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扁担长的字识不得两筐,然而便是在睡梦里,四十二章经这五个宇,他也能认得丝毫不差。
因为,他与《四十二章经》打交道的时候太多了。
可以说,他近十年匪夷所思的经历,他的升官晋爵,他所遇到的灾难艰险……所有的这一切,无不是《四十二章经》所赐。
满清入关之时,由于担心遭到汉人的全力反抗,怕在关内站不住脚,是以抢劫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埋藏在祖宗发迹之地的鹿鼎山中。
以备万一被汉人赶回关外,凭着这一大笔财产,八旗的后代也吃着不尽;又怕有人将宝藏独吞或者泄漏出去,便绘制了一幅地图,割裂成了八份,分别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封面的夹层里。
《四十二章经》由八旗各藏一部,非得八部凑齐,才能将藏宝图拼凑得完整,也才能发掘宝藏。
其中的秘密,原先是八旗的旗主知道,并且一代一代地单传下去。
几经变迁,后来只有皇室知道这个秘密了。
而且随着毛东珠冒充了皇太后,这秘密也随之流传到了江湖上。
韦小宝跟随江湖好汉茅十八到了皇宫之后,杀害了五品太监海大富的随从小太监小桂子,并设计毒瞎了海大富的眼睛。
海大富收他为徒,就是为了让他盗取《四十二章经》,假太后毛东珠千方百计逼迫韦小宝为她取得《四十二章经》;神龙教的洪教主也因为他盗取《四十二章经》方便,破例封他为白龙使;还有韦小宝的另一个师父、明朝祟帧皇帝的公主九难师太,为了破满清王朝的龙脉,也命韦小宝取得《四十二章经》……由于四面压力,更是由于机缘巧合,数年之内,韦小宝真的将八部《四十二章经》得齐了,并且破获了其中的秘密,在夫人双儿的相帮下,取出了暗藏的地图,拼凑了起来,熟记后将原图销毁了。
韦小宝以为,天下只有自己与双儿知道藏宝图,对别人来说已是一个谜。
然面,当他看到太后案头的那部《四十二章经》时,心中不由一颤。
好在太后并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十二章经》一眼,向公主道:你的野性子,确也该收一收了。
小宝成了咱们一家人,你皇帝哥哥自然要委他做许多朝廷的大事,你也不能太过分他的心了。
多念些佛经,修习修习性情,也是女孩儿家的本分。
小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韦小宝看到太后和颜悦色,想:真太后又不是假太后,她龙位坐得好端端的,哪里会找《四十二章经》的麻烦?韦小宝放了心,应道:太后……皇额娘教训的极是。
韦小宝刚刚回到伯爵府,侍卫总管多隆就来拜访了。
韦小宝皱眉对管家道:这个多隆,奔丧么?管家回道:多总管还带来一个人,说是爵爷吩咐过的,有事要回禀。
韦小宝模摸头皮,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声道:快请!快请!多隆的身后,跟着那个在宫门拦阻住了韦小宝、不让他进宫的御前侍卫。
见了韦小宝,多隆便黑着脸,对那御前侍卫横眉怒目,道:韦爵爷是皇上面前―等一的红人,你算甚么东西,敢挡他老人家的驾?活得不耐烦了么?又转而对韦小宝道:韦兄弟,人,我是给你带来了,如何处置,看他的造化罢。
那御前侍卫依然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
韦小宝笑道,多总管,常言道不知者不怪,韦小宝的头上也没有刻着爵爷的名号啊?又怎能怪罪这位兄弟?御前侍卫听韦小宝说得平和,这才上前,就要跪倒,说道:韦爵爷,小人有眼无珠,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他还没有来得及跪倒,韦小宝早抢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这位兄弟不必客气。
我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弄错了。
我一来看到你追我的两招着实了得,二来见你忠于职守,内心佩服得紧,是以约了多总管陪着,咱们哥儿三个一起喝上两杯。
御前侍卫瞪大了眼睛,疑心耳朵出了毛病。
韦小宝又大喊大叫起来:快摆酒,快摆酒!少顷,酒莱上来了。
韦小宝坐了主位,御前侍卫看来也是一条爽快汉于,便不客气地坐了客位。
多隆相陪。
御前侍卫斟满了酒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韦爵爷,小人常常听得宫中老侍卫们说,你老人家义薄云天,是天下第一的仗义汉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没说的,今后韦爵爷你但有差遣,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小人若是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韦小宝道:兄弟大客气了。
多总管,这位兄弟贵姓啊?这御前侍卫才来不久,是以只能在宫门外轮值。
皇宫大内高手众多,多隆并不认识他,也不是甚么怪事,便对这御前侍卫道:你还是直接禀告韦爵爷罢。
御前侍卫道:回韦爵爷的话,小人名叫于阿大,汉湖上见小人的一套霹雳掌法还有些根基,送了个浑号,叫做‘霹雳掌’。
这也是江湖上的朋友为小人的脸上贴金,倒叫你老人家笑话了?韦小宝皱眉道,甚么大人、小人的,刺耳得紧。
于兄弟,依我说咱们三人干脆义结金兰,兄弟相称,你说可好?于阿大一怔,道:这个小人如何敢当!韦爵爷何等尊贵的身份,不是折杀小人了么?韦小宝道:咱们江湖人物,只按江湖规矩行事,何必来官场上甚么大人、卑职的。
多总管,你若是不见外,咱们三个索性一块几拜了把子罢!多隆笑道:这个不但于阿大于兄弟不敢当,我也担当不起了。
韦小宝也不待他们再说,立即吩咐手下摆下香案。
他自已手拈一炷香,立即跪倒。
多隆、于阿大不得已,也拈香跪在韦小宝的身边。
韦小宝道:这才像好兄弟呢――于兄弟,你今年几岁啦?于阿大道:二十六岁。
韦小宝大为高兴,道:我二十八岁,只好委屈你做了三弟啦。
这里多大哥年纪最大,自然是大哥了。
我们三人义结金兰,三弟,咱们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多、于二人也立即跟着他发了誓。
但是他们俩都没有听出韦小宝在留言里已然捣了鬼:发誓之前,话里加了个三弟,其实将多隆排除在外了。
原来,韦小宝对自己的事情总是思虑得极为周详。
他这次重新在江湖露面,大是不比往昔。
