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谁是英雄

2025-03-30 07:33:42

(一)英雄枪是一杆枪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人的外号。

他叫什么名字,本来没有人知道,但自从他用英雄枪干过几番令人侧目的大事之后,他的名字就像一股旋风般,传到江湖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姓郎。

他叫郎如铁。

姑勿论郎如铁这个名字是否隐寓着郎心如铁的涵义在内,但郎如铁的英雄枪却是用七种不同性质的铁,经过七年的时间才铸炼出来的。

七种铁经过七载寒暑不断的铸炼,铸出来的还是铁。

那是铁枪。

这一杆铁枪看来只有两尺,但枪中还有枪,一节紧接一节,两尺长的枪可以在一刹那间就变成七尺二寸。

这就是郎如铁的枪。

也是近八年来,最令江湖匪类头疼和心疼的英雄枪。

他们听见了英雄枪这三个字而头痛。

但当英雄枪的枪尖刺进他们心窝里的时候,他们的头就永不再疼,而是变成了心疼。

所以,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英雄枪。

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他是魔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魔鬼还是英雄。

但无论他是贼也好,魔鬼也好。

他既不被人称为贼,也没有被人冠之以‘魔鬼’这种雅誉,而是被人称为英雄枪。

这是因为枪影响了人。

还是人影响了枪呢?没有人知道,包括郎如铁在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英雄,还是个魔鬼。

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一个容易迷失方向的人。

但他所走的路却似乎总是笼罩着一股比乳更浓的雾。

这种人,你是否已误入歧途呢?正如数千年来,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绝大多数的故事一样,英雄与美人之间,总是经常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

如果有人认为英雄与美人的故事太庸俗,那么这人若非智慧超人的天才,就是个脑筋一塌糊涂的白痴。

五千年前已有无数英雄美人的故事存在,现在也有无数英雄美人的故事不断地发生。

直到五千年后,五万年甚至五千万年后,只要人类仍然存在,这种故事就永远都会无穷无尽的继续出现。

英雄美人的故事自古以来,他们的传奇几乎是一样,就象中秋节的月饼,都是圆的,风味却都各不相同。

每年过中秋节,每过中秋节也都要吃月饼。

每次吃月饼的人心境都会和以前一样吗?一千─万个,一千千一万万个绝不如此!每一个英雄都有不同的际遇。

每一个美人都有不同的命运,所以,每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看来相似,但实际上却有一定程度的差别。

那就像是每个人的脸孔和屁股都不相同的道理一模一样。

世间上不但没有绝对相同的两张脸孔(即使孪生胎也有分别,不过差别较少而已)。

同时,连每个人的屁股也是绝不相同的。

脸上是每个人都必须展露给别人瞧的部份。

而屁股则刚好相反。

但无论是可以给人看见的部份也好,绝不能给别人看见的部份也好,每个人所拥有的,都与别人所拥有的并不一样。

故事即将正式开始。

故事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冷。

冷风。

冷雪。

冷冷的脸孔。

还有冷冷的一战……(二)雪如鹅毛,漫天飘舞,一辆寂寞的马车,正望北而行。

雪虽已停了,迎面呼啸的北风,仍然像无数的刺针,森冷得令人难受。

这里是冰封千里,可以冻脱鼻子的格里乌滋。

格里乌滋距离京师最少有八千里。

在八天之前,郎如铁还在京师城内的宝庭轩吃刷羊肉,喝来自波斯古国的葡萄酒,但现在,他除了几块比冰还硬,比雪还更淡而无味的大麦饼之外,他唯一可以吃喝的,就是迎面而来的北风,和风中夹着的飞雪,冰碴子。

他的腿已被连日的寒风冷冻得又红又肿,脚上还长出了两颗讨厌的冻疮。

他以前一直都以为脸上的暗疮最讨厌,但现在他才知道大谬不然。

郎如铁他现在全身上下,由他的脸孔─直到脚跟,都找不见任何一颗暗疮,但是冻疮却冒出了两颗。

如果两百颗暗疮可以代替这两颗冻疮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但比起赶车的老尉迟,他脚上的冻疮又似乎太少了。

老尉迟不算太老,最少他自己还认为自己很年轻。

但别人称呼他老尉迟,他也并不反对,因为他姓尉迟,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今年已差不多七十岁。

有些人还没五十岁,就觉得自己老了,应该休息下来,安事晚年福。

这些人的老,是在心,而不是在人。

但老尉迟刚好相反,也许那是遗传性所使然。

老尉迟他的父亲在八十八岁那年,还在边疆的沙场上挥刀杀敌,而且,居然还是个打头阵的先锋将军。

虽然他一辈子都没有参军,但在江湖上,每逢发生严重的纠纷,只要老尉迟在场,他就会第一个站出来讲话。

他是替正义二字讲话,从不向恶势力低头。

这种硬骨头所结识的朋友当然不少,但他树立的仇敌却也更多。

这种仇敌满天下的人,本不该活得很长久的。

但他仍然活着,而且精神还是和四十年前同样充沛。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早巳灰白,脸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更多,更深刻。

现在,他也和郎如铁一样,脚上冒出了可恶的冻疮。

他不但脚冒冻疮,连双手也冒出了好几颗。

幸好老尉迟不在乎,这一点冻疮对他来说,堪称小意思而已。

昔年他在长白山老参峰下,被长白十妖布下毒箭阵,困在一个冰洞中。

那时天气极是严寒,而他又已受了重伤,以为必死无疑,但他仍然没有发出半句呻吟,更绝不投降。

但结果,他居然没有死。

他没有死掉,但长白十妖却反为统统死掉。

老尉迟大难不死,是因为他有一个朋友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而这个朋友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交朋友是很奇怪的事。

有时候相识了好几十年的朋友,彼此并不一定互相了解,更谈不上肝胆相照这四个字。

当危难来临的时候,这种朋友最大的本领就是一拍屁股孙行者般一个斤头就溜到十万八千里外。

朋友是死是活,一概不理。

每个人都这样自私、不讲义气的。

男女之间,常有一见钟情。

人与人之间,也常有一见如故。

老尉迟大难不死,全凭郎枪冒死相救的。

而郎枪也就是郎如铁的父亲。

大麦饼又硬、又无味,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只有一个大字。

这种麦饼,平时就算三天吃一个都吃不完。

但郎如铁好像真的饿了,平时三天都吃不完的大麦饼,他现在一口气就吃了三个。

他吃得并不正常。

他吃的次数很少,但每次吃的份量却极多。

老尉迟当然知道这种麦饼很难下咽,但自从两天前他们的粮食用罄之后,他们唯一还可以充饥的就是从一个穷乡僻壤里买回来的大麦饼。

但郎如铁没有埋怨这种麦饼不好吃。

麦饼再难下咽,也总比吃树皮好得多了。

郎如铁挨过苦,更挨过饥饿。

虽然近年来他已很少再挨饿,而且经常尝尽各地的佳肴美酒,但昔年吃树皮、喝老鼠血的惨痛日子,他还是没有忘记。

永远都不会忘记。

大麦饼也快吃完了。

连郎如铁都感到有点奇怪,这几十个大麦饼是怎样被自己的肠胃消化的。

他们是否快要挨饿呢?那倒不然,因为马车已来到了格里乌滋最大的一个城市。

雪城。

雪城以雪为名,但最吸引郎如铁的绝不是雪。

无论是准在雪地中渡过几天吃大麦饼的滋味,他最希望见到的绝不会是雪。

他脑海中凝想着的,是一锅热腾腾的雪蛇羹和芳香扑鼻的雪梅酱爆鸡。

这两种食物他在五年前尝过,地点就在雪城内最有气派的雪梅楼。

雪梅楼不但菜烧得好,自酿的雪城一品香,更是世间难求的好酒。

马车向前行驶,雪城的轮廓已历历在目。

还有一个小小的山坡,再走半里雪路,他就可以坐在暖烘烘的雪梅楼内,享受着已久违八天的佳肴美酒。

老尉迟仿佛也知道了郎如铁的心意,马车的速度陡地开始加速。

小小的山坡瞬即驶过。

但就在此际,一阵马嘶声响起,马车突然静止不动。

郎如铁在车厢内,淡淡的道:是不是前面出现了障碍?老尉迟冷冷一笑,道:前面有八条狗。

郎如铁道:好狗不挡路,它们是不是好狗?老尉迟摇摇头。

不是好狗,是野狗。

郎如铁淡淡一笑:这么冷的天气,它们不躲在狗窝里,可能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老尉迟道:想吃人的野狗,俺也不是第一次遇上。

郎如铁道:我知道你宰狗的手段,比喝酒还爽快。

老尉迟哈哈一笑,脸亡已发出了红光来。

俺现在就去宰掉那些野狗。

山坡下有一条笔直的路,可以直通往雪城。

虽然路上积满厚厚的冰雪,但路面宽阔平坦,从这里到雪城,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可惜他们的马车遭遇了障碍。

阻碍马车前进的当然不是八条野狗,而是八个人。

这八个人的年纪相差不远,年纪最大和最小的相差都绝不超过十岁。

他们都很年青,但睑上的神态都同样骄傲。

虽然他们的脸上都落满了雪花,但他们的眼睛,却比远方吹来的冰碴子还更明亮。

老尉迟显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从他们的站立的姿势、方位,他已看出他们布下的是一种奇门阵法。

老尉迟下了马车,第一句话就问对方:你们八个人总共有多少颗脑袋?他的声音亮如洪钟,但更令人怵目的却是他腰间斜插着的两柄利斧。

这两柄利斧虽然有缺口,但却比世间上绝大多数没有缺口的斧头都更锋利。

这是魔王斧,也是老尉迟的父亲遗留下来给他的唯一财产。

当老尉迟第一次接触到魔王斧的时候,这一双斧头已有缺口。

这一双利斧本来也并不是老尉迟父亲之物,而是潼关十大魔王寨的镇山之宝。

现在,十大魔王寨已荡然无存,魔王斧也成为老尉迟的武器。

魔王斧以前是属于魔道高手的。

它以前砍杀的人,最少有一大半是死在冤哉枉也情况之下的。

但自从魔王斧落在老尉迟手上之后,他敢说,从未杀错过任何一个死在斧下的人。

老尉迟并不嗜杀。

但杀人并不一定是主动的,有时候被动杀人的机会远比主动杀人的机会更多。

──你们八个人总共有多少颗脑袋呀?这句话说的挑衅性相当强。

但最初引起挑衅的并不是他,而是这八个神态骄傲的年青人。

他们的骄傲,也许是师父传授给他们的其中一项绝艺。

他们的师父,比他们更骄傲。

而且骄傲得近乎像个疯子。

老尉迟的话说出后,天地间的杀气更重。

他们的回答,是十颗。

八个人居然会有十颗脑袋?别人也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老尉迟明白,虽然他生性并不太乖巧,然而他毕竟已是个老江湖。

世间上没有先天性的老江湖。

每一个老江湖之所以能够成为老江湖,那全然是磨练出来的。

老尉迟也许并不比别人聪明,但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巨大风浪,吃过不少别人连想都想不出来的苦头。

这就是磨练。

就算再愚钝的人,当他经过长年累月磨练之后,他都会变得精明起来的。

这八个年青人怎会有十颗脑袋?难道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三头六臂的么?没有。

除了神话之外,世间上绝对没有三头六臂的人。

他们八个人之所以有十颗脑袋,是因为老尉迟和郎如铁的脑袋都是他们的。

──这是他们想当然的想法。

他们其中一人也问老尉迟:你们两个人又有多少颗脑袋?老尉迟的回答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十颗,因为你们八颗脑袋也是我们的。

八个年青人同时冷笑。

其中一个只有一只眼睛,左眼已瞎的年青人冷冷道:你们没有,不但没有十颗脑袋,连一颗也没有。

老尉迟大笑:好!俺就把这个脑袋双手奉上,看你们能否把它捧掉。

大笑声中,老尉迟已双手捧上。

但他捧上的并不是脑袋,而是一双有缺口的魔王斧。

(三)虽然外面很冷,杀气更笼罩着整个空间,但郎如铁仍然若无其事的,躺在车厢里。

他知道阻拦马车前进的是什么人,也知道都是江湖上杰出的后起之秀。

但这八个人最杰出的地方,也是他们最无耻的地方。

他们号称采花八杰!采花盗居然也以八杰为号,的确相当杰出。

他们自命风流。

但真正风流的人,绝不会对女人施暴的。

他们只是下流,绝非风流。

他们把自己的下流视为风流,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师父,也是个自命风流,其实却比下流还更下流九十八万倍的老王八。

但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谁也不敢开罪这个八个杰士,更不敢开罪他们的师父。

但老尉迟和郎如铁都是那些少数人的─份子。

他们不怕老王八,更不怕什么采花八杰。

他们不但不怕,而且还要动手把这八个后起之秀宰掉。

不!不是后起之秀,而是后起之兽,比野狗还更不如的衣冠禽兽。

掀开了车厢的布帘子,郎如铁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风雪。

看见这些风雪,他就想起了一张雪白的脸,和一蓬乌漆发亮的头发。

那是一张他想忘记,但却偏偏无法忘记的脸。

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也在风雪之中。

她是一朵飘浮的彩云,也是一只遨翔四方的海鸥。

她也是一把无情的锁,把郎如铁的心一重一重的锁起。

她把他锁在一个永远编织不完的梦里。

梦是甜的。

也是酸苦的。

但他现在什么滋味都不愿再尝,他只希望自己的脑海能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空白。

空白虽然并不象征幸福,却也并不象征痛苦。

空白就是空白。

它就像是一杯清淡的水,无色无味无腥无臭也无香气的水。

清水象征的是清醒。

他必须要保持极度的清醒,来干一件应该进行的事。

大丈夫有所不为,亦有所必为。

他就是为有所必为这四个字来到这一个冰寒彻骨的地方的。

正如世间上许多大事一样,每当它发生之前,都一定会遭遇到不少困难,不少阻碍。

现在第一个阻碍已拦在马车之前。

采花八杰突然出现,使老尉迟不能顺利把马车驶到雪城。

但郎如铁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如果他此行会一帆风顺的话,那才是一件意外的事。

采花八杰都带着兵刃,其中包括两把簿如纸的缅刀,两支铁笔,两对子母追命环,还有两杆银枪。

郎如铁掀开车厢布帘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风雪,接着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两杆枪。

这两杆枪都是纯银铸造,光亮得就像是情人的眼睛。

但持枪的两人,他们的眼睛却绝对无情的。

无情的人,无情的枪。

在他们的眼睛中,只有肉欲,只有强权。

虽然他们还很年轻,但早在十年前便已懂事,但可惜的也就是他们实在太懂事了。

郎如铁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态忽然也变得比冰还冷,比这两个无情的人更无情。

他忽然推开了车厢的门,淡淡的道:你们暂时别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老尉迟的斧头本已劈出,但郎如铁的说话刚响起,他的一对魔王斧就收住了势子。

采花八杰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郎如铁的脸上。

但郎如铁的目光,只盯在两个人的身上,那就是使用银枪的二人。

这两个人的年纪相差最多都不超过三岁,而且都同样高大、英俊。

谁都不能否认,他们都是美男子。

他们不但英俊,而且傲气逼人,在采花八杰之中,他们可算是出类拨萃的领导者。

但郎如铁从马车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最快的也是他们。

他们的神态变得十分不自然,就好像是两只花豹,突然遇见一条比他们更美丽,更好看的猛虎。

郎如铁的衣着很随便,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着意修饰过的痕迹。

他的神色好像很柔和,但他眼睛所透射出来的光芒,却比银枪的枪尖还尖锐。

郎如铁的腰间也斜插着一杆枪。

这一杆枪现在只有两尺长,看来不象是枪,却像一根铁棍子。

他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手持银枪的两人。

风雪一度缓和,现在又再回复了狂风暴雪的情景。

郎如铁逆风而立,一身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突然问那两个手持银枪的年青人:两位可认识花怜怜?两人点头,同时冷笑。

郎如铁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花怜怜的未婚夫乔仑,他用的武器好像是一对银枪。

两人又点头。

郎如铁的眉心猛然一聚,目光更冰冷:你们手中的银枪,好像就是乔仑爱逾性命的亮银七煞枪?两人第三次点头,但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郎如铁忽然闭上了眼睛,慢慢的道:花怜怜是江南百花山庄唯一没有被你们杀掉的女人,她是漏网之鱼。

左边一人冷冷一笑,终于道:花老儿不知死活,竟然刺瞎了咱们六弟的一只眼睛,咱们若不血洗百花庄,又怎能洗清耻辱?郎如铁冷冷一笑道:但乔仑又有何罪?右边一人道:他是花怜怜的未婚夫,这已是死罪。

郎如铁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你们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乔仑不但是个受人尊敬的谦谦君子,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两人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郎如铁冷冷的道:我现在只想问一问你们的名字。

所为何事?立碑,为你们二人立碑。

好!只要你能杀得了咱们二人,就算把名字告诉给你又何妨?请说。

左边一人道:伍无岸。

右边一人道:白一霜。

他们把自己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还是很骄傲。

他们要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英雄枪郎如铁就是死在他们枪下的。

同时,他们并没有忘记。

郎如铁脑袋的价值是白银五万两。

(四)无论对谁来说,五万两绝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

伍无岸和白一霜在三个月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武功极高的富孀身上,骗走了一张藏宝图。

但结果每人只分得五百两银子。

他们当然很失望。

但这一次,如果他们把郎如铁杀死。

他们所得的酬劳,将会是五万两。

想到这里,两张骄傲的脸孔都已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白一霜知道自己的枪法比伍无岸更快、更狠、也更准,所以第一个出手的并不是白一霜,而是伍无岸!伍无岸的枪已如毒蛇般刺出!白一霜冷静的站在一旁。

只要郎如铁露任何破绽,他就会乘虚而入。

伍无岸的枪法如何,白一霜当然清楚不过。

他认为伍无岸就算伤不了郎如铁,最少也可以把郎如铁逼出一些破绽。

白一霜一向认为自己善观气色,也懂得怎样把握机会。

只要有机会,那怕是白驹过隙那般短暂的时间,他也有绝对的信心把机会牢牢掌握。

这是他的优点。

他自以为是的优点。

伍无岸一枪刺出,连风雪都好像被这一枪的威力所凝结。

枪尖笔直疾刺郎如铁的咽喉。

郎如铁仿如不见。

枪尖几乎已触及他颈际的皮肤。

伍无岸的枪果然来得很快。

忽然间,飒的一声异响,枪光闪动,郎如铁站立着的姿势改变了。

他仍然站在原处,甚至连眼色都没有变过。

但他腰已挪,身已动,一直斜插在腰间的英雄枪也已出手。

伍无岸没有吃惊。

吃惊的是白一霜。

伍无岸没有吃惊,是因为郎如铁的枪来得太快,一枪就能穿过他的咽喉。

伍无岸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就断气毕命的。

他死得太快、太突然。

所以他脸上没有半点吃惊的神色,死人是永远不会吃惊的。

风雪没有被凝结。

凝结的是白一霜的眼睛。

当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转动的时候,郎如铁的枪又已斜插在腰间。

世上不少名刀宝剑,杀人不见血。

英雄枪也不见血。

血只染在敌人的咽喉上,英雄枪从不染血。

白一霜刚才还是信心十足的站在雪地上。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站着的地方并非雪地,而是大漠里可以把整个骆驼队吞噬的浮沙。

