这个人有时候嘴很臭。
吴星叹了口气:我以后……好好的……不惹你生气了。
刘海一怔。
你……进屋睡吧……蚊子多。
吴星咬着嘴唇,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刘海又是一怔,摇了摇头:我就睡在这里。
我想数数看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
吴星不再说话,走了。
刘海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十分奇怪她为什么转了性儿。
莫非她真的很害怕刘海会杀她?莫非她是想和刘海搞好关系,使他们之间不仅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刘海想到这里。
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胡思乱想!但要自己不胡思乱想,总得找点儿什么事情做做才行。
刘海开始数星星。
数了不到一百个,刘海就变成了星群中的一个,开始在夜空里遨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