他武功低微,往昔有天地会作为后盾,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的关门弟子,又拜了独臂神尼九难为师,武林中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再加上在天地会中一呼百应,是以处处受人敬重,哪里有人欺负?这次就大不相同了。
陈近南已死,天地会群龙无首,形同解体,余下的众位兄弟心中已是大大地生了嫌隙;九难虽是他的师父,却挂名一般,哪里来理会他的闲事?他一出扬州,便处处受挫,险象环生,几乎性命不保,就是明证。
所以韦小宝急于物色一个能够赤胆忠心给自己卖命的人,无巧不巧,碰上了于阿大。
于阿大比自已还小了两岁,又有一身好功夫,韦小宝心道:这楞小子要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好得紧啊。
老子原本大你两岁,与你一块儿死就占了七百三十天的便宜。
老子武功低微,你若是不好生保护着我,老子有个三长两短、四长三短,就要拉你做垫背的了,你得大大地蚀本……至于多隆大哥么,你那么一大把子年纪,偏要拉两个小兄弟与你一天过奈河桥,只怕阎王爷也不答允。
是以韦小宝起誓时,加了三弟二字。
好在也没人听了出来。
韦小宝取出总是随身携带的银票,拣出两张一万两的,一张给丁多隆,一张给了于阿大,道:大哥,三弟,这是兄弟的见面礼。
多隆还不奇怪,因为他是看着韦小宝大手大脚惯了的;于阿大却大是惊讶,道:二哥,让你这等破费,如何使得?多隆将银票揣进怀里,笑道:三弟,你不必客套了。
你二哥手面阔绰,在我们御前侍卫中是出了名的。
韦小宝闻言便亲自将银票塞进于阿大的怀里,三人这才坐下饮酒。
酒过三巡,多隆道:二弟,你与三弟这等投缘份,我做主了,干脆将三弟留在你的身边算啦。
这话正中下怀,韦小宝心里大喜,嘴上却道:这如何使得?不是耽误了三弟的前程了么?多隆道:你在皇上面前大红大紫,要提携他,哪里不提携了?于阿大也是个识相的,道:兄弟出来做事,只是混口饭吃,升官发财甚么的,哪里轮得上兄弟这个讨人嫌的人?二哥,小弟跟着你图心里痛快,同你说句不客气的话罢,凭你二哥的本事,在江湖上行走,没个人照料,小弟还委实放心不下呢。
韦小宝这番回京,康熙说归说,也没有派他甚么差使。
他无非与七个夫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玩耍嬉戏。
不时地康熙招他进宫说话解闷儿。
太后大约是年纪老了的缘故,或者因为对韦小宝、对公主的女儿双双,也是真的喜欢,便隔三岔五地招他们数口人进宫,共享天伦之乐。
可韦小宝是个没有长性的人,阔别京城两年,处处透着新鲜,开头玩得津津有昧,可时日一长,便坐不住了。
这一天,盟弟于阿大正在给他讲些江湖上的事情,韦小宝忽地跳了起来,兴高采烈道:三弟,我领你去看一个老朋友去!于阿大问道:谁啊?韦小宝看了看房子里几个夫人都不在,压低了声音道:我老婆相好的。
于阿大大吃一惊道:嫂子有相好的?接着勃然大怒:他奶奶的,哪个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敢勾引老子的嫂夫人?韦小宝摆手道:三弟,小声点儿。
我那个老婆武功高强得紧,若是知道我去找她相好的算帐,只怕她要谋害亲夫。
两人连随从也没带,悄没声地出了公爵府,在大街上雇了辆马车,一直到了一座府邸前。
那府邸的大门上,挂着海澄公府四字扁额。
这是台湾郑成功的公子郑克爽的住处。
康熙派台湾降将施琅收复台湾时,郑成功的小儿子郑克爽率众归降了朝廷。
康熙为了收伏人心,不但没有杀他,还封他为海澄公。
韦小宝的夫人之一阿坷,原来倾心于郑克爽,韦小宝费尽心机,才将她夺到自己手中。
即便这样,韦小宝还敲诈了郑克爽三百万两银子,使得郑克爽将自台湾带来的财产,被敲诈一空。
韦小宝车指大门上海澄公府的扁额,笑道:三弟,他这四个字,比我门上的‘鹿鼎公府’四个字,哪一个气派些啊?于阿大在外面,却不敢与韦小宝哥哥、弟弟地乱叫,道:卑职正要向爵爷讨教呢。
看门上的字,这府里的主子也是一位公爵爷啊,你二位一般无二,怎的你府邸上的字金光闪亮,他这字却黑乎乎的?并且大小相差也是太大。
韦小宝得意非常,道:这有甚么?无非一个大红大紫,一个黑得不能再黑罢了。
于阿大心中奇怪道:看来这人虽也是公爵,却是正在倒霉。
这等倒霉的主儿,却去勾引韦爵爷的老婆,也真正是色胆包天了!说着话,于阿大便伸手叩门。
岂知敲了好半天,也没有一人应声。
韦小宝不耐烦道:郑克爽,做缩头乌龟么?这小于是个贱坯子,素来吃硬不吃软。
替老子把门踹开!于阿大道:门并没有锁。
轻轻一推,大门果然开了。
却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只见遍地狼藉,杂草丛生。
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打扫了,一派荒凉破败的样子。
二人对视一眼,向内走去。
岂知连内室的门也是虚掩着的,推开之后,虽见雕梁画栋,却结满了蜘蛛网。
看样子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
韦小宝兴头而来,此时扫兴之极,索然无味道:这小于难道是跑了?死了?前几年还挖空心思勾引我老婆,老子还没有好生报仇呢,就也便宜他了。
两人返身要走,忽然,后院传来一阵嘶哑的傻笑声。
韦小宝精神一振,道:他没死,在后院。
领头朝后院跑去。
后院原是公爵府的一座花园,这时候整座花园里除了杂草,哪里还有甚么花木?花园的中间是一个池塘,池塘里大约是没人换水的缘故,发出阵阵腐臭,让人欲呕。
只有几枝小荷,露出尖尖小角,在春风中可怜巴巴地摇动。
现出几分枯瘦的生机。
韦小宝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道:咱们走罢。
于阿大却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韦大人,等一等。
说着,眼睛如同鹰隼般犀利,沉沉地扫视着池塘。
却只见春风习习,小荷轻摇。
哪里有甚人影?可是,方才的笑声,分明是来自这个地方的啊。
虽是春阳当头,韦小宝浑身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朝于阿大的身后靠了靠。
忽然,又传来一声低笑。
这笑声带着凄凉,带着阴森,又带着几分狂意。
更加明白了,笑声就是来自池塘。
可是,池塘里不要说是人,便连一只鸟儿,也是无法藏身。
