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变得凄迷怅惆地轻叹一声,道:二十余年以前,两位还是英姿挺发,雄心万大的少年豪侠,想不到今日再逢,你们已投身空门,看破红尘。
唉,年华正如流水,一去不返,回首前尘往事,无不如梦如幻……她的声音似是激起诸人心中的梦幻惆怅,个个都流露出伤感的神情。
凌玉姬这时反倒清醒过来,忖道:这些人好设道理,怎的她一个人说话,却个个都生似是沉湎在首年旧梦之中一般?难道座上每个人都曾经和她发生过感情?她到底是谁?那个中年僧人合十道:贫增虽然已是方外之人,但夫人这一番话,却正是贫僧时刻难忘之情。
贫增今日甘心情愿犯规破戒,赶到夫人府第,第一件心事就是再瞧瞧夫人芳颜,看看和二十多年前有何分别I座中请人突然颜色更变,忽而转头望望那和尚,忽而凝视那美艳夫人。
那美艳夫人眼光闪动,生似心中正在盘算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左侧一个秀士打扮的人突然朗声道:甘露寺素以禅功精奥,戒律谨严著称,苦行禅师你曾以十年苦关扬名天下,哪知道依然未曾堪破情关,可怜可笑!凌玉姬得知这个和尚竟然出身金陵甘露寺,想起那法海和尚,不由得暗暗凛惧。
苦行禅师肃然望那中年秀士一眼,缓缓道:博驾想必就是丰都秀士莫庸了?久仰得很……丰都秀士英庸冷冷一晒,道:排师法限好利,兄弟早已打算今日见过美艳夫人之后,就南下赴甘露寺向排师请教清教……这两人虽然没有剑拔夸张之态,但面色口气中透出一片杀机,宛如怀有深仇大恨的人一般。
其余的人个个神情冷漠,似乎这两人必会如此,因此无一感到惊讶。
那美艳夫人突然哼了一声,登时全厅皆寂,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面上。
她的神情阴冷已极,扫观众人一眼,最后落在苦行禅师面上,缓缓道:你如今已经见到我,可看出和二十余年前有何分别?厅中一片沉寂,显然大家都等候那苦行禅师回答。
却见那苦行禅师垂眉阎目,过了一阵,还不说话。
座中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忽然起身,大声道:夫人可允许我说话?大家都转眼看着此人,美艳夫人道:这一位可是齐鲁五雄的老文范彦?有话请说。
范彦离座走到厅中,环视众入一眼,道;我不知诸位有没有同感,但在兄弟眼中,美艳夫人已经老啦……美艳夫人神色微变,不知不觉举油障面,好似要遮住迫人而来的衰老。
众人都被她这种神态所动,个个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子。
凌玉姬更觉不解,心想这美艳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尚有倾国倾城之貌,哪得言老?范彦趁这机会,刷地纵到美艳夫人身边。
他的身法快疾天伦,宛如一缕轻烟。
看他迅急的去势,似是想对美艳夫人有所不利。
美艳夫人这时反倒突然变得十分冷静,斜脱范彦一眼。
她椅侧的青在传婢刚刚移动脚步,想拦截那范彦,却吃她微一抬手,下令阻止,因此那青衣情婢便不再动。
但在美艳夫人另一边有一人影却倏然掠到,拦在范彦面前,冷冷道:范老五你要怎样?此人落地现身,却是个身材矮小,身穿短打衫裤,颈子上系着一条红丝巾的中年人。
长得五官端正,却甚是普通。
他的身法快逾掣电,教人几乎看不清楚。
范彦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在这长妇之前,你我多年交情何在?那矮小精悍的汉子五指箕张,迎面抓去,出手迅决之极。
范彦左手疾封,右手欲劈未劈,底下却忽然飞起一脚,快如电光石大,直向对方裆下踢去。
那短小汉子手法一变,五指灵活变化,每一个指头罩住敌人左手上的一处穴道。
另一只手却骄指向下面戳去,身形横移两步。
范彦手脚齐收,也模移一步,右掌呼地劈出。
那矮小汉子右手五指聚拢,向他掌心啄去。
范彦口中咒骂一声你奶奶的,掌势急收,身子也退开数尺。
这两人动手时只不过转眼工夫,已拆换了数相,当真快如电光石火,每一招都是精奥武学中的险恶绝着,随便哪一个人失手,势必立时尸模就地。
美艳夫人曼声道:神指丁岚威武更甚于当年,不知属何爵位?神指丁岚转身向着美艳夫人,躬腰俯首道:了某侥幸名列伯爵,倒叫夫人见笑了!范彦突然无声无息地冲上去,拳掌并施,向神指丁岚后背大穴击去。
神指丁岚刚刚旋过半个身子,范彦拳掌已打到,因此只凭一只右手封拆抵御。
两人迅快天伦地连拆五六招之多,那范彦抢制了机先,手法越发险恶凶毒,迫得神指丁岚连退七八尺,局势险急异常。
美艳夫人突然曼笑一声,道:丁岚虽是屈居下风,但他一出手时已失去先机,加以只能侧身用一只右手应敌,说起来不算落败……美艳夫人接着道:吹日之局,仍未能引起我亲自出手的兴趣,但如若不露一麟半爪;想来你们必会大感失望……她这话自说自答,没有一个人能够插嘴搭腔。
美艳夫人媚笑一下,众人但感满堂生春,个个都呆呆凝视住她。
生似从她倾城媚笑之中,勾忆起音年的绔旅旧梦。
只见她左手轻拍,那青衣诗婢立时举步移到椅前,躬身道:婢子恭候玉旨!美艳夫人道:去分开那搏斗中的两人,但不许伤了他们!那青衣传婢应了一声,转身走去。
这时厅中众人都露出不能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那个青衣诗婢。
只见她长得俏丽纤巧,眸中威煞外露,年纪最多是二十左右,以她这等年纪,居然要出手分开范老。
丁岚两人,当真万万难以令人置信。
但见她忽然疾出左手,向那屈居下风的丁岚胁下大穴点去。
众人看了大感惊讶,凌玉姬不禁失声而叫。
美艳夫人听到她的声音,突然凝目瞧她,眼光不住闪动。
这时了岚两面被攻,只好遏力侧开一点,青衣传婢倏然一掌向范彦劈去,恰好碰上他的拳势,嘭的一响,范彦竟被震退两步。
这青衣诗婢果真一出手就分开激斗中的两个名家,全厅之人无不骇讶交集。
范彦厉声道:姑娘的卸势借力法虽然十分高明,但到底不是真才实学,范某要请姑娘再度指教……他疾跨两步,当胸一拳劈去,他右拳为主,左掌为辅,务使青衣传婢无法后退或闪开。
青衣传婢冷冷一晒,玉掌疾出,硬拍在范彦拳头之上,膨的一响,范彦这一回仍然震得退了两步。
只见那青在诗婢揉身欺上,左手忽点忽拍,迅快奇诡,范彦拆解不开,急急退了寻丈。
