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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宿敌初逢

2025-03-30 07:29:56

再行两天,这日下午两人到达一个名为潘镇的小城。

追捕王带着小弦到一家酒楼中,叫一壶茶,几碟小菜,慢慢品茶吃菜,状极悠然。

小弦奇道:现在才是申时初,根本不到用饭的时候,为什么突然不走了?追捕王淡淡道:再往北行五里,就到京师了。

小弦一惊,原以为远在天边的京城居然就已近在眼前。

追捕王经过那日在树林中的暗算后,虽没有找小弦的麻烦,但这两天里处处小心提防,根本找不到下药的机会,难道就这样被他押往京师么?纵然能平安见到林青,亦是灰头土脸、毫无面子。

他口中道:你答应我,一到京师就去找林叔叔,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追捕王点点头:我答应过的话,必会做到。

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林青,小弦心痒难耐:那我们快走吧。

追捕王低声叹道:你可知许惊弦如今已是京师中的风云人物,人人欲得之而后快。

你若是就这般入京,只怕还不等见到暗器王,就被人撕成几块了。

若是以往,追捕王定会对小弦以小鬼相称,并且伴着一丝不屑的冷笑,但经过上次树洞取物的教训,他心下对小弦却大大尊敬起来,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莫名畏惧,所以用他的大名许惊弦相称。

小弦惊喜交集,只当追捕王讽刺自己:梁大叔不要笑话我。

追捕王一笑不语,他所说的确是实情,但现在还不到对小弦摊牌的时候,须得想个方法先通知泰亲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小弦藏在京师郊外某处,既免得引起京师各势力的怀疑,亦不必违背自己的誓言。

只不过小弦古灵精怪,不敢稍离他半步,实是分身乏术。

所以先到这个京城郊外的小镇上,最好能遇见泰亲王的手下,替自己通风报信。

小弦猜不透追捕王的心思,望着桌上那壶清茶发呆:这或许就是自已下药的最后机会,但在处处防范的追浦王眼皮底下,又如何能做到?忽听酒店外一阵喧哗,一位胖和尚出现在店门口,手中托着一个斗大的钵孟,身后还跟着十余个衣衫槛褛的叫花子,把店门堵得严严实实。

店小二连忙迎出来:这位大师有何指教?胖和尚双掌合十:贫僧给施主请安了。

他看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身躯既高且壮,普通人不过到他胸前,此刻一个人就几乎堵住了整个店门,却是一脸谦恭,声音亦是平和有礼,极慢极稳,若只闻其声,断然不会想到竟是从这样一个魁梧的身体中发出来的。

店小二连叫不敢当:大师是要化缘,还是要做法事?胖和尚淡然道:贫僧化酒肉缘。

店小二一呆,从未听说过不食荤腥的出家人化什么酒肉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店主人颇有见识,瞧出这和尚有些来历,举手相请:呵呵,本店素食酒肉俱全,还请大师堂内坐。

胖和尚摇摇头:出家人不便公然破戒。

他说得心平气和,似乎只要不是公然,出家人破戒乃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

店主人略略皱眉,吩咐店小二道:去切两斤牛肉,再拿一壶好酒来。

他又问胖和尚道,大师请稍待,却不知大师如何称呼?名号皆空,施主无须知晓。

胖和尚并不报上法号,又摇摇头道,施主太过小气了。

店小二再也忍不住,开口斥道:你这和尚武贪心,吃酒吃肉不说,我家掌柜好心施舍,还要嫌少么?阿三不得对大师无礼。

店主人喝住店小二,又对胖和尚赔笑道:不知大师要多少酒肉才够?他精于世故,早瞧出这胖和尚绝非善类,不敢开罪。

胖和尚道:门外这十几位皆是深具慧根之人,亦要请施主布施。

他口中所指深具慧根之人,竟就是那十余个形貌猥琐的叫花子。

店主人无奈,只好又命人多拿三十斤牛肉与一坛好酒来。

那店小二在一旁神情不忿,口中犹是嘟囔不休。

胖和尚忽望定他:施主要小心。

店小二没好气:我小心什么?胖和尚低声道:小心近日有血光之灾。

店小二先一怔,两道眉毛渐渐竖起,微蕴怒意。

那店主人连忙喝住他,对胖和尚拱手道:大师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胖和尚却只盯住店小二不放:施主如愿破财,就可消灾。

店主人以眼色止住几乎要破口大骂的店小二:还请大师指点,如何破财如何消灾?胖和尚缓缓伸出右手:二两银子。

他的右手赫然只有二根指头,食指与无名指俱不见,而且每根指头都极短极粗,似是被切去了一节。

店小二本还要再说,看到这只可怕的右手,面色微变,不敢开口。

店主人连忙掏出三两银子,赔笑道:还请大师笑纳。

胖和尚却仍是不依不饶:破财的应该是他,不是你。

店主人叹道:大师放心,这三两银子必会从他今后的工钱中扣除。

他又一拉店小二,还不快谢谢大师。

店小二无奈,躬身一礼:多谢大师指点。

胖和尚微微点头:此乃出家人的本分,施主不必客气。

从头至尾,他都保持着那不疾不徐的声调,态度亦是始终如一的谦恭,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从骨子里发出的骄狂之气,似是天下万物皆不瞧在眼中。

堂中食客面面相觑,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放低了三分。

送来了牛肉与美酒,胖和尚却不分给那些叫花子,而是拿起牛肉放在自己手中的大钵里。

说来奇怪,那钵虽然不小,看样子最多仅能放下十余斤牛肉,也不知胖和尚用了什么方法,这边拍拍那里按按,竟将三十斤牛肉尽皆放于钵中。

然后才伸出只有三只指头的右手,轻轻一勾,将一大坛酒挑在小指上,施施然走到酒店外的一堵破墙边,盘膝坐下,将一大坛酒放在身前,对那些叫花子招呼一声:开始吧。

那些叫花子顿时一拥而上,争抢那一坛酒。

只要能抢到一口酒喝,便可从胖和尚手中分得一块肉,看来是与胖和尚有言在先。

胖和尚不急不躁地望着一群乞丐争酒,浑如讲经说法般端然静坐,面相庄严。

小弦看完这一幕,忍不住低声道:这和尚倒是有趣,就是化缘时好像太嚣张了一点。

追捕王却是一脸凝重:无念宗的和尚皆是这个模样。

他眉头略略一沉,喃喃道,暗器王此次入京,天下武林闻风而动,竟然连祁连山的无念宗也来凑热闹了。

小弦似有所悟:嗯,是了。

林叔叔与明将军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谁都想亲眼目睹他们的决战,好增长一些见识。

他转念想到自己也会参与其中,兴奋得手舞足蹈。

追捕王一叹不语。

京师形势复杂,派系林立,暗器王与明将军一战不但关系着两人的声望,诸方势力亦都想趁此机会扩充实力,独揽大权,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或许有些江湖客确是为了一睹暗器工与明将军的风采而赶赴京师,但更多的只怕是为了名利二字,伺机投靠某方势力,绝非小弦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道理却不必对小弦明言了。

