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要遵守什么特别的礼仪?君怀忧微皱著眉,面对一派悠闲的君离尘。
这一刻,他们正同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朝皇城方向前进。
一切源于昨天傍晚时分,这君离尘突然拿了两身衣服过来,笑眯眯地宣布要带他们父子二人进宫参加皇帝十五岁的生辰大宴。
当然,君离尘是不容拒绝的。
于是,只能按时地坐上这辆大得有点夸张的马车,前呼后拥地赶往皇城里去。
礼仪?君离尘放下了手中的文卷,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什么需要太过注意的,和平时一样就行了。
大哥是世家子弟出身,风采本就不凡,随意一些反倒更显洒脱。
是这样吗?君怀忧喃喃自语。
他望见车窗外高耸的朱红宫墙,一股没来由的沉重压到了心上。
君离尘一定是别有所图的,但他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呢?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他加以利用呢?果然没有做错,把君怀忧留下来果然是对的。
光是一个倚窗仰望的测影,就足以让人惊叹于他的风姿。
偏偏又像是天边皎月一般,让人想要仰望追逐,却又无从下手。
这个举手投足间光华满溢的形貌,试问有多少人能够丝毫不为之动容?这样的人,会是多么让人乐于亲近啊!这样的大哥,怎么能够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啊?君怀忧转过头来,正对上君离尘乌黑发亮的眼睛,不由怔了一怔。
这君离尘的眼睛,又深又暗,看著看著,整个人都感觉快被吸进去了。
那不就是何曼常说的什么……魔性之美…………真是漂亮……这位是右丞相,韩赤叶韩大人。
君离尘笑著为他介绍:韩大人年轻有为,六年的时间,就从吏部侍郎跃升为右相,实在是才华出众,我朝之栋梁。
君大人谬赞了,我不过就是有点官运而已,君大人才是人中龙凤,不世奇才啊!那人坦然一笑:这位一定就是君怀忧君公子了,那一夜在聚华镂匆匆一面,我心里可是一直都在遗憾著呢!今夜得以重聚,实在让我得偿所望了。
韩大人太客气了。
君怀忧看著眼前这个气质清朗的男子,心里倒是很有些好感。
这右丞相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身上是一种完全正面的气质。
君公子那晚喝醉了,一定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我们只当大家是初次见面,你既然是君大人的兄长,以后称呼我作赤叶就好。
这……君怀忧转头看了看君离尘:韩大人是当朝丞相,我怎么可以……既然如此,大哥也不要太生份了。
韩大人生性友善,能与他为友,实是生平一大乐事。
君离尘也笑著对他说。
虽然表面看不太出……不过,总觉得……这两个人……不太友好……离尘,你可看见清遥了吗?一个转身,怎么连一向沈稳的儿子也不见了?小孩子么,兴许是独自跑到花园里去玩了。
韩赤叶回答了他:怀忧兄不用担心,我会吩咐值夜的侍卫们,要是看见了他,就带他回来。
儿子一向稳重聪明,君怀忧也不是真的那么担心,闻言笑著道了谢。
唉──!韩赤叶突然叹了口气:贵府上可真是得天独厚啊!不但有君大人这样的显贵,怀忧兄也是一方士绅,两位的品貌更是一样出类拔萃,好生让人羡慕。
这些话要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几乎称得上很肉麻。
但从这韩赤叶嘴里讲出来还能带著真诚的味道,听了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韩大人过奖了。
君怀忧笑著说:我们君家只是微有薄产,更是乡野草民。
倒是离尘人才出众,多亏有他,今天我才能登堂入室,见识这金壁辉煌的宫殿,更能和韩大人你称兄道弟。
众位皆是一时直选,称羡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虽然君怀忧还算挥洒自如,应付得体。
不过,他已经开始觉得,这称得上被百官环伺的一晚,可是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好一场虚伪的表演。
稍后,望著月光下宁静的湖泊,他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
好不容易,才终于从那群阿谀奉承的官员中间逃脱出来,找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歇歇。
冷风一吹,酒意也去了几分。
他稍稍扯开绑得太紧的发髻,让发痛的头皮透透气。
那群人敬酒的速度实在令人觉得害怕,要不是韩赤叶帮他回绝了一大部分,只怕现在他已经死于酒精中毒了。
倒是君离尘自始至终笑而不语,好像存心想让那群人把他灌醉的样子。
感觉脸上烧得厉害,他伸手从湖里掬了一些清水,轻轻拍著脸颊。
怀忧兄。
他一抬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含笑站立在一旁的韩赤叶。
韩大人。
他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在下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恐怕就要醉了。