她这一手更把厅中诸人镇住,就在大家都错愕中,这青衣诗婢已珊珊走回美艳夫人椅侧。
范彦长长透一口气,仰天大笑一声,笑声甚是凄惨。
那长身玉立的道上挺身走出,朗声道:夫人座下那位姑娘,一身所学似是帝疆绝艺之一,不知贫道猜得对也不对?凌玉姬可听不懂那道人口中帝疆绝艺是什么意思,环视诸人时,只见他们个个都聚精会神望着美艳夫人,似是急于得到证实。
她眼睛连眨,忍不住想开口说话。
丰都秀士冷笑一声,道:兄弟前几日刚从江南经过,听说甘露寺屡遭挫败,最近的一次是该寺第三位高手嗔尊者率同数名好手,围攻一个叫无名氏的人,被那无名氏连伤两个僧人,突围而去……他的话声忽然顿住,两眼望着苦行排师,嘲声道:你可知道此事?苦行禅师摇摇头,莫庸接着道:你是否真不知道,那是另一回事。
且说这无名氏的武功路数,据说就是帝疆绝艺之一,以兄弟猜度,正是美艳夫人座下那位姑娘同一家数……美艳夫人哦了一声,苦行禅师已接口道:莫庸你如是猜度之言,怎知无名氏的手法与这位姑娘一样?莫庸诡笑一声,道:就算兄弟当场目击,禅师又待如何?苦行掸师缓步上前,沉声道:你承认就好办啦!莫庸面上虽仍挂着诡笑,但眼中神光凝聚,分明已蓄势运力戒备对方。
坐在最侧边的凌玉姬一直想不通这些人为何动不动就出手以命相搏,同时又被无名氏三个字震得心神大乱,修然起身叫道:你们不要打,请不要打,无名氏在哪里?丰都秀士莫庸和苦行禅师本已到了弩张剑拔之际,突然都各自退后一步,转眼望着凌玉姬。
其余的人个个都似是受到巨大的震动,齐齐向她瞧去。
甚至连美艳夫人也从椅中起立,面上露出惊讶之容。
丰都秀士莫庸道:老天啊,这声音多么惊人……他环顾众人一眼,只见人人都微微颔首同意,于是又道:无名氏目下在何处,谁也不知道,我是七。
八天以前在江南嘉兴附近见到他的!姑娘就是凌玉姬么?凌玉姬听见他说七八日之前还见到无名氏,可见得无名氏虽是掉落无底绝壑,目下仍然未死。
这消息太过出人意料之外,因此她生像失魂落魄似的,哪里还会回答莫庸的问话。
神指丁岚大声道:喂,你可不可以把丝巾拿掉,让大家瞧瞧你的面孔?凌玉姬神思恍惚地坐回椅上,恍如不闻。
众人征得一怔,美艳夫人突然曼声道:这个小姑娘是我座上宾客,你们为何不向我询问?范彦应声道:不错,不错,假如凌王姬的面貌正如我们想象之中一般,夫人哪还有立足之地?那虎头燕颔的楚姓大汉和铁胆赵七同声叱道:混帐东西,竟敢侮辱夫人……范彦厉声大笑道:我有什么事不敢做?为了这个妖妇就曾亲手把四位兄长杀死……厅中之人尽皆愕然,美艳夫人曼声而笑,道:范彦你疯了么?这等事怎可明说乱道……范彦接口道:怎么不可说,若然你还像首年那等年轻美艳,我自然不说!姓楚的大汉跃到他面前,厉声道:姓范的接我三招再说!此人虽是怒不可遏,但仍不肯出手暗袭。
等到范彦凝神戒备,方始出拳向他胸口击去。
他拳发连环,力道奇重,只激得满厅风力旋卷。
范彦也是双手并用,忽拳忽掌,接住对方开头第一招。
那楚姓大汉继续出拳猛劈,拳力越劈越重,一连数拳,把范彦震退五六步远。
神指了岚突然斜跃上来,楚姓大汉明知这丁岚乃是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怕他出手与范彦一道夹攻,疾忙侧闪数步。
丁岚指影一拂,数缕寒风,已袭到范彦面门。
范彦本来就居于劣势,被他乘虚攻入,登时手忙脚乱,奋力封拆。
丁岚十指如风,忽弹忽戳,攻势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这两人均是一时名家,手法迅快异常,错眼间已攻拆了七八招之多。
只听了岚大喝一声,左手五指倏然拂中范彦肚腹之上,范彦惨呼一声,忽然跌倒地上,身躯结缩如虾,似是肚上剧疼难当,因此失脚都抽缩在一处。
凌玉姬早被这场搏斗惊动,此时目睹惨状,不禁骇然尖叫一声。
丰都秀士莫庸跃到范彦身边,俯身看了一下,挺起身躯阴声道:丁岚兄的牵机指力名不虚传,但以兄弟想来,你今日虽想仗着牵机指力独占夫人,却也不易尽杀此地群伦……神指丁岚冷冷道:哪一位如果不服气,不妨出来向兄弟挑战……那长身玉立的道人这时已移步走到凌玉姬面前,缓缓伸手揭她面上丝巾。
凌玉姬心头大震,跳起来向厅外奔去。
突觉眼前一花,那长身玉立的道人已拦住她去路。
凌玉姐见他身法这等神速,顿时愣住。
这时但觉面上一凉,那条丝巾已被道人揭开。
那长身玉立的道人突然间目瞪口呆,露出一派错愕的神色,似是凌玉姬的面上,有什么东西使他心弦大震。
众人正在惊疑瞧看,却因凌玉姬背向大家,因此看不见她的面孔。
但见那中年道人面上惊震错愕的神情尚未收敛,忽然双眼一翻,嘴巴一闭,登时栽跌地上。
众人都不知怎么一回事,那凌玉姬已急急忙忙返回面孔,向外奔去。
苦行禅师和丰都莫庸一齐移动身形,跃到那中年道士身边。
苦行禅师迟疑一下,没有俯身检查,让给莫庸查机。
丰都秀士莫庸弯腰伸手移动那中年道士一下,立即起身宣布道:玉虚官浮尘子已经死啦,但原因不明!苦行禅师道:啊弥陀佛,浮尘道见死状正如贫憎的师侄法海,乃是中了一种无色无嗅的剧毒……凌玉姬刚刚奔到大厅门口,忽觉身边劲风飒飒掠过,扬目瞥去,但见门外已站着两人,一个是虎头燕颔的楚姓大汉,另一个就是神指丁岚。
她亲眼见过这两人的武功十分高强,不禁骇然停步。
那神指丁岚冷冷道:本人偏不信邪,你的剧毒尽管向我施展……话声中欺到她身前,举手向她面上丝巾拂去。
他口中虽是这等说法,但到底不无戒心,是以拂去的掌势甚是缓慢。
凌玉姐又多杀了一人,心中尽是悲悯不忍之情,眼看又有人要丧命,突然一阵激动,不知不觉横移半步,伸手向了岚小臂点去。
丁岚凛然一惊,急急收回掌势。
凌玉姬移前半步,手法化模点为推拍。
丁岚但感这一招奇奥无比,脑海中电急掠过平生所学,竟没有一招足以封拆化解,这一惊非同小可。
只好就着对方手势,大弯腰,斜栽柳,飕地斜蹿开去。
这一蹿足足纵出两丈余远,可见得他心中的凛骇!楚姓大汉虎目一睁,洪声道:好高明的手法!凌王姬惶然四顾,只见厅门外的走廊下肃立着几个劲装大汉,这等形势万万冲不出去,慌乱之中,直觉感到唯有那姓楚的大汉或者不会对她用强施暴。
顿时如小鸟受惊般投向那性楚大汉怀中。
姓楚的大汉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有此一着,以他这等武功高强之士,眼力感觉都敏锐异常,是以凌玉姬投入他怀中之际,倒不会引起他以为此女向他动手的误会。
