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投入了厉斜的怀抱中,现在只要腾出一手,掣出毒剑,就可以刺杀此人,为陈伯威报仇雪恨了。
蓝冰心一只手已探入袖管内,纤纤玉指,捏住了毒剑。
谁知厉斜抱她的手,恰好压住她的手臂,使蓝冰心无法掣出毒剑。
他惊讶地道:咦,你的身子为何如此僵硬?蓝冰心连忙放松了身躯,敢惜这是因为她准备拔出毒剑,是以用力支起身子,以便腾出地方。
她这一放松身子,五指就自然而然模不着毒剥了。
不过蓝冰心并不着急,只要这个男人,肯与她亲近的话,一定有机会动手。
厉斜既没有向她作进一步的侵袭,但也没有放开手。
蓝冰心软软的偎躺在他怀中,等候着机会。
厉斜突然道:我倒没有想到你完全不懂武功。
蓝冰心讶道:你先前认为我懂得武功么?厉斜道: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由于你不懂武功,将有种种不便。
例如咱们一同前往,路上的时间就须多费很多。
其次,我还须一直保护你,不许别人伤害到你,这岂不是束手缚脚的累赘?蓝冰心暗暗得意,忖道:我冒险摔这一下,正是要提醒你,与我同行将有许多不便。
她放意扭扭身子,撒娇地道:不,我走快一点儿就是了。
厉斜笑一下,道:单单是走路的话,不成问题。
可是你若然被连威堡之人瞧见,将来难免有人向你寻仇。
蓝冰心道:我不怕,你可以保护我呀!她言下之意,似是天涯海角都跟定了他一般。
厉斜头痛起来,心想:如果不是艾琳与我同行,则我携同此美,邀游天下,也是一大乐事。
但现在可不行,别弄得两头落空,像周瑜一般,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才冤死。
他想了一下,道: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闲着没事到四川来游山玩水的。
因此,我们最好约一个地方和时间,等我办好了事,找你相晤。
蓝冰心鼻子里不悦地哼了一声,道: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何必留下误人的后约呢?好吧,我不跟你就是了。
她挣扎着站直身于,厉斜放开手,让她站好。
这时蓝冰心虽然可以掣出毒剑,可是形移势改,可就不便贸然动手了。
他们已经缠了不少时间,厉斜很不好意思,陪笑道:我三思之下,还是独自前去的好,你住在什么地方?可不可以告诉我?蓝冰心扬眸一笑,道:假如我们能够重逢,这是我们的缘份,没得话说。
如果凤飘鸾泊,各分东西,一辈子都碰不上,这也是无意,无须勉强。
厉斜耸耸肩,道:好,既然如此,我失陪啦,咱们的缘份,就看命运如何安排吧!这回他挥手道别之后,当真急步去了,转眼间已隐没在山径中。
歇了一会儿,沈宇从附近的草丛中冒出来,向她做个鬼脸,道:瞧,此仇不大容易报得吧!蓝冰心点点头,忧形于色,道:想不到他竟不是贪淫好色之徒,你说得不错,这仇实在不容易报。
沈宇乘机戏她道:报仇之事,还是交给我们男人做吧,何况王乾听你已怀了孕,马上变得十分忧虑。
蓝冰心摇头道:不,我志已决。
无论如何,我也得尽力再试。
假如我就此回去,纵是安然活着,又有何趣味?那也不见得。
沈宇道:如果你肯作退一步想,那么想想有些被连威堡误杀和冤杀之人,这些人也有家属,不见得都会来报仇。
蓝冰心立即道:不,连威堡绝对不会误杀无辜,这是怕威生前,时时向我说起的。
她说得那么坚决,使人一听而知她已经是固执地认定如此,因而任何人数落连威堡的过失的话,她不但不信,而且还会恼恨。
沈宇虽是不怕她恼恨,但人与人之间,有时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不好意思。
因此,他不作正面诘斥,却绕个圈子,道:原来你们曾经检讨过这个问题,可见得你们都相当重视人命,不愿发生不幸。
蓝冰心一时测不透这是个圈套,还变得高兴地道:是呀,我们都很重视人命。
沈宇道:这一点我绝对相信,而且我还敢打赌,这个问题,总是由你提出来讨论,以便警惕他不要疏忽大意。
正是如此。
她很快地承认了,沈宇当下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若是如此,可知这是因为你心中不能没有怀疑,至少你从一些人的口中,听到了风闻,是以心中不安,非与他讨论不可。
他突然间态度变得如此严峻,言词又锋利无比,一直攻到要害。
蓝冰心虽然不想承认,但淬不及防之下,没有法予抵赖,当场怔住,做声不得。
沈宇见她默认了,迅即又换回温和的态度,道:我可不是故意找你麻烦,只是希望你不要欺骗自己,还要认定你有报仇的责任。
蓝冰心低头想了一下,才道:我虽然讲不过你,但我晓得怎样做,才得以安心,假如你不要与我同行,我自己想办法报仇就是。
沈宇耸耸肩头,道:你信不信,我早就知道无法劝服你。
蓝冰心道:既然你早知道,为何还要试呢?沈宇道:这些事情,不能尝试,但有些事情,明知收不到效果,亦不妨一试。
蓝冰心谈谈一笑,道:你的话固然有理,可是古语有云: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可见得每一件事情,各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在你来说,可以认为我坚持复仇之举,没有多大意义,但在我而言,却是我必须活下去的原因。
你瞧,我们的想法,差别多么大啊!沈宇点点头,道:反正我不是勉强你改变主意,所以我们不必争论了,我们谈谈厉斜如何?蓝冰心道:他有什么好谈的。
沈宇一本正经地道: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咱们对这个伙人,岂能不详加研究?尤其是他独自转来之举,更是有点儿奇怪,艾琳为何不与他同行?她现下在哪里?这些疑问,定须赶快找出答案才行。