小弦又问道: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无念宗,看那店掌柜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莫非很了不得?追捕王随口道:行走江湖,最忌得罪僧尼道等出家之人。

那店主人见多识广,何况那和尚所要不多,何苦生事?小弦嘻嘻一笑:我看那胖和尚又喝酒又吃肉,还道是个狠角色。

瞧他伸出三个指头以为要敲诈三百两银子,谁知只是区区三两。

恐怕他也颇为心虚,不敢狮子口大张,漫天要价……无念宗不信神佛,不守戒律,所以才有‘无念’之名。

每次‘化缘’皆是看人行事。

遇见王公贵族,要价成千上万,若遇见普通百姓,有时不过几枚铜钱便了事。

追捕王漠然道,无念九僧各有惊人艺业,却偏行那诡秘之事,常常借化缘之机勒索百姓,虽然每次皆适可而止,可若不答应他的要求,却决不肯甘休。

记得那年碧寒山庄少庄主娶亲,却有一个癫头和尚以重塑佛像金身为名,说什么佛像差一只右眼,唯有新娘子头上那颗夜明珠才最有佛缘。

先不说那颗夜明珠乃是少庄主赠给新娘的定情之物,只凭碧寒山庄威震陕甘的名头,又如何肯给他?那癫头和尚也不动粗,却在喜堂上坐起禅来,碧寒山庄中一十余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合力也抬不动他。

这一坐就是大半天,眼见吉时将过,又不能把他一刀杀了,冲了喜事,无可奈何之下亦只好把那颗夜明珠给了他,亲事方才如期举行。

那名癫头和尚正是无念宗的三僧谈剑。

无念宗行事难缠,由此可见一斑。

小弦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心悸,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遇见这样不讲理的和尚,也只好忍气吞声,继续问道:他又怎么把那三十斤牛肉都塞到那……大碗里?小弦不识僧人化缘的钵盂,权以大碗相称。

追捕王嘿嘿一笑:无念宗的‘须弥芥纳功’仅用于一盘牛肉上,倒也算是稀奇。

小弦也不懂什么叫须弥芥纳,眼珠一转:看来这胖和尚果然很厉害,梁大叔可打得过?追捕王傲然道:总不会轻易输给他。

小弦听追捕王的语气,亦无必胜把握,一时计上心来:这胖和尚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若能让他与追捕王打一架,自己便有机会浑水摸鱼了。

他喃喃道:你不是号称捕王么?便由他这般飞扬跋扈,欺负百姓?追捕王隐隐察觉到小弦的心思,面色一沉,低喝道:找们有正事在身,岂可不分主次?你若是想惹是生非,我可不饶。

小弦吐吐舌头,连吃几颗花生米堵住小嘴。

门外那些叫花子分完酒肉,一哄而散。

胖和尚鼾声大作,闭起眼呼呼大睡起来。

他说话斯文,鼾声却着实配得上那魁梧的身材,满店皆闻,众人皆暗暗皱眉,却无人敢上前理论。

追捕王见小弦用手拨弄着碟中的花生米,一颗颗地数,似乎并无借机生事的念头,才暗暗放下心来,寻思用什么方法找人通知泰亲王,若是亮出追捕王的名号,自有人通风报信,只叹不能轻易泄露身份,不然人人皆知小弦落在泰亲王手里,岂不麻烦。

忽听小弦欢叫一声:哎呀,有只好漂亮的小鸟,我打……他手一扬,手中一把花生米已脱手飞出。

这一掷不但使出了林青教给他的暗器手法,更用上了林青留于体内的那股真气。

追捕王奇道:哪儿有什么鸟儿?却见小弦掷出的几颗花生米悠悠穿过酒店大堂,不偏不倚地朝着店门外呼呼大睡的胖和尚头顶上落去。

小弦体内那股真气虽然已劲道大减,伤人无力,可掷花生米这等小事,却是准头力度丝毫不差。

以追捕王相见不欢的轻功,若是及时跨步,尚有可能后发先至、抢在击中胖和尚之前截住那儿颗花生米,但万万想不到不通武功的小弦竟有这种本事,心想难道他平日都是装出来迷惑自已的?一时大感愕然,再也不及出手。

若是林青见到这场面。

只怕更会惊诧不已:按理说真力度体最多只能滞留三五日便散,谁曾想小弦身怀自损经脉、激发潜力的嫁衣神功,更被景成像出指破去丹田后,反令体内经脉对外来真力的容纳力大增,所以这道真气足足在他体内十余日后尚有这等神通。

其中的机缘巧合、变化微妙处,连小弦这个当局者亦浑然不解。

眼看那几颗花生米将要端端正正击在胖和尚的光头上,看似沉睡的胖和尚蓦然睁开双眼,鼻中仿佛还残留着鼾声,一道若有若无的白汽已从鼻端喷出,正撞在那几颗小小的花生米上。

啪啪几声轻响,花生米尽数粉碎。

胖和尚一跃而起,炯炯目光朝小弦的方向看来。

追捕王心头暗恨,不欲多生事端,正要开口说句场面话,却见小弦一个箭步挡在自己身前,口中犹大声道: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个和尚好厉害,梁大叔不要管我!追捕王一愣,如何猜不出小弦的心思。

奈何周围食客皆望着自己,若是让一个小孩子去出面硬扛,这张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他望着面色依然沉静的胖和尚道:大师不要误会,小孩子一时顽皮……小弦却嘻嘻一笑,对着追捕王耳边道:梁大叔教的本事果然好使,一击就中。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令满堂食客听得清清楚楚,更遑论那身负绝世武功的胖和尚。

追捕王气得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痛打小弦一顿,若是与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分辩真相,岂不显得怕了那胖和尚。

他尚未想好对策,只见那胖和尚的目光已从小弦身上移向自己。

胖和尚眼中精光一闪,显是发现追捕王绝非庸手,却仍是双掌合十,淡然道:阿弥托佛,施主请布施。

他左手托钵,缓缓抬起那只仅余三指的右手。

无念宗一向是看人行事,既要索取足够的代价,亦不会令对方太过难堪,所以对那店小二仅要三两银子作罢。

如今估计追捕王并不好惹,不免犹豫,应当报出三十两还是三百两的价格……小弦听到胖和尚这一句施主请布施,已知妙计得逞。

退到桌边坐下,忽闪着大眼睛望着追捕王,似是委屈,又似是得意,口中犹道:大师不要生气,我们有的是银子。

破财消灾就是了,三百两也成。

胖和尚被小弦抢先把话说了出来,右手悻悻停在空中:便如这位小施主所言吧。

追捕王目光一沉:你是谈舞还是谈歌?胖和尚被追捕王一语道破来历,面色如常,仍是那彬彬有礼的神情,站定于酒店门口,并不入内:小僧谈歌,请问施主高姓大名?无念宗九僧的法号皆以谈字当头,这位胖和尚正是七弟子谈歌。

