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30 07:29:34

月色悠悠,寂静无声。

有人!他霍地张开眼睛,却是一怔。

月色下,那人发银如雪。

无瑕?那人回了一个微笑给他。

一个凄惶的微笑。

无瑕,我怎么会动不了?像是有无数无形的细线做成了茧困缚著他,令他无法动弹。

这是上古奇术中的一种,是昔日南海帝君!最为擅长的‘缚龙咒\',你也应该听说过的吧!你放心,这咒只会困住你一时,不会有什么危害。

那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能说,你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为什么?他忘记了挣扎,瞪大了双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寒华,三百年了,三百年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啊?他坐到了床畔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水:如果我三百年前死去的话,应该转生过几次了吧!为什么?他不解地看著前一刻还在自己臂弯中安睡的情人。

因为,我们的重逢本来就不应该发生,如果早上三百年,我恐怕是会欣喜若狂。

可是,到了现在,我也只能怨怪上苍无情,造化弄人了。

他看过来的目光空洞无神,寒华心中一怵。

你是无瑕?他问。

我跟你不同,三百年,对你而言不过是转瞬即逝的。

你已经经历了无数个三百年,未来,也会继续经历下去。

但对我来说,这三百年足够使我有太多的改变了。

你这是......在怨怪我?寒华的心一凉,如同浸到了冰水中。

他却摇头:太迟了,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在三百年前,你那一剑已经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说完,他用笔润了些朱砂,在金色的符纸上开始书写。

我不明白,你明明说不曾怨怪过我......寒华。

他并没有抬头:现在在你眼前的,并不是三百年前的连无瑕,我叫做无名。

虽然我过去的确曾是那个人,可是事实上那个连无瑕在这三百年里已经慢慢地死去了。

你胡说!寒华开始挣扎:你明明是无瑕,是我的无瑕,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究竟想做什么?无名放下笔,拿起符纸,细细看著。

金色之中红线交叠,形成了诡异的图案。

他满意地点点头,唇边还泛起微笑。

笑得让寒华心中一惊。

这人......不是无瑕......手一扬,符纸燃起,后灭于水中。

他端著水,慢慢走到了床边。

那是什么?寒华,到了现在,你还认为我是你的无瑕吗?寒华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我佩服你的固执。

可惜,它不能改变任何事。

他一如以往地淡然自若。

无瑕!寒华流露出难过的神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惜要这样做?原因?无名一愕:你要说到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你今天说的那一席话吧!我原本不想这么快就打破了你的美梦,可是你却说要去寻找什么心意相通的方法,我不能让你那么做。

原因呢?他睁开了眼睛,那里面写满了痛楚:你是害怕我纠缠你?只是其一,其实你就算找到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的心既然已经不复当初,最后也不会有你想要的那种结果,你还是一样要失望痛苦的。

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大家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他带著些许无奈的口气说:你越是爱我,我的心里也越是难过,我不喜欢这样子。

这个人......无情淡漠......却依旧圣洁高雅,不论他是谁......与他记忆中的无瑕实在相差得太远,却又相似地出奇......好似,他原本就应该是淡漠的......三百年......真的是那么漫长的岁月?漫长到......湮灭了一切的爱与恨......只剩下了淡漠吗?情到浓时转为薄。

寒华,你为什么不懂?还是,你终究是仙,本就不懂人心中的情爱?他望著手中的杯,杯中有水,水中有符。

我是不懂,我只知,爱我所爱绝无怨尤。

无名摇头长叹,突然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符水。

无瑕,你做什么?寒华大骇,更加用力想挣脱身上无形的束缚。

下一刻,无名突然俯下身来。

四目对望,两唇相交......撬开齿颌,清水哺入寒华的口中。

直到他在惊愕中服尽,无名才拉开了距离,定定地望著他。

寒华也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变回了三百年前的那个寒华?无名转身放好空杯:那是因为你和那人的实力本就相差无几,但他手上却有诛神法器中的‘蚀心镜\'。