郎如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问白一霜:你是否已找到了破绽?白一霜的脸比梅花上的积雪还白。

他突然把手中的银枪插在冰雪上。

他脸上的傲气,已经完全消失,就像一个十年窗下苦读,但是结果却在科场屡试落第的落拓书生。

他在枪法上的苦练,又何止十载而已。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枪法是白练了。

郎如铁也是个练枪的人。

他在一杆枪所下的苦功,当然绝不比白一霜为少。

英雄重英雄,郎如铁了解白一霜的心境。

虽然白一霜不是英雄,也许是个枭雄,甚至可能是个狗熊,但郎如铁仍然很了解他。

白一霜深深的抽了口气。

他对郎如铁道:我不配用枪,无论是金枪银枪铁枪木枪都不配用。

郎如铁盯着他,目光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杀气却已消散了一大半。

你还未曾与在下交手,就已甘心认输,足证你还不是顽冥不灵,无可救药之辈。

白一霜道:郎大侠如欲宰我而甘心,就请马上出手。

郎如铁道:你不后悔?白一霜道:小弟满手血腥,本就该死,像小弟这种人,多留一个在世上,对天下苍生必然有害无益。

郎如铁并不觉得他的说话很奇怪。

知耻近乎勇,如果今天放他一条生路,这个姓白的年青人也许会醒悟前非……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赶尽杀绝?郎如铁长长的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走吧,今天我本来就不想杀人……白一霜道:乔仑的仇恨,难道你已忘记?郎如铁的脸色一变。

但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只要几位愿意改过前非,郎某未必就会坚持冤冤相报这种做法。

白一霜脸上的肌肉一阵跳动。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郎大侠既不屑杀白某这种无耻之徒,小弟唯有自栽以谢天下。

他已下了决心,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八寸长的银匕首,霍一声就向自己的颈上抹去。

他的动作很快,连老尉迟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郎如铁急道:白兄且慢。

白一霜的银匕首毒势极快,但郎如铁的身手也绝对不慢。

人影翻飞,郎如铁的左手如闪电般向白一霜的右手腕抓去。

他这一抓很准,已算准了白一霜右腕部位必到之处是在什么地方。

他这一抓绝不能落空,否则白一霜的性命就完了。

可是,他抓空了。

郎如铁算得很准。

但算得更准的却是白一霜,他已算准郎如铁一定会出手救自己,而且更早已料到郎如铁的出手的方位。

就在这一刹那间,白一霜的嘴角间竟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郎如铁这一抓落空,是因为白一霜根本就不是自栽。

他只是在引诱郎如铁。

欺骗郎如铁。

白一霜虽然很年轻,但已不愧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弃枪不用,是因为他看出郎如铁的枪法,绝非浪得虚名。

连伍无岸也不是他的敌手,那么自己的胜算恐怕也不会高。

五万两银子虽好,但性命毕竟还是宝贵得多。

白一霜虽然骄傲,但到了这种决定性的关节上,他可不愿逞英雄。

他之不逞英雄,因为他本来不是英雄。

他不配。

由发尖以至脚跟,他没有一寸地方像英雄,英雄是绝不会如此卑鄙无耻的。

当郎如铁的身子向他欺近,一手抓向他右腕的时候,他的右腕上的银匕首,却改变了相反的方向,直刺郎如铁的心脏。

银光一闪。

郎如铁倒下。

风更急。

雪更漫。

白一霜那一丝残酷的微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他已发出了最得意,也最无耻的一击了。

采花八杰其余六人脸上都发出了光,他们的神色都很兴奋。

郎如铁毕竟是人,而不是个永远不倒的神。

他相信了白一霜,所以,他倒下去了。

可是,他们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得太久,白一霜残酷的微笑也突然僵硬。

他的嘴角沁出了血。

但流血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嘴,而是他的小腹。

──郎如铁虽然倒下,但白一霜的匕首并未刺中他的心脏。

他不是神,但他还未面临到倒下去的时候。

真正倒下去的是白一霜,英雄枪忽然就像奇迹般穿过他的小腹,穿过他的肠脏。

他倒下。

郎如铁又缓缓站起,用一种森冷的目光盯着白一霜。

你的戏做得不错,可惜谈到演戏,我也是个大行家。

白一霜的脸已扭曲。

他最后两句说话是,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郎如铁没有后悔。

他并不是个自言永不后悔的那种人,但杀白一霜这种无耻之徒,就算他一天之内杀九百个也绝不会后悔。

(五)老尉迟的魔王斧又再挥舞。

但采花八杰余下来的六人却已无心恋战。

他们怕的也许并不是老尉迟,而是郎如铁。

但老尉迟的一对魔王斧又岂是容易对付?唯一死缠烂拚的,还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六,但老尉迟在五招之内,就已把他的脑袋霍声砍下。

银白的雪地已染满鲜血。

余下五人更是无心恋战,终于弃甲曳兵,溜之大吉。

老尉迟没有追赶。

他知道郎如铁渴望见到的并不是血,而是芬香馥郁的酒。

血在路上,但酒却在城中。

他们当然不会逗留在这里,马车很快就直向雪城驶去。

雪城还是雪城,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里的气候虽然严寒,但这个城市的人情味却令人有暖烘烘的感觉。

马车刚驶进城内,立刻就有人殷勤招呼。

大献殷勤的是一间客栈的小二侯汤圆。

侯汤圆并不是一个浑号,这个人的确姓侯,名字就叫汤圆。

侯汤圆乖巧伶俐,虽然个子瘦小一点,但做事绝不马虎,是一个工作勤快的好伙计。

老尉迟认识他,他也认识老尉迟。

但老尉迟对他的印象并不怎样好,就正如他对老尉迟的印象亦欠佳的情况一样的。

但侯汤圆却很欢迎郎如铁。

原因很简单:五年前郎如铁来到雪城的时候,是在雪城客栈下店的,当时伺侯郎如铁的人,正是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侯汤圆。

当郎如铁离开雪城的时候,他给侯汤圆的赏钱,直到现在他还未曾完全花掉。

可以说,郎如铁是一个大手笔的阔客。

这种阔客,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最受欢迎。

虽然雪城客栈绝不能与京师城内的翠香园相比。

但这里的房间修饰也相当富丽堂皇,尤其是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更是长途跋涉后最理想的休憩之所。

郎如铁也许并不太懒,但他也和许多正常的人一样,喜欢舒适,喜欢享受。

也许他曾经吃过苦,而且吃的苦头也太多,所以,当有机会舒适享受的时候,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侯汤圆把他带到雪城客栈的天字第二号房,侍候之殷勤,令到老尉迟看得很不顺眼。

他是个爽快的人。

他不喜欢故弄玄虚,也不喜欢看见别人鬼鬼祟祟的。

虽然他知道侯汤圆只不过是个小角色,但他绝对没有忽视任何出现在郎如铁身边的人。

他知道郎如铁的仇家并不少,不少杀手乔装小伙计、小贩甚至是残废者,目的只是想接近郎如铁,然后出其不意地向他骤施毒手。

虽然一直以来,输掉一条性命的都是那些杀手,但老尉迟却不能不小心防范。

郎如铁是他恩公的唯一血脉,他绝不能让郎如铁发生任何的意外。

郎如铁却已舒舒服服的躺在那张大床之上。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躺着的不是大床,而是虚无飘渺的云堆。

侯汤圆满脸笑容,对郎如铁道:两位是一并住在这间房子,还是……他的说话还未说完,老尉迟已截然道:俺不喜欢睡这些床。

侯汤圆微微一怔:难道你喜欢睡又冷又硬的木板床?老尉迟冷笑道:俺不必租房,俺睡在马车上。

侯汤圆没有反对。

就算这个老人要睡在茅房里,他都绝不会反对。

他献殷勤的对象并不是老尉迟,而是郎如铁。

郎如铁虽然并不是出身名门世家的弟子,也不是风流豪阔的花花大少。

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出手豪爽,在这一方面来说,他绝不会比任何富家子弟输亏。

虽然很多时候,他也会穷得要命,但他总有法子可以让自己在短时间内,由穷措大变成一个大富翁。

但他看来既不像穷措大,也不像个富翁。

他只像个游侠,又像个相貌堂堂的大贼。

他的确是游侠,同时又是个大贼。

而且是贼中贼!侯汤圆的招呼真妥当。

正当他想离开房子的时候,突然就有一只宽大粗糟的手掌,挡住了他的视线。

侯汤圆的脸色变了变。

他本能的把脸孔向侧一移,但这只手掌也跟随着他的脸孔移动。

你站着,别摇头幌脑,否则俺就一掌拍在你的狗脸上,包管你以后都不必再吃人间烟火。

侯汤圆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他已认出这是老尉迟的声音。

他平时不大瞧得起这个老头儿,但此刻不知怎的,竟然给对方几句说话就弄得脸色大变,真的不敢再动。

老尉迟终于把手掌收回,露出了一张杀气的脸。

小伙子,你听着,俺虽然只不过是个车把式,但这种车把式世间还没有几个。

候汤圆咽了口涎沫,频频点头:……小的明白……你明白就最好。

老尉迟冷冷的盯着他,一双眼腈像是刮骨削肉的刀,不停地在侯汤圆的脸上刮来刮去,老老实实回答俺,是什么人指使你要咱们在这里住店的?侯汤圆不敢隐瞒,只好说:是一个大爷……呸!老尉迟右手一翻,闪电般就在他的脸上连打两记热辣辣的耳光。

他这两记耳光并不志在伤害侯汤圆,而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说话别像一团烂饭的,什么一个大爷,俺也可以算是大爷,你有兴趣也可以自称大爷,究竟那厮姓什名谁?是什么来路?对咱们有什么企图?老尉迟的问话有如连珠炮发,只听得侯汤圆暗暗叫苦。

他正打算小心翼翼回答,天字第一号房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的身材不算太瘦削,但由于颧骨耸得实在太高,所以给人的印象又好像瘦瘦削削的,而且还隐约带着几分邪气。

老尉迟一看见这个人,立刻就叹了口气,对侯汤圆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你走吧。

侯汤圆如获大赦,一阵烟似的溜个无影无踪。

那人轻轻一咳,干笑道:齐某并不是什么大爷,但你若喜欢叫我一声大爷,那也不妨。

老尉迟目中发出了光,道:五年不见,你还是干无本买卖的生意?那人摇摇头,道:我若还死性不改,此刻又焉有胆量站在这里?一直躺在床上的郎如铁忽然笑了笑,道:齐大爷既然已来到了雪城,相信一定会做个东道,事实上我也饿了。

那人缓缓走进房中,道:你想到雪梅楼吃爆鸡?郎如铁道:要不是你派侯汤圆把咱们带到这里,我现在必然已在雪梅楼。

那人叹了口气,道:雪梅楼的酒菜虽然不错,但现在你万万去不得。

郎如铁哦一声,微笑道:听齐大爷的口气,好像那里出现子甚什么厉害的老魔头,生怕郎某会吃专?那人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齐某昔年凭一刀一镖,干了十六年无本买卖的生意,若不是败在你的手中,恐怕现在还是一个江湖大盗。

郎如铁道:做江湖大盗本来也没有甚么不好,只不过,碰上了郎某这种人是难免倒霉一些而已。

那人苦笑一声,道:齐某败的心服,咱们既有赌约在先,齐某自当遵守诺言,绝不反悔。

郎如铁淡淡笑道:但你的开支并不少。

那人道:的确不少。

郎如铁道:这五年来你靠的是什么收入?那人回答:开设镖局。

郎如铁道:生意情况如何?那人怪笑一声,道:他妈的淡出个鸟!齐某满门老幼没饿死,实在侥幸。

郎如铁道:镖局生意没钱赚,岂不是非但没有收入,反而要赔老本?那人道:不错。

郎如铁道:这五年来开销的钱,又从何而来?那人的神色忽然变得很严肃。

我把自己租借给人,幸好租金很不错,足够一切开销。

郎如铁霍然而立:你把自己租借给谁?那人正色道:是一个大爷……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瞧了老尉迟一眼。

他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刚才侯汤圆的也是这么一句话,结果却换来了两记火棘辣的耳光。

但这一次老尉迟没有动手,甚至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郎如铁却叹了口气,道:能够把你租用的人,自然绝非无名之辈,就算他今年只有三岁,也可称为大爷面无愧。

那人脸上微微露出了得意之色。

他的后台势力并不小,否则他也不敢站在这里面对郎如铁。

他曾经是郎如铁的手下败将,那已是五年前的事。

这五年来,他朝夕不断苦练武功。

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势力庞大的老板作为自己的后盾。

他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出卖了自己。

他以为是租用,其实却是出卖。

他已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灵魂、自由,甚至满门老幼,都卖给了别人。

直到现在,他总算又有机会面对英雄枪,面对郎如铁,可惜有一件事是他永远想不到的。

郎如铁竟然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双手如电般出击。

那人并非呆子,也绝非庸手。

他的武功,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清醒了。

他觉悟到自己的武功,不但不值得任何人佩服,而且简直就该让全世界的人,每人都打他两记耳光。

饭桶!饭桶!他自己在咒骂自己。

齐清流是全世界最饭桶的大饭桶!(六)窗外大雪纷飞。

这里是雪梅楼的观雪庭,也是雪梅楼最幽静、最华丽的一座厅院。

一个锦袍人,正在厅中翻阅宗卷。

案上中央摆放着的一份宗卷,正是齐清流身世和武功的一切来历──齐清流,字天律,四十八岁。

籍贯:大冰原齐家村。

外号:大冰源之虎。

武功:独门百绝刀法、夺命虎头镖。

此人原为北五省四大盗之一,自五年前败在郎如铁手下,迄今并无犯案纪录。

北五省四大盗若是饭桶,他们就决不会成为北五省四大盗。

锦袍人当然很清楚齐清流的实力。

因为他就是齐清流的后盾。

这人的年纪并不老,最少比齐清流还年轻十岁。

他的眉毛很疏落,但两撇胡子却特别浓密,也长得比一般人特别长。

这两撇胡子若衬在别人的脸上,也许会很碍眼,但这人天生就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壮严、不怒而威、显然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领导者。

甚至这两撇特别浓、特别长的胡子,也变成了这人权威性的象征。

观雪庭中只有这个锦袍人,他的神态看来很安详。

安详得近乎阴沉。

他无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只有这种人,才能驾御大冰源之虎。

窗外有雪,他似乎是在观雪庭中观赏雪景。

──今天的雪,是肃杀的,也是冷酷无情的。

──无论是谁在这种天气下被杀,他身上的血液都会很快凝固。

------------------------------------yxg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 二 章 无毒不丈夫(一)风雪声中,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混浊的咳嗽声。

咳嗽声来自远方,但锦袍人仍然能够听得很清楚。

他脸上的表情更冰冷。

他忽然坐下,坐在那张摆满宗卷的案上。

方杀。

他在呼唤。

厅外立刻有一人应声而入。

他叫方杀。

他的瞳孔相当大,但一双眼睛却是白多黑少,而且该白的地方又黄又浊,该黑的地方却是灰蒙蒙,就像是晒干了的死鱼一样。

他以杀字为名,他的身上也的确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他的人并不像一把刀,而是像一根铁棒。

铁棒虽然不锋利,但可以把任何人的脑袋击成粉碎。

他的武器也是一根铁棒。

这根铁棒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江湖上三大名棒之一的要命棒。

要命棒已要了多少个人的性命?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方杀知道。

他每杀一人,就例必用指甲在棒上圈画一个小圈子。

要命棒几乎无坚不摧,但方杀的指甲竟似比鱼肠剑还锋利,他在棒上留下的小圈子已达五十九个。

杀五十九人并不能算是怎么一回事。

江湖上下不少心狠手辣的魔头,杀五十九人也许不必花上一顿饭的工夫。

近三百年来江湖上杀人最多要算霍十三刀了。

霍十三刀原本姓霍,排行十三。

他的刀法凌厉之狠之快,令江湖上高手们相当吃惊,当他出道五年之后,江湖上的人却叫他霍十三刀。

十六年前,霍十三刀单刀独闯点苍山。

一日之内,把点苍派的道士几乎杀得干干净净。

点苍一战之后,霍十三刀也在江湖上消失了。

有人说他在点苍山的恶战中也身受重伤,终于不治而死。

与点苍一百多个道士搏杀,霍十三刀曾经受伤,那是事后传出来的。

但是江湖上一流刀客的霍十三刀是否已真的死亡,却是一直为江湖上所猜测。

那一战,霉十三刀杀了一百三十九个点苍派道士,真是骇人之至。

有人说他是个冷血狂徒,有人说他是个疯子,还有人说他简直不是人。

但如果有人说他是个英雄,那么这人也必然是个冷血狂徒,是个疯子,而且简直不是人。

但世事的真象,世人又往往能够知道多少?比起霍十三刀来说,方杀毕生只杀过五十九人,当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