追捕王心知自己绝无可能给他奉上三百两银子,如今骑虎难下,此事已无善了,偏偏又不能报上姓名,震退谈歌,倒不如速战速决,免得小弦乘机又弄出什么花样。

他身为捕快,亦不必遵循什么武林规矩,蓦然跨出两步,瞬间到了谈歌身前三尺,右掌疾出,往那大钵上按去。

谈歌见到追捕王灵动无比的轻功,已知遇上劲敌,微退半步,大钵一旋,罩往追捕王右掌,右手三指斜插追捕王的双目与眉心,僧袍下左腿已无声无息地踢向追捕王下阴。

无念宗讲求隐忍不发,出手必伤敌,这一招足卷珠帘乃是无念宗的不传秘学,端的狠毒。

知谈歌身形才动,小弦已大叫一声:小心他的左腿。

谈歌一愣,这一腿便不敢踢出去。

追捕王早看破谈歌此招,却料不到小弦会帮着自己,心中疑虑稍减:原来这孩子虽然闹事,却还是与自己一致对外的……他右掌陷入钵中,只觉被一股大力吸住,不假思索反掌划出。

谈歌本就略失先机,变招不及,追捕王反掌击在钵沿上,才知这看似无奇的大钵竟是铁铸。

啪的一声,这一下是两人内力硬碰,全无取巧余地。

谈歌踉跄着退开三步,显然内力比起追捕王来差了不止一筹。

追捕王身法犹如鬼魅,电闪而至,左肘横击前胸,右掌画了个圆弧,袭向谈歌右肩。

谈歌口中大喝一声,左手抛钵撞向追捕王袭来的左肘,右指骈如剑戟,径刺对方右肘曲池穴,同时右膝无声无息地顶向他小腹,谁知又听到小弦叫道:右脚又来了。

谈歌心中俱意大生,右膝再收,才一欲动念变招,追捕王肘压铁钵,已撞至胸前……一声闷响,两人身形分开。

谈歌腾身而起,口喷鲜血,疾速朝外掠出:施主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还请好自为之……他纵是重伤呕血而退,声调仍是那般悠然。

追捕王也不追赶,望着谈歌逸去的方向,叹一口气:小弟在京师静候谈歌大师。

小弦瞧得眼花缭乱,他本意想先叫破谈歌的招式,到关键时再故意说错,好让追捕王吃个大亏。

谁知追捕王武功如此强横,两招便迫退这不可一世的胖和尚,暗悔自己不应该急于开口。

追捕王返身回到酒店中,他虽不惧谈歌的报复,但没来由得罪死缠不休的无念宗,心头气恼,恶狠狠望着小弦这个肇事者,若非碍与旁人眼光,必是揪过来痛打一顿。

小弦反应敏捷,当先鼓起掌来:大叔神功盖世,为民除害,佩服佩服。

那些食客大多对谈歌的行为敢怒不敢言,此时亦一并鼓掌而贺。

店小二刚才吃了谈歌的暗亏,巴掌拍得尤其响亮。

追捕王纵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亦不免有些飘飘然。

他对众人拱手为谢。

又见小弦并未趁机逃跑,反是眼露怯意,转过身去指指小屁股,一副甘愿受罚的样子。

梁辰想到他刚才毕竟出言帮了自己,微微一笑,坐回原位。

小弦双手捧茶递上:梁大叔你好厉害。

这一句倒确是肺腑之言,他事先绝未想到追捕王会如此轻易就打发了谈歌。

追捕王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现在你知道我打你屁股的时候,手下留情了吧。

小弦连连点头,忙不迭再给他斟满茶杯。

追捕王心情极好,只觉得这杯茶亦甘甜如怡,连饮几杯,又想到刚才小弦掷花生米的手法:瞧不出你这小鬼,还有点本事。

小弦笑道:比起大叔来,可差得远了。

追捕王不再追究,心想露了行迹,还是早早离开此地为妙,当下叫来店小二付账。

店主人口称大侠,坚辞不收。

追捕王平日大多都是在穷山恶水中追捕逃犯,难得有这等做大侠风光的机会,自不肯落下白吃白喝的口实,争论一会儿,强行留下二两银子,起身欲离,忽觉腹中微微一痛,一股浊气直沉下阴,几欲夺路而出。

追捕王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若是在大庭广众下当场放出一个响屁,岂不大大玷污了大侠的名头。

他手按洒桌,疾运十成功力,方才令这股气缓缓散出。

小弦看到追捕王脸上的古怪表情,忽手指门外惊叫:哎呀,那个胖和尚又回来了?众人齐齐回头去看,哪有半个人影?一失神间,小弦已一溜烟往门口跑去。

追捕王喝道:你又想做什么?刚要去追,腹中又是一阵绞痛,直到此刻,方惊觉又中了这小鬼的毒手,大怒道:你莫跑!追捕王气沉丹田,运功欲压住那一股翻腾之气,奈何毕竟是血肉之躯,这等情形下全然无力控制,纵是身负绝世武功,此刻亦身不由己,才奔出两步,下腹如坠千斤,望着店主人口唇蠕动,脸上涨得通红。

店主人不明所以:不知大侠有何吩咐?追捕王苦忍良久,终于逼出一声大叫:茅房在哪里?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位大侠的行径当真是鬼神莫测,势难预料。

※※※小弦一路狂奔,回忆起追捕王刚才哭笑不得的神情,越想越是好笑。

刚才趁追捕王与谈歌动手过招之际,他已将那一包巴豆粉尽数放于茶壶中,众人都留神看两人相斗,竟是谁也没发现。

后来,追捕王大胜而回,得意洋洋,如何能想到桌上这壶茶中已被小弦做了手脚,当时他连饮数杯巴豆茶,加上经过一番剧斗,气血翻腾,药力散发得极快,终被小弦趁机逃走。

小弦只恐追捕王神功惊人,一会儿便将追来,慌不择路,只挑僻静处走。

不多时已出了镇子,眼见不远处有座小山,心想追捕王必会以为自己直奔京城而去,不如先到山中躲起来,再慢慢伺机入京,当下更不迟疑,往小山中跑去。

小山不高,少有人至,虽并无上山的小路,但树林密布,足可供人攀爬。

小弦手足并用,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喘着粗气坐下休息。

回头却看到自己这一路上山,留下了不少痕迹,以追捕王的跟踪术,纵是腹痛,几日后也必能循迹找到自己,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才好。

若是下一场大雪,倒可掩去足印,但看看天穹中晴空万里,一时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大觉头疼。