蓝冰心道:可能艾琳怕累,所以在前面某一个都邑市镇等他。
沈宇道:不对,一来艾琳身怀上乘武功,不是普通女子,这点儿路程,绝不会感到累。
二来她的坐骑,乃是千里名驹,既快又稳,十分省力。
所以她怎会独自呆在客店呢!蓝冰心马上接口道:她或者是访友去了,厉斜左右闲着没事,所以回连成堡一趟。
沈宇摇头道:艾琳在这儿没有朋友,亦无亲故。
再说她就算是访友去了,也不会逗留很久,对也不对、’蓝冰心想了一下,才道:我们这样凭空猜想,很难求得满意答案。
沈宇坚持地道:不,总可以想出一点儿道理的。
蓝冰心没有答腔,心中忖道:我一向都被赞誉是聪明敏慧的人,如果我也猜不出一点儿头绪,相信你也没有法子。
不过她见沈宇很认真地寻思,便不作任何表示,任他去伤脑筋。
过了一阵,沈宇道:这样好不好?你假设自己是艾琳,然后依照她的性格,看看有什么道理,会不和厉斜走这一起的?蓝冰心道:可以,但大概没有用处。
她想了片刻,道:假如我是她,除了那千里马之外,便没有可以担心不安的事了。
所以如果马匹发生毛病,我一定不肯走开。
沈宇泛起满意的笑容,道:这个假想很好,但还有没有呢?蓝冰心道:你也变作厉斜才行,只有我一个人想,到底不够周来。
沈宇点点头,马上亚然道:不对,如果我是厉斜,既然喜欢艾琳,想获得她的劳心,则怎会在地忧虑不安之际,离开了她。
蓝冰心道:有理,有理,你这话倒是使我忽然想到,艾琳会不会因为不大在意厉斜,所以不知不觉中,马行太快,以致与厉斜走散了?沈宇突然拍掌,道:我晓得了,一定是他们闹了意见,所以艾琳独自跑掉。
厉斜虽想追她,但一瞧艾琳的坐骑太快了,骑马追赶,根本望尘莫及。
若是徒步,仗着精妙武功,纵然可以跟上个一两百里,但再走下去,他非筋疲力尽而死不可。
所以他反而回转,也去弄一匹千里马再说。
蓝冰心道:假如你猜对了,我们要怎样做?沈宇道:我们赶快前行,先找到我那两个朋友,尽可能找机会盗取他怀中的刀经秘籍。
如若错过机会,厉斜一旦走了,便很难找到他的踪影了。
蓝冰心同意这个办法,于是两人急急动身赶路。
这刻他们都有了坐骑,是以赶起路来,速度甚快。
直走到晚上,总算赶到了遂宁。
投店之后,蓝冰心这回真是人困马乏,累得不能动了。
沈宇可没敢休息,草草吃过晚饭,洗一把脸,就匆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经找到马仲昌和于得时两人。
三人相见,都大为欣然。
于得时道:我们正愁与你联络不上呢!我也是呀!沈宇道:你们有什么消息了?于得时遭:当然有消息,他们半夜里都跑掉啦!沈宇还未说话,马仲昌已插口道:老马,你不要急,先瞧瞧小沈。
他满身风尘,还未拍净。
而且以他那么精壮的小伙子,也看得出耗了不少体力,可见得他连日都没有休息过。
于得时立刻歉然道:阿呀,我当真忘了让他喘喘气。
好在现下还不急,总有个三两天好等的。
我说小沈你先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好好的睡一大觉,我们才谈正事不迟。
马仲昌接口道:就算作挺得住,也不必急急忙忙。
我们带你去喝酒,找几个漂亮的姑娘,给你散散心。
虽然他们这等饮酒作乐的建议,沈宇全无兴趣,但这一番心意,却甚是可感。
本来只不过是利害关系的结合,现在这么一来,竟是有了感情了。
沈宇诚恳辞谢饮酒作乐之举,道: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马仲昌反对道:不,我们刚才还在谈起,像你这种热心的人,真该交个朋友。
我们让你独自奔波这一趟,想起来真不是味道,所以我们须得先行赎罪,再说别的。
沈宇再三婉却,并且说道:我在路上碰见了厉斜,此外,还发生了一些事。
他这么一说,马于二人,都不由得集中注意,暂时摆开了作乐休息之事。
马仲昌道:厉斜看见你没有?他接着将经过详情,一说出。
最后提出要求,道:你们且别置评,先将这儿之事告诉我,免得我心中着急。
于得时道:我们跟到此处,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住进了预先订下的房间,都是紧靠着他们的房间。
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机会下手。
这时,他们忽然吵嘴。
沈宇付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他们吵了一阵,艾琳就愤然骑马走了。
到半夜时分,厉斜也结帐走路。
我们设法跟了一阵,最后跟丢了,只好回来。
沈宇连忙问道:那么艾琳呢?她往什么方向走的?马仲昌道:她归我跟踪,我运道好些,因为她仍然在本城中。
沈宇恍然道:怪不得你们很放心,这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马仲昌道:他们吵架之时,两人都曾经提到你的名字呢!沈宇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他们如何提及的?马仲昌道:起初是艾琳劝厉斜,不要前赴巫山。
她说神机子徐通,曾经是天下共推的智者,他生平大小事,算无遗策。
因此这番巫山之行,定是凶多吉少。
厉斜虽然承认徐通是一代智者,却表示不怕。
他停歇一下,又道:接着他们就扯到你身上了。
艾琳道,她打其先找到你,报了仇之后,才作别的事。
厉斜却不肯,说她本已同意与他先赴巫山,然后才报仇。
于得时插口道:他们吵架的声音,相当响亮,所以我们两边房间,都听见了。
由于艾琳十分坚持,厉斜大概是忍不住脾气,指责她不是真的急于报仇,而是未能忘情,想见见你。
沈宇苦笑一下,道:她未能忘情于我?真是笑话。
