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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黄金易命

2025-03-30 07:27:33

一行于楼厅中央坐定,大声招呼伙计,旁若无人,嚣张至极。

点过酒菜,在酒菜尚未送上之前,几个家伙像计议什么秘密大事一般,一齐拉长脖子,将头伸向桌心,经过一阵窃窃私语,忽然同时哈哈大笑,分别坐直身躯,似乎要商量的事,业已获得圆满之结论。

这样笑了一阵,那名灰衣公子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扭头低声朝那佩刀汉子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佩刀汉子胸口一拍,提出保证道:这个请公子放心,如果不灵,都拿小人是问!跟着,那佩刀的汉子眼光一扫,无意中发现另一席上那个算命先生的报君知,似是大感兴趣,手一招笑道:算命伙计,你来,替我们公子算个命看看!那个正在以酒浇愁的算命先生,听得这一声招呼,又转过头,淡淡地瞅了一眼,竟然未加理睬。

令狐平暗暗称奇。

同时止不住为这位潦倒的算命先生人穷志不穷,毅然无畏于豪门的硬挣骨气,而暗暗喝彩!不过,他心中有数,这样一来,底下恐怕就有戏文可看了。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那佩刀汉子讨了个没趣,笑容一敛,脸色顿变,打鼻孔中轻轻一哼,双手按着桌面,提高声音又道:喂!伙计!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看那神气,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跳起身来,扑过去接人之意。

谁知那算命先生丝毫不为所动,抬头冷冷回答道:这位二爷,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这儿是卖酒的酒楼,有银子买酒喝,不分老少男女,一样都是客人,谁该受您这般呼来喝去?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而最厉害的,便是开宗明议,劈头第一句话,就点出了对方的身份,神气什么?你朋友充其量不过是一名依人作嫁的二爷罢了!佩刀的汉子顿时为之语塞。

一张面孔,气得发青,两眼之中,渐渐露出一片可怕的眼光。

那算命先生说完话,又低下头去,自顾吃喝,仿佛全不知道事态之严重。

佩刀的汉子受了这顿奚落,自然不甘就此罢休;只见他霍地一振臂,甩去肩上那袭风衣,阴笑自座中站起,一脚踢开板凳,迈步向算命先生靠窗口的那副座头、寒着面孔汹汹然走了过去。

令狐平已看出那算命先生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正待过去给那佩刀的汉子颜色看看时,不料他这厢尚未离开座位,形势急转直下,紧张的局面,倏忽之间,突然改变!那佩刀的汉子向前走没几步,不知是何缘故,神情变得一变,忽然脚下一停,突又返身走回原位。

令狐平正诧异间,只听楼梯口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好,这个年又不愁过不去啦!令狐平掉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酒万事足的葫芦叟乐九公!他明白!佩刀汉子之所以突然敛尽气焰,原来是因为看到了这个老酒鬼的缘故!最奇怪的是,那名黄衣青年也好像认识老酒鬼是何许人一般,这时双睛滚动,脸色阴暗不定,想要抽身离去。

又似乎有所顾忌。

一副局促不定,如坐针毡之窘态,叫人看了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那名佩刀汉子知道行迹已露,只好硬起头皮,离座抱拳,笑说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远迎……葫芦叟水泡眼一味,又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我老酒鬼要过酒瘾,全靠瞎打瞎闯,要是事先通知,哈哈!有几个能像你蔡老三这样?不跑个精光才怪!哦?还没有上菜?好极了,好极了,菜慢慢上没有关系,先拿酒要紧!口中打着哈哈,人到席前,毫不客气,凳子一拉,便在灰衣公子对面坐了下来。

灰衣公子满脸不高兴,佩刀汉子急忙从桌底下踢了一脚,前者才算忍住了,没有发作。

葫芦叟用手一指道:这两位……蔡老三赶紧代为引见道:这是我们乔公子,这位是我们乔公子的朋友桑公子!所谓桑公子,便是指的那名黄衣青年。

令狐平虽然不认识这名黄衣青年,不过他敢打赌这名黄衣青年绝不姓桑!然而,葫芦叟却似乎并不在意两人姓什么,问过之后,信口道了一声久仰,扯不了几句,言归正传,催着快上酒菜。

令狐平看在眼中好气又好笑。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次在潼关,小瘟神胡五那条五香酱狗腿的教训,这老酒鬼看样子大概早忘到九霄云外了!那黄衣青年似因老酒鬼未能认出他是谁,神色之间,已经渐渐回复自然。