这时他双臂虚虚一拢,心念急急转动,不晓得应该如何处理。
凌玉姬已哭泣道:我不要杀人……但他们想欺负我……她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使他突然间勾忆起铭心刻骨的情思,顿时激起满腔侠义之气,左臂把她抱紧一点,右手已蓄势运力,凛然大喝道:哪一个想欺负她,先问问我楚南宫的拳头!厅中的人都为之一拐,丰都秀士莫庸阴笑一声,道:大和尚你听见没有,楚兄居然摇身变成护花使者,大概以为仅着那对铁拳;可以打平甘露寺呢片苦行禅师面色一冷,道:莫庸你这等从中撩拨,不知是何居心?楚南宫趁他们说话之际,俯视凌王姐一眼;道:凌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凌玉姬仰头望着他,美眸中泪光莹莹,道:我……我不知道……楚南宫微微一怔,道:你自家也没有打算,我可就无法替你安排啦!攀然一阵兰席香气飘送入他们鼻中,接着一个柔曼的声音道:我自会替她安排,凌玉姬,你过来……楚南宫沉声道:夫人切不可伤害他……言下之意,已表示不拒绝凌玉姬过去。
美艳夫人笑道:我自然不会伤害她!但假如我对她不利,你怎样对付我?楚南宫一时答不出来,顿了一顿,才道:那就要等到那时候才知道了!美艳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敛去笑容,道:她在你心中居然这等重要么?楚南宫放开凌王姬,叹一口气,道:夫人不必生出妒恨之心,我见到此女,听了她的声音,就不由得触忆起前尘往事……凌玉姬望住美艳夫人,忽地举步向她走去。
美艳夫人玉臂一伸,把她搂住,柔声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面貌?楚南宫接口道:夫人何必出题目难她?美艳夫人道:不关你事,还有你们……她举目向神指丁岚、丰都秀士、苦行禅师。
灵隐山人、王靖西等人望去,接着道:你们请回到厅中落座。
还有范彦和浮尘道人的尸体叫人移开……她的话似乎有莫大的魔力,那一于武林豪雄迟疑了一下,便都回到厅中。
那青衣诗婢命一个俏丫鬓出去叫了两人进来,分别把两具尸体移掉。
美艳夫人温柔地搂住凌玉姬的腰肢,缓缓道:好孩子,让我瞧一瞧你的面孔!说时,伸手去揭开她面上的白丝巾。
她们站在靠近大厅门口处,因此厅内之人听不见她们的话声。
但那美艳夫人伸手去揭凌王姬面上丝巾的动作,却逃不过厅内请人的目光,只听数声大喝,此起彼落,都是喝叫夫人不可造次这句话。
美艳夫人尽管另有把握,胸具成算,此刻连听请人厉声警告,也不觉心中手指拍住她面上的丝巾,却不立刻揭开。
她柔媚地笑一下,轻轻道:好孩子,请告诉我,这丝巾可以揭开么?凌玉姬但感自家宛如偎依在慈母怀中,心情舒畅平静,因此不忍拂逆她的要求,于是轻轻点头。
美艳夫人道:这才是我的好孩子……说着话时,把她面上丝巾揭开。
凌玉姬但觉她身躯陡然一震,同时瞧见她眼中射出讶骇的光芒,不禁嫣然一笑,举手把丝巾接回来,重新遮住面孔,轻声道:夫人,你可是觉得迷惑奇怪么?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也有同感。
美艳夫人定一定神,左手把她接得更紧,右手抬起来柔缓地抚摩她如云秀发,动作中充满一片自然流露的慈爱之情,宛如抱着的是她的小女儿。
厅中之人见到这等情形,都大惑不解,面面相觑。
美艳夫人轻轻道:你一定是我的女儿。
凌王姬悦偷地笑一声,道: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么美丽、本事又大的妈妈,多么好啊!美艳夫人微微一怔,道:你当真有亲生母亲么?她在哪里?凌玉姬感出她话声中隐隐含有失望之意,不禁暗自奇怪,但又不愿骗她,答:我的亲生母亲已经逝世多年。
美艳夫人眼中射出光辉,衬起那花容月貌,当真美不可言。
但此刻却没有那种骚荡妖媚的味道。
她道:啊,你真不幸,只不知你还记得你生母的样子么?凌玉姬道:她……他长得很美很美,人人都说我很像她……她这句答话,不啻表示她还记得生母的样子。
但美艳夫人却觉得有点疑窦,不过此刻却不便再穷究此事,于是话题一转,道:会尊现居何处?凌玉姐一想起父亲,顿时不知不觉流露出笑容,道:他……他在家中……目光一转,只见美艳夫人定睛望住她,容色之间似是对自己无限关切。
这使她突然间觉得不该骗她,于是接着道:对不起,我刚才没有讲真话,我父亲三年前离家出外,至今未返,所以我出门找他。
美艳夫人眼中射出兴奋之光,但表面上却装出同情的样子,道:那多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又长得这么美丽可爱凌玉姬笑一笑,道:我看了夫人的气派之后,忽然觉得女人不一定不如男人,那些都是武林高手,但个个都不敢不听你的吩咐,我如果有夫人的本领的话,那就不怕有人敢欺负我了。
厅中忽然传出阴森森的口音道:夫人可曾查出她暗算浮尘道人用的是何种毒物?美艳夫人望凌王姬一眼,道:这个丰都秀士莫庸心地最坏,阴毒多计,他说这句话不外是想挑起我对你的仇恨,但他们哪里知道,纵使全厅之人个个部死掉,我也不放在心上!凌玉姬眼中露出骇讶之色,美艳夫人又道:你一定是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是不是?但你要知道,一个女人切切不可多情,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苍老。
凌玉姬道:啊,你说的话和家父一样,他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美艳夫人道:不过我老实告诉你,说话是一回事,但去做又是另一回事,我也不是完全无情,只不过这一批人都不中我的意而已。
厅中突然又传出一个人的语声,道;区区虽然不知道夫人与那妖女说些什么,但该女的一身武功,实在不可轻视,手法之奇奥神妙,绝不在夫人座下这位姑娘之下……美艳夫人眸子一转,轻轻道:他说的有理,他就是刚才被你一招迫开的神指丁岚,你一定知道这人的名气,他已经是荣封伯爵的高手,因此你一出手就能够把他迫退这件事,实在教人震惊。