总之他们是这样吵的,后未艾琳赌气走了。
马仲昌道:我立刻跟踪,发现她在城中打个转之后,突然投入城南的一座慈云尼庵去了。
于得时接着说道:厉斜独自在客店中,起初时时传来怒哼和跺脚之声,其后化为叹气,最后,他也匆匆结帐出门而去。
沈宇沉思了一阵,才道:厉斜一定是自知追不上艾琳的坐骑,所以反而不惜多耗点儿时间,赶回连威堡取马,以便作千里的追踪。
但艾琳为何不远去呢?马仲昌道:我说了你可别失望,以我看来,这个女孩子对厉斜,颇有意思,所以她虽然顿脚走了,却不走远,以便厉斜追得上她。
沈宇心中果然大大不是滋味,但却不得不承认马仲昌这一猜,颇有道理。
他把整个形势重新考虑了一下,便道:厉斜不论得到得不到陈夫人的爱马,仍然会很快赶回来,当然他是直奔巫山无疑。
如果他已得到千里驹,则上路后的速度,自然不是咱们所能追得上的。
纵然他没有得到坐骑,但由于他与艾琳分开了,剩下孤身上路,一定也走得很快,这时咱们追得紧了,很快就会被他发现,如果不紧紧追赶,又怕失去他的踪迹。
总之,从现在起,咱们大概只剩下一个机会。
马仲昌点头道:小沈说得是,这个最后的机会,就是他回头时,必定经过本城。
从路程计算,他定须在此歇宿一夜。
于得时道:若是如此,我们好歹也得试他一试。
马仲昌道:不错,无论如何也得下手了,小沈你认为如何?沈宇考虑了一下,道:我当然赞成你们下手,但这么一来,你们无形中反而变被动,亦即是被迫冒险下手。
这等情形,容易出岔子。
于得时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们能混到今日,自然有我们的一套。
马仲昌也道:我们会多加小心,你不用担忧。
现在你去休息,历斜一有消息,我们马上通知你。
他们决定了大计,沈宇便踏着夜色,回返客店。
蓝冰心虽是疲倦万分,可是她哪里睡得着,所以一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音,便把沈宇叫过来,询问情形。
沈宇走到她的房间里,道:你还没睡么?蓝冰心披衣欲起,沈宇阻止她道:你躺着说好了,反正咱们不拘礼。
她点点头,道:我实在累得连坐也坐不住啦,唉,像我这种样子,还谈什么报仇呢?沈宇安慰她道:你的情况比较特别,假使你不是怀孕,大概不致感到如此疲倦。
蓝冰心叹一口气,道:伯威如果知道我现下还走那么多的路,一定骇坏了,前一阵子,他简直不让我下地。
沈宇道:听说女人怀了孩子,最忌疲劳过度,特别是起初的几个月,是也不是?他有生以来,除了修习武功,就是读书,罕得有机会与人谈论这等问题,是以不得不反向蓝冰心请教。
蓝冰心点头道:在平常的情况下,果是如此。
但我的遭遇特殊,所以管不了这许多啦!沈宇顿时忧形于色,道:既然这样对你很危险,你又何必勉强?难道我可以罢手么?她轻声反驳,由于对方的关心,出自好意,所以她的态度口气,甚是温柔。
我的性命,尚且不惜,何况其他。
沈宇忽然微笑道:我虽是不能劝阻你,可是事实上也迫得你非暂时罢手不可了。
他停歇一下,又遭:我刚才出去查问了一一下。
以前我对你也提过,我有两个朋友,帮我办事。
他们昨天夜里,分别住在厉斜隔壁的邻房,听到他们吵架,然后艾琳就走了。
蓝冰心附了一声,道:果然被你猜中啦!沈宇道:艾琳走了之后,厉斜不久也走了。
他既是返回连威堡,夺取你的坐骑,可知他必定是打算利用那匹神驹的脚程,千山万水的追赶艾琳。
如果我猜得不错,咱们根本就无法跟得上他们了。
蓝冰心听了这话,可也不得不承认此一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抑郁地叹口气,道:如果是这样,你有何打算?沈宇道:我既是男人,又是孤身,就算一辈子在江湖上流浪,也没有关系。
倒是你这方面,须得安排一下。
蓝冰心道:我也没有关系,虽是在这遂宁城,我也有地方投靠。
她没有说出那是什么地方,沈宇认为自己尽好少知道她的事,所以也不追问。
他站起身,道:那么你好好的休息,咱们明天再谈。
蓝冰心默默地目送这个英俊的男人出去,但觉这个男子,不但心地善良,而且是个守礼君子,实是不可多得,而且也大可以信赖。
她在千百般苦难之中,只有这一件事,略略感到安慰。
直到翌日下午,马于那边才始传来消息,说是厉斜独自一人,骑着一匹白马,问遂宁这边前来,大约黄昏时就可以入城。
沈宇得到这个消息,可不敢告诉蓝冰心,怕她会找厉斜报仇。
在厉斜消息未传来以前,沈宇已得知艾琳整天在慈云庵内,寸步不出。
据马于他们的调查,艾琳似是与慈云庵主昙华庵主,很有点儿渊源。
这昙华庵主据查是来自南海,年纪不大,却甚得本城信徒崇敬。
沈宇得到消息之后,便依原定计划,向蓝冰心道:我须得马上动身出城,加急赶路,以便追上我的朋友们,找机会截击厉斜。
蓝冰心在这一天当中,已与他讨论过这些问题,当下知道分手的时刻已到,心下不觉泛起们然之情。
她道:你马上要动身么?是的。
沈宇拿起了小包袱,以及那口古式短刀。
你也知道,这一路疾赶,所争的只是片刻时间……是的,我也知道,所以我同意让你独自上路,不至于因我而滞误了行程。
假如你此去,一直追出川省,当然不必说了。
如若事后会经过此地,你会来看我么?沈宇摇摇头,道:我纵然回转来,也不会找你,但我会将结果,通知王乾。
他的回答,清楚干脆。
蓝冰心愣了一阵,才道:其实你用不着这样对待我啊!这是明智的做法。
沈宇冷静地道:虽然好像很冷酷无情,连朋友也做不成似的,但你刚才也同意过我的话,那就是男女之间,没有友情可言,所以我这样做比较好些。
蓝冰心谅解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祝你马到成功。
沈宇道:我去了之后,你也须早早离开。
我知道。
她低声应了,口气甚是坚定沉着,你须得多加珍重。