楼上原来的四名酒客之中,那个中年布贩和红脸老者,早在佩刀的汉子闹事之际,便已悄悄结账离去。

除了令狐平,只有那个算命先生,仍在挟着残肴,慢慢地喝着冷酒。

后者自从葫芦叟于楼梯口现身以来,一双眼光就很少离开过葫芦叟那张叫人不敢恭维的面孔:一双眉头,不时皱起,数度欲言又止。

不知道他是想向葫芦叟道谢解围之意,还是想警告葫芦叟不可与这几人混在一起?最后,大概是酒喝光了,只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朝葫芦叟望了一眼,终于摇摇头下楼而去。

令狐平心中动疑,本想追下楼去问个究竟,又怕葫芦叟一个人留在楼上,或许会遭几个家伙的暗算,只好作罢。

不一会那边席上,酒菜陆续送至,葫芦叟立刻展开了看家的本领,狼吞虎咽,着杯齐施。

同一时候,一阵楼梯声响,又上来七八名酒客。

约莫是上第五道莱的时候,那名黄衣青年,忽然声称有事,要先走一步,起身告辞而去。

接着,没有多久,那位乔公子也带着家人走了。

葫芦叟当然看得出别人是因为讨厌他才提前走的,而他,只要留下一个蔡老三,乐得多吃两分,可说正中下怀,两人先后离去,他甚至客气都没有客气一声。

不过,两人这一走,事故马上发生了!葫芦叟吃着喝着,正感兴高采烈之际,忽然咕噜一声,两眼翻白,身子一歪,身后倒了下去。

令狐平暗道一声不妙,正拟飞扑过去,拿下那个蔡老三,以备拷问究竟时,耳边突然有人传音道:同他去,一切自有愚叔负责!令狐平不期一怔,立即刹住去势。

因为他已听出,传音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丙寅奇士!有丙寅奇士作主,自然用不着他来着急。

只是,他环顾之下,一时却看不出丙寅奇士藏身之处。

那些酒客七嘴八舌地嚷着:老家伙敢情是吃醉了,快拿醒酒杨来。

那个被葫芦叟喊作蔡老三的汉子,趁着众人纷乱之际,于桌面上丢下一块碎银,眨眼之间便告不知去向。

一名伙计端来醒酒汤,正待动手施灌之际,一个脖子上长着大肉疣的老者伸手说道:我来!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令狐平却看得清清楚楚,那老者伸手接碗时,拇指一抢,一颗药丸已然滑落碗中。

令狐平这才知道,原来这名长疣的长者,便是丙寅奇士之另一化身!葫芦叟悠悠醒转,尚不知道自己一条性命是捡来的,眼皮一揉,还在嚷道:蔡老三呢?丙寅奇士传音笑答道:算你老哥与山西尤门有缘,上次遇的是么徒,这次则大大升级,又遇上尤门首徒……葫芦叟差点跳了起来道:你,你说什么?丙寅奇士低声笑喝道:小声一点,你要嚷,我就先点上你的哑穴!葫芦叟一愣道:你老哥是谁?丙寅奇士笑道:我便是有一年跟你下棋,被你偷了三颗棋子,结果以二路见负的那个人!葫芦叟瞠目道:你——?丙寅奇士笑道:我怎么样?是不是怪我如今出现的不是时候?葫芦叟怒道:你既已认出刚才那群人里有尤胜后的徒弟在内,你为什么不替我老酒鬼抓了下来?丙寅奇士笑道:好家伙!理都被你一人说光了。

你有没有想想,万一将来再遇上姓尤的另外那个徒弟时,还有谁敢伸手管你这档子事?葫芦叟往起一站道:走!丙寅奇士道:去哪里?葫芦叟道:去找那个姓蔡的小子,就不愁找不着另外的那两个。

丙寅奇士道: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葫芦叟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丙寅奇士道:你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现在,另外还有一个人的一条性命,可能就凭你的一句话。

葫芦叟又是一愣道:那人是谁?丙寅奇士笑道:浪荡公子!葫芦叟一哦道:那小子,他……他……还没有死?丙寅奇士笑道:你老哥都还活着,他当然死不了。

现在,乱也乱过了,嚷也嚷过了,你老哥能不能定下心来,先告诉我,你刚才那几位年轻的朋友,他们都住在城中什么地方?葫芦叟眨着水泡眼道:你是说那小子已落入刚才这批家伙手里?丙寅奇士道:事情是这样的,小子在龙虎帮中,已被封为锦衣护法,如今就在这座太原城内,不过,小子业经该帮以药物加以控制,一身武功,随时均有丧失之危险,下手的人,便是那位谈笑追魂尤胜唐,要解除这小子一身禁制,目前尚缺一味产自天山的鬼参。