不久份的名气就将传遍江湖!你到底是何人门下?凌玉姬讶道:那怎么办?我其实不会武功,刚才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动手,而且居然把他迫开!美艳夫人默然望着她,过了一阵,凌玉姬道:如果你不相信,那也没有法子,我爹爹只教我记熟几个架式,但却不准我练!令尊传授的武功招数你看像不像我那个婢子?凌玉姬道:有点儿像,又有点不像!美艳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悟。
当下与她一齐走出厅外,道: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她们走出暖阁,另外转入一道长廊,左旋右转,不久走人一间宽大精美的上房,里面还有套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美仑美免。
两人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停住,美艳夫人道:这里没有别的人,你不妨把丝巾拿掉。
凌玉姬望着镜子竟不违拗,缓缓把丝巾取开。
明亮的镜子中出现两个丽妹,面貌一模一样,全没半点分别。
这两个艳色美人呆呆凝视住镜子,过了一阵,左面的一个叹口气,道:我的确老了……突然一个丫鬓急急奔入来,道:夫人,外面……她目光一扫,忽地讶然住口。
美艳夫人纤手一挥,那丫鬟应手倒地。
凌玉姬不知不觉中又用丝巾掩住面庞,惊道:你……你你把她杀死了?美艳夫人眼珠一转,道:没有,她昏过去而已!但她马上就把她拉到另一间卧室去,不让凌玉姬有机会查看地上的丫鬟。
卧室内布置得华丽无伦,每样陈设家具都是极为贵重之物。
凌玉姬似是从未见过这等高贵富丽的房子,讶然地看来看去。
她踏在厚厚的地毡上,感到基是柔软舒适,低头看时,那地毡上的图案十分美观悦目。
耳中但听美艳夫人道:这地毡是从波斯国运来,你也许从未见过……凌玉姬点点头,只听美艳夫人又接着道:唉,这些本来你也可以从小享用,可借你一直都不在我身边。
凌玉姬大感惊讶,举目望望房中,但除了自己和她之外,没有别的人。
美艳夫人又遭:孩子你不用迷惑,我的话是跟你讲的。
凌玉姬道:夫人之意竟是当我是你的女儿么?美艳夫人道:你刚才在镜子中不是看得很清楚了么?假如你不是我的女儿,怎会这等相像?凌玉姬道:我们虽是长得很像,但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偶然相似也不足为奇!如果你和我一道出去,别人一定会以为我们是一对姊妹!美艳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很是受用,顿了一顿,道:但孩子你也许不相信,我今年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平生只生过两个女儿,大的今年二十二岁,小的只有十八。
这个十八岁的小女儿在裙褓中已经失去!你今年几岁?凌玉姬双眼睁得大大的,道:我……我今年十八岁!你的大女儿呢?美艳夫人道:她么?你早就见过了,就是把你带来的那一个!凌玉姬怔一下,付道:那青衣女子不但一身侍婢打扮,而且口中也对她自称婢子,若果真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会沦为婢仆?但她也没有必要欺骗我啊!美艳夫人微笑道:孩子你心中想的什么,我都知道。
我把大女儿这等安排,自有道理。
凌王姬冲口道:俄不相信!我一说你就明白了,第一,她自小长得不大好看,目下虽然不算丑,却也无法与你我相比。
她既然没有天赋的利器,因此也无法传承我的衣钵。
凌玉姬道:天赋的利器是什么呢?美艳夫人道:就是美丽!凌玉姬道:难道掌管产业钱财,也要长得美丽才行么?我的衣钵不是产业钱财!是什么呢?美艳夫人默然片刻,面上露出深沉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就是媚惑天下男人!凌玉姬明明知道她的话没有半点虚假,但当她瞧见美艳夫人艳绝当世的容颜,心中突然泛起不忍把她当作淫荡卑贱的女人之念。
不知不觉娇碗一笑,拉住她的手臂,道:不,那不是真的……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妥呢?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女人堆一的武器就是美丽,这项武器天下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
所以,你不必锻炼武功,只要学会我胸中一套学问,包管天下男人都在你裙下称臣!凌玉姬感到十分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只听她那柔曼的声音又在耳边道:孩子,你有像我一样的容貌,也有我的血液,因此我深信我那套媚惑男人的绝学,你很快就会精通……她的话声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想想看,我的小女儿十八年前失踪,而你刚好是十八岁。
你的面貌长得和我一样,你的声音也和我毫无分别,所以早先作一出声,就使得厅中那些男人个个向你惊视。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证明,假如我说得不对的话,你可以不认我做母亲。
凌玉姬但感无限迷们,随口道:塔什么证明?美艳夫人曼声道:我记得你还在裙褓时,你左右两乳之下各有一颗小痣,现在长大了,这两颗痣应该更加显明,告诉我,你有没有这两颗小痣?凌玉姬娇躯陡然一震,缓缓抬头望她,目光中流露出万分迷惆之色。
美艳夫人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定睛和她对望,也不开口催促。
隔了一阵,凌玉姬轻启来唇,道:我想先知道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回答?你说吧,凡是我答得出来的问题,总会教你满意!凌玉姬道:谢谢你,我想知道的是假如我真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打算?美艳夫人眼中露出兴奋之光,道:这么说来;你身上真的有那两颗病了!她顿一下,接着道:你既是我亲生女儿,我自然要把能使天下英雄俯首称臣的绝学传授给你。