但你若知道这五十九人的名字,你的感觉就会完全不同。

要命棒并不是胡乱地去要任何一个人的性命的。

若不是在江湖上负有盛名的高手,方杀根本就不去杀。

他并非因仁慈之念而不杀,而是因为不屏出手而不杀。

对不屑出手的人他看也不看一眼。

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他只发现七个人还是值得他动手的。

这七个人都是江湖上盛负重名的高手,现在却也跟五十九个死在他要命棒下的鬼魂差不多了。

方杀站在锦袍人的身后,一动不动。

现在锦袍人请他和对手一起去吃猪屎,他也一样会奉陪到底的。

如果在房子里的大床上,他的主人正在和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他也紧跟着。

他象一只忠心的猎豹,静静的在房外潜伏着。

无论任何人,甚至只一只狗接近这幢房子,都一定会捧着半边溃烂的脑袋去见阎王。

这时候,混浊的咳嗽又再传到观雪庭中。

锦袍人的鼻子仿佛一动。

有些人的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就会变得很可爱。

尤其是女人。

有些人的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就会变得很可笑。

尤其是傻子。

但有些人鼻子一动,他的神态却会变得很可怕。

尤其是眼前这个锦袍人。

他并不可爱,也不可笑,他只会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方杀就站在他的背后。

他站立的姿势并不很端正,看来甚至很随便。

但他的神色,却比战场上等候决一死战的将士还更肃穆。

他的脸色简直就像是块石头。

一块又冰冷又坚硬的石头,就算你用凿子在上面重重敲一下,也未必会令到这块石头有任何的改变。

唯一能改变这张脸的人,就只有这个背负双手,静观窗外雪景的锦袍人。

锦袍人忽然说:他来了。

方杀却道:他老了。

锦袍人道:你看见他?方杀道:不是看见,是听见。

锦袍人道:怎样听法?方杀道:十六年前,我曾听过他的咳嗽声。

锦袍人问道:十六年后。

又有何分别?方杀道:他的咳嗽声老了。

他的说话别人听来也许会不太明白,但锦袍人却很明白。

锦袍人沉默片刻,道:他的人虽老,但宝刀未老。

方杀道:但愿如此。

锦袍人目中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他若又老又颓,根本就不屑你出手。

方杀并不否认。

他道:我喜欢刺激,喜欢冒险,杀一个庸手不但不刺激,简直是活受罪。

锦袍人道:专杀庸手的人,只不过是屠户。

方杀道:我不是。

锦袍人的目光仍注视远方的白雪:你的确不是,否则你也不配站在这里。

方杀的脸上突然露出感激之色:我明白。

锦袍人道:能了解我的人并不多,就正如能了解你的人也绝少一样。

方杀再重复那三个字:我明白。

锦袍人淡淡道:你有信心杀他?方杀道:七分。

锦袍人很满意。

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方杀的脸上,然后缓缓的道:昔年你与九翅飞鹏卜一劫之战,你有没有忘记?方杀道:没有忘记。

锦袍人道:决战之前,你自信有几分把握?方杀道:一分。

锦袍人道:那一战你本是九死一生的。

方杀道:不错。

锦袍人道:但结果如何?方杀道:卜一劫的九翅大鹏神掌还未发出,就已死在要命棒下。

锦袍人道:你可知那一战的胜负关键?方杀道:骄兵必败。

那个锦袍人点头,道:卜一劫自信有绝对把握可以制你于死命,所以,他现在已变成一堆枯骨。

方杀闭口,他知道主人还有话会说下去。

他没有料错。

锦袍人又淡淡的接道:别轻视自己对手,别把自信变成骄傲,否则敌人就有机会把你的脸孔一脚一脚的踏碎。

方杀道:我不想。

给敌人一脚一脚的踏碎脸孔,这种滋味当然没有人会愿意尝试。

方杀虽然喜欢冒险,喜欢刺激,但他毕竟还是个人。

也许他并不怕死,但不怕死并不等于想死。

同样地,想死的人也未必就是不怕死,也许他们更怕死,所以索性以死来逃避死亡与失败的威胁。

这并非怪论。

绝对不是。

这时候,混浊的咳嗽声已第三次传到观雪庭……(二)咳嗽声是从一匹青骡上的人所发出的。

这人两鬓已灰白,脸色也很苍白的,就算他不咳嗽,也会给人一种满脸病容的感觉。

他着一袭笨重、残旧的棉袍。

他的腰变得像个驼子,虽然骡子还是精神奕奕,但坐在骡背上的他反而好像吃力万分。

他的年纪虽不太老,也不年轻,而且看来又像个痨病鬼。

他似乎应该找个大夫。

但他没有找大夫,却去找酒保。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了十斤雪城一品香。

酒保的眼睛像猫鹰似的,在他身上刮来刮去。

满脸病容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十斤装的一坛酒要多少钱?酒保脸容一宽,勉强笑道:每斤白银三两,十斤就是三十两。

三两银子一斤酒,无论怎样,也不算便宜。

但这酒确是佳酿,就算三百两银子一斤也有人舍得喝。

满脸病容的人沉吟半响,道:不贵,不贵!酒保道:再迟一个月,这种酒就要卖贵一倍,现在喝它,当真上算得很?雪城一品香的销量越来越大,酒窖里的货也就渐渐供不应求,在这种情况之下,调整售价绝对是明智之举。

满脸病容的人伸手把一坛酒接过,拍开泥封,大大的喝了一口。

不错,真还不错。

他再喝一口,道:这种酒就算卖三百两银子一斤也不算贵。

酒保听得有点呆了。

但他随即省悟起,这人根本还未付酒钱。

他正待开声,满脸病容的人却道:我没有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酒保的眼睛立刻瞪大,他的表情也变得像只被气疯了的恶狗。

你竟敢消遣祖宗爷爷?岂敢。

酒保的气焰更盛:快付酒钱,否则老板怪罪下来,这可乖乖不得了。

满脸病容的人道:我虽然没有钱,但却可以挂账。

挂账?酒保啐了一口,怒道:挂谁的帐?满俭病容的人淡淡道:挂在秦大官人的帐上,这笔帐他绝不会推卸的。

听见了秦大官人这四个字,酒保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的喉头仿佛打了个结,半晌才进出了几个字:你是秦大官人的朋友?满脸病容的人摇头道:不是。

酒保的脸色更苍白:阁下是秦大官人的……亲戚?满脸病容的人又摇头道:他没有这种穷亲戚。

酒保的神态又变了。

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非亲非故、请问阁下凭那一点要秦大官人替你付酒帐?满脸病容的人慢慢的喝了一大口酒,道:我是来杀他的。

虽然这人满脸病容,虽然他一点凶恶的样子也没有,但酒保的气焰忽然就像是遇上了一桶冰水般,刹那间被淋熄得一干二净。

秦大官人是什么人,他虽然不大清楚,但他早已听人说过,这个外表看来是个员外巨富的中年人,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整天跟随在他左右,手中老是提着一根铁棒的人,实在是个杀人如麻的第一流杀手。

这个酒保也曾练过几年武功。

但他的武功,只配去打孩子的屁股,根本就无法与这些江湖高手的任何一根指头相比。

所以,他忽然就像猴子碰见虎似的,霍声躲得老远,足足半天不敢露脸。

雪城一品香不能算是太烈的酒。

但无论是谁一口气喝完这种酒,而又能保持着相当的清醒,那么他的酒量已足以令人为之侧目。

这个满脸病容的人喝完十斤雪城一品香之后、没有醉。

他不但没有醉,而且脸色反而好了一点。

他的眸子很明亮,很清醒。

他并非存心到此地买醉,也并非故意来自寻死路,他的的确确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他的腰间有刀。

这把刀并不好看。

不好看就是难看,这是一把很难看的刀。

刃柄锈迹斑斑,刀鞘更是残旧得有如乞丐背上的包袱。

他能杀人吗?这把刀是什么刀?观雪庭中,锦袍人瞧着方杀。

气氛是沉实的,有如一道千斤巨闸压在这厅院之内。

锦袍人突然道:刚才我的说话,你都已明白?方杀道:我明白。

锦袍人道:你现在还有多少分把握,可以击败对手?方杀连想都不想就回答:七分。

他没有因主人的一番说话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仍然还有七分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

锦袍人的目光闪动,忽然说出了一个字:好!方杀毕竟还是方杀。

他的意志坚强,绝不会受别人的说话而动摇。

但是这一点,就已值得锦袍人说出一个好字。

方杀的确有七分握。

而且,他并没有轻视对手,更没有未胜先骄的毛病。

未胜先骄这种毛病可不小,这四个字是足以击倒世同上任何一个坚强的强人。

方杀出去了。

当他离开了观雪庭的时候,锦袍人又再回到案前坐下,目光凝注在那份宗卷之上。

他突然喃喃道:齐清流若留不住郎如铁,方杀就有险……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

茶很浓,但已冰冷如雪。

今天的天气甚冷。

冷得要命。

温暖的天气,要等到何日才再降临人间呢?常言有道:酒乃穿肠毒药!但此刻看来,酒非但不是毒药,而且还变成了治病的良方。

满脸病容的人又再喝第二坛酒。

这一坛酒也足足装满十斤,他也和先前一样,轻轻松松的就把它全部灌进肠胃里。

喝了二十斤酒之后,他整个人变了。

他的目光本来毫不明亮,呆滞而深沉,他的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但现在。

他的目光比刀还更锋利,他的脸色也变得红红润润,简直就是红光满面。

他的背不再佝偻,他的手也更稳定。

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连咳嗽声也已停止。

当他喝第二坛酒的时候,方杀已站在他的面前不足十尺。

好酒量。

方杀盯着他的脸。

酒能医病,尤其是风湿。

你患的是风湿?不是风湿,但却比风湿更风湿。

方杀的目光更冷:何谓‘比风湿更风湿’?这种词句我不懂。

你不必懂。

也许的确不必懂。

方杀缓缓道:我只需知道两件事便已足够。

请说。

方杀道:第一件事,就是昔年大战点苍山的霍十三刀,正站在我的对面。

第二件事呢?方杀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宇韵说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除此之外,已别无选择?有!方杀冷冷说道:除非你把自己的双手都砍了下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可以那人淡淡道:但霍某也有一个条件,除非你先把自己阉掉。

这两人就像是两根针。

两根针都同样尖锐,同样要命。

现在针锋已相对,原本暖烘烘的雪梅楼忽然冷了。

冷得要命。

这个骑骡而来,喝了二十斤雪城一晶香的人,竟然就是霍十三刀。

一日之内,连杀点芒派道士一百三十九人的霍十三刀!(三)霍十三刀并没有十三把刀,他只有一把。

从他十三岁开始练刀,一直到现在,他都只有一把刀,而且都是那一把。

这把刀已陪伴了他大半生。

他是刀客。

无论你认为他是个冷血狂徒也好,疯子也好,他是个刀客。

一个痴于刀的刀客,本来就是无情的人。

霍十三刀的师父没有看错人。

他是一个练刀好材料。

但他的师父在九泉之下,又是否知道霍十三刀曾在十三年前血洗点苍山呢?如果他的师父知道,又会怎样?如果锈迹就是兵器年老的象征,那么霍十三刀的刀确已老了。

刀在鞘内,刀柄已锈迹斑斑。

刀出鞘后,刀锋上的锈迹也和刀柄的情况不遑多让。

霍十三刀已亮刀。

刀锋没有灿烂夺目的光华,只有锈迹。

方杀的眼色没有变,他的眼珠子仿佛已变成了两出死气沉沉的石球。

他忽然道:这把刀不好。

霍十三刀道:有什么不好?方杀道:这把刀已垂死。

霍十三刀冷笑。

这把刀已垂死。

这句说话就像比风湿更风湿同样令人有玄又之玄的感觉。

但霍十三刀懂。

──刀没有生命,它的一切力量都是由主人手上发动出来的。

──刀不会垂死,但人会。

──方杀已有把握令霍十三刀变成垂死的人,人垂死,刀也将没有生命,没有力量。

但霍十三刀也很懂另一点。

方杀虽有把握,但这把握并不是绝对的。

霍十三刀的刀也许老了,但他的人却仍然宝刀未老。

方杀为保护他的主人而战。

他觉得这一战是神圣的远比少女的初夜还更神圣。

他杀人当然不是第一次。

他已杀过五十九人。

霍十三刀是否将会成为第六十个?决战已逼近眉睫,霍十三刀的刀已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方杀的脸上突然一阵抽搐,而且脸色苍白得可怕。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表情,难道他忽然感到害怕?但方杀在江湖上身经大战无数,从来也没有惊惧过,也从来没有逃避过,他绝不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

何况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最少已有七分胜算的把握。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他在故弄玄虚?但江湖上的人也知道,方杀杀人,根本就不必故弄玄虚,而他也不惯使用这种骗人的伎俩。

既不惯使用,也不屑使用。

连霍十三刀都不知道方杀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方杀很快又回复了冰冷如石像的脸孔。

他突然转身向雪梅楼的后院走去。

他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你可以站在这里等,也可以跟随着我。

霍十三刀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考虑,没有犹豫,他马上回刀入鞘,跟着方杀走了出去。

他们一起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猜得出。

连霍十三刀也想不到,万万想不到。

方杀居然带十三刀去了茅房……在雪城客栈里?齐清流恨不得地上有一个洞,可以给他连头带屁股─起钻了进去。

老尉迟打了候汤圆的两记耳光。

但想不到齐清流也同样地挨了两记耳光,这两记耳光是郎如铁走到他面前,清脆玲珑地掴上去的。

齐清流居然没有还手。

他自五年前一败之后?刻意磨砺武功,以为可以再与郎如铁争一日之长短,但这两记耳光打下来?齐清流清醒了。

他的武功与郎如铁相比?距离竟远在他意料之外。

郎如铁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五年前我本该杀了你。

齐清流额上冷汗如酱,身子竟然忍不住开始颤抖。

他的目中已无光采,刚才意气风发的表情也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去。

郎如铁冷冷接道:我不杀你并不是为了你,像你这种人,本就该死。

齐清流芒然道:你现在不妨杀了我吧。

郎如铁的声音更冷酷:齐敬先是你的伯父,也是我最尊敬的剑客。

齐清流吃了一惊,道:你认识三伯父?郎如铁忽然沉声音叹了口气,道:齐老侠有如闲云野鹤,终年遨游四方,郎某能与他结为八拜之交,实在是天意,也实在是一种缘份……齐清流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狐疑之色。

显然,这件事令他大感意外,也令他难以置信。

郎如铁也不去解释何以会与齐敬先成为结拜兄弟、这种事解释出来也未必会有人相信。

齐敬先已年逾七旬,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凭掌中一剑名动江湖,昔年战九狼山、扫荡祁连十八魔寨、一剑战平武当七剑的事迹,至今仍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

在中原武林,如果有未曾听过铁剑战神齐敬先这七个字的人,恐怕就只有一出生就已失聪的聋子。

像齐敬先这种孤傲不群,超然脱俗的剑客,居然会和郎如铁成为八拜之交,这种事实在太令人吃惊了,也太令人难以置信。

幸好郎如铁也不需要别人相信,他与齐敬先金兰结义,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别人知道与否,相信与否,却又何妨?齐清流本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但他最后还是不能不相信。

郎如铁不但打了他两记耳光,同时更出手废了他的武功。

每一个江湖人都重视自己的武功,珍惜自己的武功,这种道理就和女人珍惜自己美丽的容貌一样。

被毁容是一件痛苦的事。

武功被废也同样痛苦,也许更痛苦。

美丽的容貌是天生的,但高深的武功却必须经过长年累月艰苦的磨练,才能一点一滴地积聚起来。

无论是谁,当他知道有人要废掉自己的武功,都必定会反抗、挣扎。

但齐清流没有。

他的武功已被废除,令他惊诧,恐惧,甚至有一种已接近死亡的感觉,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他知道任何的反抗和挣扎,都是多余的。

齐清流已经看出郎如铁废掉自己武功的手法,正是他的三伯父──齐敬先的独门绝学天罡散功手。

天罡散功手只有一招。

这一招永不杀敌,但无论是谁挨子这一招,他的武功就得永远与自己告别。

天罡散功手并非天下无敌,就连齐敬先都坦白承认,世间上最少有二十人可化解这一招天罡散手功。

可惜,齐清流并不是这二十个人其中之一。

他若是这些人的其中一份子,也绝不会给郎如铁脸对脸的赏了两个耳括子。

齐清流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忽然就像皮球被刺穿了一个破洞,正在源源不断向外奔流,倾泻。

在这片刻间,他仿佛已苍老了十年。

郎如铁干咳一声,他的脸色也有点青白。

齐清流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天罡散功手不但能废掉别人的武功,也能令到施用者的本身虚耗大量的内力。

老尉迟叹息一声,对郎如铁道:你该杀了他的。

郎如铁又咳嗽两声,才淡淡的道:他没有了武功,还可以活下去,秦帮主对于这种连野狗都不如的人,决不会花费气力去杀他。

老尉迟冷冷一笑,对齐清流道:你可以滚了。

齐清流脸如土色,忽然像一具僵尸似的走了出去。

他也并不是走出去,而是真的像僵尸复活、一蹦一跳的跳了出去。

郎如铁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号称大冰源之虎的剧盗,竟然受不起这一次的打击,有点疯了。

郎如铁既不杀他,当然也不希望他的神智会失常。

但世事难料,人更难料。

齐清流真的疯了。

他一蹦二跳的跳出去,口中却喃喃自语:我可以滚了……我可以滚了……嘻嘻!我可以滚了……外面的风雪迎面向他袭来,但他彷似浑然不觉。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他可以滚了……(四)齐清流留不住郎如铁。

郎如铁还是要到雪梅楼,老尉迟当然也在他的左右。

但是他们还未曾踏足出外,就已经给五个僧人拦住了去路。

阿弥陀佛,两位檀主请留步。

中央的一个僧人,他的声膏很低沉,令人听来有点恹恹欲睡的感觉。

这五个僧人的年纪都不算老,就以中央这个僧人来说,他的年纪看来最大,但也绝不会超过五十岁。

郎如铁认识不少和尚。

但当然也有更多更多的和尚是他不认识的。

这五个和尚他不认识。

但他们却知道郎如铁姓郎。

郎檀主远道而来,敝寺方丈已准备了斋莱迎大驾,为两位接风。

说话的词句很客气。

郎如铁没有出声。

代为回答的是老尉迟,他冷冷地道:俺不吃素菜,少爷也不吃,你们是什么寺的僧人,尽管说出来。

老尉迟说话永远不兜圈子,爽直而不善于词令技巧,连声音也是硬绷绷的,说一就一,说二就二。

中央为首的僧人冷声道:贫僧法号吃人。

老尉迟并没有给吃人这两个字吓了一跳。

他反而脸容一宽,道:原来是大吃四方的吃人大师,听说两个月前你把六王爷麾下的十大高手吃掉一声。

吃人大师淡淡道: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十大高手,贫僧一样敢吃,只不过他们的头太大,而贫僧的嘴巴太细小了。

郎如铁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久闻大吃四方寺六大奇僧个个本领不凡,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吃人大师道:敝寺方丈已在寺中恭侯,郎檀樾还请赏脸则个。

郎如铁道:寺在何方。

吃人大师道:寺在四方。

郎如铁道:何谓寺在四方?吃人大师道:人在寺在,人到寺亦到。

老尉迟听得有点啼笑皆非,大吃四方寺原来根本就并不存在。

常言有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是,这大吃四方寺根本就只是空中楼阁,倒是这几个怪和尚,他们手底下的本领却是不比寻常。

郎如铁想了一想,道:方丈大师一番盛意,在下本不该拒绝,但在下心中有个感觉,雪梅楼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呢。

吃人大师一怔。

郎檀樾何以有此感觉?郎如铁说道:齐清流想把我留在雪城客栈,而大师等又想把在下引到另一个地方,你们都似乎不希望我在雪梅楼中出现。

吃人大师叹道:如此郎檀樾末免是太多疑了。

郎如铁道:大师等的邀请,在下就算要去,也要稍为押后片刻。

吃人大师道:你要先到雪梅楼?郎如铁道:不错。

吃人大师道:郎檀樾若坚持己见,恐怕将会大大的吃亏。

郎如铁笑了。

难道我不去吃素菜,就得变成吃亏了!吃人大师道:雪梅楼并不是个值得逗留的地方,常言有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郎如铁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君子,诸位大师请恕失陪了。