韦小宝挥身发抖,惊叫出一个字来:鬼!他的眼前,显现出一幕幕与郑克爽交恶的情景:扬州丽春院,自己使蒙汗药麻翻了郑克爽,将他身边的恋人阿珂抱到了大床上,除了建宁公主那日不在之外,与其余的五个老婆一起胡天胡地,致使阿珂怀孕,最终逼迫郑克爽让出阿珂……辽东通吃岛,虽说自己因师父陈近南死在郑克爽的手里而义愤填膺,报仇心切,然而毕竟有些假公济私,胡搅蛮缠,将郑克爽的母亲、父亲、姐姐、奶奶卖给他,又割了郑克爽的一节指头,逼迫他用血写了三百八十万两银子的借据。
…’京城,自己指使那些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拿着借据逼债,弄得郑克爽倾家荡产,逼得他跪倒在地,叩头求饶……一幕一幕,韦小宝本来想跑,此时两条腿却重如千斤,挪也挪不动一步了。
他牙关发紧,颤抖着说道:郑爵爷,郑兄弟,干错万错,总是兄弟的错。
我不该讹你三百八十万两银子,你放兄弟一马,兄弟回去之后,马上将三百八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地烧化了还你…再加上月息三分,三得三,三八二十四,总共三百九十一万四千两,连本带利,一总还你。
你在阳世间享尽了荣华富贵,虽说临死的时候惨了些,然而在阴曹地府做个百万富翁,那也风光得紧啊,你道是也不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于阿大好像没有听到韦小宝的念念有词,只将犀利的目光,在池塘上搜索。
韦小宝见郑克爽仍藏头露尾,没有理他,想了想,继续道:郑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阿珂,我已然有了七个老婆,说实话,兄弟我大是力不从心,本来将阿珂还与你,也没有甚么了不起的,不过阿珂已不是黄花闺女了,实在也没有多少意思。
你有了几百万银子,在阴间甚么样的老婆找不到?不必缠着阿珂不放了罢?又一声低笑,幽灵似地飘进了韦小宝的耳里,韦小宝道:郑兄弟……于阿大忽然朗声道:相好的,请现身罢。
藏头露尾,算甚么英雄好汉?韦小宝道:三弟,他、他不是人,是鬼......于阿大冷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啊怪的?低氏声道:二哥,你把耳朵堵住了,堵得紧些。
韦小宝道:做基么啊?他心中其买极为害怕那鬼魅般的笑声,一边说着,一边依言将耳朵紧紧地捂住。
于阿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走到池塘边上,将一股真气,自丹田之中提出,一声低沉的呼啸冲口而出。
韦小宝内功毫无根底,虽然死死地塞住了耳朵眼儿,依旧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
于阿大又是一声低吼,犹如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只见池塘中的小荷,一支支地弯腰折背。
这股旋风在池塘缓缓旋过,就见池塘中间,慢慢地钻出一个满是污泥的人头!于阿大身形骤起,踏走在一支支小荷之上,便如浑不受力,片刻之间,已然到了池塘中那诡秘的人头旁边,倏地探出手去,自污泥中抓起那个人来,内力透处,那人的穴道已然被封。
于阿大手里提着一个人,又是脚踏小荷,却是如履平地,瞬间已然到了岸上。
于阿大将那人扔在韦小宝的面前,道:韦爵爷,他就是你要找的甚么郑爵爷么?韦小宝猛地跳了起来,先不回答于阿大的问话,却围着他转了两个圈儿。
于阿大除了手上沾了那人身上的污泥,在池塘里走了个来回,身上竟然没有一滴水殊儿!韦小宝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半晌才说道:乖乖隆的冬,三弟,你敢情会妖术么?于阿大又道:韦爵爷,你看他可是你要找的人么?那人被于阿大点了穴道,软瘫在地,动弹不得。
头上,污泥浊水渐渐地流了下来,露出花白的发辫,满脸的皱纹也看得清楚了。
韦小宝仔细地端详了半日,才依稀从他的身上,找到了原来的风流倜傥的郑克爽的影子。
他笑道:郑爵爷,你这是练的甚么功夫哪?可是在操练海军,预备着回台湾与朝廷再打一仗么?郑克爽忽然露齿,嘻嘻一笑,道,嘻嘻,海军?打仗?那好玩得紧啊。
满口的牙齿却是白森森的,犹如野兽般地吓人。
韦小宝后退一步,就像是怕被咬着一般,问道:姓郑的,你还认识老子么?郑克爽道:认识啊,你老人家可不是甚么老子,是瑶池西王母座下的玉女,对也不对?韦小宝大乐:辣块妈妈!西王母的玉女?老子是公的母的?哈哈,哈哈哈哈!……他纵情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打了个寒颤。
虽是艳阳高照,却依然春寒料峭。
郑克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身上满是污泥浊水,嘴唇冻得乌紫,躺倒在地,索索发抖。
三十几岁的富家公子哥儿,一代名将郑成功之后,明朝王爷的后裔、清朝御封的公爵,如今须发皆白,却似一个六十老翁。
但那眼里射出的光,分明炽热而又兴奋异常。
韦小宝停止了笑,道:郑….郑公子,你在水里做甚么?郑克爽呵呵傻笑道:练水军啊,得令得令锵……抓俘虏啊,得令得令锵!他说着,将一直揣在怀里的手伸了出来,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张口就将泥鳅的头咬了下来。
他咯吱咯吱地嚼着,鲜血和着污泥自嘴角流下,泥鳅的身子兀自在拼命挣扎。
韦小宝不忍卒睹,又问道:你的家人呢?佣人呢?郑克爽使劲将泥鳅的头生吞了下去,将泥鳅的身子扔在一旁,任那无头的泥鳅在地上扑腾,笑道:都死啦,走啦,飞啦。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郑家做国姓爷的时候,一个个屁颠屁颠的,赶着巴结呢。
如今姓郑的倒了霉,便一个个都溜号啦。
他的心头,忽然涌过一阵莫名的哀伤。
这种哀伤是他从未有过的,甚至当他还在扬州的妓院里做小乌龟的时候、在他的师父死在恩将仇报的郑克爽手里的时候……韦小宝一生遭际非常,常遇坎坷,但都从没有这等自内心的哀伤。
韦小宝稍稍沉默了片刻,一摸怀里,空空如也,竟没有带得―两银子――他原本是来找郑克爽讨债的,哪里会带银子来?便伸出手去,对于阿大道:三弟,那一万两银票,你带来了没有?先借给我使一使。
于阿大宛如没有听见一般,自始至终地盯着死狗一般躺倒在地的郑克爽,忽然冷冷一笑,道:尊驾的武功高明得紧啊。
韦小宝怒道:你胡说甚么?这人原先是个绣花忱头,模样儿极俊,武功却是一塌糊涂,比老子强不了多少。
如今成了这副尊容,连他妈的绣花枕头的小白脸模样儿也没有啦,疯疯癫癫的,武功?武功你奶奶个熊!于阿大倏地五指如电,袭向郑克爽的双目。
郑克爽露出森森白牙,便咬于阿大的手指。
