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秋坐在回廊上的椅子里,漠然地看著眼前安静的风景。
历先生。
他回过头,看见了君怀忧……这张脸,就像当年的君怀忧年轻了十岁的模样,眉眼,轮廓,甚至是笑容……以这种方式看见这张脸,让历秋觉得很不习惯。
藤原先生。
他朝藤原骏点了点:早啊!听说历先生身体不太舒服,好些了吗?我很好。
历秋生疏地说著。
他还是没有办法……以平和的心去面对这张脸,去面对这个人。
哪怕,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可是只要一看见这个人,一想到这个人才是真正要陪伴离尘一生的人……他的心,就像是被千万根针戳刺著……他多么希望能够说出当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可是,他不能……除了沉默……历先生,你怎么了?藤原骏看著他有些怪异的神情,惊讶地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不,没什么,请坐吧!历秋低下了头,避开了藤原骏带著探究的目光。
藤原骏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最近这个家里还真是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呢!藤原骏看著眼前这张苍白消瘦的脸:历先生也觉得很古怪吧!还好。
历秋握著自己的手腕,似乎是不经意地问:藤原先生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吗?不,只有三年。
三年前我才搬进来的。
藤原骏笑著说:居然会住在全日本赫赫有名的月川家,我到现在还是不太习惯,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做梦一样……历秋看著他要不是离尘他……啊!离尘你见过了吧!历秋轻轻点了点头。
你大概想象不出来,我以前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人物。
藤原骏看著自己身上名贵的衣物,笑容里多了些自嘲:我没有生在什么好人家,也没有多高的学历。
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小混混罢了。
我那个时候,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过上这种随心所欲,不需要为明天担心的生活。
这一切,都因为我遇上了离尘……历秋沉默著,端起了一旁矮桌上的茶,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温热著手掌。
历先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历秋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是不相信的,可是现在……藤原骏和他一起看著眼前安静的庭院: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表情。
他说,我前世时是他的恋人,可是最后他痛苦地失去了我。
当然了,有些是我学会了中文以后陆陆续续知道的。
他不太愿意提起那些伤心的事,我却能体会到他失去爱人时的那种痛苦。
就算是前世,那些……都过去了……历秋看著杯子里的茶水,平静地说。
据说,在找到我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的意识和精神一直处在不稳定的状态里。
我开始的时候也是怕得要死,还以为遇上了疯子。
可是渐渐地,我开始明白,他对前世的恋人,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藤原骏深吸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只有在虚构的故事里才会有的爱情。
那么简单直接,没有半点虚假的情感,有谁能不为所动呢?然后,我开始对他描述的事情有了熟悉的感觉,我开始觉得自己就是他爱著的那个人……嗑的一声。
藤原骏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侧过头看著。
历秋的手上一片鲜血淋漓,玻璃的碎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手掌。
历先生!藤原骏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要跑来找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说这些?历秋像是丝毫不觉得疼痛,把被捏碎的杯子放回到桌上。
你没事吧!藤原骏站了起来:我去拿药箱,你等一下。
不用了,只是小伤。
历秋直视著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因为这两天我觉得不安……藤原骏重新坐了下来,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不安:我知道我是太鲁莽了,但这些事闷在心里,我觉得很不舒服。
在这里,我又能和谁说话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觉得可以告诉你任何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历秋摊开左手,看著那些扎进掌心的玻璃碎片,然后自己一片一片地从肉里拔出来。
离尘他……有些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藤原骏看他不为所动地做这种看起来就非常痛的动作,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寒气冒了上来:他这两天好像心事重重,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有问的问题都很古怪。
我看见……他这两天,总对著一块玉发呆……啊!历先生,你怎么了!历秋反射性地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白色的衣领立刻变得血迹斑斑。
我还是去找人来。
藤原骏后退了两步,有些被他吓到了。
等一下。
历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还没有说完,他到底问了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你在流血。
藤原骏看著他一直在流淌出鲜血的手:还是处理一下…… 他到底问了什么?历秋看著他,著急地追问。
他问我……是不是半夜里到过他的房间,还有,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熟悉……秋!他们看向走廊的那头,月川蝶跑了过来。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月川蝶握住他的手,看见那些大大小小交错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没事。
