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 季府自从年前那场变故以后,从前在开封城内颇为显赫的季家变得门庭冷落。
其实没有人知道季家大小姐出阁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当时在场的人口中拼凑出个大概,说是有天雷落下阻止了婚事。
街头巷尾自然是大作文章,还好季府老爷运用关系把这些流言蜚语强压了下去。
但与赵家的婚事,当然不会成了。
从那天起,季府闭门谢客,直到今天也就变成门可罗雀了。
这一天,府外来了一辆马车。
远处近处,不少人跓足观望,一是因为季府的事太令人好奇,还有就是因为这辆马车实在很奇怪。
这辆马车精致华丽,气派不凡。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车夫御者,那神骏的马儿就像是认识路的,直走到季府门前停了下来。
而且在这种仲夏的天气,车门上偏偏垂着厚厚的门帘,马车停下了好一会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又过了一会。
门帘掀动,终于有人走出了马车。
那人走上台阶,扣动门环。
大门应声而开。
请问公子要找哪位啊?开门的老仆问着。
徐伯,是我。
他露出笑容。
啊!原来是连先生!老仆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不是回家乡去了吗?回家乡?喔!是啊!我这次回来看看老爷和小姐的,他们还好吧!连玉有点心急。
身体倒是还好,可惜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大家的心情实在不好。
老仆一拍脑袋:我这是老糊涂了!先生,快进来,我这就去通报。
连玉微笑着,随他进了朱漆大门。
老爷老爷!老仆一路小跑冲进去:连先生回来了!正在大厅用茶的季非吓得喷了一地的茶水。
什么先生?哪个先生?他站起来,正好看见门外走来的白衣青年。
温文尔雅,斯文清秀,不正是连玉。
连先生?他赶紧揉揉眼睛,怕自己老眼昏花。
老爷。
连玉行到跟前,作揖为礼。
真的是先生啊!季非喜形于色:实在是太好了,你可平安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看到他快要老泪纵横,倒是吓了连玉一跳:出什么事了吗?季非撤下仆人,这才道出原因。
原来,那天出事以后,季芙蓉很是自责,以死相逼,硬是退了赵府的婚事,季非又问不出原因,也只能勉强答应了。
可那以后,季芙蓉像是变了个人,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害得全府上下也变得死气沉沉的。
你回来就好,这丫头一向只听你的话,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吧!小姐就是直性子的人。
得知她安然无恙,连玉也心里一阵轻松:她现在可是在后院?是啊是啊!你不在,她倒分外用功,这个时候正是在练琴。
我去看望小姐,不知行不行?行行!快去看看她。
季非十分高兴:她一定会吓一跳了!告退后,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去。
还没走近,已听得见琴音袅袅。
倒是进步不少!繁茂绿意里,有着熟悉的粉色背影。
他轻手轻脚走近了,站在一旁聆听。
看来倒是没有偷懒。
这才像个样子嘛!季芙蓉身形一僵,回过头来。
啊──!尖叫冲天而起:有鬼啊!小姐!连玉捂住耳朵,生生吓退了一步。
什么变了?哪里变了?叫起来还不是这么难听?闭嘴!你咒我死啊!忍不住,他也提高了音量。
无瑕!她眨着眼睛,泪水掉了下来:你回来看我了?是啊!你过得可好?还不错吧!有点不对劲。
我烧的纸钱,你可有收到?她哭得可伤心了。
什么?连玉一愣,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你没有收到?小姐。
连玉开始反省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哪里不对,他觉得有点疲倦了:我还没死呢!哪收得到什么纸钱?季芙蓉愣住了:没死?青天白日的,别胡说八道。
死亡现在已经是高难度的挑战了。
季芙蓉上上下下打量着,甚至用手轻轻碰了碰他。
你是无瑕?你没事?是啊!芙蓉。
无瑕!是先生!被她狠狠一撞,连玉无奈地往后退去。
无瑕!她大哭出来。
叫先生!只得搂着她,任由她弄湿前襟。
无瑕无瑕!唉──!算了!他摇着头苦笑。
我好想你,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她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也太用力了吧!无瑕!她好高兴。
够了吧!放......痛死了!放开他!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仲夏时分,庭院中突然寒气逼人,树木花草竟刹时结霜。
连玉急忙把季芙蓉护入怀中。