岂知于阿大却是虚招,身形动处,手已缩回,足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地贴在了郑克爽的太阳穴上。
于阿大蓄势待发,只要内力一吐,郑克爽必死无疑。
在人身所有大穴之中,太阳穴是最为娇嫩、最易受袭击的死穴。
是以即便是初学武功的人,也懂得如何保护太阳穴。
郑克爽却是一动不动,笑道:你做甚么要踢我?我抓泥鳅给你吃,好么?于呵大道:哼哼,你装神弄鬼,混弄别人可以,我于阿大的眼里却是揉不得沙子!韦小宝怒骂道:他奶奶的,于阿大,一万银子是你亲爹么?于阿大脚尖动处,却在郑克爽的后颈连点数下,解了郑克爽的穴道。
郑克爽笨手笨脚地站立起来,道:你的武功高明得紧啊。
喂,你教教我,好么?于阿大哼了一声,取出银票,捧给韦小宝,道:韦爵爷,一万银子,分文不少。
韦小宝道:给他。
于阿大将银票塞在郑克爽的手里,道:你可记清楚了,这是韦爵爷所赐。
你若是恩将仇报,姓于的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说着,一个劈空掌遥遥地击向数丈之外的一株鸡蛋粗细的小树,只听得喀嚓一声,那小树折成两节。
韦小宝赞道:好功夫!郑克爽却依然痴痴地笑,道:那小树怎么啦?把它弄断了做甚么?于阿大也不理他,转身走去。
韦小宝相跟着,道:三弟,回去之后,我还你一万银子……忽然眼前飘过数片纸屑,韦小宝回头一看,只见郑克爽将银票丁丁撕碎,放在掌中,徐徐吹起,便如飘起一阵梨花一般。
韦小宝惊叫道:你做甚么?于阿大却是连头也没回。
韦小宝道:他奶奶的,一万两银子扔水里去啦。
觉得方才骂于阿大是个守财汉,大太小瞧了他,便讪讪道:三弟,你刚才大吼一声,天摇地动的,那是甚么功夫啊?于阿大毕恭毕敬,道:启禀爵爷,那叫‘狮子吼’,是少林内功的一种。
狮子吼是佛教用语,原意是对执迷不悟的芸芸众生当头棒喝,使人幡然悔过。
后来经历代高憎的努力,创出了一套威力无穷的高深内功,一吼之下。
使敌人心魄俱散,内力惧失。
不过这门武功实在太过高深,便连少林寺的高僧,也没有几个习练成功的。
可见于阿大的外功、内力,已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韦小宝道:三弟,你是少林寺秃贼的弟子么?我韦小宝可是少林寺‘晦’宇辈的高僧呢。
哈哈。
(庸按:韦小宝遵康熙之命,为了保护在五台山出家的老皇帝顺治,曾在少林寺做过年余和尚。
他是朝廷高官,少林寺晦聪大住持为不至使少林武功泄露于朝廷,代师收徒,给韦小宝起了个法号晦明,成为少林寺的一代高僧。
)于阿大含混答道:机缘巧合,卑职习练得一些少林功夫,倒叫韦爵爷晒笑了。
说话间,只见韦小宝的管家飞奔而来,见了韦小宝当街打了个千道:哪里都找不到你老人家。
爵爷,你请赶紧进宫罢,皇上已是差了多总管,来请你三趟了。
韦小宝心里吃惊,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不敢怠慢,立即上了车,命车夫快马加鞭,直奔皇宫而去。
康熙背负着手,在御书房里等待着韦小宝,见了他,骂道:他奶奶的韦小宝,又到哪里闲逛去了?紧接着又道:杰书今日回来了,他禀报了靳辅的事……韦小宝忽然心头一惊,暗骂自己:他妈的,老子只顾吃喝玩乐了,全忘记了脖子上的脑袋长得牢靠不牢靠!应当早些派人在康亲王的府上守着,待他一回来,就先串了口供。
这下可好,老子的老盟兄定是将靳辅老小子的事儿,一股脑儿全推在老盟弟的头上了。
不过,小玄子张口就骂‘他奶奶的’,却又像没有甚么恶意。
心里打鼓,却见康熙来回镀步,心事重重的样子。
康熙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不到三十的年纪,鬓角已是现出了几根白发,韦小宝心道:小玄子这皇帝做得也不快活。
康熙忽然在韦小宝的面前站定,道:小桂子,我记得你在江湖上好像有个绰号,叫甚么小白龙是不是啊?韦小宝为人乖觉,又在康熙身边待了十余年,知道皇宫禁忌极多,而自称龙,更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是真龙天子呢!――迟疑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答道:那是江湖朋友闹着玩儿,当不得真的。
康熙却又走神,半晌,忽然笑道:杰书复旨时,对你大加赞赏。
你既是靳辅的朋友,又与黄龙大侠有了交往,浑号又是他奶奶的小白龙、小桂子,你便去给老子治水去罢,怎么样啊?韦小宝一怔道:治水?皇上,奴才虽说叫小白龙,其实却是一条旱龙…那龙字一出口,韦小宝伸手打了自已一个耳光,骂道:叫你胡说八道,掌嘴!皇上,奴才其实是一条旱虫,哪里会治甚么水?皇上要是觉得靳辅老头子不中用,便派了别人去罢,奴才就是愿意在宫里伺候皇上,哪儿也不愿意去的。
康熙道:你别害伯,我派你去做河督,叫靳辅做你的副手。
他的治河方略我看了,倒是大可行的。
小桂子,咱们俩是打出来的交情,我总不会给你亏吃。
黄河治得成功了,你是河督,功劳总是你的;若是治出了毛病,那是靳辅一手操持,罪过便由他一人担当好了。
小桂子,这好比你做庄推牌九,先偷得一副至尊宝在手里,不管对手摸了副甚么牌,总压不过至尊宝去。
你又是庄家,自然有杀无赔,还没开赌,你就赢定了,你害怕甚么?韦小宝听说有杀无赔,不由得跃跃欲试,笑道:皇上连奴才赌钱爱作弊都知道了,真正是赛过诸葛之亮。
皇上,奴才便遵旨赌牌九做庄捉羊牯去者。
康熙却又不语。
韦小宝这次回京,见康熙不是数年之前那般将心事表露无遗,大有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心中也自增了敬畏,当下也住了口不敢再说。
康熙想了一会儿,道:小桂子,你出任河督,朝中大佬虽说口里不敢说甚么,心里定是大大地不以为然。
你得给我争口气才是。
韦小宝躬身答道:是。
奴才准定尽力而为,不给皇上丢脸。
康熙点点头道:那就好。
小桂子,一个人啊,总得知足。
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可太过贪得无厌。
沿黄百姓,祖祖辈辈受黄祸之累,大是苦不堪言,朝廷体恤他们还来不及,可不能再给他们增添甚么额外的徭赋了。
韦小宝给康熙带来了靳辅的治河方略,康熙曾数夜不眠,作了详尽的研讨,康亲王杰书回京之后,因利害关系,也间接地替靳辅说了不少好话。
是以康熙反复恩忖,才下了决心,让靳辅继续治河。
然而撤任靳辅,甚至就地正法,毕竟是自已下的圣旨,这个弯子却是不大好转。
思来想去,便想起了韦小宝这员福将。
然而康熙知道韦小宝不但粗鄙无文,而且贪婪成性,用他做河督,不知黄河到底治理得如何,沿黄的地皮,只怕总得被他刮下几寸了。