失陪了三个字还在空中。

他的人已如飞鸟般远掠到十丈开外。

吃人大师吸了口气,道:好俊的轻功,但鹿子跑得虽快结果也难免落入狮虎豺狼的爪牙下,成为果腹之品。

老尉迟没有急急追上去,他忽然呸一声,就对吃人大师大声道:别再胡说八道,否则俺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拿去喂狗。

他的说话并不怎样客气。

但吃人大师没有生气。

他虽然吃人,但并不是见人就吃。

尤其是老尉迟这种老骨头,他绝对不吃。

他是不想吃?还是根本吃不下?郎如铁走了。

老尉迟也一步一步的赶上去。

这五个僧人也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都出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他们的方丈师兄就是江湖上三大奇僧之一的吃苦大师。

(五)雪梅楼的茅房,并不如想像中的臭气熏天。

这座茅房非但不臭,而且还芳香扑鼻,气味清爽怡神。

谁都不知道这座茅房为什么会香起来。

但方杀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主人若要使茅房不臭,实在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走进了茅房,霍十三刀也跟着他进了去。

茅房的面积不太大,但就算再挤七八个人进去也绝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方杀带霍十三刀到茅房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呢?难道他们竟然选择茅房作为决斗的地方?倘真如此,这种决斗也未免太稀奇一点了。

茅房的门紧紧关闭。

这是个闷葫芦,谁也不知道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郎如铁还未到雪梅楼,他就已知道霍十三刀已在这间酒家中,而且还遇上了可怕的方杀。

这件事并不是他猜出来,而是八腿猫告诉他的。

八腿猫并不是猫。

他是个人。

但他也没有八条腿,甚至连三条也没有。

他也和任何人一样,只有两条腿。

但这两条腿,奔跑起来的时候,普通人就算真的有八条腿,也绝对无法追赶得上。

八腿猫在八岁的时侯,就已不断的苦练轻功。

别的功夫他并不怎样出色,但光是他这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就足以令人看得为之发楞。

很少人能比八腿猫跑得更快,甚至连当代武林素以轻功著名的飞燕教主孙碧燕,她的飞燕十八步也无法压倒八腿猫。

三年前,八腿猫在江南大懒酒庄门外,碰见了一个醉汉。

当时八腿猫也有七八分酒意,两个醉汉相逢,不知如何居然就打睹起来。

他们本欲打赌能喝得更多,但大懒酒庄的掌柜却已在这个时候宣布打烊。

大懒酒庄的老板极懒,掌柜先生更懒,伙计也是一样,一经宣布打烊,就算你拾一箱金子来买一坛酒,恐怕也会吃其闭门羹。

他们喝酒打赌不成,醉汉居然提议打赌一百两金子,比赛看谁跑得快。

八腿猫面有难色。

他紧皱双眉,向醉汉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道:这怎么行?看样子你一定会比我跑得怏……他口里说:这怎么行,其实却是正中下怀,他八腿猫别的看家本领就是这个跑字,这个醉汉竟然在这地方面与老子比划比划……哈哈!这倒是一件笑掉大牙的好事!别说一百两金子,就算赌一万两却又何妨?八腿猫有一万两金子吗?没有。

他不但没有一万两,就连一百两也没有。

但他还是跟这个醉汉赌了。

他当然赌,因为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比这个醉汉跑得更快十倍。

他们议定的起点是大懒酒庄,而终点则是距离酒庄五里外的风凉亭下。

八腿猫有意哄一哄这个醉汉,一开始的时候就故意比对方跑得更慢。

醉汉已醉,连跑起来的时候也是一摇一幌的,若说他能比八腿猫跑得更快,那简直就是奇迹。

八腿猫从来都不相信奇迹这一回事,也许他这个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奇迹出现罢。

一百两金子虽不算多,但总比连一两碎银也没有好千百倍。

他们一直跑了三里,八腿猫还是遥遥落后。

醉汉回头一望,哈哈一笑,腿上的劲力又加了几分。

他开始跑得更快。

八腿猫心中暗暗好笑,心中忖道:妈的,鹅行鸭步也来与本猫爷比划,且让你瞧瞧八腿猫的神猫步法,保管你瞧傻半边脑袋。

他的神猫步法独步天下,能跟得住他的人到现在好像还没有出世。

猫步一经施展,果然不同凡响。

八腿猫就象猫抓老鼠似的,直向醉汉方面窜去。

他跑得好快。

快得难以形容,难以想象。

可是,怪事来了。

八腿猫的神猫步法走势如风,醉汉仍然鹅行鸭步’也似的在前面摇摇幌幌,可是摇摇幌幌的醉汉始终在领先地位,去势如风的八腿猫,竟然无法平扳败局。

八腿猫的脸青了。

猫爷的姑奶奶,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个鬼?他一面暗自嘀咕,一面再发劲穷追。

他终于追到了醉汉。

但那时候醉汉早已懒洋洋的躺在风凉亭下,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醉汉第一句说话就已让八腿猫的脸红了半天,他微笑着拱手道:承蒙兄台让步三里,否则胜负之数还是未知之数。

八腿猫无话可说。

醉汉接着伸手又道:拿来。

八腿猫脸色发白,道:拿……拿什么来?醉汉道:当然是金子,数目是一百两。

八腿猫叹了口气,道:朋友,你看小弟这副长相,象是会有一百两金子的人吗?醉汉的脸色变了。

你想赖帐?八腿猫苦笑道:我并不是赖,常言有道,愿赌就服输,但小弟目前手头上的确没有这许多金子,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将来还有碰头的机会,那时候小弟一定设法把这笔赌帐连本带息一起奉上,咳咳……小弟告辞啦。

八腿猫说走就走,而且速度比兔子逃命的时候还快。

但他仍然跑不掉。

醉汉不但在赌博上赢了他,同时在追债的手段上,也令八腿猫为之大开眼界。

醉汉竟然伸手拉住了他的左腿,然后又在八腿猫的腰间拔出一把轻巧的小刀,作势就要砍在他的足躁之上。

八腿猫想挣扎。

但醉汉一出手,早就已把他的六个穴道完全制住,就算醉汉要把他全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来,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一次险些吓死了八腿猫。

他从来都汉有碰上过这么要命的人,这么要命的事。

八腿猫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地方,就只有一张嘴巴。

他急急道:别剁下去,这样会弄疼小弟的。

醉汉盯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疼,但我不疼,还是把它剁下来,就算是一百两金子罢。

八腿猫忙道:请恕小弟有眼无珠,这笔赌债,小弟一定如数奉上……醉汉道:可惜你现在没有钱,你的说话又与放屁何异?八腿猫道:只要你给小弟一个时辰,小弟就可以想办法借回一百两金子来还债。

醉汉摇头道:现在一百两金子不行了。

八腿猫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再加一成,一百一十两怎样?醉汉仍然摇头。

八腿猫倒抽一口冷气,道:你想要多少?醉汉道:一万两金子。

八腿猫呆住了。

一万两金子?不错,少一两我就割下你一两肉,决不开玩笑。

八腿猫差点没有昏掉。

这天怎么如此倒霉,竟然碰上这么一个大瘟神。

醉汉冷冷一笑,忽然道:鲁西大旱灾,你知不知道?八腿猫回答道:这件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小弟并不聋也不瞎,当然也知道。

醉汉脸色稍变,道: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八腿猫眼珠子骨碌地一转,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想救灾?醉汉道:行不行?八腿猫道:这是好事,但那里去找一万两金子?醉汉道: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屠员外罢?八腿猫悚然一惊:你想打屠员外的主意?醉汉摇摇头,悠然道:想打屠员外的主意的并不是我。

八腿猫道:不是你是谁?醉汉用尖刀在他的腿上轻轻一刮,道:是你。

我?八腿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乌龟老鼠咬着了鼻子。

他嚷了起来,道:小弟怎么会去打屠员外的主意?我……醉汉立刻截断了他的说话: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你不敢去打屠员外的主意,是因为屠家庄的藏宝楼,最近又重金礼聘三个护院武师,他们就是昔年几乎把你活活打死的扬州三妖,我说的对不对?八腿猫吸了口气。

他无法否认这是事实,看来这个醉汉不仅轻功比自己高明,而且对自己的底细也知道得相当清楚。

醉汉虽然满身酒臭,但他的说话却比宰相见皇帝老子还更清醒百倍。

他接着说道:屠员外现在最少也有好几万两金子存在藏宝楼中,虽然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但他以前却是个赌场上的骗子,不少人给他弄得身败名裂,现在咱们去他刮一万八千,也绝不是过份的事。

八腿猫迭声叫好,道:不过份,一点也不过份。

醉汉接着道:至于扬州三妖,他们在扬州安份守己,从不犯法,但一离开扬州,就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种人实在该杀。

八腿猫叹了一口气道:但该杀的人,偏偏不容易杀,反而不该杀的人,往往都给该杀的人杀掉。

醉汉笑道:你看我这种人是否也该杀?八腿猫一呆,半响才陪笑道:阁下虽然难惹一点,但并不该杀。

醉汉朗声一笑,突然把手中的尖刀向他腰间刺去。

八腿猫凛然一惊,以为这一次变成自己该杀了。

但他没有死,也没有受伤。

醉汉本来就不是志在伤害他,面是把刀还给八腿猫。

只见尖刀不偏不倚的,正插在八腿猫腰间的布带上。

但这一来可险些吓坏八腿猫了。

八腿猫惊魂未定,醉汉又伸手拍开了他的穴道。

扬州三妖在三日之后就完蛋大吉,你可以在三天后动手。

偷一万两金子?不必偷金子?不必偷金子,太累赘。

不偷金子偷什么?七色玉凤凰。

七色玉凤凰?八腿猫的眼睛立刻瞪大:那是无价之宝。

不错,但这个无价之宝,现在已有价。

你找到了买主?不错,价钱已谈妥,不多不少恰好是一万两黄金。

八腿猫道:换而言之,小弟只须把七色玉凤凰弄到手也就已等于盗去了屠员外的一万两黄金。

醉汉道:事实正是如此。

八腿猫松了口气。

偷取七色玉凤凰,当然比偷取一万两黄金容易得多,最少,在搬运方面,也不必费太大的脑筋。

八腿猫对于醉汉怎样能够令到扬州三妖完蛋大吉却有怀疑。

醉汉微微一笑。

接着,他说道:三日之后,就是初一,他们每逢初一与十五两日,必到窑子里胡天胡地,我可以令他们留在那里,永远都回不了屠家庄。

八腿猫这回听得有点痴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痴痴地问醉汉道:阁下高姓大名?我姓郎,郎如铁。

这个比八腿猫跑得更快的人,就是郎如铁!(六)三载时光,弹指即过。

八腿猫的赌债早巳还清。

他果然还足一万两金子,当然,这一万两都是来自屠员外的那支七色玉凤凰。

他一直都不敢打屠员外妁主意,就是为了扬州三妖。

但郎如铁已在初一那天,把扬州三妖各赐一枪。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是教人无法忘记。

一万两金子救灾的义举,由八腿猫找到了鲁西武林大豪,司徒富鸿代为发放。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还顺利,自此之后,八腿猫也就交上了郎如铁这个朋友。

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令对方失望,他们都值得对方信任也值得为自己拥有这么一个朋友而骄傲。

现在,他们又相逢了。

八腿猫意然也在雪城中,这倒令郎如铁有点意外。

八腿猫一看见了郎如铁,就告诉他霍十三刀已经在雪梅楼,而且,还跟随着方杀走进茅房了之内。

方杀何以有此一举?八腿猫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郎如铁也想不出。

他们也没有冲进茅房,只是在茅房的门外等待。

他们都知道霍十三刀是个老江湖,要他这个人上当,井非易事。

他们没有等候太久。

茅房的门终于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人赫然正是霍十三刀。

他的脸上木无表情,他一走出茅房,他的目光立刻就停留在郎如铁的脸上。

郎如铁也看着他。

他们彼此从未谋面,但郎如铁已知道他就是霍十三刀。

这一点并不奇怪,八腿猫消息灵通,他早巳把这件事的大概对郎如铁说出。

但奇怪的是:霍十三刀居然知道他就是谁。

他的脚步很深重,一步一步的走到郎如铁面前,道:你就是英雄枪郎如铁?郎如铁也不禁一怔:在下正是。

霍十三刀淡淡道:你不必觉得奇怪,我认出你只有一个理由。

郎如铁没有打断霍十三刀的说话。

令尊郎枪是我的朋友,霍十三刀朝郎如铁叹了口气,道:而你的相貌最少有八分酷肖郎枪。

郎如铁承认。

霍十三刀续道:能够在这个时候遇见郎枪的儿子,我很高兴。

无论是谁,忽然遇见故人之子,都一定会感到很高兴。

郎如铁很了解这一点。

虽然霍十三刀在江湖上的声誉并不怎样好,但是,郎如铁却绝对没有歧视这一个成名已久的刀客。

他是郎枪的朋友。

郎枪一直都对霍十三刀这个朋友推祟备至,直到血洗点苍山的事发生后,郎枪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观感。

他曾对郎如铁说过:霍十三刀绝不是冷血狂徒,也绝不是疯子,他是一个英雄。

人人都认为霍十三刀这个人很可怕,是个冷血狂徒,是个疯子。

但郎枪的看法却是恰恰相反。

别人也许很难相信郎枪的说话,但郎如铁却绝对相信。

他相信霍十三刀血洗点苍派,一定有某种不为人所共知的理由。

但那又是什么缘故呢?郎如铁不知道。

他一直都希望能够找出答案,替霍十三刀吐出一口冤屈之气。

直到现在,他总算有机会见到霍十三刀了。

但有一件事,却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这件事就算事前让郎如铁先去猜十天八天,也绝对无法想象得到,世间上竟然会有人向他提出一个如此这般的要求……霍十三刀的确很高兴。

他很高兴见到郎如铁。

他不但在这里遇见了故人之子,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帮手。

他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很凝重。

郎如铁投有说话,他知道霍十三刀一定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他没有猜错。

我现在要求你替我办─件事。

郎如铁闻言,但他没有皱眉,就算霍十三刀提出任伺要求,只要是他能力所及的,他都决不推辞。

霍十三刀沉吟片刻,接道:这件事并不难办,而且你一定可以办到。

郎如恢下意识的点头。

霍十三刀忽然把那柄锈迹斑斑的刀,递给郎如铁:你拿着这把刀。

郎如铁依言把刀拿着。

这把刀外表看来已是朽铁,但接在手里之后,郎如铁才发觉它的重量,远在意实料之上。

霍十三刀混浊的咳嗽声又响起,半响才缓缓道:这把刀虽然钝了一点,但要砍断任何人的双手,却绝不会太困难。

郎如铁知道这是事实。

霍十三刀忽然笑了,虽然他的笑容有点苦涩。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然后用板平静的语气时郎如铁道:我要你把这一双手砍掉。

蝮蛇噬手,壮士断腕的故事,郎如铁已听过不少。

他再三仔细凝视霍十三刀的手。

这双手虽然巳苍老一点,但凭郎如铁的观察力判断,这双手绝对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霍十三刀的语气,仍然是那么平静:我的手没有毒,甚至,连冻疮都没有一颗。

郎如铁已瞧得很清楚。

这一双手的确无毒。

他知道霍十三刀绝不会和自己开玩笑,但他怎样也想不出一个道理,可以解释霍十三刀何以忽然会有此一举?霍十三刀的手却在这把锈刀之下。

他突然厉声道:砍掉这一双手。

郎如铁下不了手。

霍十三刀难道真的疯了。

但郎如铁知道不是,他没有疯,他的神智比任何人都更清醒,他的目光是精锐如箭,并不是涣散崩溃的。

郎如铁叹息一声:我只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霍十三刀的脸彷佛已开始扭曲,但他仍然坚持郎如铁把自己的一双手砍掉。

双方在僵持。

天地肃杀。

霍十三刀若断了一双手,他就不再是霍十三刀,而是个永远无法再使用刀的残废,残废本来就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对霍十三刀来说,他的一双手,不啻等于是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和灵魂在内。

他的生命献给了刀。

他的灵魂也献给了刀。

他没有了手,也就没有刀。

没有了刀的霍十三刀,他活着一定比死亡更痛苦。

然而好死不如恶活。

人毕竟有一种强烈的生存欲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该让死神早一步把自己带走。

霍十三刀忽然冷笑。

他的冷笑比风雪更冷,却又比世间上最苦的药味还更苦。

你再不砍下去,我就嚼舌!他的态度更坚决,他的牙齿已咬破唇间,殷红鲜血分成两行向下巴奔流。

郎如铁的手竟然发抖。

近数年来,他在江湖上身经大小百战,一双手从来也没有发过抖。

霍十三刀的目光更尖锐,他绝非恫吓郎如铁。

郎如铁咬牙,突然道:好!我砍!刀光倏地一闪。

锈迹斑斑的刀闪起一道暗淡的刀光,随即两股血泉怒射如柱!霍十三刀的一双手真的被砍断了。

他不但没有痛苦之色,反而好像很感激郎如铁。

叫道:好,砍得好!郎如铁的手巳僵硬,连他自己都记不起这一刀是怎样砍下去的。

霍下三刀脸上虽然没有露出痛苦之色,但冷汗却终于还是淌了下来。

他并非不疼,而是忍耐着。

能忍受这种痛苦的人,世间上绝不会多。

霍十三刀突然大笑。

郎如铁的心有点酸,也有点发毛。

霍十三刀就在大笑声中,消失在茫茫白雪里,他最后告诉郎如铁的说话,是:把刀埋掉,永远莫再让我见到它……霍十三刀走了。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凝结。

茅房内又走出了另一个人。

这人当然就是方杀。

他的脸简直就是一块石头。

一块又冰冷,又坚硬的石头。

这张脸唯一与平时不同,就是苍白。

方杀的脸竟比霍十三刀的脸还更苍白,彷佛刚才砍掉的手并非霍十三刀的,而是属于他的。

这一场茅房里的决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郎如铁不知道。

直到他知道一切真相,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在决战之前,方杀曾与霍十三刀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方杀: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霍十三刀:除此之外,已别无选择了?方杀:有,除非你把自己的双手都砍了下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霍十三刀:可以,但霍某也有一个条件,除非你先把自己阉掉!──他们在针锋相对。

──他们说的本是气话。

但到了决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方杀竟然把霍十三刀带进茅房。

没有人知道怎么一会事。

但霍十三刀却在茅房里看见一幕令他呕吐的事。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事,但这种事却在他的眼前发生了。

