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三月 城南君家总铺爹,你这就要出去了?君清遥探头进来,看见父亲已经准备好了。
对,我和那位乔大人今晚有约,他说要为我饯行。
他缠上玉佩,理了理微皱的衣摆:你也收拾好东西,早点睡下,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动身了。
爹你也要早点回来,还有……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尽量少喝点酒。
你比得上你三叔了!君怀忧没好气地敲敲他的头:我把你带来真是自找麻烦。
总之……爹你要小心些……说什么呢?天子脚下,有必要这么紧张吗?这孩子的性格还真像莫舞,这么小就老成持重的: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这么多天待下来,你也知道京城繁华,物产奇货也多,还想要什么,趁早让老冯陪你去买。
过了今天,还不知几时才再来这里了。
爹……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都是男人的书院里待了很久了。
像乔玉京看著自家父亲的那种目光他也不是没见过,可偏偏对别人心思一向敏锐的父亲对于这方面实在太迟钝了。
只怕说出来,还会被他取笑自己是小人之心。
虽说同是男性,可父亲八成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得有多么……特别是这两三年,父亲大病过后非但忘了从前,连身上那些迂腐死沉的气韵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人风华灵秀了起来,低言浅笑间,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了,可他还是没有一丝自觉地……就像祸水……清遥,在嘀咕什么呢?只是整理鬓发,就让人看了头晕目眩……没什么,爹。
暗自叹了口气,君清遥决定,回头一定要让人把马车的车窗帘子缝起来。
省得一阵风吹过,就会有一个花痴纠缠过来,一阵风吹过,就有一个花痴纠缠过来…………不行,索性做个头套,把老爹的头遮住……还是做个布袋……清遥!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人,看得人心里毛毛的……请早点回来。
君清遥微微一笑,极尽乖巧。
我知道了。
好懂事的孩子,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决定了,做个布袋!要记得留出几个小洞,把老爹闷死了可不好……聚华镂 当夜不行,我喝醉了。
他抬手想挡住嘴边的杯子,可总也挡不到。
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手却老是不听使唤。
我不能再喝了。
怀忧兄太不给小弟面子了。
乔玉京今年二十九岁,官拜刑部侍郎,出了名的能言善辩:酒还不过三巡,哪里会醉。
来!我们再干一杯。
二十年的陈年女儿红喝了一大坛,他的兑了水,可君怀忧货真价实地喝了大半坛,不醉才怪。
而且,这酒的后劲可不小……是吗?君怀忧一手撑在桌上,扶住自己沉甸甸的头颅,一手拿著酒杯,深思恍惚:我还没醉吗?当然没有了。
佳人微熏,面如芙蓉娇色……这君怀忧并不是脂粉气味的男人,他清雅高洁,气宇轩昂,恍如画中走出的人物。
但没有想到,醉了以后,却这样眼波流转,不可方物……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倾国倾城……连一向看不起那些取向男色的自己……也失了魂……再来一杯!心里虽然有些厌恶自己,脸上的表情却是大相径庭:要是真醉了,不回去也没什么关系。
不回去?头快低到桌子上的君怀忧突然重复了一声,而且用了相对十分清醒的语调。
乔玉京一呆,拿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不行!君怀忧啪地一掌打到桌上,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直到他跌跌撞撞地打开门,乔玉京才反应过来。
君兄,君兄!他一把拉住君怀忧:你我还未尽兴,天色还早。
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了?不行!清遥……在等我……他用力推开乔玉京。
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的乔玉京,一时不察松开了手。
一推一放之间,君怀忧向后急倒了过去……一片惊呼之声。
他们两个的雅间在二楼,出门正对就是楼梯。
这君怀忧往后倒去,正是要摔下楼梯去了……楼下虽然不少人在看著,却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胆小的都不敢再看了……啊!君怀忧失去平衡,小声惊呼了一下,接著双手乱舞,想抓住点什么。
倒是给他抓住了!他一抓到实物,立即把重心放了过去。