韦小宝明白康熙的意思,道:皇上放心,靳辅治河八年,两袖清风,奴才韦小宝治河三年四年,弄他个三袖四袖清风就是了。
康熙见他说得言不由衷,缓缓说道:这两年你不在京师,好多事情你不太知道。
我决心整顿吏治,也见了一点儿成效。
小桂子,索尔逊这个人,你认识罢?索尔逊是陕西按察使,韦小宝两年前在朝廷炙手可热,索尔逊也不时地派人选上十万八万的孝敬.韦小宝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知道有这个人罢了。
康熙看了韦小宝一眼,道:索尔逊在任上贪污银子一百六十两,已经被按律处绞了。
韦小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索尔逊他贪污多少银两?康熙道:一百六十两,已于两个月前,被绞死在天牢里了。
并且巡抚布雅努担任钦差大臣,承审索尔逊一案时,其家人竟向钦犯诈银,布雅努也因失察之罪,被照例革职。
韦小宝心道: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贪污一百六十两便被砍了头,老子便是一两千颗脑袋,脖子上也剩不下一颗啦!康熙又道:类似这等案例还有不少。
十天前,我亲拟了一道上谕。
康熙稍稍一顿,念道:凡别项人犯尚可宽恕,贪官之罪断不可宽。
此等人蔑视法纪,贪污而不悛者,只以缓决故耳。
今若法不加严,不肖之徒何以知警?朕意欲将今岁贪官尽行处决!(庸按:以上为康熙原话.原文见《清圣祖实录》卷一康熙神情庄重,韦小宝却是心里暗笑:若是贪污一百六十两便该杀头,只怕满朝没有一个官员了。
啊,是了,这索尔逊索老兄不知得罪了京中哪位大佬,死得忒也冤枉之极。
心中暗笑,却噗地跪倒,装作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说道:皇恩浩荡,小桂子若是再敢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不是太也对不起好朋友小玄子,丧失天良了么?韦小宝将康熙的心性揣摩得透了,知道此时称他小玄子,拿他当作朋友来看待,最能讨得他的信任。
果然,康熙微笑道:你能识得大体,那是最好。
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见钱眼开,到时候可不要怪我这个大舅子不给面子啦。
韦小宝正要顺竿儿说几句笑话,一眼看去,见康熙虽是调笑,面上却透出一股威严,便将笑话咽了下去。
这次与康熙重见,少时的无拘无束几近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帝王与幸臣的那种亲近却又不失分寸的情感了。
康熙道:你跪安罢。
待得韦小宝磕了头辞行,康熙又说道:小桂子,你到任之后,给靳辅捎个话去。
就说,‘宁人吃食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了,‘宁人不吃食’的事儿,走着瞧罢咧。
韦小宝道:是。
皇上还有甚么吩咐奴才的?康熙看自己将这个乱七八糟的混世魔王镇得伏伏贴贴,忍俊不住地笑道:滚你奶奶的咸鸭蛋罢……喂,你再到慈宁宫去一趟,看看太后还有甚么旨意没有?听说韦小宝做了河督要走马上任,几个夫人乱糟糟吵成一锅粥,都要跟着去。
韦小宝皱眉道:你们当是扬州丽春院,那么好玩么?那个地方吃草根、树皮、观音土,苦得紧,你们一个个地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再说.沿黄那些饥民,一个个饿得眼睛都绿了,见了美貌女人,总是先拿来大家做老婆,然后杀了煮肉吃。
你们不怕死,老子还怕戴绿帽子呢!建宁公主这次回京,太后青眼有加,便自觉身份更是与其他六位夫人不同了,一把揪住了韦小宝的耳朵,道:别人我不管,我只要你带我与女儿去。
韦小宝道:你是金枝玉叶,更是不敢去的啦……哎呀哎呀,臭娘皮,做甚么使那么大的劲儿?荃姐姐,快来救命啊。
建宁公主在七个夫人中极是蛮横,动辄打骂韦小宝。
当初苏荃曾对她说过:从今以后,你不许欺负他。
你打他一下,我打你十下。
姓苏的说过的话,历来算数。
建宁公主的武功远在苏荃之下,是以极为忌惮,韦小宝才少受了不少拧耳之苦。
任凭他们吵闹,苏荃与双儿两人一直没有吭声,听得韦小宝呼救,苏荃笑道:这一回我可不管啦。
建宁公主大是得意,道:你的护身符失去效用啦,韦小宝,你投降不投降?韦小宝疼得咧着嘴,护住耳朵根子,骂道:臭婊子,你使这么大的劲,敢是要谋杀亲夫么!双儿极是心疼韦小宝,但她生性温顺,不惯发火,劝说建宁公主道:姐姐,你放手罢。
相公若是能带我们去,自然会带的;不带,自然有他的道理。
苏荃道:双儿妹子,你忒也老实得过头了。
他哪里想着饥民甚么的?他自扬州走了这许多天才到了北京,定是在途中遇到甚么野女人了。
他不方便我们去,我们不去也罢,何必碍手碍脚?建宁公主急忙放手,问苏荃道:荃姐姐,你说得可是真的?韦小宝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笑道:荃姐姐说得极是,老子确实有了相好的啦。
建宁公主伸手又要抓他,道:快说,那骚狐狸是谁?韦小宝身子一晃,以神行百变的身法,闪避开建宁公主的一抓,笑道:那骚狐狸么?就是你呀。
你就是一只骚狐狸啊……一呀摸,摸到了骚狐狸的头发边……二呀摸......唱着十八摸,向外边走去。
一边走,韦小宝一边寻思:这几个女人,当真难缠得紧。
老子眼不见为净,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可他的耳边,老是响着建宁公主的声音:骚狐狸,骚狐狸……谁是骚狐狸啊?哼哼,别看你们一个个的骚得要命,哪里比得上人家雯儿?雯儿端庄温柔,那骚可是骨子里面的,是真骚。
你们一个个浪也浪得要命,又大不如晴儿了。
晴儿蛮横凶狠,那浪也是骨头缝儿里面的,你们可学不上。
这样想着,不禁关心起雯儿、晴儿来了:不知这两个美人胎子目下怎么样了?老子倒是着实想见她一见。
只是那个刁钻晴儿太也歹毒,不见也罢……又怕甚么了?老子落在她手里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如今有了个会狮子吼的义弟,还怕她甚么!义弟的武功比起那个女魔头,可是高强得多了。
老子命义弟捉了她来,扒光了小娘皮的衣衫,老子再慢慢地炮制她。
思忖一会,心里竟是焦急得紧,巴不得立即见到她们姊妹。
想了一想,有了主意:老子是现任河督,河督总得装模作样地看看水情是不是啊?老子东察看,西察看,南察看,北察看,便察看到了雯儿、晴儿姐儿俩的头发边......假公济私,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
河督府设在开封。