这种事即已发生,而他的说话也已说在前头,那还有甚么好说的?──方杀能狠得下心肠,下得了手,霍十三刀为什么不能?霍十三刀是一条汉子。

当然,你可以说他是─条笨驴,但有一点不可不知,霍十三刀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对别人失信过─次。

他既不失信于朋友,更不失信于敌人,一言既出,永不追悔。

他不愧是个言重九鼎的汉子。

所以,他的一双手就此丢了。

这种事说出来非但荒谬,而且也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当郎如铁知道这件事真相之后,他最少五天粒米未进。

因为他也想呕吐。

在此之间,他怎样也想不到世间上竟有如此混帐,荒谬的事。

江湖人所做的事岂非也是荒谬绝伦?方杀盯着郎如铁看了半天。

郎如铁也盯着方杀看了许久。

他们两人以前从未谋面,但这一阵目光的接触,却象是天上的两颗巨星,忽然相碰在一起。

他们目中所发出的光采,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方杀突然道:英雄枪郎如铁?郎如铁道:正是郎某。

方杀道:你来迟了。

郎如铁道:你好像受了伤。

方杀道:不错。

郎如铁道:这谁弄伤你的?方杀摇摇头道:不知道。

说完这三个字后,他的人已在远方。

就在这一天晚上,郎如铁把刀埋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

他答应过别人的事,从来不会忘记。

他相信这把刀再也不会重现江湖。

但霍十三刀呢?他双手已断,他又将会变成怎样?郎如铁没有再想下去。

他不愿想。

也不敢去想。

就在他心境渐趋平静的时候,风雪也同时停顿下来。

又将黎明,明天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日子呢?------------------------------------yxg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 三 章 北武林第一美人(一)每逢清晨,她总是喜欢骑着那匹神骏的白马,穿过那条建筑雄伟,路面宽敞的大桥,到大桥彼端呼吸郊野清鲜的空气。

她叫海飘。

她自从出生以来,一直都住在海星堡,海星堡是她的家,也是海家世代相传下来的祖业。

在北武林,人人都知道海星堡背山而建,位居险要之地,再加上巩固的城堡,森严的守卫,数百年来,除了傅三魂之外,谁也没有本领闯进这一座堡垒。

傅三魂是五个年前的武林第一高手,他闯堡并不是为了与海星堡有什么冤仇,而是为了赌博面已。

结果,傅三魂闯堡成功,在两个时辰之内,连闯七关,直杀进海星堡最后一座大厅。

本来他还要面对海星堡第十一代堡主海飞涛的决战,但海飞涛却宁愿认输,也不愿与傅三魂交手。

他认为这一战倘若发生,无论是谁胜谁负,都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

海飞涛爱惜名誉。

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名誉,他都同样爱惜。

他知道傅三魂心高气傲,绝对不容许自己失败,而海飞涛也是同一类型的人。

与其交手战败,不如不战认输。

也许别人同样会认为海飞涛是败了,但他自己却并不认为如此。

他只是认输,而不是真的战败。

所以,他觉得自己仍然不败。

自从傅三魂闯堡成功之后,海星堡的声名一度低落,有人甚至认为海星堡只是虚有其表,实际上却是不堪一击。

但等到那些与海星堡素有仇怨的帮会相继袭堡失败之后,武林中人才真正发觉到,海星堡的实力仍然极为庞大,绝对不容别人轻侮。

至于傅三魂的例子,是不足为训的。

世间上又有多少能及得上傅三魂呢?傅三魂闯堡的事,距今已整整五十年了。

那时候,海飘还没有出世。

直到她出世之后,海星堡在江湖上的声名,又不知比昔日高涨了多少倍。

这里虽距离海星堡已超过一里,但就算是在方圆五百里范围之内,都是海星堡势力所在之地,所以,她每天黎明来到这里,是极其安全的。

其实,海星堡的空气也同样清新。

但她却总是喜欢到外面逛逛。

但每逢她离开海星堡超过十里,就一定给四大蚂毫不留情的抓回去。

四大妈是四个年纪己超过五十岁的妇人,她们都是海飘的褓母。

这四个妇人分别姓项、苏、孔、陶,所以,海飘也分别称她们项大妈,孔大妈、苏大妈和陶大妈。

四大妈之中,最慈祥和蔼的是项大妈,最凶恶的是苏大妈,最漂亮的是孔大妈,而武功最高,也最不近人情的就是陶大妈。

所以,海飘最喜欢的还是项大妈。

孔大妈虽然漂亮,她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美人,但她的脸孔却比冰山上的冰雪还冷,所以海飘对她始终存有一份惧畏之心。

但无论是项大妈也好,苏大妈也好,又还是孔大妈抑或陶大妈,她们都很疼爱海飘的。

这一点,海飘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她自幼就没有了娘亲,她的起居饮食,全都由四大妈日以继夜的小心照料。

直到今年,她已超过十八岁,四大妈才没有形影不离的跟随着她。

海飘的父亲容许她有较大限度的活动自由,是基于三种因素……第一:女儿长大了。

第二:女儿的武功已有所成。

虽然还未放心让她到外面闯荡江湖,但对付一般武林人物,凭她的武功已是绰绰有余。

第三:在海星堡方圆十里之内,外人根本就无法进入,所以海飘每天清晨之行,四大妈没有随同护驾。

也没有遭遇到任何人的阻止。

便方圆十里的范围,在海飘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太细小,太细小了。

她要求父亲带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别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

但她的父亲却以海飘年纪幼小为理由,非要等到二十岁的时候,决不带她到外边乱闯。

为了这件事,海飘一直郁郁不乐。

她曾恳求项大妈带她出去,但项大妈不肯,连项大妈都不肯,其他三大妈更不必提了。

自由!她觉得自己最需要的就是自由!她要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看看海星堡之外的世界!(二)穿过那片已给积满白雪的木林,海飘来到了一镜湖的东岸。

潮水早已结冰,它不再象是湖,而是象一片冰原。

从冰湖岸再走三里,就超过海星堡方圆十里的范围。

她真想飞过去。

但当她想起每次被四大妈抓回去的时候,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每次失手被擒,最少会被父亲把她关在房子里闷上整整十天!她看着已经结冰的湖面,缓缓下马,然后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在她叹气之后不久,她背后也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叹声。

海飘惊然一惊,立刻转身娇喝一声:谁?她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人,还有一杆枪。

一张脸孔英俊的男人。

一杆尖锋锐利的枪。

枪尖竟然不偏不倚,正指着海飘的鼻尖!对海飘来说,这─刹那间所发生的事,实在足以她毕生以难忘。

自从她懂世事到现在,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子对付过。

在海星堡,除了她父亲和四大妈之外,其他人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绝不敢对海小姐无礼,当然更没有人敢用武器来对付她。

但这里仍然属于海星堡的范围,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用一杆可恶曲尖枪来威胁自己。

幸好海飘虽然是金枝玉叶,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她自信父亲傅授的飞星九绝剑法,可以对付这一个男人和这一杆枪。

她背上的一把飞星剑已脱鞘而出,她的人也在刹那间连续使用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步法,把对方的枪尖轻巧的闪避开去。

一片晶莹的剑影,如灵蛇般卷向枪客的咽喉。

她这几剑看来毒辣非常,但实际上她并非志在杀敌,面是先求自保。

她做得很对,面且出剑的方位和步法都绝对没有任何错误。

就算她的父亲在旁,也不能有什么挑剔。

可是,她这几剑发出之后,才蓦然惊觉枪客根本已不再原来的位置。

她一向自负身法奇快,但这时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八个字的确绝无半点差错。

她的反应极快,一经发觉不对劲,左手已向后撒出一蓬银针。

果然,那枪客已经到了她的身后,面这一蓬银针,恰好正向他的胸前罩射而至。

假如海飘的后脑长有眼睛的话,她一定会以为枪客已绝对无法闪避得过。

但事实却又并非如此。

银针来势虽然又快又兀突,但枪客突然大喝一声,那些银针竟然就立刻纷纷跌落地上。

昔年传说张翼德喝断长板桥,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枪客用力喝跌银针,却令毒飘不禁为之芳心一震。

但随即她却暗叹枪客愚蠢万分,这里是海星堡的地方,他此一巨喝,无疑告诉剩人这里发生非常事故,当海星堡高手赶到的时候,他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枪客喝跌银针之后,立刻道:你再胡来,可别后悔!海飘心中更是生气。

分明是他在胡来,但居然反而指责自己,这倒变成怎样的世界?但她也不由暗暗敬佩对方武功高强,而最令她为之怦然心动的,就是这个枪客具有一股男性的魅力,虽然明知对方不怀好意,仍然不希望他被堡中高手所擒。

海星堡律令森严,这枪客擅闯此地,已是非同小可的大罪,如今竟敢对海小姐冒犯,更是非杀不可的罪名了。

但无论怎样,她现在还是保护自己要紧。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她父亲传授给她的飞星九绝剑法,果然不愧是独步江湖的绝技,她一连发出九剑,每一剑攻的都是对方必救之处,大有枪客稍有些微的疏忽,都非要伤在海飘的剑下不可之势。

哪知枪客又轻易的把这九剑全数化解,而且还摇头叹息:像你这种武功,又怎能在外面行侠仗义,替天下苍生除暴安良?唉!看来我还是找错人了。

海飘怒道:不知死活,再看本小姐的第十剑!她这第十剑,是飞星九绝剑法中威力最强大的一招:万星归流!可是,她这一招剑法刚施展了一半,她的腰间忽然就觉得一阵麻软,上半截身子登时不能动弹了。

枪客淡淡一笑,道:海小姐,得罪了……海飘又惊又怒,可是她的穴道已被枪客所制,别说要对付他,就连张声呼救也来不及。

那可恶的枪客,竟然接二连三把她的灵台、气海、百淮,三穴点住,而且最后还用闪电般的速度点住了她的哑穴!海飘唯一还能活动自如的就是一双腿,可是,在如此实力悬殊之下,她的双腿蹬来蹬去又有什么用?枪客从她的手中把飞星剑插回鞘内,然后把她挟在肋下,策马向湖的西岸狂奔而去。

海飘恨不得再长出八只手臂,每一只手臂都力大如猩猩,然后又用力地把这个枪客象臭虫般捏死。

但她只是在想而已。

就算她真的长出八只猩猩般的巨臂,又是否会把这个枪客捏死呢?(三)枪在马颈旁。

人在马鞍上。

郎如铁策马飞奔,他右手握着英雄枪,左手挟着北武林的第一号大美人,他现在的举动,已足以震撼整个武林,当然也将会惹起无限的风波。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半里,就已超越海星堡十里范围之外,但郎如铁已看见这条路的前面,最少已有三个人在等着他。

假如海飘的嘴巴还能说话,她一定会立刻尖叫高呼:苏大妈!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叫不出口,却只能眼巴巴的任由这个可恶的枪客把自己象是木偶般搬来搬去。

没你娘乌兴,居然撒野撒到姑奶奶头上来了!苏大妈就是一个这么可凶恶的妇人,她的嘴巴本来就长得象一只大野猪。

但大野猪绝对及不上苏大妈这个人危险。

大野猪只会撞人,咬人。

但苏大妈却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任何人的身子撒开一片一片,然后,再用一双快刀把碎肉剁成肉酱。

这并非夸大其辞,五年前北极三魔的老大施无极,就遭遇到这种可怕的惩罚。

当然,施无极作恶多墙,他得到这种报应也是罪有应得的。

但苏大妈倒底不过是个女人,她竟然能够狠得下心肠,使出这种杀人手段,也实在骇人听闻之极。

苏大妈凶恶无比,已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但郎如铁,看见了她的时候,神态仍然是那么镇定自如,仿佛苏大妈就算再凶恶百倍,也不过是一支困在樊笼里的老虎而已。

苏大妈双刀亮出,左二十三,右三十七,两把刀的重量居然有六十斤。

郎如铁见状,却淡淡一笑:好大的气力,可惜高手过招,并非斗牛比力,否则在下已不战先败。

苏大妈怒喝一声:你是哪里来的混蛋?郎如铁把手中铁枪一扬:你可认得这杆枪?苏大妈啐了一口:老娘怎会认得无名小卒的兵器!郎如铁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叹道:也许在下的确是个无名小卒,但这杆枪却绝非无名之枪。

苏大妈一声巨喝,挥刀冲了过来:老娘不管你有名无名,先砍掉你的脑袋再说!她冲上前的时候,在她身后的两个绿衣妇人却已无声无息的一齐出手。

左一蓬绿光,右一蓬金光,直向郎如铁的身上罩去。

她们投鼠忌器,当然不敢无的放矢,否则误伤了海飘,这条罪名她们就算再长出八十颗脑袋也担当不起。

苏大妈在两名绿衣妇人掩护之下,刀势更是凶悍泼辣。

她的刀法,就像她的人,令人望而生畏,但郎如铁却不怕。

再凶的母狮子、雌老虎,他已领教过不少。

就在绿光与金光同时罩向郎如铁的时候。

两条人影巳如箭般急升。

这两条人影就是郎如铁和海飘。

海飘是身不由主,郎如铁若能把她带到九霄殿,她也只好乖乖的跟着他去。

郎如铁不是孙悟空,他当然没有一个劲斗翻到十万八千里的本领。

人总是人,现实总是现实,神话里的故事,只能发生在神话故事里。

就在这一刹那间,海飘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从来都没有被任何男人这样拥抱过的,更没有尝试过被人拥抱着跳来跳去的滋味。

对她来说,现在的经历,真是无法想象的。

苏大妈又是一声大喝:还不放下小姐,老娘把你碎尸万段!郎如铁笑道:就算我把她放下,恐怕还是会给你撒开一片一片的。

苏大妈嘿嘿冷笑,双刀挥舞更急。

但郎如铁枪花抖动,竟然凭一臂之力,就把苏大妈的双刀格退。

苏大妈和两个绿衣妇人当然不肯放过郎如铁,但郎如铁一经格退苏大妈双刀之后便弃马挟着海飘,施展轻功飞逸而去。

海飘不但剑法不错,轻功更是堪称一绝!但直到现在,她却觉得自已所学的一切,根本就是不堪一提。

比起这个陌生的枪客来说,她实在是相差得太远,太远了。

苏大妈在江湖上总共有三个外号,其中一个外号是飞天雌虎。

她的飞虎追风步法,早在十年前便已名动江湖,堪称轻功一绝。

郎知铁挟着海飘飞奔,形势上当然及不上苏大妈。

但苏大妈追了十里之后,她终于呆住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她根本连郎如铁和海飘在什么地方都看不见。

这一下,苏大妈可急死了。

她平时凶巴巴的,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海飘不见了,这实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她怎样回去佝海星堡主交待呢?她又羞又愤,竟然横刀自尽!(四)四野无人。

苏大妈这一刀向自己胸膛上大力砍下去,可说是抱了极大的决心。

但她没有死,一颗小小的石子,把她那柄三十七斤重的大刀震开逾尺。

苏大妈的脸色变了。

她当然知道自已这一刀的力量有多大,但这一颗石子竟然把大刀震飞,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声。

接着,她又听到了一把声音从背后响起:郎如铁虽然可恶,但他绝对不是个淫贼,你又何必这样紧张呢?苏大妈转身喝道:谁?她一喝之下,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但她知道,附近一定有人,否则那一颗石子和说话的声音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难道是神?又难道是鬼?但苏大妈从来都不相信鬼神这一类的东西。

她认为世间上只有两种人,那是死人和活人。

能够用石子把三十七厅重大刀震开的,当然不会是个死人。

但她的跟前,却连死人和活人都没有一个。

人在何处?她妈忽然省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由脱口叫道:是雪中雄?雪地中倏地响起了一个人响亮的笑声:正是老夫。

苏大妈眼前一亮,只见雪地上忽然冒出了一张脸色苍白的脸,但是颔上胡子却殷绿如火的老头儿。

苏大妈叹了口气:亏你是海堡主的老朋友,何以看见海小姐被人掳走,还呆在雪地里不闻不问?老头儿哈哈一笑。

倘若掳走海小姐的是别人,老夫自然会去追赶,但郎如铁这小子,倒是不怕呀!苏大妈跺了跺脚,道:你真是他妈的越老越混账,将来有什么事情,由你负责。

老头儿搔了搔脑袋,哈哈一笑:这种事居然要由老夫负责,哈哈,滑稽!滑稽!真他妈的滑天下之大稽!但无论他们在说什么,郎如铁和海飘都已听不见。

他们的人已在远方。

每逢清晨时分,海三爷总是捧着一壶熨热的酒,坐在海王厅中央的那张太师椅上,慢慢的斟,慢慢的喝。

他喝的酒并不猛烈,就算不懂喝酒的人也不容易喝醉。

但这酒很香,这正是海三爷喜欢喝这种酒的最大理由。

这一天,他刚斟满的第一杯热酒,并没有灌进他的肚子里,而是淋在另一个人的头上。

这人赫然是苏大妈!酒是孔大妈亲手替海三爷熨热的,近年以来,这几乎是她每天清晨例必要干的工作。

海三爷就是海星堡堡主。

他每天都喝酒,从来都没有把酒淋在别人头上的习惯。

尤其是四大妈,他对她们一向都很客气。

但现在海三爷已变成了一座火山。

一座爆发中的火山。

在海星堡,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右手的食指几乎已指在苏大妈的鼻子上:你练的狮虎十九刀纵横北武林,怎会连一个无名小卒都对付不了?苏大妈平时凶巴巴的,但现在却简直变成了一条可怜虫。

也许她比世间上最可怜的可怜虫还可怜百倍。

她垂下了脸,恨不得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深坑,好让她马上跳了下去。

海三爷平时也绝不是遇事慌张,头脑昏乱的人,但此刻海飘被人掳走,他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得可以。

他气得团团乱转,忽然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能把小姐找回来,赏银十万两!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常言有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一着谁也不能说海三爷做得不对。

但他的命令刚发出,居然立刻就有人嫌少!海小姐金枝玉叶,十万两这个数目未免太少了。

海王厅并不是人人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斗胆敢在海王厅里说出这种话的人,世间上更是难以找得出多少个。

海王爷扳起了脸孔,哼了一声道:老混蛋就只懂得胡说八道,也不怕教人心烦。

海王厅外倏地出现了一个白衣老人,他就是人称雪中雄的江湖怪杰杜冰鸿。

杜冰鸿虽然年纪已有一大把,但为人谐趣乐观,有他在座的场合,保证绝无冷场。

虽然不少人认为杜冰鸿这个老头儿未免迹近胡闹,但却是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杜冰鸿虽然行事荒诞不经,古里古怪的,但他武功奇高,无论是谁开罪了他,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世间上也有绝不怕杜冰鸿的人,海三爷就是其中之一。