这时候,韩赤叶突然一震,看著他,说了一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正当君怀忧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却有另一个声音接了下去。
韩大人这是喝醉了吧!君离尘神出鬼没地从他身后那片竹林里走了出来,笑著说:把我大哥比作佳人,也太好笑了吧!啊!韩赤叶眼珠一转,随之恢复了常态:你看我!挡酒挡得眼都花了。
怪只怪月色朦胧,怀忧兄又恍似谪仙。
头昏之下,连赞美都口拙词穷,才会说得不伦不类的。
怀忧兄,你可千万不要见怪啊!君怀忧连忙摇头,说著不会不会之类的词句。
只要这君离尘一出现,每每都会让他神经紧张。
我看大家都有了醉意,不如就此散了吧!可不要误了明日的早朝。
是啊!我这就回去说说,君大人和怀忧兄也早些回府休息吧!韩赤叶道别后,往回走了。
湖边现在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清遥……我让人去找了,找著了会直接送回去的。
那我们……我们回去吧!大哥。
君离尘笑著。
不知为什么,君怀忧的心突然一紧。
兴许是醉了,兴许是光线太过柔和的关系,君离尘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苍白而孤单。
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看似永远无法击倒的强者,更是自己兄弟一样的人流露出这种神态,让君怀忧觉得有些难过。
就算明白他的孤单并不是源于自己,他也一样觉得难过。
下意识地,他做了一个足以让自己为之后悔很多年的动作。
他一把抱住了君离尘。
是那种紧紧的,足以让君离尘震惊的拥抱。
两个人的身高只有些微的差异,君离尘甚至还要高一些,他却极其自然地把君离尘拥抱到了怀里。
别难过,离尘。
就像以前大姐哄著自己的模样,他轻声说著:我还没有跟你讲过对不起吧!对不起离尘,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
怀中的君离尘身形一僵,他也察觉到了,非但没有就此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
还有就是。
他笑著说:我为你感到骄傲。
他还记得大姐总说,不论是什么人,都不会愿意孤独地存在,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渴望著得到承认,得到嘉许。
他知道君离尘并不是真心的接纳他,也知道君离尘可能根本不在意和君家那薄弱的血缘关系。
但这几句,他想说,也必须要说。
因为他现在是君怀忧,成为君怀忧,也就意味著同时成为了君离尘的大哥。
他不知道真正的君怀忧会怎么做,但现在的他就想这么做。
道歉,以及赞美。
不论已经迟到了多久,总是应该说出来的。
也不论……对方会不会接受……大哥。
许久之后,他终于听见君离尘异常冷淡的声音:你喝醉了。
不。
他也听见自己异常明亮的声音:我很清醒。
你喝醉了。
君离尘坚持著。
我没有。
醉了!没有!醉了!没有!说完,他笑了,笑得很是开心:我没有醉。
所以,别像小孩子一样和我争执了。
君离尘不再出声。
我们回家去吧!离尘。
他笑著说,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吹了一会儿冷风,我的头有点痛呢!回府的时候,他躺在宽敞的马车里,躺在不知是白狐狸还是白老虎之类的毛皮做成的毯子上,躺在君离尘的膝盖上。
他头痛的时候,一向喜欢躺著,垫高自己的头。
可是这里没什么可供他垫的,他就自动自发地躺到了君离尘的膝盖上。
这头痛,还真是要命。
一会儿隐隐约约,一会儿针刺刀砍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里面的终究不是原本的灵魂,身体还是会加以排斥。
他极力忍住,但还是痛得发出细细的呻吟。
隔著衣物,君离尘身上温热的气息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等到最痛的时候终于过去,他睁开眼睛,看见君离尘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他自动把那种目光解读为关心,于是解释:我有时会犯这头痛的毛病,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在家里的时候,怜秋总会帮我用热敷。
看他没什么反应,君怀忧还是不以为意地自说自话:怜秋你还记得吗?你离开家的时候,她应该还抱在手上呢!可如今都快十九了。
我最近太宠著她了,她吵著要学打理店铺的事。
明珠就不一样了,乖乖巧巧的,我打算这趟回去以后,让人去隔壁的曲家说说亲事,她和曲家的老三两情相悦也已经许多年了。
对了,还有莫舞,他就快要……絮絮叨叨的,君怀忧说著一些琐碎的小事。
君离尘只是看著他,脸上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
离尘。
君怀忧突然停了下来,仰望著君离尘: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没有的事。
君离尘依旧是那一句:大哥,我看你是有些醉了。
唉──!君怀忧扶著头坐了起来,朝他笑了:大概吧!也许我是真的醉了。