沈宇道:你也须珍重啊!他们互道过珍重,沈宇大步出房去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之时,蓝冰心才突然涌起一阵空虚寂寞之感,高情别绪,泛满心头。
她长长叹一口气,收拾了一下,便独自骑着马,向城南行去。
不多久。
她已到达一座庵堂门前,门上有一方横匾,写着慈云庵三个金色大字。
这座尼庵四下翠竹围绕,隐隐有一股朴实宁静的气氛,使人意会得到这是与尘俗隔绝的佛门静地。
她下马扣门,一个女尼出来,问道:姑娘想找谁呀?她的目光,落在那匹长程健马上,现出十分讶异之色。
蓝冰心还未回答,这个女尼已经又说道:施主是找昙华庵主?蓝冰心摇摇头,道:不,我要找青莲师太,她在不在?那女尼点头道:你请进来吧,师太在后面,她前两天才打青城山回来。
说时,心下忖道:前天晚上也是个骑马女子,来找庵主,我见她也是骑马,以为亦是找庵主的,谁知不是,唉,这真是怪事,这年头女人家都作兴骑马。
这女尼叫另一个小尼,将马匹送到马厩,自己带着蓝冰心,穿过一些房舍,来到了后门的左进院落中。
在那纤尘不染,十分幽静的禅房中,蓝冰心拜见了青莲师太。
这青莲师大年纪不大,只有三十余岁,面皮白净,眉清目秀,纵是不言不动之时,也有一股沉静宁溢的意态,令人感到她与世俗不同,觉得她有学问和有道行,于是生出尊敬之心。
青莲师太见到她,那沉静的秀气的面上,可也不由得泛起了惊愕之色,过来执住冰心的手,道:啊呀,真是冰心你么?为何会独自前来此地?蓝冰心登时扑簌簌滚下热泪,一时悲从中来,哽哽咽咽的哭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青莲师太等她哭了一阵,略略发泄了胸中的悲哀抑郁之后,才又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蓝冰心道:有一个叫厉斜的人,杀死伯威……青莲师太面色一变,恨声道:有这等事?这个凶手现下在什么地方?蓝冰心一面扶泪,一面摇头,道:我不知道。
青莲师太口中不住发出恨声,接着问道:你可是找我替大哥报仇么?其实你用不着自己前来呀,叫王乾他们随便哪一个,带个信来就是了。
蓝冰心道:我不是要你替怕威报仇的。
青莲师太道:你别看我已经出家了,同时与大哥时时发生争执,就以为我不管他的事,你也知道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双亲亡故已久,虽然平时我对他的行为,很不赞成,所以不大肯往连威堡去,但我仍然得管他的事。
她那沉静文秀的面上,泛起了森寒杀气,又道:这个凶手的来历,你当能知道一二,以我想来,大哥必是过于自恃,所以被这个凶手暗算身亡了,对不对?蓝冰心道:不是这样,相反的他们正正式式决斗了两场,第二次是伯威追上他,激战了一场,终于被杀的。
堡中之人虽多,担八虎将只剩下王乾一个人无恙活着。
青莲师太现出震惊的神情,道:什么?这个厉斜的武功,居然强过大哥么?蓝冰心点点头,道:他是魔刀宇文登的再传弟子。
青莲师太简直愣了,过了一阵,才道: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此人居然会是绝代无双高手字文登的徒弟,那就无怪大哥以毒龙枪的绝艺,也敌不过人家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但我仍然得想法子,为大哥报仇,魔刀门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蓝冰心顿时涌起满怀希望,问道:你打得赢厉斜么?青莲师太沉吟了一下,才道:我虽是尽得青城绝学,自问可以列入高手之林。
但我比之大哥的数十载精修苦功,尚有未及。
何况我青城绝艺,又比不上源出巫山,后来传到成都青羊宫的毒龙枪,所以如果单论武功,显然我敌不过厉斜。
蓝冰心大为失望,道:若是如此,还不如由我自己去报仇了。
青莲师太讶道:你有这等能力么?我可没听说过你练过武功呀!蓝冰心道:我不是用武功,是用这把毒剑。
只要我能接近他,就有下手的机会。
青莲师大摇摇头,道:像厉斜这等高手,你休想近身。
蓝冰心预料会看见她吃惊的神色。
但她仍然说了:我是女人,他是男人,只要碰巧了,就有与他接近的机会,为了报仇,我将不惜任何牺牲。
青莲师太果然眼睛睁得无可再大,盯视着他,老大一会儿工夫之后,才恢复如常,叹口气道:你是我的嫂子,我绝不肯让你受辱,以致大哥含恨九泉。
报仇之事,你交给我就是,你明天就回堡去,静听我的消息。
蓝冰心道:既然你也自认赢不得厉斜,又如何能杀死他?青莲师太道:这是我的事,我自有分数。
蓝冰心苦笑一下,道:与其让你受辱于那恶徒,倒不如我去。
青莲师太也不否认她将利用男女间的微妙关系,以接近厉斜,她道:但我修习过武功,只要有机会,出手即可制敌死命,你却未必能够。
蓝冰心道:厉斜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对付的,我在路上,已碰见过他。
她将经过略略说了,最后道:你可看得出?此人心思缤密,行事小心。
如果你去接近他,一定会被他查看出懂得武功,这样他对你一定小心提防,反而不好。
蓝冰心停歇了一下,见对方尚有反驳之意,当下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厉斜此人虽是凶恶之人,手段毒辣,但他的长相并不凶恶,反而很有男人的魅力,对人也温和有礼。
你如果不是马上就有机会杀他,相处稍久,可能不忍心下手杀他呢!有莲师太仰天而笑,徐徐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要知我修道多年,对男女之情,已经有很深的定力,决计不会被他所迷而放弃了报仇大事。
