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内皇城君大人到了!快请进来!纱帐后,传来动人的声音。
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少有的美女。
臣君离尘见过太后。
他在这个王朝的历史上开了太多的先例,不但进得了内皇城,就算面对国母,他也不过作揖而不需要叩拜。
君大人免礼。
来人,给君大人赐座。
谢太后。
他慢吞吞地坐到了铺著金色织锦的太师椅上。
你们都下去吧!我要问君大人来年的运势,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太后的声音从纱帐后传了出来。
一时间,宫女内侍们走得一干二净。
他没打算先开口,所以,他只是坐著,等著。
君大人。
果不其然,有人先忍不住了。
臣在。
他淡淡应了一声。
纱帐被撩了起来,一个宫装丽人走了出来。
太后请回帐后,如此于礼不合,臣要告退了。
他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君离尘,你还真是狠心。
太后年轻艳丽的脸上写满了怨怼,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臣惶恐,不知太后所指何意?你心里明白,要不是我让皇上请你过来,你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肯踏进这舞凤宫一步。
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臣愚昧,但太后乃是一国之母,理应知道和我这样的下臣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离尘,你别这样。
她打断了君离尘,双目凄迷地望著他: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很苦的。
我们虽然不是天各一方,可是却咫尺天涯。
你和我,今生今世注定了无缘相守。
我只求你偶尔来见我一面,让我这日夜煎熬的心,可以好过一点,好吗?君离尘突然叹了口气,冷漠的面具再也带不住了:太后,既然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又何必要自寻烦恼?你贵为当今太后,而我,只是你的臣子,就算是见了面,也只是徒增惆怅。
这我知道!可是你呢?我对你的心只有青天明月作证,要是能和你长相厮守,哪怕是……太后,你言重了,我……这一世,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了……离尘。
太后痴痴地看著他。
虽然,君离尘从来没有明白表示过,但她知道,他的心里,也是有情的……忍不住靠了过去,依偎上他的胸口。
太后。
不料,还没有靠近,就被一把扶住了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
君离尘扶她站稳,行了个礼:看来太后身体恐怕有点不适,不如传召太医开些宁神滋养的药方吧!不,我……臣告退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君离尘已经退到了门边。
门廊外吹落的花瓣散到了他黑色的衣袍上,一片,一片,极为美丽。
一滴泪水从太后的脸颊上落了下来。
像是有所感应,他扶著门框,回过头来。
请太后保重。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压抑了什么:过些时候……臣再来探望……说完,转身离开了。
君大人,请留步。
在回廊上,太后的贴身女官追了上来。
怎么了?他停了下来。
太后让奴婢把这个交给君大人。
黑色的漆盘上,有一枝带著露水的桃花。
他把桃花拿了起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替我谢谢太后赏赐。
他把花枝小心翼翼地藏进袖子,微微一笑。
君大人请慢走。
女官红著脸低头走开了。
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君离尘却又把桃花从袖子里取了出来。
放到眼前,闻见了淡淡的香气。
他笑了。
愚蠢。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甩手,那枝桃花顺势在半空划了一个弧度,落到了回廊边的池塘里。
落水的那一刹,花瓣被打碎似地离开了花萼,如一片片残红跌入了深色的水面。
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他早已离开,长袖翻飞,衣袂飘扬,如同……天下之王……三年后──青田城 君家大少爷,您回来啦!门房撑了把伞,为他挡住了细雪。