小弦找来一根枯枝,欲拂乱自己留一F的脚印,却弄得地面上乱七八糟,愈加显眼,只好作罢。

他心中暗悔,当初没有跟愚大师学一些机关消息学,若能在此布下什么奇门八卦的阵法,再设几处机关埋伏,就算不能让追捕王着了道儿,至少也可延缓他的追踪。

山中积雪未化,小弦手上沾了不少雪水,冻得通红,加之满身大汗,一阵凛冽的山风袭来,不由打个哆嗦,抱头缩足,到底人小体弱,终耐不住寒冷,起身四顾,想先找个山洞避寒,再作打算。

小弦极目远望一会儿,周遭地势尽收眼底,却也未发现什么山洞,只好悻悻然原地小跑,借以驱寒。

他忽微微一愣,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仔细想想,出刚才眼中仿佛瞧见了一片青色,抬头再望,果然在斜前方一处小山谷中片绿林。

若是一般人,纵然见到此景亦会错过,但小弦受《天命宝典》的影响,对世间万物变化极为敏感,心想冬季已至,满山皆是黄叶枯林,何以那片独青?当下小弦往那片林地走去。

走了半灶香工夫,已入那片山谷,果然不但绿叶满树,翠然如春,脚下亦是青草覆地,野菌丛生,山风吹面也不觉寒冷。

小弦大奇,实不明白,何以会在寒冬腊月间有这般丰草常青的地方。

谷中并无半个人影,小弦悠悠穿过林子,其后却是一片空地。

但见幽泉自山缝间涌出,滴答而下,玲珑有声,泉水汇成一泓井口大的小潭,潭面上水汽横生,恍若一幅明丽的画卷。

小弦惊得大张嘴巴,疑似来到了仙境洞府。

犹豫良久,方才敢踏前一步,心里忽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里恐怕是什么山精花妖的住所,最好还是不要擅闯,以免惹来祸端。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又是那般不容置疑,就如有人在他耳边明白无误地说着什么……小弦定定神,甩甩头,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再往前走几步,看得更加清楚。

那潭上的水汽乃是从水面上蒸腾而出,又感觉到一股暖意迎而而来,原来这里竟是一眼温泉。

水流冲刷着山壁,不时有小石子落下,击在潭中,荡起一层细碎的涟漪,潭上漂着的青苔浮萍亦因此而荡漾,宛若被切割的碧玉。

小弦大喜,跑到潭边拍水而戏,只觉触指暖润,极为舒服,温度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若非顾忌追捕王随时会追来,真想跳下痛痛快决洗个澡。

这一刹那,忽又莫名泛起一丝惧意,似乎那水下正藏着什么噬人的怪物,随时可能冲出来。

小弦不由退开半步,怔怔瞧着那并无异常的潭水,深深吸一口气,强按杂念,果然再无什么感应。

小弦胆子极大,好胜心又极强,虽知这潭中有古怪,却偏不信邪。

再来到潭边,垂头往下看去,却被水面上的浮萍青苔遮住视线,不见虚实。

小弦用手!轻轻拨开青苔,露出一线,蓦然怔住……只见潭水清澈,一轮午后的淡日在水中摇曳不定。

而在倒映的阳光里,却有一双比泉水更清澈、更深邃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望着小弦。

纵然小弦有无数想象,也料不到会乍见这样一双不知是人是鬼、如梦如幻的眼睛。

他大吃一惊,还未想好应该继续看个究竟,或是扭头逃跑。

潭水激扬而起,如一张水幕朝他涌来。

小弦下意识紧闭双眼,往后疾退。

抬腿欲跑,心口忽然一麻,软倒在地。

恍惚间,只见一人从潭底冲天而起,在空中不停旋转,一张纯白的袍衫悠然裹在身上,动作干净利落,姿势美妙至极,浑如天外飞仙。

那人飞落潭边,小弦仅看到他的侧面,但见他身材瘦小,面色白哲,犹如凝脂,最触目的是那挺直如峰的鼻梁;一头淋湿的、乌亮浓厚的长发斜垂肩膀,却并无柔软妩媚之感,而是别有一种健美、洒脱的魅力。

他猛一甩头,发间细碎的水珠漫天飞舞,在阳光下映出七彩,瞧得小弦目眩神迷,心摇意驰,眼前这幕景象他一世也不会忘记。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杀气满脸,却是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相貌极为俊美的年轻人,望见是个小孩,他微微一怔,而色稍缓,上前解开小弦被封的穴道,沉声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来此?你父亲母亲呢?他的声音纤细柔弱,微含沙哑,若非看到他长袍披身,再听到他的说话声音,只凭那一对修长入鬓的凤目,小弦定会以为他是个女子,虽然穴道被解,仍是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年轻人洒然一笑,眉头微沉,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一笑就如堪破世情般不带半分烟火气,那一沉眉却又似一个悲天悯人的苦行之士,两种矛盾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合为一体,令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直看得小弦目瞪口呆。

他平生所见虽有与之类似的人物,但相较之下,林青多了一分杀气,花嗅香多了一分世故,宁徊风更多了一分阴险,唯有面前此人,方可用道骨仙风四个字来形容。

良久,小弦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神仙么?难道是鬼?年轻人眨眨眼睛:你看我像哪一路的神仙?小弦一时头脑发昏,忽觉得他极似童年时看过的一出戏中人物,呆头呆脑道:你,是花木兰?年轻人嘴角轻扬,莞尔一笑,柔声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小弦本见他模样俊美,神态间更有一股王者之气,令人难以接近,但这一笑却十分俏皮,加之看他年龄只不过大自己五六岁,顿觉距离拉近了许多。

小弦稳住心神:我叫……他蓦然住口,心想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里靠近京师,这神秘的年轻人或许与之有关。

追捕王既然说什么京师中人人欲得自己而后快,可不能轻易泄露身份。

他本想编个假名,忽义见年轻人清澈的目光直射而来,宛如刺透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时语塞。

年轻人也不追问小弦的身份,淡淡道: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我是在无意中来到这里,你又在潭底做什么,洗澡么?小弦本是无心稚语,那年轻人面上却又红了一分,半嗔半怒道:你看到什么了?小弦愣愣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他忽又跳起身来,拉着年轻人往林外走去:我们快跑吧,有个大坏蛋正在到处找我,若是被他发现可不得了。

年轻人轻轻脱开小弦的手,淡淡道:他找的是你,我又何必跑?小弦一想也有道理,他对这年轻人极有好感,虽是有些舍不得,却怕连累了他:那好吧,再见。

说罢转头往林外跑去。

年轻人微一跨步,拦住小弦的去路,似笑非笑道:我叫宫涤尘。

小弦一呆:我可没打算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喃喃念着这陌生的名字,又觉涤尘二字用在他身上真是太合适不过,学着大人的口气赞了一声:宫兄果然好名字。

原来这年轻人正是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宫涤尘,他来京师半月,结交各方权贵又约好京师各路成名人物五日后在清秋院中相聚。