历秋放开了抓著的藤原骏。
只是不小心被杯子划破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月川蝶疑惑地看著藤原骏,不友善地问:谁允许你来这里的?你做了什么?蝶,别这样,藤原先生只是过来和我聊聊天。
只是聊天就让你这样了,要是……蝶!历秋提高声音打断了她:你在说什么呢!月川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间。
那我还是先走了。
藤原骏觉得很是尴尬。
藤原先生……你爱他吗?你是不是爱著他呢?在他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历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从我出生开始,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对我这样珍惜,把我当作最重要的人……我想,没有人能够对这样的感情无动于衷……如果你觉得痛苦,为什么一定要用伤害自己来表达呢?月川蝶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历秋收回了目光,看著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
月川蝶叹了口气,跪坐到他的面前,打开药箱为他清理伤口。
他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消毒药水碰到伤口的刺痛,麻木地看著月川蝶稍嫌粗鲁的动作。
你准备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呢?月川蝶低著头,闷声地说:难道,真的要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历秋声音那么平静: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挽回。
月川蝶的眼泪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不要哭了,你不是很喜欢笑的吗?最近怎么像是用水做的,一直在我面前流眼泪呢?我笑不出来……月川蝶擦掉了泪水,为他包好了绷带:你为什么能够忍得住……因为我哭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历秋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想哭,偏偏哭不出来……也许,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
到了应该哭的时候,也就没有了眼泪……不是的!你只是……我没能想到,像我这样的人,有一天会为爱情……发了疯……历秋惨然地笑了一笑:不但精神错乱,甚至,还做了我向来痛恨的蠢事……只是因为,我以为他死了……月川蝶的眼睛里,映出了历秋手腕上那些可怕的伤口。
不能说是爱情,他对于我来说,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是骨血里的一部分了。
只有死,才能够摆脱那种日日夜夜抽离骨血的痛苦……秋,你不要这样……我又能怎么样呢?历秋看著她低垂的头,柔和地说:这是命运的惩罚,我伤害他的,我亏欠他的,最终还是要我自己来弥补。
可是,你不一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所以,不要再沉迷在我的梦里。
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韩赤蝶了,我们都很清楚,你是月川蝶,只是月川蝶。
从懂事开始,我把那本手记看过了无数遍。
包括每一个细节,包括她对你的思慕,那种完全没有希望的思慕,一样已经融到了我的骨血里。
我知道我是为了帮她找到你,才被生下来的,你是我这一生一定要找到的那个人。
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韩赤蝶。
她把头枕到历秋的膝盖上:可是,我找到了你,才真正明白她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两面的你念念不忘。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的,我只是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
哪怕……不是永远……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历秋有些心痛地看著她:可是,该醒过来了,蝶。
你要走了吗?月川蝶闭上眼睛:你还是要走了对不对?那天晚上,我无意识里跑去了他的房间,被他拣到了那块玉。
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了,我很了解他,要是我继续留下来,很快就会被他识破。
历秋说:我也害怕自己的情不自禁会露出马脚,所以,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一定要走吗?嗯!历秋应了一声:我该走了。
你要走了?是的。
历秋点了点头:月川先生的病情一直胶著,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起色的。
说实话,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离开也没什么影响。
蝶小姐也一起吗?为自己到了杯红酒的舒煜在吧台边插嘴。
不,蝶她会留下来。
历秋看了看安安静静,端坐在他身边的月川蝶。
直到月川先生的病情有了结果为止。
接下来,一片静默。
君离尘没有说话,藤原骏欲言又止,舒煜左右看著,月川蝶端坐不动。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明天一早就动身离开。
历秋笑了笑:谢谢大家这么多天的照顾。
你的手怎么了?君离尘开了口,却是问毫不相关的问题。
啊!不小心被杯子划破了。
历秋把包著绷带的手往身侧挪了挪,用衣服遮掩起来。
你好像一直不怎么小心。
历秋含糊地点了点头。
历先生,要不后天再走,明天和我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吧!舒煜好心地建议著:你一直失眠对身体的负担很重啊!不用了,下次吧!历秋摇头拒绝:我已经打电话销假,后天就要回去工作了。
还是……不用了。
月川蝶打断了舒煜的劝说:秋的身体很好,用不著什么检查。
被浇了冷水,舒煜只能扯扯嘴角不再多话。
然后,又一阵的静默。
那么,就不打扰各位了,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历秋打破沉默,站了起来。
月川蝶也跟著站了起来。