嗯!他拍了拍斗篷上的积雪,站到了伞下,问:三少爷回来了吗?一早就回来了,在大厅候著您呢!他点点头,跟著门房进了大门。
爹,您回来啦!才进门,又有人迎了出来。
清遥,连你也到家了?看来今年我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了。
君怀忧笑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君清遥今年十三岁,是君怀忧元配难产生下的唯一子嗣。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这孩子怯生生的,怕极了自己。
可一转眼,已经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半大少年了……一转眼,已经三年了……爹这回可猜错了,三叔还没到家呢!君清遥一手挽住父亲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说:和往年一样,今年再灌醉三叔,让他搂著柱子大哭一场好了。
没到家?不是说一早就回来了?先前倒是回来过,可转眼就被吴管事叫走了,大概是走的侧门。
不知是什么事。
君怀忧皱起眉。
吴管事一向很有分寸,会是什么事让他大年夜地过府叫人?吴管事像是要找爹的,可能在路上错过了。
看他倒不像著急,不过也不开心。
君清遥回忆著:倒是三叔说了声没什么,就跟他去了。
那就别管了,让你三叔心烦去吧!君怀忧拍拍他故作成熟的脸:今天晚上是团圆饭,什么事都要等明天再说。
你两位姨娘呢?他又问:上午不是就从碧峰寺回来了?姨娘和姑姑们都在,琳姨大概在房里,还没出来呢!素姨和姑姑们还有二叔房里的宝姨在准备晚饭还有明天酬神的东西。
是吗?说话间,已经到了大厅。
相公。
眼尖的素言马上迎了出来。
我回来了。
他把脱下的斗篷递了过去。
这时,他的妹妹们和宝云都看见了,过来行礼问好。
大家别太劳累了。
他转过头,对素言说:别太隆重,还神的时候心意到了就好。
素言点头。
宝云。
他对君莫舞的小妾说:你有身孕,不如明天还神就不要去了,在家里歇著吧!谢谢大伯关心,可宝云还是想去还神,祈求君家上下来年平安。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宝云出生良好,性格也很温顺,不如跟莫舞说说,把她扶正也好。
相公,要不要去把怡琳叫出来。
也是时候准备给祖先们上香了。
素言轻声细语地问。
也好,这半个月可把她闷坏了吧!君怀忧笑了:难得她能待到和你们一起回来。
才不是呢!大哥。
插嘴的是最小的怜秋:怡琳时常一个人溜到山下的镇子上晃悠,她才不会无聊!要死了!谁在说我的坏话啊!正说著,怡琳已经一身喜气地走了进来。
哟!怡琳姐,你今天可像只好大的红包呢!君明珠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好鲜艳啊!过年不要挡挡煞气的啊!怡琳嗤了一声,又转向君怀忧娇笑:相公,你看我打扮得可好?当然。
君怀忧淡淡一笑:美极了。
谢谢相公!却在低眼时,有了一丝怨怼。
你们忙你们的吧!君怀忧对女眷们说:我去书房了,等莫舞回来了叫我。
清遥,你来。
他对儿子招手:跟我说说,这半年在书院里都学到什么了?父子二人相携去了。
怡琳。
素言走了过来:你替我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素言。
怡琳无精打采的:你看看我,是不是青面獠牙,年老色衰了啊?你在胡说些什么啊?素言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摸她的额头。
那你看看,这几年,他待我有多冷淡。
怡琳拨开了她的手做到了厅里的椅子上: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久没进过我房里了?相公他事务缠身,我们总该多体谅他一些的。
是啊是啊!怡琳没好气地回嘴:忙到连多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我可不相信,我看他八成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正寻思著要把我这下堂的小妾给赶出府呢!说到后来,泪光闪动,声音也大了,惹得厅里那头的人都看了过来。
好了好了,你别伤心啊!大过年的,太不吉利了。
素言挡在她面前,递给她条手巾:让别人看见了,还不笑话你?我哪里哭了?怡琳一向最要面子,连忙一把抢过手巾,捂了捂眼睛:看哪个敢笑话我!声音却是压得低了点。
怡琳啊!素言拉住她的手:你可别胡思乱想的,其实我跟你一样,心里时常没底。