怎么了?季芙蓉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挨着连玉。
还不放手?那声音越发冷冽起来。
放了放了!连玉只得把手从季芙蓉身上挪开,稍稍后退。
无瑕!季芙蓉尖叫着贴了上来。
你就别吓她了。
连玉把季芙蓉拉到背后。
你在和谁讲话啊?季芙蓉在他背后问,一边左右张望着。
芙蓉,你不要害怕,我来介绍一个朋友。
他把头转过去,叹了口气:我不是让你在车上等我的吗?不过几步之遥,那株银杏树后,突然走出了一个白衣人影。
那人身形修长,一袭白纱衣裳,面如冠玉,五官冷峻,生就一副神仙似的模样,却冷淡得令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啊!季芙蓉立即联想到了那惨痛的回忆:是他!这位公子叫寒华,是我的......好友。
寒华皱眉,为了他言辞中的迟疑。
季芙蓉震惊,为了他语气中的亲昵。
他不就是,那天......连玉连忙点头,省得她又说出什么惹寒华生气的话来。
那天只是一场误会,他不会对你怎样了,你不要害怕。
他原想拍拍芙蓉的肩膀,却在触及寒华目光时硬生生停住。
可是......寒华走近过来。
寒气大盛,季芙蓉觉得自己的舌头突然僵掉了。
先冷冷瞪她一眼,看着连玉时,脸色奇迹似地放晴:无瑕,既然已经看过了,你也可以安心了吧! 她看着这两极化的待遇,下巴都掉了下来。
连玉点点头,脸上却依旧犹豫:虽说是这样,可我总有些放心不下他们俩的事,不知道...... 你想留下?寒华双眉一挑,看向季芙蓉:你就这么关心她?像盯着青蛙的蛇!想到这个,季芙蓉突然冷汗淋淋。
芙蓉的事,我始终放心不下。
寒华皱眉。
无瑕,你们......在讲什么啊?谁准你叫他无瑕的?寒华冷冷一哼。
季芙蓉倒抽一口冷气。
寒华!连玉的眉也皱了起来。
这无瑕也是她能叫的?好可怕!你不要吓她了,她还是个孩子。
连玉觉得有点头痛。
你要留下来?可以吗?寒华沉默不语。
无,不,先生。
还好改口及时:你这就要走吗?寒华。
连玉幽幽地望着他。
你高兴就好。
寒华还是无法违背他的心意。
不过,时间不能太久。
谢谢你,寒华。
连玉微微一笑。
季芙蓉来来回回地看着相对无言的这两个人,心里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先生和这个人之间,气氛实在很诡异啊!好友?是吗?不太像啊!先生!先生!蓦的一道寒光射来,让她立刻收敛了音量。
怎么了?芙蓉。
连玉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望着匆匆跑过来的窈窕女子。
又在一起?这个叫做寒华的,据说有着异能的男人,似乎无时无刻不跟在先生的身边。
并且,每当她想与先生亲近一点的时候,他的样子就像是看管着奇珍异宝,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守卫。
而且,虽说形容得有些奇怪,可他和先生之间,不像是单纯好友的关系,他看先生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而且先生的态度,似乎也透着古怪......芙蓉?怎么跑了过来,反而不说话了?喔!先生,我是来问问你,今晚有花灯节会,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虽说只是问问,可眼光里已经漏出了哀求的意味。
花灯节会?连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寒华。
又看他?先生干嘛这么看重他的意见?先生,你年前不是很想去的吗?难得你在,如果不去,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起去了呢!不过,她总结出了一点,如果是先生的心愿,那个人是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寒华好像向来就不喜欢人多杂乱的地方:我看还是......去吧!寒华出声打断了他:出去走走也好,一直待在院子里恐怕会闷坏了你。
好!!原来世间一物降一物,这古怪的大冰块也有弱点的嘛!寒华一眼瞥过来,又让她打了个冷战。
他真的是好可怕!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就心虚发寒,难道上辈子欠了他的?寒华后悔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开封城,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人。
这哪里是什么花灯会,和万人游街有什么不同?怎么?你不舒服吗?看见寒华一直眉头紧锁,脸色也不是很好,连玉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人太多了?还好。
就算是,他也不会承认。
倒是你,别和我走散了。
那倒没什么,你总会找到我的。
这边是言者无心,那厢的听者倒是一阵欣喜。