上官的首徒在内,或许能从这厮身上,取得一味药,也不一定。

所以,现在就等你老哥一句话,刚才这三个家伙,要去哪里方能找得着!葫芦叟瞪眼道:这就怪了,你既然已经看到三个家伙之中有姓尤的首徒在内,当时为什么你不抓住他?丙寅奇士道:只差一步。

葫芦叟道:你是刚刚赶到?丙寅奇士道:是的,我是在城外得到消息,等我赶到这里,小子业已离去。

我本可以一路追去,再一打听,知道你在楼上,想先上来看看,不料你已中了那小子的道儿,说起来尚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葫芦叟道:那就糟了!丙寅奇士道:为什么?葫芦叟皱眉道:我也只认识三人之中那个姓蔡的,那是六个月前,在一次庙会上,这厮仗势欺侮一对卖艺的父女,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老酒鬼的脾气,你老弟不是不知道,事情一过,也就算了,其实我根本不清楚这厮的底细。

丙寅奇士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一说,只好从那个姓乔的身上着手了。

现在我们分开来走,天黑以后,丐帮分舵见面,趁着这段时间,我且先去打听打听那个姓乔的什么身份!在太原城中,要打听一个姓乔的公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城中之富户,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姓乔;一问起来,这个也是乔员外那个也是乔员外:员外的儿子当然个个都是公子;在这些乔公子之中,哪一个乔公子才是日间那个乔公子呢?丙寅奇士跑了一个下午,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只好回到丐帮太原分舵,向分舵中的丐帮弟子请教。

那位分舵主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城中这些姓乔的,大部分都还安份,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西城门外,那一家新迁来的暴发户,管教上或许有点问题。

丙寅奇士问道:这一家的老主人叫什么名字?那位分舵主答道:乔二锤子!乔二锤子——在太原城中是个了不起的外号。

这个外号的意义,简单一点说,就是财富。

但如果一定要追究这个外号的来源,分析起来,就不雅了!原来这位乔大员外,所以被人号作乔二锤子,既不是因为他排行第二,也不是因为他小名叫锤儿,而是因他有今天之财富,全靠当年经商时,一把大秤,有两只秤锤,大锤卖出,小锤买进。

这位乔二锤子够资格被人喊为员外之后,方由临汾老家搬来太原,膝下只有一子,在背后人多以乔小锤子呼之而不名。

乔小锤子样样都使他老子满意,只有一事,堪称美中不足;那便是他老子一口气替他讨了三房媳妇,他却至今尚未能生出一个小小锤子!这位乔小锤子虽然未能生出一个小小锤子,但仗着老子以两只秤锤挣来的财富,却在青楼中做了不少好事;城中有名之红妓,几乎无人不识这位乔公子。

结果,几年荒唐下来,这位乔大公子别的没有得到,唯一的收获,是换来一身暗疾,连青年人的活力,亦告丧失!三个月来,暗中遍访名医,在重金引诱下,终于召来日间那名黄衣青年尤门首徒——小扁鹊方治人!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西城门外,乔府后院的暖厅中,药味熏人,喜气洋洋。

一群年轻的丫环们,穿梭来往,人人目的相同,都希望公子服药后,今夜能在她们娘娘那边安歇。

老员外乔二锤子托着一支旱烟筒,亲自在厅中照管着药炉;因为他舍不得多花钱买较好一点的烟丝,烟却又不能不抽,每吸一口,总要咳嗽上好一阵子;不过,今天的咳嗽,并不使他感到难受,今天,他太高兴了,药炉中冒出来的火舌,在他眼中看来,每一条火舌都无异未来的小孙子,在向他挥舞着白胖的小手臂……乔小锤子当然更高兴。

不过,父子俩高兴的原因,却完全是两回事。

老于高兴的是这一贴药服下去,明年这个时候,便有孙子可抱;儿子高兴的则是,这一贴药如果真的有效,北门香花院中的那小小艳红’,便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了……。

乔二锤子在暖厅中问道:公子呢?一个丫环答道:在后面书房中看书。

乔二锤子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一天到晚离不开本子,身体都累坏了,还不知道爱惜……这一点倒是一些不假,此刻的乔小锤子,确在后面书房中看书,只不过看的不是别种书,而是一册珍本玉房秘诀!那位护院武师蔡老三,便坐在他的对面。