那时节,尽管江湖上高手如林,却都是你裙下的飞鹰走犬。
你的享用,不论是衣食住行,可以比当今皇帝还要奢华,你的权势,在武林中无人可及……她本来越说越兴奋,但忽然瞥见凌玉姬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羡慕响往之色,不禁打住话头。
凌玉姬眨眨眼睛,缓缓道:对不起,我……我身上没有那两颗小痣!美艳夫人翠眉微剔,沉着道:你别想瞒得住我!凌玉姬退开两步,提高声音,道:我绝不骗你,的确没有像你说的两颗病……美艳夫人颔首道:或者你真的不是我亲生女儿。
不过,或者你长大之后,那疾移了地方……她温和地说着话,一面走近她身边,突然间玉手一抬,已点中凌五姬的穴道。
凌玉姬本想喝问她出手点住自己穴道有何用意,但忽地发觉连开口说话也办不到。
只见美艳夫人迅快地解开她的上衣,顿时露出凝脂般雪白的铜体。
她在这具铜体上细细查看,但见丰若有余,柔若无骨,阵阵女儿幽香送人鼻中。
胸上两个乳房宛如新剥鸡头肉,雪白无瑕,当真没有她所说的两颗黑痣。
美艳夫人大失所望地凝眸望住凌王姬裸开的前胸,自言自语道:奇怪……真出乎我意料之外!这么说来,这孩子当真是天生长得和我一样,却不是我那自小失去的亲生小女儿了?她抬手替她整理好衣裳,玉掌一拍,解开了她的穴道。
凌王姬吁一口气,道:我想出去!美艳夫人摇一摇头,道:不行,外面不知发生什么变故。
再说你已知道我不少秘密,怎能让你出去泄露于江湖上?凌玉姬露出惊恐之色,道:夫人可是要把我囚禁起来?‘那也不一定,只要你听我的话,那就暂时失去自由而且。
但我并不知道夫人有什么秘密啊!美艳夫人面色一冷,道;你已知悉我两件最大的秘密,第一件就是我曾经生育过两个女儿,其一尚在,其一失踪的秘密。
第二件,我的岁数从来无人知道,你也知道了……凌王姬道:那我记着以后不对任何人说就是了,请你相信我!美艳夫人摇一摇头,仰首望着天花板,沉思了一阵,缓缓道:我本已猜出你父亲是哪一个,但你身上竟然没有两颗小痣,却又使我迷惑起来。
但无论如何,只要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一定会亲自来此把你要回去,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父亲到底是谁了!她这番话似是对凌王姬说,又似对自己说。
凌王姬搭不上胜,游目四项,但见房中所有的家具陈设,无不精美名贵,见所未见。
还有许多玩珍首饰之类,散放各处,珠光宝气,眩人眼目。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美艳夫人走出内室,只见外间门口站着那个青衣诗婢。
她举步走过去,突然心中一阵激动,伸手按住那青衣传婢的肩头,柔声;瑛媛,以往我可曾亏待你么?那青衣传婢眼珠微转,道;夫人一向对婢子推心置腹,深恩如海,婢子不知何以为报!美艳夫人凝目望着她,寻思道:这孩子当真城府极深,我这等态度虽是突如其来,但她仍然不动声色。
那青衣侍婢动也不动,面上不露一丝喜怒之情。
美艳夫人心中余波荡漾,叹一口气,道:你一向只有名字,我觉得不大妥,以后你可对人说姓宋,名字仍用瑛媛。
那奇在传螺面色忽然颜色变动,连忙低下头去应一声是,掩饰住面上的表情。
美艳夫人仰头凝想了一会儿,又轻轻叹一口气。
那青衣传婢宋琅媛抬起头,面上已恢复原状,道:启禀夫人,蓝岳已经到府中,曾经和丰都秀士莫庸及神指丁岚动手,先后把他们迫退!美艳夫人哦了一声,道:这人真了不起,但你为何不阻止他们动手?宋瑛媛道:婢子刚好离开暖阁,等到回去时,他正与神指丁岚动手,是婢子把他们分开……她点点头,道:你先出去,把蓝岳带到晴碧馆去,我立刻就来!于是她又转身走回内室,凌玉姬注意地看着她,道:蓝岳来了?她点点头,道:你要见他,是不是?凌玉姬摇头道:不,我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他!美艳夫人大感惊讶,想了一想,道:那样也好,你安心在此地等候,我不久就回来看你!凌玉姬忽然问道:你的大女儿一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么?美艳夫人面包一沉,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问及这件事!她转身走了出去,凌玉姬呆了半晌,便向房外走去。
只见房门都没有上锁,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便不客气,一径向外面走出。
外面却是一座花厅,她举步踏出厅外,只见廊上一片静寂。
这时,她反而有点迟疑不决,心想如果美艳夫人存心囚禁自己,定然派人严密防守。
目下从这情形看来,她分明对自己十分信任。
-‘于是,她转身回到厅内,只见对面另有一道房门,便随步走过去瞧瞧。
那房间布置得清雅绝俗,壁上挂着名家的书画,还有琴剑卷轴之属。
她走入内间,只见窗下摆着书桌,文房四宝均全,窗外是个院落,植满奇花异卉。
她凭窗外望,忽见一丛树后露出一个人头,把她了骇了一大跳,定睛看时,那人头只不过是有人在树后探首出来,并非悬挂在那儿,这才定下神来。
那人露出牙齿向她笑一下,凌玉姬觉得很是面熟,忽然记起这人正是到客店去的四个汉子之一,并且就是那个要揭开她面上丝巾的人。
只见那汉子眼珠骨碌碌向四面转动,似是查看有没有别的人,神态诡祟神秘。
这一来可就把她弄得不敢开口说话,怔怔地望着那神秘的汉子。
那劲装大汉突然一扬手,只见一点白光疾射而到,凌玉姬吃了一惊,赶快闪开。
那点白光疾而不劲,打在窗框边,只轻轻响了一声,便掉在地上。
凌玉姬低头看时,原来是一枚小纸四。
顿时醒悟,忙忙拾起打开一看;只见白纸上写着:小可华奎,深感姑娘救命之恩,欲效犬马之劳,请姑娘吩咐。
字迹甚是潦草,显然是匆忙中写下。
她凝目想了一下,在她感觉之中,那劲装大汉面貌端正,似乎不是诡橘阴毒之八,大概可以信任。
当下取起桌上根毫,就在那白纸背面写道:我想离开此地,可有法子?她将白纸捏成一团,从窗口掷了回去。
那个名叫华奎的劲装大汉看毕白纸,面上流露出为难之容,沉吟一下,突然从树后跃了出来。