这一日左右无事,便来到京城郊外的潘镇游玩,恰恰见到那潭温泉。

他生性好洁,住于清秋院中颇为不便,此刻见周围无人,一时动心便下潭洗浴,谁知小弦鬼使神差闯到这里,几乎被他撞破。

宫涤尘行事亦正亦邪,来历尊贵,从未让人见过自家身体,一时羞愤交加,若非发现面前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早已痛下杀手。

他此刻看到小弦装腔作势的样子,忍不住嘻嘻一笑:你也不必告诉我自己的名字。

因为我是神仙,已经猜出来了。

小弦乍见宫涤尘时还当真以为他是神仙,此刻不免半信半疑: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你叫杨惊弦,对不对?看到小弦吃惊的神情,宫涤尘浑若无事地拍拍手,略偏过头不让小弦看到他眼中闪现的一丝疑惑,淡淡道:现在你该相信,我是神仙了吧。

刚才虽在潭底,但早在小弦踏入林地之时宫涤尘就已发觉,当即运起独门心法明心慧照,令来人不敢擅入,谁知小弦竟然不为所惑,他已是一惊,再看到对方竟然只是一个一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更是大奇。

原来蒙泊大国师的虚空大法讲究识因辨果,最擅长察知对方心态的变化,寻找精神薄弱处而人,往往令敌人不战而溃。

明心慧照由其衍生而来,着重影响对方的判断力,所以小弦刚才在林中会有立刻离开的冲动,最后又生出恐惧的念头,若非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对这等迷惑精神的异功有一种天生的抵抗力,早已拔腿逃之夭夭了。

宫涤尘心思机敏,见这小孩子不惧自己的独门心法,已推断出他与昊空门的《天命宝典》有关,再一联想到这些日子里京师的传闻,立刻就猜出了小弦的身份。

小弦虽奇怪宫涤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但更惊讶于他叫的是杨惊弦而非许惊弦。

他虽从小就用杨惊弦这个名字,但自从知道杨默仅是义父许漠洋的化名后就舍之不用,连追捕王亦称呼自己为许惊弦,宫涤尘对这个名字又从何得知?他一时百思难解。

宫涤尘见小弦呆怔不语,只当他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微笑道:你放心吧,有神仙大哥在此,什么人追你也不必怕。

小弦随口道:他可是追捕王梁辰啊。

宫涤尘心思电转,刹那间已想到泰亲王派追捕王带小弦入京的用意,心想追捕王精擅跟踪术,倒不能小窥,只怕立刻就能找到这里来,当下沉吟道: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小弦对宫涤尘极有好感,不知不觉把他当作了极信任的人,加之捉弄追捕王乃是他的得意之举,当即眉飞色舞地将自己一路上与追捕王如何斗气,以及如何给他下药之事细细讲来:他现在吃了巴豆,大概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寻来,我们最好先到什么地方躲一下,只要到了京师,找到我林叔叔之后就什么也不必怕了。

宫涤尘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追捕王身为八方名动之首,多少穷凶极恶的要犯都难逃他的追捕,竟然被这小孩子从手中逃出,还被害得吃下了令人大泻不止的巴豆,实是令人难以置信,面前这个小孩子决不简单。

但又听到追捕王自己伸手从树洞中取出小弦的暗器,纵是宫涤尘一向矜持,亦忍不住弯腰捧腹,笑得泪水直流。

小弦亦是乐不可支,好不容易收住了笑,眉间又掠上一丝忧色:那个追捕王武功十分厉害,我可不能连累宫大哥,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就走。

官涤尘也不阻拦,只是不疾不徐地跟着小弦:你这一声大哥不能自叫,我就帮你这一回。

小弦吃惊道:难道你不怕追捕王?宫涤尘笑道:追捕王虽然厉害,我却不放在眼里。

若是别人说这话,小弦必会嗤之以鼻,但刚才在潭边乍见宫涤尘实是印象太深,虽知他仍是个凡夫俗子,却相信他必有过人之能,不禁喜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林叔叔?就是暗器王林青。

他说到林青的名字,忍不住一挺小胸膛,自豪之情流露无遗。

宫涤尘想了想,缓缓道:我不但可以帮你找到暗器王,还可以助你对付明将军。

小弦惊得双目圆睁:我,我与明将军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付他?我只是要帮林叔叔。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而且不能用什么阴谋诡计,我要林叔叔光明正大地用武功胜过明将军。

宫涤尘随口道:这个自然,若非以武功胜之,又岂能令世人心服?他心里却已领悟到小弦并不知自己是明将军克星的身份,亦不会自知目前正处于极危险的境地,当下凝神思索对策。

小弦见宫涤尘沉思不语,只当他为难:你若怕麻烦,我就自己去找林叔叔好了。

宫涤尘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复杂精密的计划已隐隐浮上心头:你不是说曾与追捕王约法三章么,我们也来试试。

小弦不解:宫大哥想怎样约法?宫涤尘望着小弦,正色道:你相信我么?小弦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亲近之意更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宫大哥,我相信你!他身怀《天命宝典》之功,对世间万般生灵皆有一种独特的判断,此刻认定了宫涤尘与自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缘,立时托付了真心。

宫涤尘精于判断对方心意的明心慧照神功,当即瞧出小弦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一时大为感动,念及自己对他颇有利用之心,刹那间竟有一分自惭,暗下决心:无论事态如何发展,自己利用他也罢,助他一臂之力也罢,总之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这天真无邪的孩子。

好,你既然信我,就要按我的话去做。

宫涤尘朗然道,第一,五天之内你决不能自己去找暗器王!啊!小弦吃了一惊,为什么?宫涤尘反问道:我才提出第一个条件,你就不信我了?小弦振振有词:既然是提条件,就应该是双方的。

我虽然相信你,但若是不能见林叔叔,又何必让你帮我?宫涤尘微笑道:我只说五天之内不见暗器王,又没说以后不见。

你若是相信我,就按我说的去做。

而我也可以保证,让你安然无恙地见到你林叔叔身边。

若是你现在急于见他,不但于你无益,而且极有可能让暗器王也陷入危险中。

小弦听宫涤尘说得煞有介事,心想自己可不能做林叔叔的累赘,抬头看到宫涤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第二,从现在起,你必须一切听我指挥。

宫涤尘见小弦又要跳起来,笑着补上一句,这个条件过了今日便可作废。

小弦安静下来:今日与明日有什么区别?宫涤尘淡淡道:今日你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进了京城中也要乖乖藏起来,不可露面,而到了明日,就算你大摇大摆走在京师街道上,也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小弦惊讶不已:怎么会这样?宫涤尘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好,我答应你。

看到宫涤尘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小弦登时信心十足,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宫涤尘正容道:你今天在潭底看到我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纵是日后有人问起,也只能说我们是在路上无意遇见的。

小弦本以为第三个条件必也是颇为苛刻,谁知只是这件事,挠挠头道:奇怪,我倒觉得我们如此相遇好有缘分。

宫大哥是在潭底练功夫吗?不许对我提什么缘分。

宫涤尘如何能解释自己只是在潭底洗浴,不过总算确定小弦那一刻确实未瞧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稍稍舒了口气,你不要问太多,总之要答应我。