十万两银子绝不是个小数目,但杜冰鸿却居然还嫌不够。

海王爷忍不住问他:你认为本座应该悬赏多少才算合理?杜冰鸿淡淡一笑,道:你给别人十万两已足够有余,但若要打动老夫,却得增加一点。

增加多少?十万另一两。

海三爷寒着脸:这算什么意思?杜冰鸿哈哈一笑:不算什么意思,总而言之,老夫的价钱,无论如何都要比别人多一点,否则,就算老夫碰见海小姐,也绝对不会插手相救。

海三爷冷笑:倘真如此,你还算是个人吗?杜冰鸿笑道:老夫什么都象,就是不象个人。

海三爷哼一声:混蛋!杜冰鸿道:混蛋也好,混牛混屁也好,老夫的价钱是十万另一两。

海三爷终于冷冷道:你有把握?杜冰鸿笑道:这种事谁敢说有把握?只能说是碰碰运气而已。

海三爷又沉下了脸,冷冷道:如此祝你好运。

杜冰鸿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夫好运,你也好运,怕只怕大家都交上了霉运,那才乌龟请狗吃屎,活该之至!海三爷左手按着锡酒壶,波的一声,酒壶忽然爆裂。

他们能找到海飘吗?海飘又在哪里?海飘是个很秀气,很漂亮动人的少女,无论任何男人看见她,都会觉得很甜密,很舒畅。

但郎如铁盯着她的眼光,却象是盯在木象上一样。

如此美丽动人的少女,在他的眼中看来,仿佛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里是─个小小的山谷。

谷中桃花盛开,就象美丽少女的微笑,同样可爱。

海飘很美丽。

但她的脸上没有微笑。

她脸上的神色,是很不愉快的。

虽然她早就渴望能逃出海星堡,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但她现在并不是逃出海星堡,也不是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而是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把她当作是木偶般搬了出去。

她的眼神不但不愉快,而且还忽然有点黯然神伤之色。

什么事令她黯然神伤?她想起了什么事?当他们来到这一个小小山谷之后,郎如铁第一事就是把海飘所有被点住的穴道解开。

海飘立刻把飞星剑拔出。

飞星剑是一把好剑,这把剑已在他们中央筑起了一幅高不可攀的高墙。

郎如铁忽然冷笑。

难道你还以为自己的剑法可以杀了我?海飘咬了咬牙,道:虽然我的剑法杀不了你,但即可以杀了我自己。

骤然听来,她说的话好像很可笑。

但实际上她的说话并不可笑,而是可怕。

郎如铁假如不太笨,当然会明白海飘的意思。

但郎如铁既未感到她说的话可笑,也没有觉得她说的话可怕。

他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道:最低劣的剑法也可以杀了自己,这一点不用你提醒。

海飘咬牙道:你若以为我没有勇气自尽,那是大错特错。

郎如铁忽然笑了,道:任何人都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但你若在这个时候死掉,不嫌太可惜一点么?海飘的眼睛有点红了。

她大声道: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剑下,也总比落在你这种淫贼手上好得多。

淫贼?郎如铁一呆,接着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淫贼了?怎么这种事竟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海飘撇了撇嘴,道:你别装模作样,你若不是个淫贼,怎会无缘无故把我劫到这里?郎如铁叹息一声,道:你岂非一直都希望离开海星堡?我现在是助你一臂之力的呀,想不到狗咬吕洞宾,看来我还是把你送回海星堡算了。

海飘咬着牙,道:不劳相送,只要你不缠着着我,我自会回去。

郎如铁悠然一笑: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海飘一怔。

郎如铁又接道:你可知道这里距离海星堡有多远?海飘也不知道。

郎如铁伸出了八支手指,淡淡道:这里已非海星保势力所及的范围,这里距离海星堡最少超过八百里。

八百里?海飘不相信:就凭你的轻功,竟然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走了八百里路?郎如铁淡淡道:时间不算短了,而且咱们也并不是一直都用腿走路。

海飘一楞,问道:难道我们曾经骑过马?郎如铁笑道:当然。

海飘悚然一惊,又道:怎么我竟不知道?郎如铁道:你曾一度昏厥,又怎会知道自己曾坐在一辆马车之上?海飘竭力回意,终于想起,自己的确曾经一度错厥过去。

但她是怎么会昏厥的?当她昏厥的时候,这个陌生的男人是否曾对她有什么不轨的行动?郎如铁仿佛已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你尽管可以安心,我早已说过,我并不是个淫贼。

海飘瞪了他一眼:谁晓得你怀的是什么心眼?郎如铁突然笑了:你现在是否还要独自回海星堡?海飘咬着牙,毅然道:当然,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这里距离海星堡十万里,我爬也要爬回去。

郎如铁叹息一声:好志气,可惜在这种地方,就算你想走十里路,也很不容易!海飘不再理睬他。

她暗中提聚内力,发觉自己的内力运行并无异样,心中又安定了一点。

郎如铁又道:你真的要走?海飘转过身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当然,本小姐说走就走,以后你一辈子也休想再见得着我!她的声音越说越响亮,好像真的肯定郎如铁以后永远都不能看到她似的。

郎如铁没有再挽留她。

当女人要走的时候,且让她走。

郎如铁好像一点也不再关心她,居然索性闭上眼睛,躺在雪地之上……(四)十八年来的梦想,终于成为事实。

海飘终于冲破家族的高墙,来到了外边的世界。

但当她想起自己是怎样才能闯出来的时候,又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对于那个神秘,来历不明的枪客,她虽然感到对方非常唐突,而且礼貌也不怎样好,但他却使她的夙愿成为事实。

他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但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象个傻子,既然不是个傻子,他干的当然也不是傻事了。

海飘想了又想。

忽然看见山谷外,果然有一辆马车。

这一辆马车,显然就是那个陌生,神秘的枪客的。

她现在的确很需要一辆马车。

假如,这辆马车并不是他的,她就算冒偷窍的罪名,也会把它驾驶,占为巳用。

但她知道这辆马车是属于他的,所以,她不要。

她宁愿自己走路,也不愿意驾驶他的马车。

前路茫茫,她应该往哪里走呢?当她感到饥饿的时候,已是黄昏。

整天没吃没喝,当然难免感到饥饿。

她忽然看见远处冒起袅袅炊烟。

她看见了一个小市镇。

等到她越走越近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市镇原来并不小,刚才她只不过看见这个小市镇的一隅而已。

这个市镇是什么名字?这个镇有供应吃喝的地方吗?丑脸八郎在荆家镇最少已超过三十年子。

荆家镇虽然名为荆家镇,但这里姓荆的只有五个人。

当然,这五个姓荆的都不是寻常人,在荆家镇,他们几乎拥有一切,包括荆家镇每一个人的性命在内。

丑脸八郎在三十年前是孤儿。

那时候,他除了身上的一袭破棉袄外,唯一最值钱的就是脚上的一双破鞋子。

可惜无论是破棉袄也好,破鞋也好,其实都是绝不值钱的东西。

虽然他还有一双手,但他的手除了抹鼻涤之外,又还能干些什么?他似乎命中注定要饿死在街上了。

但他没有饿死。

因为当他支撑不住的时候,刚好就倒在丁家饭铺的门前。

丁家饭铺的老板姓丁,别人都叫他丁不倒。

在三十年前,丁不倒已六十多岁,他除了养了一支既不吠,也绝不咬人的雄狗之外,唯一最使得他关心的,就是竹笼里的几支雀鸟。

自从丑脸八郎倒在他门外之后,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相貌奇丑的孩子。

丑脸八郎原本姓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开始懂事的时候,已在街上流浪,过着乞丐般的生活。

他的童年的确很不幸。

直到丁不倒把他收为义子之后,他才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这种生活是安定的,但仍然必须刻苦耐劳,每天工作时间绝不比任何人短少。

但丁不倒对他视如已出,最后还把丁家饭铺交给了他。

当丁不倒看来可以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却突然在镇上失了踪。

直到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身已在千里之外。

他身上最少有十三道创伤,而每一道创伤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无论丁不倒是给谁杀死的,这件事已成为过去。

没有人再提及这一宗惨案,就连丑脸八郎也绝口不提。

现在,丑脸八郎已成为丁家饭铺的老板,他今天已快四十岁。

快将四十岁的丑脸八郎仍然被人称为丑脸八郎,但也有人叫他丁八,因为他的义父是姓丁的。

正如每天的黄昏一样,丑脸八郎亲手把饭蒸好,然后又在砧板上切菜。

他把卤牛肉一片一片的仔细切好,然后用纯热的细腻的手法把它叠在一支碟子上。

这是他每天例行的工作。

但忽然间,碟子碎了。

碟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碎掉,令到碟子破碎的是一锭金子。

这一锭金子最少超过二十两。

黄橙橙的金子,除了白痴痴和瞎子之外,有谁看见了它会不怦然心动?但丑脸八郎却真的象个白痴,虽然他看见了这一锭二十两的黄金,但循最关心的却居然还是那支已经破了的碟子。

这一支碟子。

是丁不倒最喜欢的一支,因为这是丑脸八郎在十五岁时送给他的寿辰贺礼。

虽然这份贺礼并不名贵,但丁不倒已很满意。

现在,碟子碎了,丑脸八郎的脸登时拉得比马脸还更长。

但当他抬起头向门外望去的时候,即发现另一个脸孔更长的人。

这人并没有故意把脸孔拉长,而是他的脸孔本来就比寻常人最少长了半尺。

那一锭二十两重的黄金,就是这个长脸汉子掷出来的!------------------------------------yxg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 四 章 碧玉马(一)丁家饭铺虽然只不过是一间很小很小的饭铺,但这间小饭铺的架子却不小。

当别的饭铺酒家早已开始营业的时候,丁家饭铺仍然闭上门户,一直到黄昏之后,它才启门营业。

这是丁不倒以往的老规矩。

他宁愿晚一点营业,然后又直到别人打烊很久之后才打烊。

当丁不倒死后,丑脸八郎仍然遵照着老规矩办事,所以,这时候丁家饭铺根本就连一个顾客也没有。

这个长脸汉子也许就是第一个顾客。

但这个顾客究竟是送黄金上门,还是送麻烦到此呢?丑脸八郎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这一只碟子被打碎,其价值是无可弥补的。

所以,那二十两黄金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笔足以令人呼吸屏息的财富,但丑脸八郎却认为它和普通的石块没有什么分别。

长脸汉子冷笑一声,忽然对他道:这一锭金子绝对是真的,你若不信,不妨咬一口试试。

丑脸八郎沉着脸,道:不必了,荆四公子是富甲一方的大富豪,岂会用假金子之理。

长脸汉子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在他的身后,还有四个黑衣武士,他们的腰间都佩上快刀,他们的神态就象四条凶悍的猎犬,正在紧紧跟随着主人一样。

其中一个唇上有两撇小胡的黑衣武士插嘴道:丁八哥的碟子就算是用金铸造的,这锭金子也可以抵消有余了。

倘若现在有人在旁的话,一定会以为丑脸八郎正在高兴得要命,一支碟子居然可以换一锭二十两的金子,岂非是天降横财?可是,丑脸八郎完全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

他居然把金子抛了出去。

拿回你的臭钱!铿!金子丢在地上,好象这锭金子,已忽然变成了一块麻石,再也不值得任何人关注。

长脸汉子冷冷一笑,道:果然有种,看来丁不倒的徒儿,也不能算是个窝囊废!丑脸八郎冷冷道:荆家一门五绝,向来不安好心,这一点,义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长脸汉子眼珠子—转,突然道:丁老儿的压箱底本领,大概都已倾囊传授给你了?丑脸八郎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缓缓道:义父是给你们杀死的?长脸汉子神色不变,冷冷道:这一点你不必问,应该发问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丑脸八郎面露怒容:荆连山,你们好毒辣的手段。

长脸汉子就是荆家镇内荆家五绝的四公子荆连山。

在荆家镇,无论是谁看见于荆家五绝,都一定要恭恭顺顺的,否则,迟早必会招来大祸,丑脸八郎现在惹下的麻烦相当大,因为他已开罪了荆连山。

但就算他没有开罪荆连山,麻烦事还是同样会缠在身上的。

因为荆连山并不是故意来寻他开心。

而是有其目的的。

他的目的是一匹马。

一匹价值连城的碧玉马。

据说,自从唐代以来,江湖上总共最少有十七匹碧玉马,俱堪称是人间罕见的奇珍异宝。

但若能以价值连城四字来形容的却只有一匹。

近百年来,江湖上最引人瞩目的宝物,大概共有十件,这匹碧玉马就是其中之一。

谁也不知道碧玉马的下落,但不少人都知道这匹碧玉马本是波斯七大奇珍之一,直到唐朝,才由波斯胡商带入中原,最后并在京师宝石轩高价出售。

近数百年来,碧玉马曾七度易主,而曾经拥有这匹碧玉马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中大有名气之辈,其中还是包括武当派六十年前的掌门哲—道长。

自从哲一道长逝世之后,碧玉马也就随着在人间消失。

谁也想不到,这匹碧玉马原来竟然已落在一个外貌平平无奇的老头儿身上。

这个老头儿,就是荆家镇丁家饭铺的老板丁不倒。

丁不倒何以会拥有这匹碧玉马,已是一个永远无人能解答的谜。

但他拥有这匹碧玉马,并没有替他带来好运,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荆家五绝为了要得到碧玉马,不惜任何手段,任何代价。

可是,丁不倒宁愿苦战至死,也绝不肯把碧玉马交出。

荆家五绝索性把他干掉,他们深信碧玉马一定在丑脸八郎的身上。

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准备用软硬兼施的方法,逼使丑脸八郎把碧玉马交出。

但丑脸八郎却一直装疯扮傻,好象根本不知道碧玉马是什么东西?荆家五绝一直没有发作。

但直到今天,荆连山忍不住了,他要从丑脸八郎的身上逼问出碧玉马的下落。

碟子碎了,金子也已丢在地上。

但荆连山的脾气还是没有立刻发作,他突然轻轻拍了拍手掌。

掌声清脆响亮,但令人目眩的却是两箱黄澄澄的金子。

四个身穿灰袄的大汉,正分别抬着两只大箱子,箱子没有盖,里面赫然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子。

荆连山敢保证,丑脸八郎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金子。

这些金子,已足以打动任何人的心。

只要你把碧玉马交出,这些黄金就是你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温柔得就象是在哄小孩子。

但丑脸八郎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滚出去!荆连山的脸本来就比任何人都要更长,当他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长脸立刻变得更长。

你竟敢叫本公子滚出去?为什么不敢?丑脸八郎冷冷一笑,道:这里是我的饭铺,我要你滚出去你就得马上滚出去。

荆连山怒极反笑:好小子,你倒以为荆家一门五绝的招牌是纸糊的了?丑脸八郎绝不畏惧,挺起胸膛:就算荆家一门五绝变成一门五万绝,我也不怕。

荆连山冷笑道:你是舍着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丑脸八郎振声道:你若是皇帝,我就是太白金星、如来佛祖!荆连山呸一声:你好狂!丑脸八郎道:就算再狂,也及不上四公子把两箱金子搬来搬去那么洋洋自得!荆连山脸色一白道:你是坚决不肯把碧玉马交出来?丑脸八郎怒道:你们害死了我的义父,就算拚着闯刀出,跳火海,也决不让你们得手。

荆连山咬牙冷笑道:好!好!你有种!丑脸八郎道:我当然有种,你却是个他妈的大杂种!说到这里,荆连山已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他只好把他擒下,然后慢慢逼问碧玉马的下落。

他首先嘱咐那几个大汉,把两箱子金子抬回荆家。

这两箱子价格惊人,荆连山就算是个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也绝不舍得白白把它们丢掉。

说到打架,这四个大汉空有一身蛮力,但武功却是不堪一提。

倒是那四个黑衣武士,是荆连山一手训练出来的刀手。

他们以往也曾替荆家干过不少事,当然也宰过不少人。

在这四个黑衣武士的眼中看来,要对付丑脸八郎这个浑小子,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尤其是那个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的黑衣武士,他简直把丑脸八郎视如土包子。

他姓夏名一雕,一向自负颇高。

在四个黑衣武士之中,他亦时常以首领自居。

可惜这种人实在不值得自负。

夏一雕自以为是一个首领人物,但其实只不过是别人的奴隶,如假包换的奴才,鹰犬,爪牙而已。

夏一雕没有等待荆连山命令,就已亮出了他的刀。

他的刀虽然并不是宝刀,但倒也是百炼精钢铸造的好刀。

他居然问荆连山道:公子要活擒还是要把他剁为肉酱?荆连山冷冷道:活捉!夏一雕毫不考虑就暴喝道:绝对不成问题!他立刻冲前,就要向丑脸八郎扑击。

但他的身子刚冲前,立刻就被荆连山抓了回去。

夏一雕一怔,荆连山却是不由分说。

立刻就在他的脸上打了一拳。

夏一雕想不到荆四公子突然会有此一着,登时苦着脸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吭出。

荆连山沉下脸,冷冷道:你的刀法是否很高明?你的武功是否很厉害?夏一雕呆住。

他自己的斤两有多少,荆四公子了如指掌,一问之下,教他如何回答?荆连山也不必他回答,便已冷笑接道:你以为丁不倒的传人很容易对付,单凭这一点就已足以让你死十次!夏一雕虽然惊魂未定,但他仍然不相信丑脸八郎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虽然他的嘴里没有说出来,但荆连山早已看穿了他的心中,实在是大大不服。

荆连山忽然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大概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这样,你不妨去讨教几招,看看谁会变成肉酱。

夏一雕满肚郁气正无处发泄,一闻言,立刻再度扑前,把一古脑儿的帐全都算在丑脸八郎的身上。

(二)丑脸八郎的手中也有刀。

那是切牛肉用的刀!夏一雕以前也是丁家饭铺的常客。

以往,夏一雕在这里是一等一的大恶霸。

荆家四公子的黑衣武士,又有谁敢不退避三舍。

象丑脸八郎这种脚色,就算是给夏一雕提刀擦靴也还不配,所以,平时夏一雕那里把他放在眼内。

但这一天,夏一雕却倒足了三辈子的霉,居然为了丑脸八郎这种小人物,无缘无故的就给荆四公子一拳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然,这笔帐他是万万不敢记在荆四公子头上的,归根结底,还是丑脸八郎该杀!刀风呼啸,夏一雕一上来就施用杀着,好象一下子就想把丑脸八郎劈开八大块,但就算夏一雕有八颗熊胆,也万万不敢劈死丑脸八郎。

他也并非不舍得杀丑脸八郎,而是荆四公子有言在先要活擒,倘若他一刀把对方杀死,自己固然是痛快极了。

但荆四公子怪罪下来,又怎吃得消?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九条腿,他还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而且荆四公子一旦动起怒火的时候,他极可能把夏一雕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那时候非但是死罪一条,而且还要死得很惨很惨。