此人身法迅快异常,飕地纵火窗内,急急贴身墙上,以免被窗外之人看见。
凌玉姬见他这等举动,心知外面必定另有埋伏,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她为人天生慈爱,时时替别人着想而忘了自我。
这时低声急道:假如你被人发觉的话,后果怎样?华奎用手掌在预子比一下,道:简单得很,这样一刀过去就了结啦!凌玉姬忙道:那多么危险啊,你快点走开吧广华奎坚决地摇摇头,道:姑娘不必为小可担忧,只不知姑娘要逃到何处去?凌玉姬道:我也不知道……华奎讶异地瞧瞧她,略一寻思,便:那么出去再说吧,目下是唯一的机会了!凌玉姬这时倒不想冒这个险了,只因她晓得假如被美艳夫人手下发觉的话,她本人多半不会有事,但这个华奎定然逃不了一死。
但那华奎已纵出窗外,转身催她快点。
凌王姬生怕他在窗外现身太久,被人发觉,不暇多想,赶紧爬上窗户。
华奎眼睛不禁睁得大大,似是想不到她连窗户也纵不出来。
他本想伸手扶她,忽又缩回手掌。
凌玉姬跳落院中,华奎立刻转身向树丛走去,她跟在后面,转入村后,这时才发觉树后地方不小,地上还躺着两个劲装大汉。
华奎轻轻道:他们都被我暗暗点了穴道,姑娘不必害怕……他一面说,一面向墙上开的一道小门钻出去。
凌玉姬默然跟住他,左弯右转,走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才见他停下步子。
她放眼一望,只见处身在一条冷僻的暗巷之内,四面没有门户,倒不知他打算怎样走法。
华奎向那塔高达文半的石墙指一下,道:出了此墙,下面就是一条河流,过河之后,翻过河边峭壁,就是天险之地,谁也不敢追来!凌玉姬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何以不怕?华奎道:等会儿再慢慢向姑娘禀告,目下情姑娘伏在小的背上,以便越墙出去广他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茫,因此使得凌玉姬忽然感到疑心,暗忖这厮会不会借这题目以亲近自己?不然的话,他为何露出奇异之色?再一深想,忽然发觉若果这厮乃是诱骗自己到荒僻之所,才向自己横施强暴,岂不是自取其咎?她心中疑虑一生,眉眼中便流露出迟疑之色。
华奎突然道:凌姑娘可是对小的生出疑心?凌玉姬虽默然半晌,才点点头,道:我觉得你的神色有点古怪,所以使我不安起来!华奎道:这也难怪姑娘生疑,小的早就想到姑娘会考虑及孤男寡女的问题,所以心中感到十分不安,因而面色便有点不大正常!凌玉姬道:我听不懂你话中之意!华奎道:因为小的说出一件秘密之后,姑娘定必放心信任,但那件秘密小的实在难于启齿,所以心中甚是不安,神色也因而显得不正常了!凌玉姬哦了一声,觉得很有道理,便道:既然如此,你就不必把秘密说出来,省得心中不安,我相信你就是了。
华奎征一下,然后道:姑娘居然肯信任我,小的感激万分,那就请姑娘准备!他蹲低身子,凌玉姐望望他宽阔的后背,付思一下,咬咬牙趴伏在他背上,华奎两手抄住她的大腿,提气用力向上蹿去,飕一声已纵上墙头。
凌玉姬忍不住道:华大哥你的武功真好,背着一个人还能毫不费力地跳这么高!我真奇怪你为何肯屈居厮仆之列?华奎长叹一声,道:小的心中的苦衷,一时也难以说得明白!凌王姬听他这么说,不便再问,放眼向前面望去,只见墙下只有数尺石地,过去就是滚滚河水。
河流的那一边峭壁耸立,少说也有五六丈高,形势甚是险恶。
地道:华大哥,我们怎生渡过此河?华奎跃落墙下,急急向左方奔去,转眼间已奔出六七文远,然后停步把她放下。
纵到一颗大树后面,转眼间已拉出一艘梭形小船。
他把小船举起走到河边,然后才放在水中。
这艘船虽然不大,但少说也有数百斤之重,足见华奎育力十分惊人。
他一只脚踏在河岸,一只脚踏在船中,河水虽是急峻异常,但那艘小船动也不动。
凌玉姬走过去,伸出玉手。
华奎竖起三指托住她的臂弯,运力一托,凌玉姬乎平稳稳走落船中。
这时她更加被这华奎的一身精深武功所迷惑,只见华奎脚尖一蹬,小船便向河中急射开去。
华奎从船中抬起木桨,略一拨划,便即冲到急河中心。
华奎长透一口气,道:现在就算有人追到,也不用怕了!凌玉姬道:为什么呢?华奎道:第一点,左近没有船只可供渡河之用,等到他们在数里外找到船只,我们早就到达彼岸,翻过峭壁了!凌玉姬大感不解,道:夫人的府第既是背河而建,为何没有准备船只?华奎指一指对岸峭壁,道:姑娘请看,那边都是数文高的峭壁,无路可通!船只要来无用,再说峭壁那边地势险恶,被江湖上公认为有数的天险之一,就算有船只划过去,也无人敢翻过峭壁广凌玉姬面上露出迷茫之色,道:我太笨了,仍然听不明白华大哥你的话!华奎道:这是小的不对,一时没有想起姑娘并非江湖中人,难怪不知夫人府后有所谓九疑天险一事!我们从峭壁翻过去,就可以见到无数断壑危崖,当真是乱石崩云,栈道接天。
任何人走了进去,都无法找到出路。
凌玉姬微微一笑,道:这样说来只有华大哥一个能够通过这九嶷无险了?华奎谦然道:那也不一定,天下人物多的是,也许认路本领比我更强的人还多的是!不过,到目前为止,就小的所知,的确只有我一个人能够进出自如!凌玉姬不觉由衷赞美道:想不到华大哥除了一身惊人武功之外,还有这种天赋的本领!华奎轻轻叹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小的往昔身列夫人座下四大高手之一,这四人之中,要数小的年纪最轻,天赋最高,可是……唉,不提也罢。
凌玉姬见他说得十分伤心,不敢再问这事,连忙转回话题道:华大哥你一定在那九嶷天险内出入过许多次,是也不是?华奎点头道:不错,单就是夫人下令的次数已在十次以上。
你大概不晓得夫人一向居无定所,但自从七年前听武林太史居介州提及此地有一口古井,并中之泉用以沐浴,能够青春长驻,容颜不衰。
此泉称为‘凝脂泉’。
夫人便搬到此地来,大兴土木,修建这一座‘夫人府’。
初时她因不放心府后的九嶷天险,故此曾经命小的过去细细勘踏,另外加上小的自己有时兴起过去瞧瞧,次数已难以估计了!小的昔年跟随夫人走遍字内,任何地方都不会迷路,但这九嶷天险占地太广,路又难走,几乎把小的难住……凌玉姬听得十分出神,只见华奎木桨连划,转眼间这艘梭形小船已冲抵峭壁之下。
华奎先把凌王姬扶上壁下一块石上,跟着自己上去并且把船也弄到石头上。