小弦点点头:好吧。

这弃个条件我都答应。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进京城么?进入京师重地,岂可形容不整?宫涤尘轻轻一笑,杨大侠入京前自然先要打扮一下。

当下宫涤尘大致教了小弦一些易容化装的要诀。

譬如凝气变声,屏息敛神等,小弦奇道:宫大哥不必如此,京师里根本没人认得我。

他忽想到曾在擒天堡中见过妙手王关明月与刑部名捕齐百川,又补充道,就算有一两个人识得我,京师那么大,总不会凑巧撞上了。

宫涤尘叹道:这才是最麻烦的。

若是人人都认得你的面目,反倒容易,只要把你的模样改变,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可正因别人都不认识你,所以他们对每一个入京的小孩子都会细细盘查。

小弦犹豫一下,终于问出了横亘胸口多时的疑问:追捕王也说什么京师人人欲得我而后快,这到底是为什么?宫涤尘叹道:那是因为你林叔叔被管平等人围在城外时,说了一句关于你的话。

这句话本是个秘密,可惜现在几乎已是全城皆闻。

小弦听到竟与林青有关,更是不肯放过:什么话?宫涤尘道:等过几日见到暗器王,你自己问他。

小弦苦苦哀求:好大哥,你告诉我吧。

官涤尘微笑摇头: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你现在知道了这句话,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徒乱心智。

他的神情虽仍是平和,语气却极坚决。

小弦虽是心痒难耐,但看宫涤尘的样子势必不肯说,只好把满腹疑团留在心中,心想不急于一时,又好奇问道:宫大哥真能把我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他想到若能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小弦,见到林青时吓他一大跳,一定非常好玩。

既然全城皆闻,到了京师中找人打听一下便知究竟,倒也不必心急。

宫涤尘道:易容术并非万能。

但是每一个人的面目都有其最明显的特征,只要把这个特征稍加修改,便可起到瞒天过海之效。

小弦忍不住偷眼看看宫涤尘,暗忖:宫大哥的五宫几乎完美,真还瞧不出哪里是最明显的特征。

宫涤尘似是猜出了小弦的心意,别过脸去,随即又转过身来道:你看我现在可有什么不同?小弦定睛一看:啊,宫大哥的皮肤一下变黄了,鼻子也似乎矮了一些,嗯,额角还多出好些皱纹,活像换了一个人。

他又拍手叫道,是了,宫大哥的皮肤最白,鼻子也高,这就是最明显的特征。

若是武功高手见到宫涤尘转瞬间即令肤色变暗、鼻骨塌陷的神功,定会咋舌不已,小弦却只如看戏台上的戏子变脸,丝毫不以为奇。

宫涤尘笑道:正是如此,而对于你来说……他的目光在小弦脸上转来转去,沉吟难决。

小弦撅着嘴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看,不要看了……他见宫涤尘丝毫没有收回目光之意,急得瞪眼跳脚,你这样子,好像要在我脸上找块好肉充饥一般。

宫涤尘扑哧一笑,眼睛一亮:我找到了。

你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双大眼睛,只要把眼睛缩小一点,乍见之下足可瞒过不熟悉你的人。

小弦不解:给我化装还情有可原,宫大哥本来生得那么漂亮,为什么故意要弄成一个丑八怪?他连忙又解释,也不是丑八怪,只是……只是比你本来的样子要差了许多。

宫涤尘面色略有些不自然,淡淡道:左右皆不过是一个臭皮囊,美丑又有何关系?他虽是心止如水,但听这样一个小孩子无心稚语,夸奖自己的相貌,亦暗觉欣喜。

小弦喃喃道:我仍是想不通,难道长得好看有错么?我想变得漂亮些都不行呢。

宫涤尘低声道:我如此做法自然有原因,你先不要问。

他见小弦脸上有些不快,柔声道,或许有一夭我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行。

这是我们两兄弟之间的小秘密,一定要帮宫大哥保守这个秘密,好么?小弦听宫涤尘软语温言,又直承与自己是两兄弟,心头涌上一股热血,伸出小指,一本正经道:宫大哥请放心,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你的秘密。

他想了想,又毅然加上一句,对林叔叔我也不说。

这一刻,小脑袋满满都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宫涤尘面露微笑,与小弦拉指为誓。

在小弦的心目中,这一指颇有些义结金兰的味道。

小弦自幼与许漠洋呆在清水小镇,除了几个平日在一起玩闹的小伙伴,连说句知心话儿的人都没有,水柔清可谓是平生第一个看得上眼的朋友,偏偏她却认定自己害了她父亲莫敛锋,当自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直到今日遇见官涤尘,心中极觉投缘,真希望有这样一位模样英俊潇洒、行事又极有主见的大哥,虽然隐隐觉得他行事神秘,似乎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心潮澎湃下也全然顾不得了。

相较之下,小弦虽然对林青的崇拜之情更胜一筹,但那是一种对父亲、师长的敬重之情;而宫涤尘与他年龄相差不远,更觉亲近。

一时之间小弦心潮起伏,良久方歇。

宫涤尘精通虚空大法与明心慧照,对小弦那一片坦荡无私的真情感应尤深,饶是他久经江湖,被一个初萌世事的孩子这般毫无保留地信任,胸口亦是一热,刹那间几乎想放弃自己的计划,终还是暗叹一声,强自抑制。

小弦深吸一口气,似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宫涤尘复杂的目光,转开话题道:宫大哥,就算你把我的眼睛变小了,可我……我这个头还是会引人生疑啊。

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成为一个高大强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宫涤尘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只是你要吃些苦头。

我不怕吃苦。

听了宫涤尘的话,小弦顿时信心倍增。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已望见京师城墙。

在冬日午后并不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就见那住矗立的城楼高耸入云,气韵非凡。

小弦咋舌道:原来京师就是这个样子啊,果然十分气派。

’宫涤尘笑道: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记得我第一眼看到京师时,最想做的是站到城墙上,纵身一跃……看着小弦吃惊的目光,轻轻打一下他的头,不许胡想,我可还没活够,而是想体验一下,那种在京师上空飞翔的感觉。

小弦想了想:我最想做的事是到紫禁城顶最高处,对着那皇帝老儿大叫一声:‘我来也!’哈哈。

听到小弦这一句玩笑,宫涤尘却意外地没有笑。

当下,宫涤尘带着小弦并不直接入城,而是绕城而行。

小弦奇道:我们为什么不进城呢?宫涤尘道:从南门入城,要在城中多行几里,只恐被人察觉。

小弦听出他的意思:宫大哥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宫涤尘答非所问:只有先到了那里,你以后才可以在京师中公然现身。