韦小宝瞒着七个夫人,只带着于阿大一人,兴冲冲地来到开封府上任。
河督府只留了几个老军看门,还有一个长着老鼠胡须的师爷,等待着新任河督老爷到任。
靳辅便是在做河督之时,也是整年整年地泡在黄河工地上,难得到河督府来住几天。
如今不是河督了,更不会在这里了。
开封府道台得知韦小宝到任,亲自来请韦小宝赴宴,书小宝却只在雯儿姊妹的身上,不耐烦地辞谢了。
老鼠胡子师爷代靳辅请客,韦小宝却是应承了。
席间,老鼠胡子师爷取出一个大大的信袋,恭恭敬敬地奉给韦小宝,道:靳老爷临行前交代,说是韦爵爷替他在皇上面前担待了不少,洗刷了他的不白之冤,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以预备了十万两银子,说韦爵爷刚刚上任,用钱处多的是,请你老人家一定笑纳。
靳辅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
他在做河督期间,自己的确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可是在京中大佬们的身七,却是毫不吝啬,他知道在吏治极为腐败的今天,若是一毛不拔,任凭你有多大的抱负,也将一事无成。
是以他只是独善其身而已,黄河河工上的许多钱财,都用在了朝廷大佬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包括康亲王杰书在内的人,才能网开一面,为他说了些好话。
十万!韦小宝心头痒痒。
已经两年了,没有人给他一两银子。
虽说他的银子,便是韦虎头、韦双双在内,祖宗几代也花不了,但十万并非一个小数目。
韦小宝正想伸手接过,忽然想起临别时康熙的话来:你若是见钱眼开,到时候可不要怪我这个大舅子不给面子啦。
心头一懔,伸出去的手却将信袋推了过去,正色道:靳大人把我当成甚么人了?沿黄百性,祖祖辈辈受黄祸之累,大是苦不堪言,咱们体恤他们还来不及,怎么能额外增加他们的‘赋徭’?韦小宝只是重复康熙的原话而已,并且将徭赋说得颠倒了,成了赋徭。
老鼠胡子师爷竟是大受感动,连声道:韦爵爷这等体恤百性,真正是沿黄百性的福份。
靳大人若是知道了,定然替沿黄百姓谢谢你老人家啦。
韦小宝一本正经道:本河督临行之时,皇上有旨,说传旨给靳辅:‘宁人吃食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了。
宁人不吃食的事儿,走着瞧罢咧。
’本河督要去南方察看水情,你便将皇上的旨意,转达给靳辅罢。
老鼠胡子师爷一怔,问道:请问河督大人,小人愚昧,宁人吃食是甚么意思啊?韦小宝脸色一板,道:宁人吃食就是宁人吃食,不吃食就是不吃食,你不懂,我不懂,靳大人会懂,靳大人不懂,皇上也自有皇上的深意,我们做奴才的,难道非要刨根问底么?一顿抢白,老鼠胡子师爷急忙道:是。
是。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们说话时,于阿大同在席上,手里把玩着酒杯,此时忽然将酒杯向房顶抛去,嘴里高声说道:相好的,下来喝一杯罢!酒杯凌厉之极,穿过房顶,只听得房顶上,一声长啸,便再无声息。
韦小宝吓得面色苍白,便要朝桌子底下钻去。
于阿大连拽带扶地拉住他,道:大人不必害怕,那人已经走了。
韦小宝勉强坐定,道:这…这人是甚么路道?他难道要来加害本河督么?于阿大摇头道:不知道。
不过他伏在房顶已是好久了,好象没有恶意。
韦小宝道:你快给我追啊。
于阿大道:来不及了。
这人轻功远胜于我,追不上的。
韦小宝想起一个人来,心里暗道:难道是他?他奶奶的,你是恶鬼么,缠任了老子不放?锦绣江南,莺飞草长。
傍晚,华灯初上。
一只华丽的游船,在秦淮河上轻轻游动。
富家公子打扮的韦小宝翘起二郎腿,坐在船头。
于阿大如贴身保镖一般,坐在他的身旁。
秦淮河自古乃烟花毕集之地,春日黄昏尤甚。
只见一只只游船之上,歌舞娇娃或浓抹重彩,或天然淡妆,或搔首弄姿,倚船卖俏,或怀抱琵琶,轻啭歌喉;而达官贵人、公于王孙、巨商大贾、骚人墨客,则是争奇猎艳、斗富摆阔的大好时机。
韦小宝自小在妓院长大,见惯了妓女脸上强装出来的近乎麻木的媚笑,对于阿大摇头道:这些小娘皮,一个个的生得太也寒碜,比起我们丽春院的姑娘,实在也强不了多少……话音未落,忽然停住了。
只听得耳边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女子歌声:一根紫竹直苗苗,戳在妹的心口上……韦小宝大喜,只见自己的船边,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船,挂着破旧的风帆,一个衣着寒酸的女子,微侧着身子,唱着只有野鸡或丽春院之类的三流妓院的妓女才会唱的下流小曲。
那女子的身旁,坐着一个瞎子,手里拉着胡琴伴奏,吱吱呀呀地如杀癞哈蟆一般,异常刺耳。
在这美女如云的温柔富贵乡,显得格格不入。
韦小宝却如遇知音,叫道:喂,你会《相思五更调》么?那女子也不回答,唱道:一呀一更天,小妹妹想郎枕头边……韦小宝津津有味地为她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伴随着她唱,待她唱完,韦小宝又问道:你会《十八摸》么?《十八摸》是院子里最下流的小调,唱一个男人自女子的头发,一直摸到脚板。
这等小曲,寻常娼妓大都不唱,更何况是在这等烟花毕集的场所?岂知那女子没有丝毫犹疑,立即唱道:一呀摸,摸到了小妹妹的头发边……韦小宝大声喝彩道:好!问道:喂,你叫甚么名字啊?那女子嘶哑着声音,道:回客官的话,婢女小桃红。
韦小宝笑道:小桃红,你转了脸来,老子看上一看,重重地赏你。
那女子略一迟疑,只得转了脸来。
一见之下,韦小宝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只见她四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满是皱纹,用些厚厚的脂粉塞得满了。
小桃红?真正糟践了好名儿。
韦小宝强忍住笑。
道:我看你叫小桃红不好,不如改叫猴儿腚罢。
那女子泪水忽地涌出了眼眶,显现出满面的屈辱与凄凉。
哈哈!韦小宝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掴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揍你这小王八蛋!他想到了母亲韦春芳。
也是这等年纪,也是这等容貌,也是这等的人老殊黄……做了一辈子的皮肉生意,只会《一根紫竹直苗苗》、《相思五更调》……如今没有了生意,郊还是操着旧业……韦小宝不禁歉然道:猴儿……小桃红,你如许年纪,不该自己接客了,该当买几个姑娘,开个丽春院、丽秋院甚么的,自己做老板才是啊。