然后他又蹲低身子,凌玉姬这时已不能多加考虑,立即伏在他宽阔的背上。
华奎提口真气,便向峭壁纵起。
他确实熟悉路径,身形忽左忽右,转眼间已盘旋跃升峭壁顶端。
凌玉姬无意中回头一瞥,只见河流那边的围墙上隐约有人影一晃。
她急忙告诉华奎。
华奎道:姑娘不用理会,我们已经到了这边,他们纵有通天能为,也无可奈何!他迅快奔落去,到了平地上便把凌玉姬放下。
凌王姬向他道谢一声,华奎道:姑娘不用向小的客气,目下我们先走火险地,以免被府中之人追上来。
他放开大步,疾向前奔。
凌玉姬虽然不会纵跃,但脚下极为轻灵迅快,稳稳跟在他后面。
两个人一口气爽了五六里路,一路上越过许多危崖断壑,不但路径曲折,而且歧路极多,华奎有一次指着那些歧路道:若果追兵误人歧路,前面越走越险.走了半天,最后却是一处绝路。
那时他们必须循原路回来,可是回路上仍然极多路径,一不小心,又转入险恶绝路,因此这九嶷天险从来是有进无出。
凌玉姬微微一笑,好像不大放在心上。
到了一处狭谷中,华奎停步清凌玉姬休息一阵,并且问她道:姑娘目下已从夫人府脱身,不知打算到何处去?凌玉姬道:我本是准备到大漠中访寻家父,但那地方只有蓝大哥去过广华奎道:姑娘既不知地方,那就只好送姑娘回家……凌玉姬证了一阵,颦起翠眉,道:我的家……已经没有人啦!自从家父离开,家中只有一个奶娘,但去年奶娘也去世了,只剩下我子然一身华奎愕然道:这么说来,姑娘等如是无家可归了?这么只好继续访寻令尊大人……凌玉姬道:看来只好如此,啊,好像有脚步声呢?华奎侧耳一听,面色微变,立刻轻声道:姑娘快跟我走。
两人奔出狭谷,只见谷外有三条去路。
华奎向当中的狭窄栈道走去,凌玉姬紧紧跟着。
大约走了七八丈,地势越高,道路越窄,一边是险峻岩壁,高不可攀,另一边是陡峭危崖,若然掉了下去,纵有一身武功,却也难免伤亡。
又走了两三丈,这时已是昏暮之际,光线黯淡。
华奎突然停步道:前面有一段路十分危险,小的想请姑娘伏在我背上。
凌王姬突然感到有点疑虑,是以迟疑不答。
华奎伏在地上倾听了一阵,随即匆匆起身,道:来人已追到附近啦……他忽然发觉凌玉姬疑虑的眼色,登时面色一沉,似是寻思一件重大之事。
凌玉姬轻轻道:华大哥,我自己走得动,你放心好了。
华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段路实在险恶无比!他接着又迫:姑娘心里对我发生疑虑,这本是人情之常,但小的实在与常人大不相同……凌玉姬听不懂他这话之意,随口道:我不是信不过华大哥你,只不过我认为可以自己走而已!华奎一面与她说话,一面留神倾听追兵的动静,忽然露出大感奇怪之色,道:他们有本领追到附近.却不知道为什么都停办那儿,难道也像我们一样,正在讨论一件难以解决之事么?凌王姬道:也许他们见到那三叉路口了后,难以委决该想哪一条路走,是以停步讨论。
华奎道:根据小的以往的经验.从无人能像他们那样到达近处。
而且他们有本事很快地一直追来,那么多的歧路也无法拦阻他们,可见得其中必有擅长追踪之士……啊!我想起来了,神指丁岚正是追踪蹑迹的著名高手。
他这桩绝技久已胜炙人口,是以武林中人谁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了他。
一来他武功高强,已是江湖上有限几个高手之一,二来他又擅长追踪之术,谁若是得罪了他,纵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很快就被他追上!凌王姬想起那神指了岚,心中一阵作恶,同时也惊慌起来,连忙道:我们快走吧……华奎领着她向上走去,沿着峭壁转个弯,只见前面通路更加狭窄,左边是光滑的峭壁,右边却是一道深不可测的绝壑。
华奎停步道:这就是九嶷天险中极为危险的一段路,当真步步危机,而且一旦失足,立时就粉身碎骨!凌玉姬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但也不愿率直驳他,缓缓道:我只要小心一点,大概可以过得去。
华奎道:姑娘可看见那条路上的石质没有?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岩石,有的地方松脆得像细沙一般.只要一点点重叠加上去,立刻就崩掉数尺甚至一丈长的那么一块,纵是武功极高之上,如果不是诸知这种奇异的石质,一旦踏了上去,准得挣落那无底绝壑……凌玉姬这才知道此段路险恶至此,不觉打个寒噤,望着那条路道:我此生还是第一次听到世上有这种奇怪可怕的岩石,怪不得这条路忽高忽低,我想低的地方就是以前崩掉的地方了?姑娘说得不错,这种岩质的怪异处还多着呢,譬喻那些从未崩过的地方,过两日就可能变得松脆如沙堆,又或者刚刚有人走过时,尚是坚硬如石,但第二个人一踏上去,就立时崩散。
又或是身体轻灵的人走过没事,但较重的人一踏上去,就忽然崩坏,把人掉落绍壑之下!凌玉姬凝目瞧了一阵,忽然遭:这样说来.我们两人就是安然走过,后面的追兵多半要毁灭在这条险路之上了。
她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悲惘之意,华奎证了一怔,本想提醒她不可对敌人存有矜传之心,不然的话适足反而害了自己!可是他又感到这种仁慈为怀的德性,世上已极为少见,尤其是在自身处于危险中而尚能为敌人生出悲悯之心,这等胸怀,可就不能用妇人之仁去形容,应该称为大仁大勇才对,是以他噤口不言,钦佩地望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凌玉姬接着又道:华大哥!还有别的路可走么?华奎摇摇头,道;只有这一条路!凌玉姬道:既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行,我们最好设法留下警告之言!华奎望一望光滑的峭壁,突然叹一口气,道:若果我的武功不曾失去,就可以用手指在壁上划石留字!凌玉姬讶道:你已失去武功么?但我看你身法十分快速,一点也不像失去武功之人!华奎道:小的上半身经脉中有三处大穴被夫人禁闭住,因此双手最多只有过去的一半功力,但下盘却不受影响。
凌玉姬道:啊,原来是夫人所为。
说到这里,忽然如有所觉,两人都一齐凝神倾听。
华奎一面探手入囊,取出一条绳子,一面道:神指丁岚当真名不虚传,居然又找对了路径!他把绳子的一头交给凌玉姬,请她缚在腰上,另一头则缚在自己腰身。