你认识这样东西吗?君离尘突然朝他摊开了手掌。
掌心里,是一块白色的玉石。
舒煜是没什么反应,最多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藤原骏一脸愕然地盯著君离尘莫测高深的表情。
月川蝶的脸上闪过惊慌,紧张地看著身边的历秋。
这是……历秋看起来有点惊讶,仔细看了以后,他摇了摇头:很抱歉,我没什么印象……是吗?蝶,你见过吗?历秋转过头,问著月川蝶。
意识到君离尘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脸上,月川蝶连忙收起了惊慌。
没有。
她也摇头,反问:君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呢?没什么。
君离尘收拢手掌,不再多说什么。
历秋点了点头,和月川蝶一起走出了客厅。
离尘。
藤原骏犹豫地问:这块玉,和历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不,没什么。
君离尘握紧了手掌,站了起来。
你……在藤原骏还是没有问完的时候,君离尘已经走到了门边。
他在门边停了下来。
离尘……紧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藤原骏,轻声喊著他的名字。
他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目光却是跟著月川蝶和历秋的背影,直到他们走远。
舒煜靠在吧台上,依旧一派悠闲地喝著自己的红酒。
这就要离开了,最后还是要离开……他静静地站在君离尘的床前。
月光照射在君离尘并不安稳的睡脸上。
离尘……他梦呓似地低语,俯下身,指尖轻轻碰触著君离尘乌黑的长发:我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的。
本以为早就干涸的泪水滑落他的脸颊,滴落在君离尘的发间。
离尘,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
我也没有把你忘记,可是……从再见的第一眼开始,他尘封的记忆就开始复苏。
因为他的灵魂,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人完全遗忘。
你所记得的君怀忧已经死了,在很久以前,在皇宫里,服下了毒酒。
所有的一切,本来就应该在那个时候结束了啊!他的指尖滑过君离尘的眉峰,抚平那深深的褶皱,心又纠结到了一起。
他哪里割舍得下?哪里割舍得下啊!对不起,离尘。
我撒了慌,当年,我并不是那么想的,那一杯也不是什么毒酒。
我只是……以为自己能够安排好一切。
你不知道,我已经受到了惩罚。
你原谅我,好吗?他把头埋在了君离尘的发间,无声地恸哭著……我有多少年无法入眠,只是为了害怕在梦里见到说恨我的你。
曾经发生过吗?那记忆里的一切……每一个白天的开始,我会觉得一切从来没有发生,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每一个夜晚的来临,那一句句的话语,一幕幕的场景,甚至那种印在骨髓里的痛苦,会开始侵蚀著我,让我再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于是,我只能告诉自己,我已经疯了,是疾病的折磨令我疯狂。
是我自己虚构了你这样的人物,虚构了自己一切的痛苦,来作为寻找死亡的借口。
哪怕我心里明白,那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谎话……我总是感觉自己应该死去,跟随著京城里那场燃烧的大火,跟随著你一起埋葬在时间的那头……只是因为,你不在了……我还以为,我已经失去了你。
偏偏,上天却还没有打算放过我这颗好不容易粉饰太平,千疮百孔的心……我曾经以为,只有时间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没想到,最终阻隔了我们的,却是无法开口诉说的痛苦。
近在咫尺,却不能诉说……在决定沉默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在一刀一刀切割自己的灵魂。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我这么近,这么近地看著你那么珍惜著他?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本应是属于我的一切?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抢走了你……为什么他居然能说,他感觉自己是你深爱的那人? 为什么……我不但不能反驳,还要强迫自己心存感激……我的心是多么怨恨这令人疯狂的命运,怨恨著这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恶作剧。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还能靠在你的身边,缠著你问天上的星宿。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还能躺在你的膝上,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哪怕只是能这样守在你的身边……所以,你原谅我好不好?就看在,我就要真正地……永远地失去你的份上……他紧紧地贴著君离尘的长发,轻声地呜咽著……温热的手掌碰触到他的脸颊,他的哭泣嘎然而止。
他抬起头,看见君离尘睁开了双眼。
他的心猛地一惊!明明点了足够份量的昏睡香料,君离尘也没有服用过中和的药物,怎么可能会在天亮以前醒过来的?你……君离尘吃力地说。
他这才发现,君离尘的目光没什么焦距,明显是处在很不清醒的状态里。
他迅速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怀忧……君离尘用手肘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朝著眼前不甚清晰的身影喊道。
他僵立住了,指甲紧紧地掐进手心,雪白的绷带上渗出了新的血迹。
不要走……君离尘想站起来追赶,却发现自己四肢软绵绵地用不上力气。
……不要……他的齿根一阵紧咬,直到牙龈里流出了鲜血。
君离尘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摔到了床下。
他听见摔倒的声音,想要回头搀扶,也只能硬是忍了下来。
怀忧……君离尘拼命地想要撑起身体,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竭尽全力地喊道:只要你敢……听到君离尘声色俱厉却十分微弱的叫喊,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君离尘只看见那个模糊的背影毫不理会他的警告,直走到墙边然后平空消失,一时急怒攻心。
只觉得有一口气涌了上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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