自从三年前相公失足受伤了以后,性子跟著变了很多。
我想这个家里,任谁也猜不透他现在的心思。
我常常会觉得这样的相公很是陌生,可是总这样心绪不宁也不是办法啊!往好处想,相公现在温文有礼,对我们极为尊重,也没有丝毫薄待我们的地方。
像我们这样出身贫寒的女子,能有这么好的际遇,实在是不容易的了。
你啊!真是容易知足。
怡琳给了她一个白眼:我跟你不一样,我宁愿相公多陪我一会也好过请什么先生教我们读书写字。
女流之辈,学会那些有什么用啊?相公说,这世间上任何的人和事,都不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到关键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多数还是自己。
多一些见识和本领,对我们只有好处。
君家现在已经是南方有名的世家,我的相公更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他说出这种话来,不就是想赶我们出去?她叹了口气:素言,你是太天真了。
都说相公这三年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又猜得中他的心思了?你倒好,反正家里还在依靠你打理,我养著就只是占地方。
总有一天,就算他不赶我走,我也没脸待下去了。
哼!也好,早早地了结了这事,省得我整日里恍恍惚惚的。
谁恍恍惚惚了?素言还没开口,倒有人插了嘴。
三少爷,您回来啦!素言行了个礼。
又在生气哪!大过年的,你倒也不休息。
君莫舞解下了披肩,递给了走过来的宝云:总有一天,大哥吃不消你这坏脾气,把你赶出门去,看你还张不张狂?这一下,可正踩著了痛脚。
我走不走是我相公的事,还不劳您三少爷操这份闲心!怡琳躲了跺脚,恨恨地走了,末了,还撂了一句多事。
她这是怎么了?平时说她,也不见得有这么大的反应啊!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气鼓鼓的?怡琳近来心情不好,三少爷就别和她计较了。
素言私下里叹了口气。
大哥呢?他可是回来了?君莫舞看了看,只见了女眷。
相公已经回来了,正和清遥在书房呢!说是见您回来让去叫他。
不用了,我过去吧!正好有事要找他谈,今天的晚饭延后一些时间吧!我这就吩咐厨房晚一些起灶。
君莫舞怀著心事,匆匆往书房去了。
大哥。
君莫舞扣了扣门。
进来吧!君怀忧的声音传了出来:清遥,你回去厅里吧!看看有什么想要吃的,叫厨子弄了尝尝。
我和你三叔谈会儿公事,过会就出去。
清遥应了一声,往大厅去了。
大哥。
君莫舞走了进来。
是不是京城那里的分号出了什么事?君怀忧神色平和地问。
被官府封了铺子,连主事的王管事也被下了大牢。
什么时候的事?五天前,半夜里封的铺,抓的人。
王来仪这人向来不太牢靠,要不是看他为人老练,人面也广。
我绝不会把京城的分铺交给他去打理。
我料想他最多不过饱些私囊,没想到他居然有胆子作奸犯科。
说是在玉器行里,找到了日前官家失窃的东西。
那事主像是刑部官员,当夜就带著官兵到了。
收受贼赃,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然是王管事私下里行事的,只要我们和他划清界线,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才是。
莫舞,不是这么简单的。
这件事要是解决好了,倒也算了。
要是一个不巧,不但我们君家商号在京城声名大损,再也难以立足。
而且在北六省的发展更会受到限制,从长远看,十分不利啊!那要依大哥的看法,应该怎么办才好?君怀忧站了起来,绕著桌子走了几步:从事主身上下手最为妥当,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刑部官员,这就更好办了!只要投其所好,得到他的承认,表明我君家的清白立场,流言当然不攻自破。
既然这样,等年节过了,我就动身上京。
君莫舞点头称是:我会照大哥的意思去办的。
不,你不用去了。
君怀忧开口说:宝云过不了一两个月就要临盆,你还是留在家里照应著她。
这一去恐怕要三五个月的,免得她心里不安定。
可是……还是我去吧!君家现在由我主事,我来出面也表示慎重。
加上北方各省的分号都建了一段日子了,我也想亲自去看看。
相比,君家在南方根基稳固,手下都是老人了,你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
去巡视分号?日子可不短啊!各地商铺分布很广,光是大的城市就有十几处了。
一年吧!我想各处审查一下帐目,有几家的报帐一直不清,我要仔细查验一下。
大哥说得有理,可是……时间会不会太长久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从来没有……他咳了一声,立刻改了口:很久都没有出过远门了。