蓝冰心轻轻道:我不打算与你争辩,反正他的行踪,已经很难找得到了,但有一点你不可不加以考虑,那就是如果你出马报仇,设法与他接近之后,纵然真的杀死了他,可是一旦事后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你如何是好?青莲师太坦白的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如果是你发生这等情况,处境似乎比我更糟吧?蓝冰心沉重地道:我现下正怀着孩子,是怕威的骨肉,决计不可能再怀别人的孩子了。
青经师太又听得一愣,想了一下,才道:这一件事,你我暂时不谈,待我去向庵主昙华师太清教一下,她来自南海,禅功精深,智慧广大,说不定另有降魔妙计。
说时,人已站了起身。
蓝冰心虽然不想此事再让别人得知,但转念一想,那昙华庵主既是佛门中人,又是来自南海,谅亦无碍。
此外,关于沈宇之事,她觉得还是不必提起的好。
因为沈宇的来历,她还不甚了解,而他既是个年轻男子,与她一路同行,共宿过旅舍,虽然没有任何失德之事,但还是不提最好。
因此她们见面才谈没有几句,青莲师太便已经离开她,匆匆去见昙华庵主了。
那昙华庵主就住在隔邻的排院内,但因为当中有高墙间隔,是以青莲师太须得绕过前面的一道月洞门,方能折入那边的院落。
这一边的房宇较多,占地较广,经过一片花木幽雅的院子,再穿过一座小佛堂,后面方是禅房,其中一间是昙华庵主的静室。
青莲师太为人一向沉稳,全庵上下之人,从未见过她有过匆忙或慌张之色。
这会她走得很急,一直走到庵主的静室门外,中间遇见了两个尼姑,她们都向这位身份甚高的青莲师太,投以诧异的眼光,因为她显然很是匆忙。
青莲师太是因为计算过时间,知道厉斜如果从连威堡出来,若往南走的话,则不久就将经过此城。
由于时间无多,而又未有妥善计算,是以她不屑顾及别人如何想法,匆匆走到庵主静室门外,轻敲两下,便推门进去。
她一推开门,只见庵主正与一个美貌女子说话。
这个女子一身银白衣裳,长长的秀发,被拂双肩,不但长得美丽脱俗,而且意态高雅,气度大方。
她们都惊讶地瞧看是什么人闯入来,虽然曾经敲过门,但跟着人便进室,所以可说是闯入来的。
昙华庵主盘膝坐着,手持白拂尘,身上披着雪白的尼服,面圆眼大,双眸宛如朗星,在秀丽中,自有一股挺透气韵。
年纪也不过三旬左右,看来甚是年青。
她一见来人竟是以沉静稳重,精通佛典著称的青莲师太,不禁大讶,道:师太敢是发现了重大之事么?但这佛门清净之地,如何会有事情发生呢?她接着对旁边坐着的美丽女郎道:这一位是敝庵的上座青莲师太,她不但道行高深,持戒极严。
同时也是青城派出类拔苹的高手。
只不过她潜心修道,不入凡尘,是以世上罕有知道她的。
那美丽女子笑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在这慈云庵内,真个是藏龙卧虎,而且更想不到的是你们都如此年轻漂亮。
她的话可以说是过于坦率,不大合乎礼节。
然而昙华庵主已向青莲师太说道:这位艾琳姑娘,是江南名门闺秀,天赋奇才,而又身兼两家之长,若论武功造诣,可以说是独步一时了。
青莲师太一听这话,马上想到是不是可以请她相助,与厉斜斗上一场。
昙华庵主给双方介绍过之后,便又道:本座与艾姑娘颇有渊源,如果师太想说的事情,没有大碍的话,便给艾姑娘听了,也没有关系。
艾琳当然知趣,忙道:不,我回房去收拾一下。
青莲师太倒是真心不希望她走开,连忙道:这件事说出来,相信艾姑娘也会感到兴趣,因此你何不暂留片刻?艾琳大奇,道:既是如此,我自然要留下的了。
青莲师太在另一张椅上落坐,然后说道:敝座是特地来向庵主报告一件事,那就是从前威震天下,横行多年未逢的敌手魔刀字文登,竟然有了弟子,现下正在这四川地面。
艾琳一听是这回事,不觉微微一笑。
她显然没有向昙华师大提到厉斜,所以昙华华庵主大感兴趣地问道:师太是如何得知的?莫非是刚才抵达本庵的那位女施主告诉你的么?她是什么人呢?青莲师太答道:庵主猜得不错,这消息正是刚来的女人告诉敞座的,他姓蓝名冰心,来自连威堡。
她看了艾琳面上的神色,不觉略感奇怪,问道:艾姑娘知道厉斜这个人么?艾琳点点头,道:我知道,前几天在成都城内,我与他见过,可是我们没有较量过。
昙华庵主道:上座为何特地转告此人消息?敢是与师太你有什么关连?青莲师大道:他的行为不如昔年的魔刀宰文登,恃技横行,听说杀死了不少人,而最近所杀的却是连威堡堡主陈伯威。
昙华庵主道:这个人我晓得,他曾得青羊官武功真传,神机子徐通大概是他的师叔吧,他虽是在外面声名不算好,迹近一方之霸,但其实他是用釜底抽薪之法,维持这西蜀一地的局面,黑道人物在他控制之下,只能作有限度的活动,是以西蜀的各处道路城邑,尚称平静无事。
青莲师太道:庵主素来以智慧广大见称,无人不服,但你居然连这等事情,亦了如指掌,实在令人不能不感到意外了。
昙华庵主笑一笑,道:我们虽然不管尘俗之事,但这是属于西蜀的大局内情,是以我曾打听了一下。
青莲师太道:陈伯威之死,厉斜实为凶手,是以敞座打算对付历斜,特来向庵主报告,并且请教万全之计。
她率直提出她的要求,倒是使昙华师太不易回答。
她寻思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如果由艾姑娘提起来,倒是合理。
师太向来沉潜修行,不理世事,为何突然热心起来?青莲师太道:因为陈伯威是敞座俗家的兄长,刚刚来的蓝冰心,问是他的续弦夫人。
昙华庵主恍然遭:原来如此。
艾琳也轻轻啊了一声,心知这回厉斜的烦恼,多半会跟自己缠上了。
昙华庵主又遭:师大的意思,可是要替今兄报仇?奇莲师太道:本来敝座与家兄极少来往,只在他娶了这个新娘子之后,我特地去过连威堡几趟。
为的是这位嫂子,知书识礼,心地善良。
我见家兄甚是喜爱她,两人感情弥笃,是以想借她之力,减少家兄一些不为外人谅解的行为,这一点她果然做到了。