你如此地有失常态就是被那镜子照过的缘故,幸好你修为高深,要是换了别人,性格会完全颠倒过来。

你则是暂时丧失了这三百年间的记忆,回到了你一生中受创最深的时候。

镜虽名蚀心,其实真正蚀尽的只是时间。

那你,又让我喝了什么?无名眨动睫毛,再一次转过身去:这三百年来,你的法力之所以变成和他不相上下,难以完全胜过他,并不是因为他修为急速精进,而多少是因为当年那朵‘缠情\'让你修为受损。

这道符名为‘往生\',它能完完全全吞噬掉你体内残留的‘缠情\'之伤。

既然你被人偷去了时间,我所能做的就是帮你把那段时光找回来。

转过头来,无瑕,让我看著你的脸。

无名一顿,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你我之间的情一直是个玩笑,一个由这‘缠情\'开始的玩笑。

他转过头来,脸上一片平静:现在,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如果不完全消除药性,你终究胜不过那个人,他当年之所以设计你,为的正是惧怕你的修为。

只要消除了药性,你就会变回那个寒华,真正胜得过他的寒华。

我不在乎啊!无瑕,只要有你......我在乎。

无名走了过来:在三百年前,我的命运因为你,而脱离了既定的轨道,是时候要做个了断了。

原来......我的情......什么都不是......床上的寒华,脸色白得吓人,眉目间写满了绝望:原来,到了最后,你还是无法爱我......一丝血渍沿著唇畔滑落,眼前的景物开始涣散。

最后的一眼,是心中至爱的脸庞。

以及......听来隐约的长叹......结束了。

做了三百年的旧梦。

三百年前便应醒来的旧梦。

终于......他皱了一下眉,睁开了眼。

青色竹舍,干净整洁,白纱及地,月光从窗棂中穿透而入。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这里......师父,你醒啦!下一刻,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头脸,眉清目秀,笑起来右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他扶著床沿坐了起来。

你怎么能甩脱得了他?他问著。

像冰一样冷的目光,语声中充满了寒气。

这个人果然是他的师父,不,却又好像有些不同。

苍泪。

望进他眼底的目光......是了,师父一直是这么冰冷的不错。

可是,现在的师父,比任何时候,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候的师父都来得疏离漠然。

就像......千万年不曾消融半分的寒冰精魄......苍泪,为什么不回答我?他站了起来,看著眼前显然神游天外的弟子。

师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苍泪小心翼翼地求证。

哪里来的‘天魔障\'?如果没有记错,苍泪的确用了那种失传已久的上古奇术。

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些什么?从那以后......之后,我失了清明。

他突然抬起头。

怎么了?苍泪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有血腥气。

他环目四顾:不是用妖术幻化的地方,是妖穴吗?苍泪摇了摇头。

好险!这样也能察觉得到,怪不得得把那死妖怪赶走。

连几天以前留下的味道也察觉得到啊!苍泪,发生过什么?他一眼望过来,苍泪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师父昏迷了七天七夜。

从那一天开始,的确是有七个昼夜了。

好厉害的蚀心镜。

他低下头,略作思索:要胜他,需花些心思。

师父。

苍泪欲言又止:关于那‘天魔障\'......他抬头看向窗外,皓月当空,已是下弦。

你所说的,是不是和屋外的那个人有关?苍泪一怔,旋即点头。

寒华衣衫轻摆,已经出了门外。

一曲溪流,落花如雪。

人站在高处,俯视著流水落花。

一袭蓝衫迎风拂动,那人负手而立,像在沉思。

虽然是满头白发,但瞧身形气度,并不像是年老之人。

不在三界中,更离红尘远。

你醒啦!那人没有回过头,却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

你大伤元气,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的。

什么来历?他在那人的身后站定。

你徒儿也曾追问过我,我说: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那人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他好敷衍,但寒华上仙一定不会接受这么草率的答案。