两人绕过小半个京师外城,来到西门。

宫涤尘把小弦拉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现在我将用‘移颜指法’拿捏你全身筋骨,令你身高增长数寸,以避京师耳目。

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不少痛楚,要么我先点了你的穴道,只是,宫大哥也不知点穴后再施功,会否有什么不良后果……小弦又惊又喜:我不怕疼,宫大哥不要点我穴道。

嗯,这个方法能保持多久呢?大约能保持一个时辰,所以我们入京后要直奔目的地,不能在途中耽搁,若是遇到什么好玩有趣的物事你千万不要多事,日后自有时间让你玩儿个够。

小弦大失所望,喃喃道:有没有保持几个月的方法,要么几天也行。

看来他关心的倒不是疼痛程度,而是能否就此长高几寸。

宫涤尘没好气地道:要不要我直接将你的腿锯断,接一截木头上去,想要多高都可以?那样岂不成了瘸子?不行不行。

小弦垂头一叹,要么宫大哥就经常给我拿捏一下吧。

宫涤尘给他一个栗爆子:你当我是江湖上按骨揉肩的瞎子么?他本是板起脸,看小弦捂头的样子十分夸张,又忍不住笑了,你这小鬼,先且不说你能否忍住疼痛,拿捏一次我亦会元气大伤,岂能经常施功?小弦虽被宫涤尘毫不手软地痛打一下,又被他骂一句平生最忌讳的小鬼,心中却无丝毫不快,反而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兄弟情谊,拉着宫涤尘的手撒娇道:那宫大哥要教会我这套‘移颜指法’,没事时我自己拿捏好了。

他话音未落,但觉背椎骨上一阵疼痛直捣心肺,惊跳而起,哇,这么痛啊!宫涤尘笑骂道:不疼怎么能长高,天下间岂有如此便宜的好事?当下出手如飞,指下虽不容情,但见小弦叫声凄惨,已暗暗将一股真气送入小弦胸中,助他止疼。

谁知真气才一入小弦身体,顿如泥牛入海,刹那间不见了踪迹。

宫涤尘一呆:怎么会这样?一般人但有外力入体时,都会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小弦的体质却是大异常人,不但没有排斥,反而将宫涤尘残留指尖的一丝余力亦吸得点滴不剩。

虚空大法中本就有一种借体还气的奇功,如遇本身受到重创、功力大损时,可将全身功力注入旁人体内,运转一周天后重新吸回,不但可愈伤,更可令功力完好如初。

只是此法太过阴损,被注功之人事后必会元气大伤,重病一场,若被心术不正者学会,以之害人,必定后患无穷。

所以蒙泊门下仅有蒙泊本人与大弟子宫涤尘习过,而且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擅用。

宫涤尘虽懂得借体还气之法,却从未使用过,对于注功入体后的种种反应亦一无所知。

他不明白小弦体内的变故,还只道是自己无意间用上了借体还气的心法,也未放在心上,又听到小弦大呼小叫个不停,急于加快手法,让他少受些痛楚。

小弦生性坚韧,若是别人给他这般拿捏,必是一声不吭,但心里把这个宫大哥当作亲人一般,毫不见外,也不怕他嘲笑自己受不了疼痛,反而隐隐有一种自己受苦多些,宫大哥便会多疼我一分的想法,更是叫得惊天动地。

直听到宫涤尘说一句:你想引来旁人围观么?这才收敛了些,只从牙缝里抽入几口冷气,口中还不时指挥一下:哎哟,膑骨上三分,不对不对,是胫骨下一分……宫涤尘听小弦将自己拿捏骨骼的方位说得丝毫不差,心中暗惊。

连自己都仅能按方位出指,未必能将每一处骨骼名称都说得清楚,这小孩子又从何而知?他哪知小弦在殓房中摸了七日七夜的死尸,若说对人体骨骼结构的了解程度,决不在这世上任何一人之下。

过了半炷香工夫,小弦总算苦尽甘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左顾右盼一番,拍着手大叫:啊,我真的长高了好多啊!其时,宫涤尘已将他全身骨节按松,尤其是腿骨长了近二寸,一时小弦颇有些不习惯,走儿步路连忙扶住宫涤尘,只怕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宫涤尘看着他短了一大截的裤脚,哈哈大笑:怎么样,你宫大哥的本事还不错吧。

小弦却偏着头,笑嘻嘻地盯着他:我看见了。

宫涤尘奇道:你看见什么了?我一直想看看,你的牙齿是不是很白,可你总是不肯笑,这一下总算看见了。

嗯,确实配得上我这玉树临风的宫大哥。

宫涤尘怔住了,心想自己平日确实是极少如此开怀大笑,一时也不知应该骂小弦几句,还是应该感激他给自己带来了久违的快乐,心头浮起一丝异样,转过头轻声道:走吧,我们可以入城了。

两人在城门口遇见官兵盘查,宫涤尘将一面玉牌随手一亮,立刻通行。

小弦问道:这是什么宝贝?为何那些凶巴巴的官兵一见之下,立刻老实了许多,还对宫大哥点头哈腰,如此恭敬?宫涤尘淡淡道:这是泰亲王亲手赠我的玉牌,除了皇宫内院和少数几个地方,这京师里任何去处都可畅行无阻。

小弦一震:泰亲王!宫涤尘也不多言,只顾朝前行路。

小弦虽有疑惑,但瞬间逝去,暗想以宫大哥的外表与气度,必是大有来历的人物,泰亲王巴结他亦是情理之中……在他幼小单纯的心中,泰亲王便如那戏台上画着白鼻、长着小人嘴脸的朝中弄臣,纵然是堂堂亲王的身份,亦会对宫大哥努力高攀、巴结,想到自己刚才还对宫大哥有所怀疑,暗暗自责两句。

宫涤尘本以为小弦会追问自己与泰亲王的关系,见他脸有愧色,埋头行路,运起明心慧照,立知究竟。

他虽是俗家弟子,但自小随蒙泊大师精研佛法,早勘破了诸多人情世故,相较之下,这个胸无城府、天真无邪的孩子比起世上大多数人来更令他动容。

他心头唏嘘,忍不住扶住小弦的肩膀,与他并肩同行。

小弦长高了足有三寸,看起来已像一个毛头小子,虽然有人注意到他那短得极不合身的裤脚,但那些入京做活的工匠学徒亦大都如此,并未受人怀疑。

两人一路朝京师西城而行,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气派华贵的府邸。

小弦眼尖,看到那府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个大大的明字,牌子下还站着一位挺胸叉腰的家丁,心中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地方?宫涤尘肃声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么?第二条,今天一切行动都听我指挥!可是……这个‘明’是什么意思?小弦小脸憋得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

宫涤尘微微一笑:京师中除了明大将军,还有哪一位王公贵族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小弦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着宫涤尘。

宫涤尘静静站在原地,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小弦愣了半天,上前拉住宫涤尘的手:我相信宫大哥,走吧。