所以,夏一雕的刀法表面上看来凶猛要命,实际上却都是虚招。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把丑脸八郎活捉。

但他能活捉丑脸八郎吗?当然不能。

荆连山没有估低丑脸八郎的武功,他毕竟是丁不倒的唯一传人。

丁不倒的武功如何,别人也许不会了解,但荆连山,最清楚不过。

因为他曾经和丁不倒交过手。

一场血战的结果,丁不倒虽然武功胜过荆连山,但最后却由于寡不敌众,反而死在荆家五绝的手下。

这一战当然很不公平。

这世间上公平的事情又有多少呢?在兵器上而论,夏一雕可说是占尽上风的。

但他一连施展的奇招妙着,结果却居然还是一筹莫展。

丑脸八郎武功肯定是在夏一雕之上,但却缺乏脑敌经验,所以初时一直都是只守不攻。

但十几招之后,丑脸八郎就开始还击了。

夏一雕的额上冷汗直冒,他现在才深悔自己太贪功,欲逞英雄,结果却陷入骑虎难下之局。

他当然希望荆连山出手扶他一把。

但却连荆连山毫无出手之意,反而把一双手背负在身后,来一个不理不睬。

荆四公子没有下令,其他三个黑衣武士当然也不会出手相助。

这一来,夏一雕的命运可就呜呼哀哉了。

丑脸八郎平时对他印象已是极差,如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的牛肉刀也不怎么客气了。

飒!这把牛肉刀也有牛肉刀的威力,一路还击之下,立刻就把夏一雕的胸膛割开一道长约半尺的口子。

夏一雕差点没昏倒过去。

他以为这一刀已要了他的性命,但幸好这一刀并不深,只是皮肉受伤而已。

丑脸八郎一击得手,信心陡增,切牛肉的刀变成了厉害的杀人武器,不断向夏一雕施以压力。

夏一雕初时还可以勉强招架,但到了后来,简直连招架之功也无法使出。

丑脸八郎并非生性凶残之辈,老实说,他这一辈子还未杀过人。

但象夏一雕这种欺善怕恶之辈,他早就想把这厮宰掉了。

既然现在已和荆家翻脸,打狗不必再看主人脸孔,把心一横,索性把他一刀宰掉。

鸡鹅猪鸭之类的家禽家畜他宰得多了,但宰人还是第一道。

任何事情也有第一次的,杀人也不例外。

又是飒的一声。

随着刀声响过,惨呼之声接着响起。

夏一雕非但未能活捉丑脸八郎,反而死在丑脸八郎的刀下!夏一雕死在丑脸八郎的刀下,荆连山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

倘若夏一雕不死在对方的刀下,那才足以令荆连山惊诧。

其他三个黑衣武士睹状,更是屏息呼吸,岂敢象夏一雕刚才那么狂妄。

前车可鉴,看来丑脸八郎这个土包子非但不容易对付,而且还更是一个极厉害的角色。

荆连山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手,轻轻的叹息—声。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叹息。

但丑脸八郎却反而知道得很清楚,他冷冷一笑,道:你不必为我而叹息,你若与我交手,谁胜谁负,谁存谁亡,谁也不能肯定。

荆连山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但饭铺窗外却传来了一个人沙哑的笑声,道:别人也算不能肯定,但咱们却可以肯定!说到这里,沙哑的笑声开始变成充满杀机的声音:只要四弟一出手,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声音虽然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充满杀机,令人听来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丑脸八郎什么都不怕。

他的人已豁了出去,就算有十八只猛虎同时向他扑过来,他也不怕。

饭铺外没有十八只猛虎,只有四个人。

声音沙哑,说话充满杀机的,就是这四人中最瘦削的一个中年人。

他叫荆连渊,是荆家五绝的老三!(三)多年来一直统治着荆家镇的荆家高手,此刻竟然全数聚集在丁家饭铺。

连丑脸八郎都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摇身一变而成为大众关注的目标。

但他并不觉得高兴。

他多年来平静的生活已告结束。

平静的生活虽然平凡,但其可贵之处也就在平静,平凡这四个字。

他喜欢平静。

他宁愿平平凡凡的渡过这一辈子。

但很可惜,他的义父是个江湖人。

而丑脸八郎练成了义父传授下来的武功,他也变成了另一代的江湖人。

江湖人的生活,又有谁能够真真正正的,平平静静的活下去?一抹夕阳,斜照在荆连渊的脸上。

荆连渊的个子并不高,身材瘦削,手中永远少不了一根四尺长的铁竹。

这一根铁竹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命根子。

近十年来,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这一根铁竹之上。

丐帮的打狗棒法,天下驰名。

但在两年前,荆连渊却曾三战丐帮七袋,八袋高手,结果俱获全胜。

他甚至打算向丐帮帮主金一竹挑战。

金一竹是近三百年来所有丐帮帮主中武力最高的一位。

姑勿论荆连渊是否真的向金一竹挑战,而他又是否金一竹之敌手,他的气焰和锋芒已是极甚惊人的。

荆连渊一步一步的向丑脸八郎走近,荆家五绝其余的三人亦步步紧逼。

丑脸八郎在荆家镇已混了三十年,当然知道其余三人也绝不是好对付的。

荆家五绝中,所纪最细小,排行第五的是荆连坡。

荆连坡虽然现在还只不过三十二岁,但他杀人绝不比他的兄长为少。

老大和老二,是荆连天和荆连湖,这两人老奸巨猾,是人所共知的老狐狸。

荆家五绝同时出动,对付丑脸八郎,显然已具有极大的决心!虽然强敌环伺,丑脸八郎仍然毫无惧色。

他的眼神是坚强的,他的态度是倔强的。

他也已下定了最大的决心,就算把他撕开八十大块,他也绝不肯把碧玉马的下落说出。

他并非贪图宝物,而是决不能让谋害义父的奸徒得偿所愿。

荆连山盯着丑脸八郎,忽然一掌向他的腰间拍去。

他一掌拍出之后,荆连渊也同时挥舞铁竹,疾点丑脸八郎左边五大穴道。

这两人同时发动攻势,丑脸八郎仿佛已乱了手脚。

谁知他人虽丑陋,心思却并不糊涂,看他似已阵脚大乱,其实早已胸有成竹。

就在荆连渊的铁竹已攻向丑脸八郎的时候,丑脸八郎居然以极快的身法,非但闪过铁竹,而且还跃到荆连山的背后,以借力打力之法顺势一推,竟然把荆连山推到铁竹尖之上。

这一着看似容易,其实却是极难,倘非武艺已臻一流境界,又焉能做到这地步。

荆连渊凛然一惊,急急把铁竹硬生生的收回。

纵是如此,荆连山仍然象脱缰野马般,撞在荆连渊的身上。

虽然他们没有什么创伤,但却已被弄得狼狈已极。

荆连天,荆连湖互望一眼,彼此脸上都已变了颜色。

他们还暂时没有发作,但老五荆连坡却已忍耐不住。

他抡起一双巨鲨铜锤,宛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疾向丑脸八郎的头上凿去。

荆连湖忙道:别要了他的性命。

荆连坡闻言,锤势一偏,不凿丑脸八郎的脑袋,改向他的左肩下手。

纵然这一锤只不过是凿向丑脸八郎的左肩,然而倘若一旦命中,也势非立时睁重伤不可。

丑脸八郎以一敌三,居然还是脸无惧色。

但脸无惧色是一回事,能否在以一敌三取得胜利,却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丁不倒的武功他已尽得真传,但毕竟吃亏在临敌经验不足,单打独斗,或者以一敌二,尚可应付。

—旦同时面临着三大高手的围攻,就难免陷入捉襟见肘之境。

荆连坡锤从天降,丑脸八郎还能及时避开。

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荆连渊与荆连山又已重新组织了另一股威力庞大的攻势,毫不留情地向他进袭。

虽然他们不想把丑脸八郎杀死,但却不惜把他弄成残废,从而逼问碧玉马的下落。

倏地,叭的一声,清脆玲珑地晌起,荆连渊的铁竹竟然象鞭子一般抽在丑脸八郎的腔庞上。

一条血痕立时呈现。

虽然这一记并不要命,但却痛彻心肺,滋味并不容易忍受。

但丑脸八郎一声不出,一言不发,若无其事的忍了下去。

荆连渊嘿嘿一笑,道:再挨两招试试!竹影挥舞,如急雨下。

看来丑脸八郎还是难逃被生擒的命运了。

但就在这时候,荆连渊突然脸色大变,铁竹的攻势也完全停顿下来。

他的左臂,竟然被一把长剑刺穿了一个血洞!无论是谁的手臂,忽然被一把长剑刺穿一个血洞,都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尤其是荆连渊,正是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冷不提防一把长剑突然杀出,终于使一条左臂变成残废!这自然令他惊怒交集,一张脸孔由红转白,然后又由白转成灰黑之色。

他的兄弟也同时脸色一变。

突如其来一剑刺伤荆连渊的人,原来只不过是个娇滴滴的长发女郎。

荆连渊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长发女郎冷冷一笑,道:凭你还不配问。

荆连湖走了过来,抱拳一笑。

他能笑得这么自然,态度看来那么和蔼可亲,真不愧是一条老狐狸。

这位姑娘大概与咱们兄弟有点误会吧,要是以前咱们有什么得罪姑娘的话,还请姑娘稍候片刻,老朽自当前来负荆请罪……长发女郎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说,一切我已明白。

明白?荆连天也走了过来,冷笑道:姑娘明白些什么?长发女郎哼一声,道:你们都是强盗,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就是荆家镇的五名老贼。

荆家五绝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是摸不出这个长发女郎是什么门路,何以会忽然出现在荆家镇上。

那知长发女郎又接道:尔等五人在荆家镇为恶多年,本小姐早已想给你们一场狠狠的教训,想不到今天你们竟然从荆家镇到这里来受死,你们还是认命罢!荆家五绝同时一怔。

这里本来就是荆家镇,这长发女郎的说话却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都是老江湖,随时虽然不知道长发女郎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奇怪的说话,但他们随即立刻明白,她根本就不知荆家镇在什么地方,所以,虽然已身在荆家镇,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市镇而已。

四人同时大笑。

荆家五绝唯一没有发笑的,竟然就是荆连渊。

他的手臂穿了一个洞,就算听到再好笑的事也笑不出声来。

丑脸八郎身陷险境,全凭眼前丽人出手相救。

但他关心别人的安全尤远在关心自己之上,他大叫道:咱们的纠葛咱们自会解决,你还是赶快上路,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长发女郎横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件事我是管定的了。

丑脸八郎叹息一声:那又何苦?长发女郎昂着头,傲然地对丑脸八郎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辈中人应该做的事。

荆连渊怒喝道:野丫头,你还是先上阴司路罢!大喝声中,他的铁竹又再施展狠辣妁点穴招式,但他这一次进攻的对象并不是丑脸八郎,而是刺了他一剑的长发女郎。

这时候,荆家五绝心中所想着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她是谁呢?她走了大半路,肚子饿了,连手也有点酸软了。

她就是海飘。

她曾经过一个贩卖马匹的马场,她本想买一匹马。

无奈她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虽然身上还有不少饰物,而且都很值钱,无奈这些东西都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绝对不能为了买一匹马而把它们变卖。

所以,她只好走路。

直到她来到荆家镇的时候,已是黄昏了。

虽然她来到了荆家镇,但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只觉得这是一个民风纯仆的市镇。

这里当然有饭铺,酒家之类的地方。

虽然她身上连一两银子也没有,但她却满怀信心可以在酒家中吃一顿饱的。

她准备偷吃。

但她也并非存心偷而不还。

她打算要将来有机会,她一定会把吃了的东西付帐。

这是权宜之计,也是一件有趣之极的怪事。

堂堂海星堡主的女儿,竟然会跑到这一间酒家里偷取食物,岂不怪哉?倘苦有人把件事告诉别人,他一定会被人视为疯子。

海飘心中想偷的,是一只又香又嫩滑的母鸡。

但她很倒霉。

假如她从市镇第一条街走过去,就会走到清风楼。

清风楼也是一间酒家,但这间酒家远比丁家饭铺堂皇得多了。

在清风楼,海飘想吃一两只又香又嫩滑的母鸡,凭她的身手来说,应该是绝无问题。

但她却跑到了丁家饭铺。

丁家饭铺今天不卖鸡。

非但不卖鸡,连卤牛肉的碟子也给荆连山打碎了。

海飘早就希望凭着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干一番令人侧目的大事,现在遇到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轻轻错过。

虽然她以前从未见过荆家五绝,但她平时听项大妈所说的江湖事迹,也曾听过荆家五绝是怎样的人。

总而言之,他们都是江湖败类,杀之不枉。

现在再看看他们对付丑脸八郎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所以海飘终于出招,—剑就把荆连渊的手臂刺穿一个血洞。

她这一剑刺得很快,而且攻其不备,所以一击即中。

这一来,荆家五绝倒不敢看轻她的本领。

事实上,海飘是海星堡主的女儿,她的飞星剑法也的确相当不错。

但真正拚命的时候,她又是否能够那么轻松呢?荆连渊虽然一臂受伤,但他的一根铁竹仍然具有无比强的威力。

他一出手就向海飘连攻二十一招,每一招都迅速,刁钻。

他的每一招都是足以置人于死地,但海飘身形相当乖巧。

她在荆连渊疾如狂风的竹影里,象一只飘动在风浪中的小船,忽上忽下。

海飘没有还击,不住地闪避。

荆连渊连攻二十一招,招招都足以令扛湖高手置于死地。

现在却招招落空,竟连这野丫头的边都没靠上,不由狂怒起来。

一根铁竹舞得淋漓尽致。

宛如灵蛇出洞,直向海飘身上三十六个大穴罩了下来。

当。

竹剑相交,海飘的飞星九绝剑法施展出来。

她灵巧的身形从容地从杀机四伏的竹影中飘出。

这个长发女郎的轻功和剑法绝对是不错的。

北武林第一堡主海三爷的成名绝技飞星九绝剑法会比谁差!荆家五绝绝不会想到海星堡主的独生女儿会在荆家镇这个小小的丁家饭铺出现。

荆连渊也绝不会想到敢和他拼杀的这把剑就是名动江湖的飞星剑。

海飘的反击开始了。

荆家镇的镇外大路上,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人慢慢地朝镇里走来。

他蹒跚而行穿过镇中的街道,慢慢地朝丁家饭铺走近。

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白发苍苍老人是从那里来的,也没有人敢出来问。

镇上的人家这时早已关上门灯了。

丁家饭铺的门开着。

海飘的心情这时倒平静下来。

荆连渊这时才真正感到眼前的丫头不那么好对付,左臂上的剑伤不时地在流血,此时真恨不得把这个不知那儿来的野丫头立即杀死在竹下。

荆连天、荆连湖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的拼杀。

丑脸八朗依旧苦苦支撑着荆连山荆连坡的连番攻击。

不好。

荆老大、荆老二的警声还未来得及发出,只见一阵乒乓之声后万点寒星纷纷落下,飞星九绝剑法的第六招:寒星笼月。

荆连渊还没弄清星芒的来处,就连中九剑倒下。

那个白发老人正要踏进丁家饭铺的大门,看见荆老大荆老二正阴沉着脸盯住他,荆老五和一个长发女郎战得正紧,不由得退出半步。

寒星万点。

见荆老五倒下。

荆连天,荆连湖冲了上去。

赶紧退出丁家饭铺的门口,一连还自言自语地道:吓死我了。

要不是跑得快,真的要丢掉我的老命,唉……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向市镇外走去。

这人是谁?在荆家镇,没有人认识他。

就算本来认识他的人,现在也同样很难认出他是谁。

白发老人的步伐初时很慢,但当他离开了丁家饭铺之后他忽然就象脱胎换骨似的,步履如飞般向镇外奔去。

别人就算有八条腿,也未必能赶得上他。

因为这个老人就是八腿猫!八腿猫并不老,他本来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但现在他的头发却连一根黑头发也投有,他的年纪看来最少老了一大半。

他平时很少易容!但这一天却非易容不可。

因为荆家五绝全部都认识他,而他们也全都绝八腿猫光顾过。

他们是江湖上的土豪,是武林中的强盗。

强盗虽然,但遇上了第一流的小偷,他们身上的财物也居然会不翼而飞。

直到有一次,八腿猫终于失手了,他几乎死在荆连湖的掌下。

但幸亏他的轻功了得,竟然在荆家五绝穷追之下,逃脱—条性命。

八腿猫在太岁头上动土,险些死在荆家五绝的手中,所以以后他每逢来到荆家镇,必定首先易容,否则他绝不敢踏进荆家镇半步。

他现在为什么跑到荆家镇来呢?天色渐黑,也渐更寒冷。

在荆家镇半里的一条小路上,停放着一辆马车。

车厢内酒气洋溢,郎如铁正在亨受着雪城一品香的香浓酒味。

就在这时候,车厢门突然打开,钻进一张白发苍苍的脸。

这张脸就连郎如铁也感到很陌生。

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这个白发老人就是八腿猫乔装的。

八腿猫搔了搔脸,道:我真不明白,你的眼睛怎么这般厉害?郎如铁悠然—笑,道:有何厉害之处?八腿猫道:我自信自己的易容术绝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但你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我就是八腿猫。

郎如铁微笑道:其实就算我完全不看,也可以知道你就是八腿猫。

八腿猫一呆。

难道你是活神仙不成?郎如铁摇摇头:我并非什么神仙,只不过你的神猫步法,我早已听得很熟悉而已。

八腿猫叹了口气,道:幸好荆家五绝役有你这种耳力,否则现在我已见不着你了。

郎如铁喝了一口酒,笑道:老尉迟仍在雪城?八腿猫点点头,道:不错,他不愧是条硬汉。

郎如铁叹了口气,道:老尉迟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什么秦大官人。

--八腿猫脸色微徽一笑,道:秦大官人网罗黑道高手,势力日渐强大,看来,他的野心绝对不小。

郎如铁放下酒缸,突然道:那傻丫头呢?八腿猫道:她正在和荆象五绝拼命呢。

郎如铁脸色一变:真不知天高地厚,她就算能打得过荆洲,荆连山和荆连坡,但无论如何绝不是荆老大和荆老三的敌手。

八腿猫忙道:她若有什么差池,这是一件天大的祸事。

郎如铁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京师巴巴的到这里?八腿猫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郎如铁冷笑道:就是为了荆家五绝,十天前他们还在江南,他们东奔西跑,这不是为了那匹碧玉马。