乔小锤子忽然抬起头来问道:那位方师父怎么没有来?蔡老三打了阿欠道:什么时候了?乔小锤子道:大概快起更了吧!他说什么时候来?蔡老三道:不一定。

他说要看看那个老酒鬼最后是被何人所求走,不弄清楚这一点,他实在放心不下。

乔小锤子道:一个风都吹得倒的老酒虫,竟惹得你们如此紧张,我实在愈想愈不明白。

你不是说这位方师父的师父,叫什么谈笑书生,只要择一挥手,便能致人于此死命吗?蔡老三道:一些不假。

乔小锤子道:那么,这位方师父他既是谈笑书生的首徒,一身本领必然也很可观,他为什么连一个老酒虫都要怕成这个样子呢?蔡老三苦笑答道:公子,这种江湖上的事,您不会明白的。

乔小锤子道:你告诉我啊!蔡老三道:方师父他怕的不是这个老酒鬼。

乔小锤子道:那么他怕的是谁?蔡老三道:他怕的是那个将老酒鬼救活了的人!乔小锤子道:为什么?蔡老三道:因为那人能将老酒鬼救活,必然是他们这一行中的高手。

换句话说,遇上了这种人,对方就会知道他是谁。

假使对方不肯罢休,他就不能再在太原城中呆下去了!乔小锤子道:那怎么行?他说我这种毛病,要三贴药才能除根,他这一走,我怎么办?你快去设法留住他!蔡老三道:公子别慌,他不过如此说说而已,走不走,还不一定。

就是走了,也只是暂避一时风头,小人仍有方法找到他的,公子许给他三百两黄金,才付了五十两,他哪里会舍得不要?乔小锤子眉头皱了皱,正想再说什么时,一名丫环忽然探头进来说道:公子,药好了,老爷问公子是不是马上送过来?乔小锤子点头道:好,端来!那丫环又说道:我们娘娘说,公子服过药,今夜……乔小锤子挥手道:等会再说!那丫环高高兴兴地走了。

蔡老三低声问道:公子今夜打算欧在哪一房?乔小锤子轻轻一叹道:我实在哪一房都不想去,要不是老头子看得这么紧,我真希望能去‘香花院’看看‘小艳红’……蔡老三道:这不太好吧?去香花院,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是第一天,何必让老人家不高兴?小锤子道:是啊!那就只好去三娘房中了。

蔡老三道:不去大娘那里?乔小锤子道:刚才从她那里来,她说头有点疼,大概是受了风寒,让她一个人养养也好。

蔡老三道:方师父还不见来,今夜不可能来了,公子服过药,早点安歇,小的也要告退了!乔小锤子道:你去吧!结果独守空闺的,只有一个二娘。

乔小锤子服完药,进了三娘的房。

几乎是同一时候,蔡老三也像夜行蝙蝠一样,悄悄进了大娘的房!蔡老三当然用不着服药……三娘房中灯熄了,大娘房中灯也熄了;三娘房中,未见动静,服了药后乔小锤子不久即告沉沉睡去;大娘房中,恰恰相反。

一阵宽衣解带之声过去后,随即响起一串低低的絮语。

先是女的细声问道:那死人去了哪里?二娘房中?还是三娘房?三娘。

死人吃的药,是不是真有效?当然有效。

有这样灵?不灵怎行?这要花三百两黄金啊!你为什么要替他找来这个姓方的,他的病好了以后,早晚会过来这边,你那时……怎办……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什么用意?你猜猜看。

捞一笔赏金?这尚在其次。

想升总管?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为了什么?为了你。

哎哟!你别拧我……我……是说真的,……这……这……你真的不懂?这……就叫做:‘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咦!别忙——这是什么声音?那来的什么声音?我仿佛听到‘啪’的一声响,像是窗子给风吹来了,你有没有将窗子关好?关好啦!上好了闩,风怎吹得开?不对!怎么呢?好冷!准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你起身去看看。

真是要命,这样冷的天,衣服都脱了,还要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关窗子。

那么,你躺着,由奴家来吧!算了——蔡老三叹了一口气,打着抖颤,摸下床沿,向窗前走去,一点不错,果然是窗子给风吹开了!蔡老三伸出手来,啊了一口热气,正要去关窗子,忽然目光一直,当场呆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冬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院子里,满院一片银白,连院中的花砖都看得清清楚楚,挂在窗口的那张字条,他当然没有看不到的道理。