两人之间最多只能相距一丈。
他看着凌玉姬缚好之后,就当先向前面走去。
只见他跨出步子极大,去势却甚缓慢,那等走法,当真像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凌玉姬跟随在后面,侧着身子,极力靠着石壁,脚下认准华奎踏过的地方,慢慢走去。
大约走了丈许,一点事故都没有。
她觉得华奎的话似乎有点夸张,渐渐松弛戒棋。
又走了两步,右脚刚刚迈跨出去,忽听沙的一声,脚下那条石路忽然有三尺长的一节化为细沙滚散,登时凹陷了一截口子。
凌玉姬眼看石块忽然变化成一堆细沙崩散,不禁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假如自己这一脚已经踏实,势必倾跌下去。
这条石路虽然只崩了三尺长两尺深的一道口子,但由于细沙崩散十分滑溜,就算武功极高之士,也无法停得住身形。
她骇得入也束了,左脚悬空,动也不动。
华奎回头瞧见,道:姑娘不必惊慌,可放胆跳过这个缺口!凌玉姬道:假如那边也忽然崩散,我下坠之势一定十分急剧,那时恐怕会把你一齐拖了落下去!华奎面色微变,显然凌玉姬所说的正是实情。
但他的神色却没有被凌玉姬瞧见,沉声道:姑娘别考虑太多,况且你身体不重,小的一定支持得住!凌玉姬果然放心,用力一跳,越过那书缺口。
两人又继续走了数步,凌玉姬忽然感到脚下一虚,整个人直向绝壑落去。
这一下把她骇得亡魂皆冒,尖叫一声。
华奎位胸一沉,已抓住腰间绳子,急急拉紧,跟着放松寻尺,化掉她下坠的冲力,凌玉姬的身形总算停止,变成吊在华奎脚下的绝壁危崖旁边。
华奎十分沉着,双手收绳,很快就把凌玉姬拉上来。
凌玉娘的双腿发软,但勉强装出没事的样子。
于是两人又继续向前走。
他们沿着弯曲的峭壁向前走,因而丈许之后,又转了弯,是以追兵即使追到三丈之内,彼此仍然瞧不见。
华奎全神鉴别落脚的石质,慢慢大步向前走去。
好不容易又走了十几步。
凌玉姬忽然问道:华大哥,这段路还有多长啊?我觉得好像老是走不完。
华奎向前面望去,查看片刻,应道:还有十二三步就可以脱离险境啦!他只顾查看前面,因此脚下略为疏忽,倏然间沙的一声,整个人向绝壑滚坠落去。
凌玉姬在这等惊险万分的情形之下,陡然间忘去惊俱,变得沉着异常,迅快地抓住那条绳索。
但华奎下坠之势甚是急猛,加之他身躯沉重,凌玉姬但觉手中一紧,不由自主地移动了半步。
这时在她双脚脚尖之处,就是陡峭的危崖绝壑,只要再移动一点点,便得掉了下去。
凌玉姬身形向前一倾,上半身已俯出危崖边缘,目光一掠,只见华奎有如钟摆般沿着光滑的峭壁荡过去。
只要等他去势一停,荡了回来,她就再也挺不住而和他一起掉向深不可测的壑底。
她觉得这真是惊心动魄而又十分神奇的一瞬,只等这一瞬消逝,她便将结束有生的一切……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惨叫,这声音就在他们来路三丈左右发出,带着弱弱余音,直向那无底的组壑飞泻急坠,显然是有个人恰好因脚下石路像沙子般崩散而掉坠下去。
凌王姬耳中听着这声惨叫,自家也被一股力量扯了一下,身形快要冲出崖边。
这一刹那间,地忽地自然而然地吸一口真气,扯着绳子的双手轻轻一额。
说也奇怪,她这么一下工胞轻震,不仅把那股力量卸掉,还能够借势你回身躯,恢复了直立的姿势。
下面的华奎自从跌下去之后,一直都忘了自身生死安危,只仰头瞧着凌玉姬的动静。
本来以为她这一下必定一齐掉了下来。
谁知她居然仰回上身,因而在下面已瞧看不见她的情形。
他更不怠慢,提一口真气,双手迅快交替缘绳攀升。
晃眼间已升到狭路边缘,他舍下绳索,双手搭在石上,一下子便翻了上去。
凌玉姬见他脱险,心力一懈,反而全县百骸都发软颤抖,靠在石壁上,不会动弹。
华奎看看这情形,知道她已经不能举步,势须由自己背负她继续前进。
不觉叹一口气,垂头道:小的数年前惨遭宫刑,目下外表上虽然仍是男人,但其实非男非女。
姑娘用不着对小的疑虑。
凌玉姬听到这话,心头大震,顿时把自家的惊惧都忘掉,怔怔道:你…… 你说的可是真话?华奎默默不语,凌玉姬发觉自家失言,连忙道:我不是怀疑作的话,而是觉得这等事实在难以令人置信,华大哥不会生我的气吧?华奎透一口大气,道:刘、的惨遭官刑之后,从来求对第二人提及,这等事情本来不该对姑娘齿及,但形势迫得我不能不说,请姑娘不要见怪,目下追兵已近,那些人个个身负绝技,很可能全部安然渡过这一段险路。
适才那个坠崖之人乃是府中一名好手,并非外来之人!我等还须急急离开为是!于是凌玉姬由他驮起,向前大步跨去,这两人每走一步都捏一把冷汗,好不容易走了十多步,华奎把她放下,长长吁一口气,道:我们总算脱出险地,前面就是最迂回曲折的乱石峰矿。
两人向前奔去,走了半里左右,放目尽是乱石山峰,京回起伏,处处景色都十分相似,无怪人其中之八,难以找到出路。
走了一阵,天色已暗黑下来,他们停步查听一阵,后面已无追兵声息。
华奎领她走入一个石洞,道:此洞十分宽广,少说也有效亩大小,里面石笋林立,最好藏身,我们且在洞中等到天亮再行上路如何、’凌玉姬自然没有意见,随他进去。
这时洞外还有一点光线透射入来,因此还略略可以见到此洞形势,果真宽广元比,那些石笋高矮粗细不一,宛如幢幢鬼影。
过了一阵,洞外天色已完全黑暗,因此洞内一片黝黑,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雄壮的嗓音道:丁兄怕是找错路径了吧?目下天色已黑,不知还认不认得出返府之路?这声音一听而知乃是那位胸怀磊落的楚南宫,接着神指丁岚阴声道:楚兄故意大声说话,敢是有意警告那位凌姑娘?楚南宫哼了一声,道:兄弟本来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丁兄这一言可就把我提醒啦!接着有人插嘴道:两位谈之无益,目前当急之势,应该是决定继续前进或者径行回府!此人语气和缓,正是甘露寺高手苦行掸师。
稍远处有人接口道:兄弟主张继续追查,哪一个不敢冒险,不妨滚回去!楚南宫朗声叱道:莫庸你口中干净点,否则别怪楚某对你不客气。
神指丁岚接口道:兄弟不信楚兄的铁拳能够在此地称霸,嘿,嘿!语声一歇,传来嘭嘭两声,想是楚南宫已经动手,被人硬接了两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