这一刻,他相信宫涤尘无论做出任何让他吃惊的事,都决不会对自己不利。

宫涤尘来到将军府前,对门口一位家丁道:通报明将军:就说吐蕃蒙泊国师的大弟子宫涤尘求见。

当的一声,小弦脚下发软,一下未站稳,连忙扶住将军府前的石狮,脚趾已撞在石狮上,却丝毫不觉疼痛。

他万万未想到,这个宫大哥竟然会是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纵是这一日中已遇见了无数奇怪的事情,乍听到这消息亦是立足不稳,差点当场摔一跤,出一个大洋相。

小弦在擒天堡见过的番僧扎风喇嘛就是蒙泊的二弟子,看那扎风喇嘛好色贪财,心中早认定这吐蕃国师必是如扎风喇嘛一般,是个浪得虚名之辈。

何曾想自己敬若天人的宫涤尘亦是出于他门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宫涤尘与扎风喇嘛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谓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就算打破小弦的脑袋,也不会猜到他们竟偏偏是同门师兄弟,只觉得世间最大的笑话莫过于此。

宫涤尘似笑非笑地瞪了小弦一眼,小弦渐渐回过神来,一咬牙:或许宫大哥就是那种出污泥而不染的人,自己万万不能怀疑他。

明知这种想法颇为牵强,却拼命止住其余念头,上前两步拉住宫涤尘的手,似乎能从他温暖的手心里感应到一份令自己坚定的力量。

那家丁一听了宫涤尘的话,却是一翻白眼:你可与将军预约过?宫涤尘微笑摇头:这个倒不曾。

家丁从鼻中哼一声:你可知这京师中有多少人想见我家将军,若是人人都如你一样不请自来,将军还不得累死……看着宫涤尘笃定的神态,他越说声音越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面对这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秀士,平日的骄横都不翼而飞了?宫涤尘仍是那丝毫不动气的样子:在下有急事求见明将军,烦请通报。

家丁晃晃脑袋,似是要甩去什么念头,眼睛瞪得溜圆:说了不行就不行!按常理,宫涤尘此时至少应该掏出几两银子贿赂一下家丁,他却浑如不通世故,仍是轻言细语:若是耽误了大事,兄台可担当得起?家丁呸了一声:若是你意图行刺将军,我又怎么担当得起?宫涤尘叹了一声,回头对小弦道:走吧。

小弦巴不得不入将军府,转身就走。

却被宫涤尘一把拉住:往这边走!说着拖起小弦,直往将军府内而去。

小弦大惊!普天之下敢这般硬闯将军府的也没几人,莫非宫大哥当真不要命了?然而看那家丁却是一脸茫然,望着宫涤尘与自己施施然入府,全无半分反应。

宫涤尘懒得与那家丁废话,索性运起明心慧照,刹那间已惑住那名家丁。

他当然知道擅闯将军府的后果,府中看似寂静,这一刻却已无异于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会中伏。

当下一路缓缓而行,忽见一人迎面走来。

宫涤尘微微一笑,舒了口气:总算遇着一位管事的人了。

小弦却是倒吸一口冷气——来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眉心上一颗大痣其色欲滴,正是将军府第三号人物、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小弦曾与鬼失惊在擒天堡中见过面,知他眼光精准,宫涤尘虽替自己易容,却未必能瞒过这位杀手之王的眼睛,连忙往宫涤尘身后一躲。

鬼失惊本以为有人硬闯将军府,匆匆赶来,杀气腾腾,见到宫涤尘时蓦然一震:宫……宫兄为何擅闯将军府?宫涤尘淡然道:鬼兄好,只因有急事求见将军,门口那家丁却拒不放行,迫不得已,只好硬闯了。

鬼失惊脸色一变:宫兄请随我来,那名家丁我自会处置。

他目光在小弦身上一滞,随即移开,似乎并不曾怀疑小弦的身份。

小弦暗暗舒了一口气。

宫涤尘悠然道:他亦是忠于其职,倒也不必惩戒。

鬼失惊冷冷道:我罚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宫兄进来,而是他竟会让宫兄直闯而入。

宫涤尘若有若无地一笑:若是我不能闯进来,又有何资格见明将军?鬼失惊一叹:也罢,便饶他一回。

说罢领宫涤尘与小弦来到一间纯黑的小厅前:请宫兄稍待片刻,我去通知将军。

他的目光又落在小弦身上,阴沉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小弦,你好啊。

不等小弦回答,转身匆匆离去。

小弦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鬼失惊早就认出了自己,鬼失惊可算是他最怕的几个人之一,想着他方才那态度暖昧的一笑,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胸口好一阵怦怦乱跳。

宫涤尘望着那间纯黑如墨、似木似铁的小厅,叹道: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将军厅了。

他见小弦心神不属,自顾自道,听说此厅乃是丝毫无间的一个整体,均以上等铁木所制,坚固异常,刀枪水火皆难侵人分毫,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练功会客之处,普天之下只怕也没几个人能亲眼目睹。

若不好好珍惜这份眼缘,岂不是自来了将军府一趟?他这最后一句话却似是有意说给小弦听的。

小弦哪儿还有心情看什么将军厅,只呆呆想着宫涤尘这个才认识不足半日的大哥。

他不但身为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手执泰亲王亲赐的玉牌,更直闯将军府而毫发无伤,而且从头到尾都是胸有成竹、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平生所见过的英雄人物亦不在少数,但若说到神秘莫测,当以此人居首。

偏偏自己对他提不起一丝恶感,无论他是好是坏,是正是邪,只要他一句话,宁可为他拼却一腔热血……想到这里,小弦走到宫涤尘面前:宫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宫涤尘淡然道:我们兄弟之问,不必说求字。

小弦蓦然觉得鼻子一酸,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你想杀我也罢,我都毫无怨言。

我只请你……不,我只希望你,不要和林叔叔为敌。

宫涤尘一震,沉吟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答应你。

小弦立刻笑逐颜开,刚才那一刹那,他忽然冒出一种可怕的想法:无论宫涤尘要对付谁,自己都会全力相帮,但若是他要与林青为敌,实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所以才说了这番话。

听到宫涤尘答应了自己,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听到小弦的话,宫涤尘心绪稍乱。

这乃是他习成虚空大法第二重疏影之境后从未有过之事。

既然答应了小弦,亦意味着他必须重新修订这次行动的计划,然而心中却无一丝后悔之意,与小弦虽仅仅相识半日,那种人与人之间微妙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却已深深植根在他的心间。

或许,倾盖如故就是如此!官涤尘正沉思间,忽感应到心口一跳,抬头望去,明将军已如一座伫立千年的大山般静立在他面前。

不知宫先生找我有何事?明将军沉声发问,目光却盯在小弦身上,若有所思。

宫涤尘不语,目光亦停在小弦身上。

此刻,小弦终于见到了这个被愚大师称为自已命中宿敌的四大家族少主、雄霸天下第一宝座二十余年不倒的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