字条没有几个字,但却字字触目惊心:老员外正到处找你,快出去,方白。

女人在床上低唤道:别着了凉,来呀。

蔡老三如从梦中惊醒,慌忙走回床边,抢着拿起衣服,边穿边说道:不好,老浑蛋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正在前面找我,公子今夜在家,我没有出去的借口,去迟了就要露马脚。

女人也吃了一惊,张目期期道:你怎知道的呢?蔡老三匆匆回答道:没有时间了,以后有空再告诉你!草草束好腰带,一个箭步,便从窗中窜出。

他不敢经过院门,人落院心,又是一纵,腾身上了屋面,准备由高处径奔前往。

不意他双足刚刚找实瓦面,肩头上已经拍落一只手掌,有人在他耳边轻轻一笑,说道:非常抱歉,扫了老兄的兴头……蔡老三一听不是小扁鹊方治人的声音,方知中了圈套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来人拇指一压,哑穴被制,他已无法出声。

接着,来人手臂往下一滑,将他拦腰一把挟起,足尖一点,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庄外飞身掠去!这样一路穿高越低,奔驰了约莫盏茶光景,最后来到一座破庙的殿上。

蔡老三瞬眼看清大殿上的景物,不由得魂飞天外,几乎当场昏死过去!大殿一角,生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支着一副铁架,铁架上有酒有肴,火盆旁边,已经坐着一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蔡老三最怕见到的葫芦叟乐九公!葫芦叟乐九公,抬头嘿嘿一笑道:伙计,你又来了么?蔡老三哑穴解开之后,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向前膝行数步,磕头如捣蒜似地哀求道:老前辈饶命……葫芦叟从地上抓起—把解腕尖刀,头一点道:再过来一点,老夫刚才中的毒,解药已配齐,只差一味人心做引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得只好借重你老弟一下子。

蔡老三大吃一惊,身躯往后一滚,便想夺路逃命。

他没有想到身后早有人等在那里,他才一缩身,肩窝便挨了重重一脚。

只听踢他的那人笑喝道:想得倒好!蔡老三知道逃生无望,只好再度磕头软求道:小人不过是草包一个,对药物一窍不通,在酒楼中下毒的事,小人不知情,务乞前辈明鉴……身后那人问道:那么谁知情?蔡老三颤声道:可能……是……是……我们乔公子的……那……那……那位朋友……糊里糊涂……使……使……使的手脚。

身后那人又道:那位仁兄叫什么名字?蔡老三讷讷道:方治人,外号‘小扁鹊’。

听说是……是……一位什么……谈笑书生……的大……大徒弟。

葫芦叟冷笑道:你老弟原先不是说他叫什么桑公子么?蔡老三又磕了个头道:小人该死!身后那人接道:这位方兄现在何处?蔡老三道:小人不知道。

身后那人道:真的不知道?蔡老三道:真的不知道,两位如果不信,小人可以发誓,我蔡老三如有一字虚言,将来一定不得好死……葫芦叟点点道:这个誓倒发得不错。

蔡老三忙说道:所以——身后那人咳了一声道:那么,你对你们那位公子许下的诺言全是假的了?你不是说,这姓方的,走不走还不一定,就是走了,也只是暂避一时之风,你照样有方法可以找得着他么?身后那人又咳了一声道:怎么样?你是愿意为我们乐老配一付人心药引子?还是痛痛快快地交出那姓方的住处?蔡老三自知再无选择之余地,只得坦然供道:这个姓方的,小人是在香花院中无意结识,他对院中一个叫小艳红的姑娘非常着迷,不知道有没有跑去香花院的那个小艳红那里。

身后那人道:香花院在什么地方?蔡老三道:罗麻子胡同,靠右首倒数第二家。

身后那人道:那个小艳红住哪一进院子?蔡老三道:第二进,东偏院,小阁楼上的那个房间,便是她一向招待多金恩客之处。

身后那人道:希望你朋友提供的消息可靠,找不到那个姓方的,咱们回头再来算账!语音甫落,人影已杳。

大约过去了一个更次。

殿前院中黑影一闪,丙寅奇士去而复返!蔡老三提供的消息果然可靠,丙寅奇士上得殿来,从肋下放,落一人,正是那位小扁鹊方治人!从小扁鹊方治人一身零乱不整的衣衫看来,可知这位尤门首徒,无疑也是打热被窝中拉出来的。