好险啊!他大口吐了气,靠在实物上:还好我身手敏捷……他往下看著,眼前的东西都是层层叠叠的:这楼梯有几百层吧!摔下去会痛死呢!四周没有一丝声响……我没摔下去,大家不高兴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抬头,正看见乔玉京死白的脸色……乔大人,我没事,你别这么担心……他微微一笑:你看我抓住了一个……一个……什么啊……他这才想到要看看救命恩物的模样……这锦绸真是好料子……这头发,比锦绸还要亮,好头发!这皮肤比怡琳白多了,不过怡琳的气血比这个好……眼睛怎么这么黑啊!暗暗的……这个样子……蛮眼熟……他偎在那锦绸上晕晕乎乎地看著……他是醉了,可乔玉京没有。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君怀忧是怎么一把抓住了正从旁边雅座里走出来的这个男人……非但一把抓住了,还靠在那人身上,上下其手,从衣服一直摸到了那人的脸上……要命的是,君怀忧抓著的这个男人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一个真正要命的男人啊!下官刑部侍郎乔玉京,见过辅国大人,见过右丞相。
他面如土色地跪了下去。
乔侍郎,免礼吧!我们既然都身著便服,不是在朝堂之上,就不要这么拘泥了。
因为跟在后面而不幸没有成为救美之人的另一个男人笑著说。
啊!清遥,你来接我啦!君怀忧突然大叫一声,把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看了半天,他终于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自家孝顺的儿子吗?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他又问:去哪里长的啊?居然比父亲还高了半个头,有点不孝……这位是谁啊?乔侍郎。
辅国大人开了口,温温和和的:是你的朋友吗?乔玉京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
谁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温和的辅国大人出了名的轻漫毒辣,这一刻,不知有几百枝箭对准了自己,只等他一个暗示……回大人,此人是下官的……朋友,我们……萍水相逢,只是点头之交。
只是点头之交?被称作右丞相的人又开了口:我看不尽然吧!右相大人说笑了,我俩真不是什么知交好友,只是小聚之中他不胜酒力,所以……这回可真是麻烦了!怎么会同时遇见了这两个在朝中最最难缠的人物?这两人不是一向表面交好,私下暗争的吗?怎么居然会在这聚华镂里把酒言欢起来了?最怕的,就是他们中一个人执意决定的事,另一个明里暗里都会想著法子反对……辅国左相执掌军机赋税,位高权重。
右丞相主管刑狱司法,影响百官仕途。
不论得罪了哪一个,头上的乌纱帽暂且不提,连这项上人头,也是岌岌可危啊!是吗?令友看来倒像是醉了……右丞相韩赤叶探头看了看,先是一愕,复又惊叹: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两句把君怀忧直比作了谪仙,可见君怀忧的相貌……此刻,君怀忧正抓著君清遥,疑窦大生:你是清遥?我怎么觉得你又有点像莫舞?韩赤叶目光一沉,转了转眼珠:这位公子怕是醉得厉害,连人都看不清了。
这位可是当朝的辅国左相君离尘大人,一定不会是你口中的人物。
君……离尘?君怀忧听是听到了,脑子里反而更加糊涂:这名字……有点耳熟……君大人名动天下,耳熟是应该的。
韩赤叶走上前来:但这位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著君大人不放,实在不太雅观,不如就由我……手刚刚伸出去,就被人推开了……君大人?韩赤叶惊讶地看著今天已经有点反常的君离尘:这是为何……右丞相的美意我心领了。
不过这个人这么胆大妄为,不略加薄惩,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啊?君离尘眯著眼睛笑了起来。
他醉了……韩赤叶倒开始有点担心。
韩大人熟知律法,能不能告诉我,我朝有哪一条法令规定了,喝醉酒的人就可以随意冒犯朝廷命官的?这……既然没有,我说处罚也不为过吧!他抓著君怀忧的肩,让他抬起头来:依韩大人看,该怎么处置这个醉汉呢?这个么……君离尘脑子里的想法一向令人琢磨不透,不过,可以肯定,哪一种都不会是令人愉快的。
就像韩大人说的,他倒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君离尘低头看了:果真像是神仙中人……不,我是一时失言。
若是论样貌,君大人绝对不遑多让。
他不会因为别人长得比他好而心生怨恨了吧!不过……以他的为人,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哪里能和他相比?至少,乔侍郎就不会这么认为的吧!他一眼瞟过去,看著脸色死白的乔玉京。
辅国大人言重了!辅国大人是仙人转世,怎么是俗世中任意一人可比的!乔玉京额头冷汗不住滴落,他也不敢擦上一擦。
这人就如妖魔,像是从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是划花了这张神仙样貌?还是断了你双手比较好呢?辅国大人喃喃自语,像在比较:不如,你自己来选吧!啊!君怀忧抬了头,有一丝惊喜地笑了:我想起来了!离尘,你是离尘啊!那一笑,如直视日光,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君离尘也怔了一怔。
这君怀忧,长得有这么俊美的吗?我想起来了!君离尘,君离尘!他目光流转,全是喜悦:我们还没有见过吧!不……应该是很久没有见过才对!君离尘面色变了一变。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啊?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君怀忧打了个哈欠,强打著精神又问。