昙华庵主道:这样说来,令嫂乃是可敬之人,她失去了丈夫,目下定必十分伤心。
是的。
青莲师大道:我也觉得不能坐视,因为她矢志报仇,而她又从未修习过武功。
一旦事败,连逃走的机会亦没有,再说以厉斜的为人来说,他一定不肯放过蓝冰心的。
昙华庵主转眼向艾琳望去,问道:你瞧怎样,厉斜会向女人下手么?艾琳想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这个人的性情行事,无法测度。
有杀她的可能,但亦有不杀她的可能。
青莲师太现出大为震撼的神色,道:既然艾姑娘亦认为厉斜有杀死女人的可能,这件事就越发显得严重了。
昙华庵主有点儿不大情愿地说道:听起来这厉斜果然属于混世魔王这一类。
艾琳全然测不透昙华庵主为何显得不大情愿地赞同对厉斜的谴责,但直觉上也知道必有内情,不然的话,青莲师太何必特地前来向她提及此事。
并且在昙华庵主之前,还极力强调厉斜的该死。
可是她这刻却无心追究,因为她自己已发觉掉进一种尴尬的情势中,那便是由于青莲师太这么一来,她便不能泄漏自己与厉斜的交情了,最低限度,在对方尚未查知之前,不便说出来。
所幸的是她在外表上,已与厉斜因口角而分手,似乎是意见不合,是以纵然青莲师太马上听悉自己与厉斜曾经在一起(这是迟早定须被人探悉的事),但也有话可说,不至于滋生其他误会。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问题,真正的关键,却在于她与厉斜之间,的的确确已建立了相当交情。
因此,她势不能坐视别人加害厉斜。
但另一方面,由于昙华庵主的关系,当然慈云庵之人,包括蓝冰心在内,向厉斜下手报仇之时,她也不能从中破坏。
说得彻底一点儿,艾琳不但不应破坏,还应当出手相助才是。
故此她感到十分尴尬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青莲师太站了起身,在室中踱了两个圈子,才道:厉斜一定是恶贯满盈,才会鬼差神使的往这条路上走,假如庵主允许的话,敝座打算出手对付他。
她的话说得很肯定很自信,好像厉斜的一条性命,已经握在她手中一般。
昙华庵主的回答,也相当令人惊奇,她道:师太不妨再作考虑,须知冤冤相报,无有了时。
你修行至今,苦行坚卓,现下的成就,实是得来不易。
一旦过去,岂不可惜。
听她的口气,也好像认定青莲师太,真有诛杀厉斜的力量,所以才劝她不可贸然下这等决定。
艾琳只听得颈子都伸长了,心想:怪哉!怪哉!以厉斜的武功,天下真是找不出几个可以赢得他之人了,而她们却好像稳得到似的。
只听青莲师大坚决地道:庵主的慈悲好意,敝座实深感铭,只是我们学佛修道之人,有时也不是作个自了汉就可以的,此所以我佛幻割喂鹰,舍身为人,乃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意思。
假如庵主允许的话……昙华庵主长眉微耸,道:本座如果可以不允许的话,那就好了。
她的话虽然不是正面允许青莲师大之请,便等如已经允许了。
艾琳忍不住插口道:等一等,两位可知道厉斜的刀法,目下已堪称天下难有敌手么?青莲师太道:贫尼以先兄毒龙枪上的造诣来推断,早已经知道厉斜的刀法,当其已获魔刀字文登真传无疑。
因此,艾姑娘认为他的刀法,天下无双,大概可以当之无愧。
艾琳摇摇头,道:但你们似乎还不是认真相信。
青莲师太淡淡一笑道:贫尼昔年时时得聆神机子徐通前辈讲过,是以深知魔刀宰文登的厉害高明,到了何等地步。
艾琳颔首道:若是徐前辈提过,谅必十分详细。
莫非师太昔年已练成专破魔刀的无上心法么、’青莲师太道:那倒不是,据徐前辈的说法,刀法练到了像宇文登那种以一当百,以简驳繁的奇妙境界,那简直是施展魔术一般了,根本无法可破。
可是你还要去对付他呀!艾琳更加大感不解,道:假使你不用武功,改采别的手段,依我看来,恐怕危险更大,因为厉斜狡猾多疑,满腹智计,为人之机警灵变,简直骇死人。
她发觉对方始终没有露出口风,以致无从猜测这青莲师太,将用什么方法对付厉斜,而认为十分有把握。
在她的立场来说,毋宁不知道好些,因此,她特地提出警告,叫青莲师太不可大意、便认为自己责任已经尽到了,马上闭口不说下去。
昙华庵主突然说道:青莲师太,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青莲师大坚持道:只要庵主不阻止,敝座决计为天下除害。
昙华庵主那宁情秀丽面上,稍稍起了一阵波动,最后叹一口气,道:好吧,你即管照你认为对的方向去做。
只可惜我比丘尼群中,又没了一个。
青莲师太合十施扎,道:如此多谢庵主了。
一时之间,这幽静安毅的禅室中,隐隐浮现起一种奇异的气氛。
艾琳虽是局外人,却也体味得出这种气氛之中,有凄凉、有悲壮,以及惜别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忖道:难道奇莲师太此去,纵然成功,亦永不回来么?昙华庵主转过目光,望住艾琳,问道:阿琳,据你所知,厉斜的刀法,是不是可以与宇文登相比拟?艾琳道:我想还不能与字文登相比,因为他自称尚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她转向育蓬师大道:他正要找寻神机子徐通前辈,为的就是有关他刀法的最高境界的问题,我想,假如你先找到徐前辈,以他绝世智慧,一定不须你亲自出手而可以制服厉斜。
她这一番话,明着是为了青莲师大的安危,事实上她为厉斜更多了一点儿。
因为以徐通的身份武功才智等,大概都在厉斜之上,而最重要的是徐通年事已高,杀心谅已消退,是以若是制服了厉斜,多半不会取他性命。
青莲师太不假思索地道:徐前辈闭关多年,生死难卜。
况且这等事,何必惊扰他老人家。