先生!先生!季芙蓉扯他的衣袖:我们去放荷灯吧!没等他点头,一阵人潮涌动,连玉不由自主地被挤了出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无瑕!寒华没来得及抓住,心里一阵懊恼。
回首远远望见寒华无措的模样,连玉原本有些慌张的心倒是定了下来。
没关系!他总会找到自己的。
点了一盏荷灯,放入缓慢漂流的河水,如果灯不覆灭,则心愿可成。
心愿?有什么心愿呢? 坐在满布青苔的石阶之上,连玉一时有些迷茫。
先生变了!一旁的季芙蓉把头枕到弓起的膝上,默默地看着连玉。
初见时倒不觉得,也许是近来很少有机会独处,这一刻,这感觉分外鲜明了起来。
先生一向不是什么出挑的美男子,除了气质优雅以外,并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
和那个叫做寒华的男人相比简直令人觉着惋惜。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怪里怪气的寒华除去脾气不讲,要在这世上找出个相貌上能相提并论的倒还真不大容易。
有时候,连她这个极有自信的大美人对上他俊美的脸蛋都会生出自卑来了。
可惜他那一副是人都会害怕的阎王脸,哪怕是在这种挤死人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在他方圆一丈之内的行人居然都会自动绕道而行。
先生就不同了,虽然说性格沈静,但一向笑脸待人。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浓淡适宜的好茶,却是越相处越觉得重要的。
或许他自己也不觉得,可是有不少的姑娘倾心于他呢!可现在,性格脾气倒是一如往常,可看上去就是很不一样了。
以前先生也是肤色白皙,五官清秀,可是有白皙得这样肤色晶莹,甚至在暗处看也觉得有如上好玉石一样散发温润光泽的吗?还有,先生的发色是这么漆黑乌亮的吗?眸瞳的颜色是这样深邃的黝黑吗?而且,一举手一投足之中,飘逸潇洒,不知吸引了多少的姑娘偷偷注视的目光。
连早已看他看得熟透的自己,竟也止不住怦然心动了一下......先生......竟是这样俊逸非凡的人物吗?哎呀!连玉忽然叫出声来。
对岸同时一声轻喊,打破了她的迷思。
怎么了?先生。
原来是一盏荷灯行至他们跟前时被水波一荡,眼看就要沉了。
连玉没有多想,伸手一扶,稳稳地扶正了那盏荷灯。
糟了!季芙蓉急忙抬头看向对岸,小河清浅,月色明亮,自然清楚地看到了刚才出声的少女。
眉目如画,长得倒是极为标志,衣衫精美,显然是出身富贵人家。
先生,你是傻的啊!干嘛去碰人家的荷灯?这鹊桥相约的意思他不会不懂吧!我没有想到。
连玉也抬眼望到了少女:只是见要沉了,扶了一扶。
人家可不是这么想的。
看,那边笑得那样羞涩,摆明了心怀不轨嘛!这......连玉看着那边如花笑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还对她笑?季芙蓉拔尖了声音,不知该拿这个少根筋的傻瓜怎么办才好。
可是......人家这样友善,总不能怒目相对吧!对面显然也听见了季大小姐的娇嗔怒语,不由敛了笑容。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
芙蓉,你干什么?连玉吃惊地看着突然扑过来的季大小姐,花容失色。
你啊!就是好管闲事。
季芙蓉笑得灿烂,伸手挽住连玉的骼膊,声音刻意放大:夜色已深,我也放完荷灯了,不如早些回家去吧!也好!连玉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目光一瞟,对岸的那位看来已经信了这出,一时幽怨无限,看是要哭出来了。
芙蓉,这样不太好吧!连玉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啊!要是被缠上了,你才会很可怜呢!季芙蓉白了他一眼:我已经够婉转了,如果是那个‘天下无敌\'的寒华公子在这里的话......此言一出,两下皆惊。
连玉想到的是要被寒华知道了,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而季芙蓉则是惊讶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那个人来,甚至想都没想就笃定他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是一场误会......既然这样,我们快些回去吧!连玉笑得有些僵硬。
对啊!被他知道不太好呢!季芙蓉也觉得自己笑声空洞。
被谁知道不太好?有人问。
不就是那个......不对!这声音是......季芙蓉猛地回头,一张冷冽如冰的面孔近在咫尺。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只觉得有一团寒气扑面而来,不自觉就往后退去。
小心!连玉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寒华平时就悄无声息,多少有些习惯了。
所以才能在季芙蓉一脚踏空时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拉住她。