小桃红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客官关心。
唉,买几个姑娘,谈何容易!韦小宝笑道:不就是钱么?说着,摸出一大绽银子.轻轻扔了过去,道:这五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罢。
拉胡琴的瞎子拾了银子,交到小桃红手中。
小桃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人老珠黄,早已没有了客人,只得每日傍晚来秦淮河上唱些粗俗之极的小调,讨得三文五文,却是常常受到人们的嘲弄。
不想今日时来运转,遇到这等贵介公子。
出手便是五十两纹银。
小桃红敛衽道:多谢客官,不敢动问客官尊姓?韦小宝道:我姓韦。
那瞎子立即高声喊道:韦老爷赏小桃红脂粉钱纹银五十两!这是秦淮河上的规矩,一个妓女红不红,恩客多不多、阔不阔,就看秦淮河上嫖客的脂粉钱、梳头钱了。
瞎子看似病弱,声音倒是极其响亮,一喊之下,其余船上的游客一齐朝这边看来。
一见衣着华贵的韦小宝竟给一个老而丑的婊子五十两银子的脂粉钱,忍不住哄堂大笑。
一个书生摇头晃脑,道:这等女子自称小桃红,悲哀者一也;小桃红也能混迹于秦淮河上脂粉堆里,悲哀者二也;红颜如云,竟有人独赏不堪人目的小桃红,悲哀者三也。
韦小宝不懂得书生之乎者也地说些甚么,只是听他口气,似乎极为不满,便笑道:五十两银子,尊驾便眼红了么?也罢,你家里有几个小桃红啊?本老爷也一人赏她五十两银子便了。
书生一怔道:我家里的小桃红?韦小宝一本正经道:是啊,你妈妈、你姐姐、你奶奶……不是都叫小桃红么?书生这才知道中小宝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气得面色苍白,嘴唇哆唆,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
圣人言,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信哉斯言!信裁断言!这一下,韦小宝可就彻头彻尾地听不懂了。
但他在嘴头上从来不吃亏,便道:你说甚么?你妈妈与你姐姐都难养么?那我来养啊,区区五十两银子,老子还拿得起的。
那人一介书生,斗嘴哪里是韦小宝这等市井流氓的对手?只气得嘴唇发乌,哆唆着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韦小宝索性又拿出一绽银子,道:小桃红姑娘,这里还有一百两银子,一并给你罢。
你气气派派地开个丽春院,若是有书生甚么的来卖他的妈妈、奶奶、姐姐、妹妹,你都买她下来,我保证你的丽春院红红火火,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书生道:哪里会有书香人家将亲人卖到院子里去?……啊,你、你在骂人!船家,开船,开船!韦小宝笑道:你老走好啊,不要掉在河里,做了王八啊。
却见旁边一条船上,一位青年公子站立船头,轻摇折扇,笑道:这位爷好大的手笔!转头向身边一个仆人模样的老者问道:老三,这位爷赠小桃红姑娘一百五十两银子.咱们该赏多少啊?老者道:少爷历来不输与人,咱们便赏二百两罢。
说着,将一绽银子隔船扔了过去,道:鲁南成公子,赏小桃红姑娘纹银二百两!韦小宝最喜赌博,见有人争强斗富,不由得大喜道:他奶奶的!这‘鲁南成’好富有么?喂,小桃红,韦老爷赏你二百两!话音刚落,鲁南成笑道:鲁南成赏四百两!韦老爷赏四百两!五百两!六百两!……不一会,俩人将赏钱抬到了一千两。
韦小宝喊叫得口干舌燥,船家不失时机地端了两碗茶来,一碗给了韦小宝,一碗给了于阿大,笑道:小人在秦淮河上跑了一辈子的船,头一遭儿见到韦老爷这等一掷千金的豪客。
韦老爷,你老润润嗓子,可不能叫人家将咱们比下去了。
韦小宝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于阿大虽说没有喊叫,但船上的菜肴稍咸了些,便也喝了半碗。
鲁南成笑道:韦爷,咱们还比不比啊?韦小宝摩拳擦掌道:比!为甚么不比?小桃红,本老爷再赏你纹银一千一百两。
可一摸身边,哪里还有现成的银子?韦小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也不问多少,便要朝小桃红的船上扔去。
可知道自已的武功实在差劲之极,这一扔非扔到河里不可。
便将银票递给于阿大,道:三弟,你替我扔过去罢。
于阿大正要伸手接银票,忽然身子一晃荡,大吃一惊,道:二哥,这茶里有毒!说着,伸手向船家抓去。
船家身法竟是异常灵活,一闪避过,于阿大一抓落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韦小宝也栽倒了。
船家大喜,低声向鲁南成道:成姑娘,得手啦。
一手提起韦小宝,一手提起于阿大,身形动处,已跃落在鲁南成的船上。
鲁南成的游船,箭也似地去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艘游船,飞快地掠过水面,向北划行。
船舱里,鲁南成已然换装,恢复了本来面目:一头青丝,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秀丽的容颜极是美貌;一双秀目,虽带着三分残忍,却也还有七分妩媚。
她不是别人,正是丐帮原帮主成龙的养女晴儿。
所谓鲁南成,因成龙祖籍山东鲁南,所以晴儿自称鲁南成公子,韦小宝却将督南成误认为是名字。
装扮成船家和仆人的,是丐帮的两个八袋弟子。
其中一个问道:成姑娘,这两个小子如何处置?晴儿指指于阿大,又道:将他扔进水里,喂王八去罢。
至于这个韦小宝么,本姑娘却是另有用处。
那八袋弟子应了一声,拎起于阿大,扔出了船舱。
便听得扑通一声,显见于阿大被扔到河里去了。
晴儿踢了韦小宝一脚,冷笑道:哼哼,姓韦的,你也有今日么?你那个相好的雯儿呢?还有那个护卫黄龙大侠,又哪里去了?韦小宝紧闭双目,动也不动。
忽然,船身一晃,晴儿问道:老三,怎么一回事儿?丐帮的两名弟子急忙跑出船舱,却听得扑通、扑通两声响亮,晴儿大惊,刚刚拔出神龙鞭,为小桃红拉胡琴的那个瞎子形如鬼魅,闪进了船舱,晴儿神龙鞭未及甩动,瞎子手中的胡琴已是连连击出,点中了晴儿的六七处大穴。
晴儿身子一仰,昏倒在地。
瞎子的眼里熠熠放光――他哪里瞎了?分明是一个目明之人。
他伸手去扶韦小宝,韦小宝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这瞎子装得好像啊。
那人一怔,道:恩公,你没事么?韦小宝大吹擂大起来:这小娘皮的那点儿微末道行,怎能奈何得了我小白龙?原来,韦小宝虽是武功低微,但精明机变,却是远胜常人。