艾琳已不便多说,只好点点头,语不由衷地道:既是如此,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青莲师太称谢之后,立即辞出。
昙华庵主长眉微皱,道:阿琳,有一句话,我可不能不说。
艾琳道:你请说吧,难道我敢怪你不成。
昙华庵主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既是与厉斜相识,对他之事又知道甚多,谅必相当熟悉。
但你也知道,青莲师太不但与我是本庵道侣,而且在师门等各方面,渊源亦甚深。
因此,我要你从现在开始,足不出户,以便避嫌,你答应不答应?艾琳露出受委屈的神情,道:我能不答应么?但你的疑心未免太大了。
昙华庵主连忙安慰她道:这是对大家都好的办法。
她停歇一下,又道:但我始终不能相信,那厉斜没有办法在武功上击败他。
艾琳忙道:你千万别试啊,要知他的刀法,极尽凶残绝毒之能事,任何人与他比划不胜即死,当中绝对没有通融余地,假如没有必胜把握,万万不可惹他。
昙华庵主道:连你都如此看重他的武功,我当然不会去惹他了,只不知他出道决斗以来,有没有例外之人?啊!有一个。
艾琳像被电击一般,身子大大震动了一下。
这个人姓沈名宇,就是沈木龄的儿子。
她所以震动之故,乃是因为忽然醒觉自己竟把沈宇置于脑后,而且时间已不短了。
对于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童年好友,她本是刻骨难忘,可不全是因为年少时代的感情使然,更为着家门的血恨。
当她未见沈宇以前,可以说是对沈宇没有片刻忘记,但最近却淡忘了他,这是什么缘故?昙华庵主略现惊讶之色,问道:你是怎么啦?沈宇就是你的仇人?是也不是?艾琳点点头,一时心乱如麻,垂头寻思道:敢情我对他的仇恨,已经变的淡了么?我一直不相信有这种可能,只要想想看,沈宇之父不但杀死了爹爹,还把哥哥害得瘫痪床上,形同废人,这江海之仇,如何能够淡了下来?但为什么她最近的日子中,居然能把沈宇忘了呢?她继续想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厉斜,而他渐渐在我心中份量增加,所以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忘记了沈宇?这时,她深心中似乎泛现一种不贞的羞耻之感。
虽然她与沈字是仇人,但她一直好像已经以心相许给他一般,似乎不该容纳另一个男人了。
虽然说起来有点儿滑稽,但她确实有这种不贞的感觉。
仇恨和年少时代的恋慕,混和在一起,使得艾琳对于沈宇,有着一种奇异的印象。
当然她也知道沈宇爱着自己,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变。
正因艾琳晓得沈宇爱慕着她,所以她与厉斜形迹大见亲密,乃是下意识中,含有刺激沈宇的成份。
假如能使沈宇妒忌痛苦,当然亦属报复的手段之一。
只是说来说去,对于她深心中曾泛起不贞之感这种现象,还是解释不清楚。
艾琳大感迷惑,一阵空虚之感,袭上了心头。
昙华庵主让她沉思了良久,才道:阿琳,沈宇现下在什么地方?艾琳如从梦中惊醒,道:我不知道,你问起他干吗?昙华庵主平静地道:他这个人怎样?我意思是指他的人品武功等。
艾琳起初几乎冲口说沈宇是个坏蛋,但旋即冷静下来,平心静气地道:他为人好像很忠厚,算是个君子吧。
虽然黑一点儿,但看来相当帅。
武功十分高强,因为他除了他沈家秘传心法之外,还兼擅少林绝艺。
他居然没死在厉斜刀下。
昙华庵主用一种超然的态度评论道:可见得他的武功,应该不弱于厉斜。
假使他是行侠仗义之人,自应出手对付厉斜。
可是他居然没有,可见得不是他受到你的牵掣困扰,就是他根本不是行侠仗义之土。
这个人值得谈论一下,必要时,我将迫你暂时放弃私怨先为天下武林着想。
艾琳没有作声,忖道:我倒是情愿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迫得无法报仇,这样我就不会为难了。
想到这里,突然间记起最初与厉斜见面时他所说的话。
其时厉斜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七海屠龙沈木龄复仇才是。
稍后又指出:你根本不想杀死他。
厉斜是观察到她的内心,而不为她表面上的态度瞒骗。
其时她还认为厉斜胡说,但后来在那间饭馆,与沈宇碰面,当此之时,她的确下不了手,这才知道自己内心中的矛盾,竟是如此之大。
现在事情一步一步迫近,她终有那么一刻势非摊牌不可,实是不能再逃避下去。
艾琳前思后想,深深感到避避现实不是办法,当下决然遭:二姐之命,恕小妹难以遵从。
昙华庵主并不惊讶,反而微微一笑道。
你认为不须要再作三思了么?艾琳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昙华庵主柔声道:其实我是故意给你一点儿时间,好好考虑这一件事,因为旁人都能看出,你的处境实在十分糟糕。
艾琳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假如我放过他,回到家里,看见瘫卧床上的哥哥时,我定惭傀得不能活下去。
昙华庵主道:是的,是的,我佛门最重因果,是缘是孽,定须由你自家决定,旁的人都难以代你作主。
艾琳听她提到因果之言,忽然灵机一触,忖道:假如我帮历斜一次,则我与他之间,只有他欠我,我没有欠他。
这时我才离开他,不管别人以后如何对付他,我都可以不闻不问,心中也不会感到不安了她迅即恢复了平静的神态,道:沈宇之事,我们暂且不谈,同时我也答应你,暂时住在此处,不出大门一步,等青莲师太回来,我才离去。
昙华庵主甚是欢喜,道:你这一决定,方是明智之举,以我看来,青莲师太必是算计得出厉斜的行踪,所以她急急来向我取得允许,以便出手。