正好趁著身体好些了,四处去看看。
这一路大多经过通城大邑,很多的名胜,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大哥近年为家业劳心劳力,倒是应该出去散散心。
这两年,君怀忧为君家创出了一番新的局面,日夜操劳,难得想出去走走。
也好,有素言她们作伴,我倒也不担心。
莫舞,你误会了。
君怀忧失笑: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太适合带上家眷。
我只准备带几个管事随从,轻装出行。
要是可能,我倒是想带清遥在身边,让他多长些见识。
可……一路上要没有素言打点,好像……君莫舞有点为难。
是你好像把大哥我看得有多没用一样。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带上女眷耽误行程不说,路上也会有很多不便。
这次是公事为先,少不得要先急赶到京城的,她们怎么受得了?再说各地都有我君家的商号,起居饮食会有人照应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大哥是不是过了年节就要动身?知道他已经决定了,君莫舞也只能放弃说服他。
不,过了元宵再走。
你要知道,要说服她们,可不像跟你说这么容易的。
倒也是。
宋怡琳会是最麻烦的那一个。
其实,有一件事……说吧!大哥,算我多嘴一句。
这几年,大哥对怡琳甚至素言,都很客气生疏。
怡琳她生性蛮横倒也算了,素言够聪明也懂规矩,家里的事都是她在打理。
大哥就算不爱她,也应该给她一个名份才是。
尽会说我,你自己呢?宝云是哪里不好?好歹是出身名门,为了你都不惜委身作妾,你又为什么不扶她做正室呢?君莫舞脸色一滞,轻轻苦笑:大哥,我有我的难处,不足为外人道的。
他答应了那人……此生……不与人结发……好,我不过问,更不会命令你什么。
但和你一样,我有我自己的考虑,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
大哥说得是。
君莫舞无奈地点了点头。
瑞雪丰年!君怀忧走到窗边,推窗望见白茫一片,心情极好:来年一定是大吉之年!大凶?千里之外。
同一时刻,正有人皱眉生愠。
卦象说: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照卦直译,是为大凶,暗示前方波折重重。
但又生意不息,暧昧不明……他衣袖一扫,乱了卦筹。
这是什么意思?竟一连两卦,都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上一卦,是为:未必逢缯缴,孤飞自可疑。
虽用词不一,但卦意几近相同。
虽不无生路,但危难也不曾离弃……来人。
他略微抬高声音。
主上。
一个作家仆打扮的男人立刻出现在门边。
通知刑部,前几天抓起来的那批贡生里面,闹得最凶的叫马玺的那个,把他给放了。
是。
他停了一下,才接著说:我听说他寄居在京郊的方华寺里……最近好像那一片不怎么太平,方华寺是百年古刹,有不少历年来收藏的名家字画。
我想,这大过年的,万一碰上杀人劫财的江洋大盗,这一寺的和尚书生可怎么办啊!江洋大盗心狠手辣,很喜欢挑那种地方下手。
那人附和著。
还有,听说他是礼部江大人的远房亲戚,明天让人把江大人送来的东西给退回去。
就说,我心里明白得很,小孩子不懂事我不会计较。
这礼物就免了,人么我也放了。
再说我恭喜他一声,有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胸怀大志的亲戚,他可是后继有人啊!是,小人记住了。
他挥了挥手,那人作了个揖退了下去。
可怜夜半虚席前,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带著淡淡戏谑,就著烛光自嘲,手里却又重新摆了一卦。
卦象说: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他笑了一阵,一抬袖,把卦筹全部扫到了地下。
富贵于我如浮云?他冷冷一笑:就算是浮云,也要我来决定聚合离散,你们这些鬼神又知道什么?他推开窗,晴朗天上落下一片浮雪。
落到了他的手背上,即时化开了。
再怎么高洁,不是从天上落下,又被碾为尘土?他盯著那一抹水渍,有些出神:此时落雪,清煞出行,来年大凶。
看来,世事如棋,变化又至了……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本书由Tjlian免费制作~使用键盘左右键翻页,回车键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