在游船上,丐帮弟子假冒船家,在酒菜、茶水里都下了蒙汗药,连武功登峰造极的于阿大都被麻翻了,却不知雯儿曾给韦小宝服用了丐帮的独门药物,早已百毒不沾,更何况蒙汗药是毒性最小的药物?可于阿大一被麻翻,韦小宝便失去了护身符。
他见了船家的身手,自知若凭武功,十个韦小宝也不是对手,何况敌众我寡?是以灵机一动,也装作被蒙汗药麻翻的样子,昏倒在地,试图蒙混过关,伺机脱身。
他装得极像,连晴儿踢他的那一脚,尽管疼入骨髓,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吭声,心里却将晴儿骂了个够:奶奶的小花娘,老子日后若不将你扒光了衣衫做老婆,老子就不姓韦!那瞎子,一把抱住了韦小宝,笑道:兄弟,你还认识我么?韦小宝愕然道:尊驾是谁?我倒确实想不起来了。
瞎子用手在面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韦小宝一见大喜道:胡大哥!…这人在江湖上却有着大大的名头:美刀王胡逸之。
胡逸之以一柄大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因此人送外号美刀王。
可就是这个美刀王,二十多年前偶尔见了名妓陈圆圆一面,竟将男子豪情、江湖情事尽数丢了。
陈圆圆跟了大汉奸吴三桂作妾,在北京时被李自成掳了去,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了清兵入关,虽然赶走了李自成、夺回了陈圆圆,却也将大明花花江山,拱手让给了满清。
吴三桂灭明有功,在云南被封为亲王,而陈圆圆却被万人唾骂,视为红颜祸水。
陈圆圆一个弱女子,背负了难以洗刷的罪名,心灰意懒,在昆明郊区一个尼姑庵里带发修行,日日面对青灯古佛。
胡逸之便在庵边的菜园里为陈圆圆种菜,只是为得能常常见到心上人的面,可谓情痴之极。
那一回韦小宝做赐婚使者,护送建宁公主去云南与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成亲,曾与胡逸之有一面之交。
两人一个发誓要跟随陈圆圆身边做牛做马,一个发誓要娶陈圆圆之女阿珂为妻,竟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当下结为兄弟。
(庸按:以上关于胡逸之的情节,参见《鹿鼎记》第三十三回》。
)胡逸之戴着人皮面具,方才在船上时韦小宝认不出他来,他可是认出了韦小宝来了。
晴儿女扮男装,瞒得了韦小宝,但怎能瞒得过胡逸之这个老江湖!胡逸之一直在察看晴儿一伙的动静。
待得韦小宝、于阿大着了道儿,他便悄悄地跟踪而来,跳上了船,将两名丐帮弟子扔进河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晴儿,点了她的昏睡穴。
韦小宝惊奇地问道:大哥,你怎地在这里?又为甚么给一个姑娘拉胡琴啊?胡逸之深深地叹息道:唉,一言难尽。
怎一个情字了得!韦小宝又问道:那女于是谁啊?忽然恍然大悟,道:胡大哥戴了人皮面具,那女子必然也是乔装打扮的了。
寻常女子,怎能入得胡大哥的法眼,胡大哥又怎能这样地低三下四地跟着她?定是陈圆圆无疑了。
喂,胡大哥,你得让我这个毛脚女婿,拜见丈母娘啊?韦小宝夫人之一的阿珂,是陈圆圆与李自成所生的女儿,是以韦小宝有拜见丈母娘之说。
胡逸之摇头道:韦兄弟,凡事不可强求,她不愿意见你。
不过,他见你能怜惜弱小,内心喜欢得紧,说是阿珂所托有人了。
韦小宝默然。
一代名妓,真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如今竟流落在秦淮河上,掩了本来面目,唱起了《十八摸》、《相思五更调》之类的祖俗小调,靠嫖客的施舍度日。
胡逸之捏了捏韦小宝的手,道:韦兄弟,你没事便好,老哥哥我要走了。
?韦小宝定了定神,道:胡大哥不忙走,我还有一个伴当,被丐帮的人扔到河里去了,你设法儿救他一救罢。
胡逸之惊异道:伴当?那人是你的伴当么?你放心,他的武功高我十倍,哪里用得着我去救他。
兄弟,我真得走了,她等得心急了呢。
韦小宝笑道:胡……喂,我该称你为丈人啊,还是称大哥?胡逸之面色一沉,说道:韦兄弟,你终于不懂得我的心。
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对一个女子好,就不能有丝毫的邪念:若是想着床第之欢,那岂不太也唐突佳人了么?这等男子,哪里是我辈性情中人!韦小宝急忙赔情道:对不住胡大哥,兄弟说错话了。
心里却道:这个老怪物,一个女子,你越是喜欢她,越是该拿她做老婆啊!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事,老子却是自来不干的。
胡逸之指着躺倒在舱里的晴儿,说道:韦兄弟,这个女子如何处置?也将她扔到河里去么?韦小宝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兄弟有一件大事,要着落在这女魔头身上呢。
又忌惮晴儿的武功了得,道:胡大哥,你索性帮忙帮到底,再在女魔头的身上点她十七二十八穴道,叫她一日半日醒不过来罢。
胡逸之手中胡琴倏地点出,发出哧哧声响,又点了暗儿五处穴道,道:韦兄弟,多多保重!身形动处,韦小宝只觉得眼睛一花,胡逸之已自船舱消失了。
韦小宝踢了晴儿一脚,骂道:小魔头,你再起来打老子啊!真正是眼前报,来得快。
这一脚正踢在晴儿的臀部,入脚之处只感到柔软异常。
韦小宝心念一动,自言自语道:小花娘的屁股软得紧啊,不知身子怎么样?韦小宝行事历来毫无道德规矩,一想到了晴儿的身子,不由得淫心顿起,再也把持不住,心道:这小花娘阴险狠辣,老子不拿她做了老婆,她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他弯下腰去,将晴儿抱起,放在舱中原先船家支起的一只铺上。
晴儿被胡逸之点了多处穴道,昏睡着犹如醉酒―般。
吹气如兰,浑身透出袭人心脾的少女体香。
韦小宝大乐,动手将晴儿的衣衫件件解开,只剩下贴身的亵衣,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肤。
然后拉过一条被子,将晴儿身子盖住。
自已三下五除二,迅急扒光了衣衫,也钻进了被窝,与晴儿并头而卧。
韦小宝将手放在晴儿的胸前,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小花娘,老子要拿你做老婆了,小花娘,老子要拿你做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