不,我信。

这人不似旧识,却也不是全然陌生。

那人转过头来。

发色如雪,额前一缕却又似血,面目却不得见。

自唇鼻往上,有一张黑色面具,将那人的面貌遮去了七八分。

是仙?是魔?还是旧识?那人缓缓摇头,月光下,发色有如白银。

是个凡人。

那人的声音温和淡然,很是陌生。

他不再说话。

别说是你,我自己也很难相信。

那人伸出纤长五指,接了一把风中吹落的花瓣:或许该说,我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但后来却发现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我相识?那人看他一眼,眼神清澈无垢,也无任何可以辨识之处:不识。

总有名字。

有。

终于点头:我叫做无名。

说是无名,通常就是掩饰。

不错,我本来不叫无名,可现在就叫无名。

不在三界中?这个人的身上,不是任何一种三界众生的气味。

自是无名氏。

那无名,嘴角一勾,淡淡一笑。

是你帮了我。

他扣住那人的腕部,输入一丝仙气:为了什么目的?因为有缘。

无名也不挣脱,由他试探。

你原本认得我?这人竟能与他寒冽的仙气相容?无名点头:寒华上仙。

寒华放开他的手腕,看著他坦然的双目:还有?很多。

多到何种程度?很多。

无名的双目中有著无法猜测的高深悠远:多到超出你的想象,当然,除了些许被刻意隐藏的细节。

比如?比如,你和伤了你的那个人之间,从不周山倒那天开始的一些往事。

寒华乌黑的瞳孔变得幽深。

我的存在,不是威胁。

你懂得上古神文?说明他至少知道一些过往旧事。

你是上古遗族?不,我不曾躬逢其盛。

你既然知道那人的本事,为什么要帮我?纵是上古神众之中,也没有几人能做那人的对手。

贸贸然与他为敌,实属不智。

因为有缘,我和你们,都有宿缘。

宿缘?不错,就是宿缘。

无名想了一想,才说:算是前世的宿缘。

那为什么不是帮他?因为,我这一世,是因他而生,为你而死。

说到生死,无名也无一丝动容。

那不正应帮他而非助我?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

无名袖口一动,手中的花瓣落下水中。

我不想违逆天意,上天既然已经做了安排,我也懒得与天去争。

倒是少见。

寒华说得平静,无丝毫讽刺之意。

世事正如棋局,你我不过棋子。

这番话用在你我身上,其实也很贴切,只不过这操局之人,手段更为高明而已。

你倒是无怨无悔。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说得好。

寒华再问:要是我现在杀了你,你说,这上天会不会乱了阵脚呢?如果你杀了我,也可能是早已布下的一著。

好,我们来试试看吧!寒华点点头,一手摁住无名的脉门。

一时,寒气四溢。

无名的脸色突地泛青。

住手!一声怒喝破空而来。

无名长叹了一声。

寒华袖袍一拂,冷冷地说道:终于来了。

白衣黑影,交错而过。

一切犹如惊鸿掠影。

不要伤他!如疾风的指尖骤然停顿。

红光闪现,流淌下了惜夜白皙的颈项。

不过是只妖。

寒华从怀中拿出白绢,拭尽指尖血迹。

手一扬,白绢远而去。

你有蓄养妖物的习惯?他冷冷再望一眼:还是这么腥臭的,以你的能力,太过污秽了。

你!黑色面纱外的双目狠狠瞪著他。

惜夜!无名的语气中颇是严厉:我说了什么,你难道忘了?惜夜心中一惊:我是怕他对你......我平日里纵容你骄横放肆,到了今日,你是准备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可是......怎么......他......惜夜怔在当地,心慌地想要解释。

惜夜!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

他从没见过无名这样地生气,对他说话这么严苛,一时慌乱了手脚。

算了!你先进屋里去,我们还有事要谈。

惜夜欲言又止,忿忿地看了寒华一眼,转身离去了。

请上仙见谅,无名教子无方,方才冒犯了。

他一揖及地,语气恢复了平和。

蓄妖为子?倒是别有兴致。

连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那东西满身血腥,加上烈性未除,与眼前这人毫无相似之处。

当然,除了面目都爱遮遮掩掩以外。

他和你我之间的事没有关系。

我倒觉得并非全然无关。

上仙多虑了,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妖。

寒华动了动嘴角,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衣袂飘摇。

一人著白,一人著蓝。

漫天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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