相信一两天之内,不论成功或失败,都又分晓了艾琳淡淡问道:青莲师太凭什么找厉斜的麻烦?她的武功,自问可以击败厉斜么?昙华庵主坦然道:当然不是,告诉你也不妨,她将使用我这慈云庵镇庵之宝去对付厉斜。
艾琳这时才故意略略露出有点儿兴趣的样子,道:这镇庵之宝是什么物事?可是举世无匹的神兵利器?啊,当然不是,如果是神兵利器,则她别去之时,便不应有那种壮士一去不复回的悲壮意味了。
昙华庵主对她倒是不加防范,道:问得好,果然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座毒火阵。
历斜只要踏入阵中,武功再高,亦蒋化作飞灰。
当然啦,青莲师太本身亦将不免于难。
此所以她下这种决心,实在大是不易。
艾琳不禁咋舌道:原来是个同归于尽的绝灭手法,我真奇怪为何佛门之中,也有这等恶毒绝伦的手段。
你先别怪佛门中人。
昙华庵主平心静气地解释道:这座毒火阵,原是本座前辈神尼所创,当时专门来对付魔刀宰文登的。
艾琳听了这话,芳心中当真大惊起来,忖道:若是用来对付字文登的毒火阵,那一定是无懈可击的妙绝手法了,厉斜的气候,岂能与宁文登相比,若然陷身阵中,自然万万难逃大劫。
只听昙华庵主又道:‘瞧,这是多么巧合的事。
这座毒火阵,练成之后,从没有机会用来对付宇文登,但冥冥中因果报应,宇文登虽然等不到,如今却来了他的传人,而且与青莲师太有杀兄之仇,使青莲师太义无反顾地决定使用这毒火阵。
艾琳漫道:是的,真是巧合得很。
她举手揉揉鬓角,皱起眉头,道: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啦,我有点儿头痛。
天色也快黑了,我先回房去歇歇。
艾琳托词回到房中,迅即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到马厩去。
她一眼就看见了蓝冰心的马匹上有连成堡的烙印。
她将纸条塞入一枚铜管中,然后放在她那匹通灵马驹的嘴巴里,还在它耳边呼咕了一阵,这才返回房中。
马厩中有两个女尼,所以艾琳的来去,都落在她们的眼中。
但却不曾惹起她们任何疑心,因为凡是有马之人,对于自己坐骑,大都十分珍惜,时时会去巡看一番,并且与爱马厮磨一番。
艾琳返房歇息了不久,天色才黑,便接到报告说,她的座骑,突然挣断了缰绳,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昙华庵主怕地借口出庵,亲自来告诉她说,一定负责为她找回这匹神骏的座骑。
艾琳当下装出勉强的样子答应不出庵寻找失马。
这遂宁城一到入黑之后,很快就静寂下来,不似其他的通都大邑,华灯方上之际,才是热闹之时。
沈宇根据种种资料研判,断定厉斜即将抵达本城,而且经行的路线,也大致可以确定,当下换上一套紧身黑衣,回插古式短刀,大步出城。
离城不远,使过开大路,折入一条岔道。
据他事前的了解,这条岔道穿过一片树林,林后就是一片乱葬岗,地势高起,站在岗项,可以看见去路。
所以他毫不迟疑,迅即奔人,转眼间,已穿过那片树林,抵达乱葬岗的斜坡。
他从林中闪出奔去,速度甚快,因此当他发现坡上有人之时,他固然来不及躲避,对方亦吓了一跳地望着他。
沈宇心中暗暗叫声怪事,当即停步,脑子迅快转动,推测这个人的来路及用心。
原来他所看见的人影,竟是个女子,一身淡青衣裳,甚是适体,衬托地那修长啊娜的身材。
她青巾包头,数缔秀发没有扎好,就垂在玉颊边,更添一种妩媚之态。
这个青衣女子大约是二十多岁,虽是脂粉不施,但长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实在相当漂亮。
两人相距只有五六尺,因此虽然是在夜间,却能互相将对方看个访清楚楚。
他们都发愣地互相注视,过了一阵,沈宇才打破沉寂,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得不装出凶横无礼的样子,以便掩饰身份。
那青衣女冷嗤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她既是不说,沈宇当然也不肯回答,当下道:你一个女流,半夜三更到此何事,老子瞧你身上还带着利剑,想必是学过几天武功,才赶独自到这乱葬岗来,但是你却忘记了一件事。
姑奶奶忘记了什么事?沈宇狠恶地道:你忘了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人的地盘?青衣女的目光原是凝注在他面上,这时开始移动,在他全身上下游移打量。
接着从暖昧莫测一变而为森冷,似乎是这一打量之下,发现了应予仇视的理由一般,是以心中涌起了杀机。
沈宇不知不觉一手移到腰间,搭住古式短刀的刀柄。
青衣女冷冷道:原来这儿是你的地盘,只不知我擅自侵入,该当何罪?沈宇必须以另外一种神情和口吻,事后才不致被人猜出他的身份来历,好在要装成横蛮凶恶之人并不困难。
他迫前两步,厉声道:少说废话,老子拿下了你,你那时便知道了。
他们本来就相距甚近,沈宇这一迫上,距离得更近了。
这么一来,双方也就更加把对方瞧得清楚。
青衣女突然手起一掌,向他胸口要害劈到。
这一掌迅快如电,而且事前全无警告,实是不易抵挡。
但沈宇却及时挥掌封架,啪的响处,换了一掌。
这一掌换过,沈宇则察觉这个神秘的青衣女,武功佳妙,必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在青衣女方面,则得知对方敢清早已有备,方能及时封架。
由此可见得对方并非一般的武林人,定须是机警的高手。
何况他口气虽是横狠无礼,但如今迫近细看过他的表情,却无横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