在丙寅奇士离去时,蔡老三已被葫芦叟点上穴道,一脚远远踢去一边,外面天气实在太冷,丙寅奇士放下小扁鹊,先去火盆上烘暖了双手,又抓起酒壶喝了几口酒,才过去拍开小扁鹊的穴道。

小扁鹊方治人只认识一个葫芦叟乐九公,并不认识将他擒来的这名灰衣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丙寅奇士之化身!所以他还以为灰衣老者将他擒来,是葫芦叟的主意,当下穴道一解,也跟刚才蔡老三一样,爬过去向葫芦叟磕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求前辈高抬贵手,只要前辈饶了小人这一次,不管前辈吩咐什么,小人都愿答应!葫芦叟眯起水泡眼,一哦道:真的吗?小扁鹊赶紧接头道:为表示小人之诚意,小人愿奉上黄金五十两,作为前辈沽酒之费!葫芦叟掉头望向丙寅奇士道:你看这个条件如何?丙寅奇士微微一笑道:五十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有意答应下来,我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咳咳……小扁鹊忙又接着道:这位前辈如肯大发慈悲,小人也愿表示一点意思。

丙寅奇士笑道:也是五十两黄金,是么?小扁鹊道:小人的黄金,只有五十两,另外再也拿不出来了。

不过,除了黄金,小人尚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丙寅奇士道:什么东西?小扁鹊道:人参。

丙寅奇士道:有没有鬼参?小扁鹊一怔道:前辈要鬼参何用?丙寅奇士道:我只问你有没有!小扁鹊苦着脸道:小人若说没有,前辈一定不肯相信,而事实上,小人这次带出来的药囊中,的的确确没有这一味药。

丙寅奇士冷笑道:瞧你说得这么可怜,大概你连这种鬼参见也没有见过吧?小扁鹊忙说道:不,不,小人不但见过,而且曾经有过一整支。

丙寅奇士道:那一整支,如今哪里去了?小扁鹊道:事情是这样的,若干年前,家师为充实药库起见,曾冒险攀登天山绝峰,采得这种鬼参十余支,当时我们师兄弟三人,每一个人都分到一支;小人分到的一支,直到今年春间,方因合药用尽……丙寅奇士道:令师那座药库建在什么地方?小扁鹊道:原先是建在吕梁山的追魂谷中,六个多月之前,已搬到龙门山的遮马谷听说那边有个新兴的帮会,正在秘密筹组之中。

丙寅奇士听他提到龙门山遗马谷这个地方,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禁点了点头。

小扁鹊接着道:我们师兄弟三人约定,每年都要在太原聚会一次,不晓得他们两人身上还有没有这味药,只要前辈宽限几天,等他们两个一来,就知道了。

丙寅奇士知道小瘟神胡五已被令狐子除去,于是问道:你那个二师弟叫什么名字?小扁鹊道:毒太岁游志宏。

丙寅奇士道:你这位二师弟毒太岁游志宏一向在哪一带出没?小扁鹊道:大同府。

丙寅奇士道:你们聚会的日子是新正哪一天?小扁鹊道:初三。

丙寅奇士道:还有三天小扁鹊道:是的,已经到了也说不定。

丙寅奇士道:聚会的地方呢?小扁鹊道:南门城外的三清观,不过不到初三那一天,他们两个就是来了,也不会先到三清观去的!丙寅奇道:为什么?小扁鹊道:这是当初约好的,以免为仇家知悉,跟踪找去。

丙寅奇士道:如果两人目前已经来了太原,你有没有方法可以马上找到他们?小扁鹊道:我们那三师弟还很难说,二师弟则可以一下找到。

丙寅奇士道:怎么找?小扁鹊道:赌场。

丙寅奇士朝葫芦叟下巴一抬道: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人交给你了!葫芦叟伸出大巴掌一拍道:你伙计可以上路了!小扁鹊一声闷哼,应掌而绝!葫芦叟抬头道:底下怎么办?丙寅奇士笑道:底下喝酒。

葫芦叟诧异道:鬼参呢?不找下去了么?丙寅奇士笑道:出入赌场,那小子比我们来得自然而内行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当然以他小子亲自出马为宜。

大年初一,太原城中,到处洋溢着一片欢乐气氛;只有龙虎帮太原分舵内,仍是一片愁云惨雾。

令狐平向那位分舵主瞎眼判官苏光祖问道:城中有没有赌钱的去处?瞎眼判官苏光祖打着呵欠,勉强笑了一下道:护座也喜欢这个调调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