可季芙蓉虽然纤瘦,但后退的力道不小,加上青苔滑腻,连玉硬是被拖着往下挫了两层台阶才重新站稳。
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着神情呆滞的季芙蓉:怎么这么不小心?季芙蓉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寒华收回没及时抓住连玉的手,有些不高兴地问:干嘛要神态亲昵,还靠得这么近?两人心虚地回头看向对岸,看清那颗破碎芳心已不知所踪,这才安下了心来。
寒华皱着眉头看去:对岸有什么吗?两人立刻摇头。
寒华神情更冷,只是盯着两人相互扶持的样子。
我是怕台阶滑腻,这才扶着她的。
这也是实情,自己干嘛心虚?不用不用!我站稳了。
季芙蓉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横移两步。
她动作太急太快,连玉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滑倒。
无瑕!寒华这次总算及时,一把抓住了连玉的肩膀。
嘶──!连玉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寒华面色一白,立刻发现连玉受了伤:你的脚怎么了?没什么!只是刚刚好像扭到了脚踝。
他知道寒华多么会小题大做,急忙解释:是不小心,和芙蓉没什么关系,你别生她的气。
寒华现在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他心焦着就要跪到连玉的脚边去看他的伤势。
不行!连玉急忙拉住他:我没什么事,这点小伤等回去以后处理也没关系。
这怎么......后面的话却在连玉恳求的目光中收了回去。
好,我们回去。
作势要挥袖,袖角却又被连玉拉住。
不行!他们三人拉拉扯扯原本就惹了不少人注目,何况这里并不偏僻,如果寒华施用法术,不惊世骇俗才怪。
这也不行那又不行!你究竟让我怎么办才好?你扶着我慢慢走回去就行了,其实也没有那么......连玉逞强似的往前走,却一个吃痛倒进了寒华的怀里。
哼!寒华冷哼一声。
一个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居然已经被寒华拦腰抱起。
你......连玉一时大窘,白玉似的脸上一片潮红。
别说了。
寒华轻轻松松地抱起他往河岸上走去。
你和我两个大男人......连玉试着说服他。
你是想让我幻化女身?不,那倒不用。
那样岂不是更加不堪入目?那就别多话了。
寒华的意思是他已经决定了。
那我们等等芙蓉。
他扯着寒华的衣袖。
寒华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芙蓉,还不跟上来。
连玉招着手,有点担心季大小姐是不是吓傻掉了。
噢!她立即跟了上去。
寒华抱着连玉在前面走着,他面前的人流果然从中断开,季芙蓉噤若寒蝉地跟在后面。
季小姐。
破天荒地,寒华开口叫她。
是!季芙蓉小心翼翼地,如同受审的犯人。
你们刚才玩得还开心吗?语气倒是听不出带有怒意。
连玉放下心来。
玩?哦,你说放灯啊!还不错,还不错!季芙蓉讪讪地挤出笑脸。
开心就好。
语气更加温和。
连玉在心中里暗暗点头。
季芙蓉狐疑地抬头,却在触及那双发出寒光的双眸时呼吸一滞。
不过,以后去水边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他用听来温和的语气讲话,但脸上的表情可远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就死过一千一万次了。
好可怕!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呼,连玉这才抬起头来,问:怎么了?没什么,与我们无关。
一转眼,寒华已换上一张笑脸,速度之快让季芙蓉目瞪口呆。
回头一看,她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了?芙蓉。
连玉又问,他被寒华抱着,看不清身后。
寒华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不关我们的事!这回她学聪明了,跑到寒华身边,正好完全阻挡了连玉的视线。
好在连玉也不再追问。
忍不住,她又偷偷向后看了一眼。
原本满河的花灯,竟在同一时刻沉入了水中,点点灯火化为漆黑一片,吓得众人惊叫连连,大呼古怪。
古怪?有什么古怪的?寒华话音刚落,荷灯一时尽数覆灭,她又不是傻瓜,会以为这是巧合。
这人的妒心之浓烈......实在是......令人发寒......到现在她还不明白,就枉称为季芙蓉了。
他对先生的心意......这该如何是好啊......季芙蓉的心,就如同失了灯火的河流,一时看也看不清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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