君怀忧终于动了怒火。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能认识我呢?他双手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君怀忧,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冷笑著问。
怎么了?你是不是过得不好?君怀忧倒是又靠了过来,却是因为他有点犯困:没关系,有我在呢!明天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对了!他突然转过头去,笑著说:乔大人,这是……我们家的离尘,是……我的二弟呢!何止乔玉京,韩赤叶也大吃了一惊。
这人居然宣称名动八表的辅国左相是他的……兄弟?而君大人,竟然没有立刻加以反驳?离尘,等我醒了……话还没说完,他偎入了君离尘的颈项,呼吸均匀,去会了周公。
君离尘愕然看著。
这人居然就这么睡著了?还天经地义似地把他当作了枕头?这君怀忧……好大的胆子!次日清晨 京驿官道清遥,我昨晚……爹,您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我也回答了您十遍了!我想您应该已经听清了吧!君清遥摆出敷衍的笑脸,心里不爽到了极点。
老爹脑袋坏了啊!问来问去的,快和书院里那些老掉牙的夫子们一样罗嗦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哪里不对了?昨晚上酒楼的伙计送你回来,说你和乔大人都喝得烂醉。
爹,不是我爱说,我不是劝你……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下回绝对绝对不会贪杯总好了吧!君怀忧受不了地打断接下来会有的那一段苦口婆心。
这孩子是老成得太过了吧!才十几岁就这么……您醉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今天一早一定赶不上行程的了。
君清遥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好了,清遥你……也用不著……叹气也用不著学你三叔的样子……好像他有多不成材,多么无知的样子。
想起来,自从莫舞接受了他大概永远也记不起从前这个事实以后,也就不再这么对著自己叹气了。
可清遥现在……总让他心里毛毛的……这孩子一向很聪明……聪明得都有点诡异……爹,只要您学会狡猾一点,以您的才智,这天下首贾的位子一定是唾手可得的。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也不太对,但他的妇人之仁有时的确不太可取。
厚德载物,施仁是为乐事。
再说,你以为这‘第一’两个字是这么轻巧来说说的吗?得来不易,整天地压在头上就更不轻松了。
你爹我脖子细了点,可担不起这种份量。
君怀忧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觉得宿醉的滋味还是一样地不好受。
我也没说是使诈用奸,但在有的时候,比如说酒宴之间,你和三叔既然都不胜酒力,大可制造一点假象,省得回回……被人白占了便宜。
清遥可真是长大了呢!君怀忧立刻用不同的眼光看著这个在他以为还很稚嫩的孩子:看来多磨炼些时候,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爹,我是在和你说正经事!我也不是在开玩笑啊!君怀忧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是你想著要求取功名的?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考官试倒是可惜了。
爹,我是长子,当然会继承家业的。
那倒无所谓。
君怀忧笑著拍了拍他的头:人生在世,不过百年。
正值身强力壮,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最多不过几十年。
要是不按自己心里所想的去做,不是很可惜的吗?我和你三叔之所以努力经营家业,不希望君家在我们这一辈败落,也是好让你们有些家族的依靠,没有顾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到底,这些只是依靠,不是包袱。
如果你觉得累赘的话,把它们转让变卖了也行。
不过……你三叔可能会有一见,再怎么说也算是祖产……爹!你别岔开话题,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考科举当官的?变卖祖产也是不可能的!爹这是想要活活气死三叔啊?那你有兴趣经营?倒也不错,不如回了家以后,先试著管理城东的米铺好了。
真的?那……爹!我们不是在讨论这些!好险,差一点又被老爹耍得团团转。
我们是在说今后您可得改改脾气,别一味地迁就别人了!我有什么办法啊!迁就惯了啊!从小到大,一直习惯了迁就别人,就算是用手段达目的,也用惯了迂回曲折,一时之间怎么可能改得了?惯了?君清遥一愣。
我是说习惯了和气生财。
被君清遥用锐利的眼睛盯著,他还真是不太自在:你还小,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了。
看老爹摆明了就是在敷衍自己,君清遥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老爹他刻板可怕的?这几年又为什么那么钦佩他八面玲珑,转手千金的?明明,只是一个顾左右而言它的……傻瓜吧……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本书由Tjlian免费制作~使用键盘左右键翻页,回车键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