不过我还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到了。
车已经停下,辅国左相府邸的匾额正对著车窗。
君怀忧向外望了望那在黑暗里依旧闪闪发亮的金色匾额,又回头看了看身边沉默了一路的君离尘。
权力是什么呢?他问得很轻很轻:是你掌握了它,还是它控制了你?知道君离尘不可能回答,他问了,就下车离开了。
君离尘跟下来的时候,只看见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正消失在重重门帷之后。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不期然地,想起了韩赤叶在千岁湖边,对这人所念的诗句来。
君怀忧……君怀忧支著下颚,听君清遥唠唠叨叨在耳边说他昨晚认识的那个朋友,大半的心思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爹,你有没有在听啊?当他第一百次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以后,觉得被严重忽略的君清遥发出抗议。
没有。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我?因为你想让我问啊!全身发出问我,关心我的电波,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到?那你就应该好好听我讲啊!我听不进去啦!他挥挥手,连敷衍都不太愿意:找别人说去吧!我能找谁说啊?这个地方,还有谁可以跟他说话的?那些个木头桩子一样的仆人们吗?你二叔啊!父亲好心地为儿子提供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我不要!反对得很大声:那样我宁愿放在肚子里烂掉。
那不太好吧!他脑子里出现君清遥肚子上有个大洞的样子:太难看了!爹!君清遥一个惊吓,伸手过来。
干吗?没有发烧啊!怎么会尽说胡话呢?没有啊!不过,我昨晚倒是头痛了一阵。
头痛?君清遥拔高了喉咙。
干什么?他被吓了好大一跳,下颚差点撞到桌面上。
那你还不快点躺下来?我这就去找热水。
已经不痛了。
一时忘了清遥很容易紧张:不过就痛了一盏茶的时间吧!是吗?不是要痛上近三个时辰的吗?临走之前,素姨千叮万嘱要他一定注意父亲这种不定时会犯的头痛。
他只见过一次,父亲那种痛到让全家人仰马翻的状况,让他印象深刻。
所以父亲一喊头痛,他就格外紧张。
对啊!这次甚至痛得不太厉害。
和往常那种痛法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怎么会呢?遍访名医以后,对这种无缘无故,不时来访的病因已经放弃了追查的君家人。
只能尽力想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但一直以来收效甚微。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痛得不太厉害的说法,怎么也要问个清楚的。
是啊!我就是一直在想啊!他托著头:这么快就不痛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我是在问原因!君清遥耐著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为、什、么、会、不、太、痛、呢?我怎么知道?君怀忧看了看他:它从来就没有通知我什么时候会痛,更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这次不太痛。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原因?问了也是白问!说不定以后这毛病慢慢就会好了吧!君清遥张大了眼睛看著他。
希望吧!君怀忧倒是不太在意,只是在想著:下回找个人来试试好了。
枕在别人的腿上,会有医疗的效用吗?难道可以使用人类的磁场?试什么?没什么。
清遥太小了,磁场一定不强,还是不要用他来试。
你刚才讲到哪里了?然后呢?然后啊!我们……君清遥毕竟还是个孩子,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掉了。
要是只有君离尘的磁场有用怎么办?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那么巧吧……右丞相?他愣愣地反问?正是,马车正在门外候著。
总管恭敬地回答:右丞相府上就在城南,说请您务必要赏光。
是吗?他看了看手中烫金的请柬,满肚子的问号。
韩赤叶请他赏花?好可疑的名目。
离尘呢?他问。
大人刚刚进宫去了,是太后传召。
喔!他也不在,这么巧?去还是不去呢?等离尘回来以后,跟他说一声,我午后就回来。
最终,他还是决定去看看,看看那个韩赤叶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小的知道了。
带著疑惑,他上了韩家的马车。
另一个转角,停著另一辆马车,君离尘正坐在那辆车里。
直到他撩起车帘,看见韩家的车子载著君怀忧走远了,这才开口吩咐:去宫里吧!马车缓缓地离开了。
君离尘看著车门上随著节奏左右摇摆的流苏,脸上露出了笑意。
韩赤叶,你总算是有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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