八腿猫道:他们为什么会在江南出现?郎如铁道:初时他们一直以为碧玉马在丁天仪身上。

丁天仪是谁?丁天仪就是丁不倒唯一的侄儿。

结果呢?他们活捉了天仪,活活烤打至死,但仍然无法逼问出碧玉马的下落。

碧玉马若不在丁天仪手中,他们怎样逼问也是枉然。

不错,郎如铁吸了口气:直到最后,他们终于查出,碧玉马原来竟已落在丁不倒的义子手中。

八腿猫也抽了口冷气:他们如此重视碧玉马,岂非此马的价值,当真如此重大?郎如铁点头道:能够令到荆家五绝,不辞跋涉去找寻的东西,价值当然非同小可。

八腿猫想了一想,便笑道:幸好我对碧玉马全无兴趣,否则光是想也想爆脑袋了,还争个屁!郎如铁突然挺起英雄枪,仿如一支箭般向车厢外冲了出去。

八腿猫急道:你往那里?远处传来了郎如铁的声音,道:丁家饭铺!直到荆连天,荆连湖两条老狐狸出手的时候,海飘这才发觉荡江湖并不想象中那股轻松写意。

这两个老怪物为了要替荆连洲报仇,一出手就施展毒辣的招数,誓杀海飘而甘心。

两人来势汹汹,四掌如雷电交错般向海飘拦腰扫去。

丑脸八郎急道:你是打不过他们的,还是走为上算。

但这时候海飘已势成骑虎,岂有逃脱的机会。

她唯一还能借以自保的,就是飞星九绝剑。

飞星九绝剑乃海三爷成名江湖绝技之一,宜攻宜守,虽然海飘的剑法以及内力难与父亲相提井论,但施展出剑谱上的守字诀,仍然以自保。

丑脸八郎虽然极欲相助海飘一臂主力,但无奈自己也被荆连山和荆连坡苦苦相缠,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间一长,海飘的情况渐渐不支。

荆连天忽然怒喝一声,叱道:臭丫头看掌!他口中大喝看掌,但他的双掌却只是虚着,真正致命的一击却是他的穿心腿!荆连天从十岁开始苦练穿心腿。

直到现在,死在他这一招穿心腿之下的人,最少超过半百之数。

他并非经常使用穿心腿,但他每次使用穿心腿,对手就一定乖乖的躺下去。

没有例外。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穿心腿下幸免。

因为他每次使用穿心腿,都是在胸有成竹,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才使用的。

所以,当他大喝看掌的时候,荆连湖已可以肯定这个长发女郎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荆连天每次对敌人说看掌,必然是声东击西,真正要命的绝不是掌,而是穿心腿。

而荆老大的穿心腿,从来都不会失手,所以,海飘实是非死不可的。

可是,任何事也会有意外和例外的时候。

这一次,意外和例外的事都同时发生了。

当荆连天的穿心腿全力出击,而且眼看必可命中目标的时候,穿心腿竟然变成了穿洞腿。

何谓穿洞腿?原来荆连天的腿,竟然在这个时候忽然穿了一个大洞!(五)荆连天苦练数十年的穿心腿非但没有杀死海飘,而且还废了一条左腿。

的确今人大感意外。

荆连天惊魂未定,又听得一人冷笑道:荆老大的穿心腿好象还有另一条,怎么不一起施展出来、让在下大开眼界?荆连天踉跄后退。

他浑身发抖。

他发抖是因为发怒?还是震惊?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的腿,是被一杆突如其来的铁枪所破的。

荆连湖扶着老大,突然脱口道:英雄枪郎如铁?不错,在下正是郎如帙。

海飘也是惊魂未定,但当她听见这把声音之后,一颗芳心差点没有跳出来。

那要命的家伙,原来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对于荆家五绝来说,这一天实在倒霉极了。

他们满以为对付丑脸八郎这个浑人,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气力,那知对方福大命大,竟然接二连三出现强援,以致荆家五绝非但未能完成预期中的计划,而且还要损兵折将。

荆连渊之仇尚未报,荆老大的左腿又被废掉,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一个难以逆料的结果。

荆连天的脸色已变得比雪还自,而他的左腿却是一片殷红。

他抽了口气,怒目瞪着郎如铁:你这是干什么?存心与荆家为敌?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响亮,但气势却已大为减弱。

无论是谁受了这种创伤,他的气势都很难保持平时一样。

郎如铁面上全无表情。

他只是淡淡道:无论是谁伤害她,最少都要挨在下一枪。

海飘的脸陡地一红。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快了一倍。

不是一倍,而是两倍,三倍,甚至无数倍。

但她仍然装做很镇静,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郎如铁的说话。

刚才还是七尺二寸长的英雄枪,现在又变成了只有两尺。

这是郎如铁的枪。

这一杆英雄枪,最令江湖匪类头疼和心疼。

现在荆连天的心也许不怎么样,但他的腿却已疼得要命。

他甚至不敢在这个时候包裹自己的伤口。

他生怕英雄枪忽然就刺进自己的心窝里。

荆连湖还想再拚。

但荆连天却把他喝止:别轻举忘动,要宰掉这个瘟神,将来还是有机会。

郎如铁冷冷一笑:恐怕你们的机会已无多。

荆连天沉默半晌,道:难道你竟要赶尽杀绝,是你可别忘了,荆家五绝是那么容易收拾的。

郎如铁目光环视—扫,缓援道:就算我不杀你们,你们余下来四人又能活得了多久?荆连湖厉声道:这算什么意思?郎如铁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秦帮主是怎么样的人,难道你们还不清楚?荆连天,荆连湖互望一眼,脸色俱又自一变。

郎如铁朝他挥了挥手,道:你们已无胜望,碧玉马也绝不会落在你们的手中,还是早一点走罢。

荆连天突然目光—转,向门外喝道:什么人在外面鬼鬼崇崇?郎如铁淡淡道:倘若在下所料不差,在外面的是泰山双雄之一的白发圣君轩辕梁。

轩辕梁?荆连天,荆连湖同时脱口道。

他们虽然从未见过白发圣君轩辕梁,但江湖上又有谁没听过白发圣君轩辕梁的名字。

轩辕梁乃三十年前江湖十大高手之一,辈份比荆家五绝的父亲还高,虽然他近年来已经绝迹江湖。

但他的名字仍然深深印在每一个扛湖人的脑海里。

轩辕梁非但武功极高,而且嫉恶如仇,江湖匪类若落在他的手里,实在是生不如死。

就在荆连天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丁家饭铺门外果然出现了一个年纪老迈的白发老人。

荆连天眼色一变,急急道:咱们走吧!遇见了白发圣君,就算是他们的老子也得走避不迭,何况是他们。

转瞬间,荆家五绝已走得干干净净。

当然,荆连渊已变成一具尸体,他是走不动的。

他是给连坡背走的。

直到荆家五绝所有的人都走光之后,白发圣君轩辕梁突然长长的吐出口气。

他走到郎如铁面前,苦笑道:郎兄,你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

海飘和丑脸八郎俱是一怔,这个白发圣君何出此言。

郎如铁却淡淡一笑,道:难道你要我把你的真正身份说给荆家五绝知道?轩辕梁连忙摇手不迭,这个玩笑更加开否得,他们若知道我是谁,我这条性命可难保了。

海飘忍不住道:难道你不是白发圣君?我若是白发圣君,你就是天后娘娘,何仙姑!海飘大奇:那么你是谁?我是谁?哈哈,说来惭愧,我只不过是只猫。

猫也有很多种,有些馋嘴,有些贪睡,有些顽皮,也有些懒惰得很,连老鼠在猫须前经过也不瞅不睬哩。

白发老人摇头。

你说的猫统统都不是我。

难道你还有两条尾巴不成?那倒没有,白发老人嘻喀—笑,我不是没有两条尾巴,连—条也欠奉,但猫腿却比别的猫多一倍。

海飘先是一怔,继而失声问道:莫非阁下就江湖上人称小偷之王的八腿猫么?小偷之王这个雅誉,鄙人愧不敢当,但八腿猫是受之无愧。

丑脸八郎向八腿猫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现在怎样也不像个小偷,倒与传说中的白发圣君颇为相似。

八腿猫盯着他,你曾见过白发圣君?丑脸八郎摇头:没有。

八腿猫闻言板起了脸孔,道:你既然从来都没有见过白发圣君,又怎知道我与白发圣君很相似?丑脸八郎道:我虽然没有见过白发圣君,但我有他的画像。

八腿猫一怔。

海飘也是大感意外。

但郎如铁却反而脸上毫无诧异之色,好像早已知道丑脸八郎拥有一幅白发圣君的画像似的。

海飘看了郎如铁一眼,忽然道:你不觉得奇怪?郎如铁淡淡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白发圣君的画像,本来就是藏在碧玉马之内。

海飘更感奇怪,又问丑脸八郎:他说的都是真的?丑脸八郎道:不错,白发圣君画像,就藏在碧玉马之中。

海飘想了一想,道:这幅画有什么用?丑脸八郎搔了搔脖子,道:不知道呀。

郎如铁淡淡道:丁不倒没有把画像的秘密告诉你?丑脸八郎一呆。

画像有什么秘密?郎如铁淡淡道:你一定知道的,丁不倒既然已把碧玉马和画像都交了给你,绝不会把事实隐瞒的。

丑八郎脸上一脸红。

他的确知道。

但他仍然装糊涂,这毕竟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他绝不能随随便便的就把秘密告诉别人。

郎如铁悠然一笑,接着:能够令到秦大官人垂涎的东西,当然具有极重大的价值,但你尽管可以放心,郎某人对它的兴趣并不大。

八腿猫忙道:秦大官人也看中了这匹碧玉马?不错,郎如铁点点头,道:荆家五绝虽然武功不错,而且党羽众多,但他们若与秦大官人相比,却还是相去甚远,早在十年前,荆家五绝已归附在秦大官人麾下,成为秦大官人的秘密杀手。

八腿猫舌头一伸,道:想不到荆家五绝也是秦大官人的爪牙,如此说来,秦大官人倒是个不世枭雄。

郎如铁道:秦大官人现在已声势喧天,势力日渐增强,不出三年,江湖上就会因此人而掀起一场可怕的浩劫。

海飘点了点头,道:项大妈也曾对我说过,时下江湖上最可怕、野心最大的人,就是秦大官人。

郎如铁道:他秘密组织的帮会,就叫强秦帮。

强秦帮?不错。

八腿猫哼了一声,道:只要天下群雄齐心协力,就算秦大官人有三头六臂,也非要把他粉身碎骨,化为肉酱不可。

郎如铁道:可惜中原各派,都抱着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心理,要他们齐心协力对付强秦帮,无异是痴人说梦话。

八腿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跌足道:只恨我并非少林、武当的掌门人,否则,我必定登高一呼,召集天下英雄到此,誓死与奸徒决一死战。

他说得慷慨激昂,煞有介事般,海飘不禁为之一阵失笑。

郎如铁的目光忽然注视在丑脸八郎的脸上:荆家镇绝非久留之地,你还是另往他处,否则秦大官人必将对你不利。

丑脸八郎也明白这是事实。

蓦地,丁家饭铺门外,出现了一群僧侣,为首一人正在高喧佛号。

他们赫然正是大吃四方寺的僧侣!-----------------------------------------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 五 章 飞星九绝剑(一)虽然外面的光线已很黯淡,但郎如铁一眼就认出站在左首第二个僧人,就是吃人大师。

吃人大师的法号也许很可怕,但他法相庄严,一点也不可怕。

站在吃人大师身旁的还有一个年纪比他更老的和尚。

高喧佛号的,就是这个老和尚。

郎如铁缓缓走出店铺外,淡笑道:这位想必是大吃四方寺的方丈大师了?老和尚合十道:老衲正是吃苦。

郎如铁道:大师虽然不能算是德高望重,但在下对大师行事的爽朗作风,早已心仪甚久。

吃苦大师微笑道:郎檀樾在江湖上的英雄事迹,老衲亦时有所闻,今日相逢。

果然英雄出少年,唯一美中不足者,就是杀气太重了一点。

郎如铁笑道:在下身满罪孽,自然杀气腾腾,但大师身上的杀气,恐怕亦与在下不相伯仲之间。

吃苦大师突然大笑。

说得好!老衲虽然只是个出家人,但若说到身上的杀气,比起你来说,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郎如铁淡淡道:大师快人快语,虽然是个杀气冲天的和尚,但大吃四方寺所吃所杀的,都是该吃该杀的人,象这种杀气冲天的和尚,江湖上最少应该再增加七八万个,可惜现在还是太少太少了。

吃苦大师又是哈哈一笑:可惜的是,老衲在十年前就已戒了酒,否则单凭这一番说话,就值得老衲与你共饮三杯!郎如铁忽然眉头一皱,道:大师大概已知道丑脸八郎的事?吃苦大师叹息一声,道:丁不倒与老衲曾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老朋友,他的事情老衲就算所知不太多,也绝不会比郎檀樾为少。

郎如铁叹道:碧玉马和那幅画像,绝不能落入秦大官人的手中,否则将来江湖上还有谁能把他制服?吃苦大师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碧玉马和那幅画像送到毒山圣君府!吃人大师插口道:但丑脸八郎愿意吗?丑脸八郎立时说:义父早已嘱咐,若有机会的时候,就要把碧玉马送到圣君府。

郎如铁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到圣君府?丑脸八郎呐呐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圣君府在什么地方,而且带着这种宝物远赴泰山,我着实没有半点把握。

郎如铁点头,道:这一点你做对了,但现在你已有机会,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

丑脸八郎打量着大吃四方寺的僧侣:莫非他们愿意护送碧玉马到泰山?郎如铁道:不错,他们是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丑脸八郎沉吟片刻,终于毅然道:好!就照这么办,反正碧玉马留在我的身上,也是等于废物一样。

郎如铁道:你可知道碧玉马和那幅画像有什么用处?丑脸八郎摇摇头。

郎如铁接道:碧玉马固然是稀世之宝,但更重要的还是那幅画像。

丑脸八郎道:义父曾对我说,那是关系着一种极深奥的武功。

郎如铁道:不错,昔年白发圣君轩辕梁为了要得到这种武功,不惜散尽家财,还历尽艰险,才把这种武功的秘笈弄到手,但他还没有练成秘笈上的武功,就已给仇家暗算,而那本秘笈也在争持之中,被轩辕梁抛进洪炉之中,化为灰烬。

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

郎如铁又接着说道:轩辕梁负伤逃走,中途不支倒地,全凭丁不倒在途中相救,否则他已死在仇家的手下。

丑脸八郎道:难道那匹碧玉马及画像,都是白发圣君送给我义父的?不错。

郎如铁道:虽然那本武功秘笈已化为灰烬,但轩辕梁脑中已把秘笈中的文字记得滚瓜烂熟,遂把这套武功,记载在自己的一幅画像背后,并把它藏在碧玉马中。

丑脸八郎道:后来又怎样?郎如铁道:轩辕梁虽然一度伤愈,但仇家暗算他所用的武器淬有奇毒,伤势时愈时发,终于在半年之后毒发身亡。

丑脸八郎道:于是碧玉马和那幅画像就落在义父的手中?郎如铁点点头,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

丑脸八郎大奇:你怎会对这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郎如铁淡淡道:知道这件事最清楚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老尉迟。

老尉迟?郎如铁道:老尉迟就是你义父的同门师兄,换而言之,也就是你的师伯。

丑脸八郎吸了口气,道:难怪你知道得如此详细。

郎如铁道:画像里的武功,丁不倒并没有企图指染,他是个老实人,他一心只想把这些武功交回泰山圣君府,由轩辕梁门下的弟子加以练习。

吃苦大师目光一闪,扬眉道:圣君府本是轩辕梁一手创下的基业,自从他死后,圣君府已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倘若不再加以振奋,极可能就此消沉下去。

丑脸八郎道:把画像上记载的武功送回圣君府,是义父生前的志愿,我一定要完成义父的心愿。

吃苦大师道:既然如此,敝寺上下愿全力护送檀樾到泰山圣君府。

丑脸八郎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大吃四方寺在江湖上的声誉虽然并不怎样好,但郎如铁居然对它相当信任。

丑脸八郎终于在吃苦大师及其余四太高僧的陪同之下,带着碧玉马和那幅画像,南下泰山圣君府。

海飘目送着他们远去。

直到他们的影子完全消失后,八腿猫才问郎如铁:你很信任这个和尚?郎如铁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信任这几个和尚远比信任自己更多。

海飘冷冷一笑:如此说来,你这个人倒是毫无自信。

郎如铁笑道:那也不见得。

海飘冷冷道:何以不见得?郎如铁又笑了笑,道:我若对自己没有自信,就绝不会把你从海星堡中偷出来。

八腿猫道:你把她偷出来?郎如铁笑道:也许是抢出来。

海飘瞪了他一眼:无论是偷出来也好。

抢出来也好,你这个人是个贼。

郎如铁并不否认。

也许是个贼,而且是个贼中贼!八腿猫一捋额下的假胡子,微笑着对海飘道:你初出江湖,跟随着这个贼中贼,保证不会吃亏。

海飘没有反驳。

虽然她是个千金小姐,但也并非完全刁蛮任性,她也知道若非郎如铁相助,她现在也许已死在荆连天的掌下。

八腿猫看了看海飘,又看了看郎如铁,忽然问道:现在咱们应该干些什么事?郎如铁笑了笑,道:你喜欢去偷东西,还是去赌博?八腿猫一怔。

他实在不明白郎如铁的意思。

但他想了一想之后,终于回答道:偷东西偷得太多,也会为之厌倦,与其如此,不如到赌场赌个痛快,还更过瘾。

海飘双眉一皱。

对于赌博,她非但全无兴趣,而且也完全不懂。

海王爷不喜欢赌博。

不喜欢赌博的父亲,自然不会教导女儿赌博。

在海星堡长大的海飘,她简直从来都没有见过赌博的场面。

郎如铁轻轻的问海飘:你懂不懂赌骰子?海飘摇头呢。

牌九?她又摇头。

你究竟懂些什么?她第三次摇头。

凡是赌博,我都不懂。

郎如铁长长的吐了口气,半晌才道:想不到你原来竟是个土包子!海飘心中有气。

突然一个耳光就打在郎如铁的脸上。

她知道郎如铁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她更知道这一个耳光无论如何是绝对无法打中郎如铁的。

但奇怪得很,她这一记耳光竟然结结实实的打在郎如铁的脸上。

郎如铁根本就没闪避,他仿佛已变成了一具木头人!(二)郎如铁还是郎如铁,他并不是个木头人。

但海飘这一记耳光,的确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

这一记耳光打的清脆玲珑,声音份外响亮。

八腿猫也是一怔。

他也和海飘一样,不明白郎如铁何以竟然会中招的。

郎如铁虽然站在那里挨了一记耳光,但他居然好像若无其事似的。

他只是淡淡一笑,对海飘道:我带你去一个充满刺激,充满冒险的地方,你是否有胆量跟随着我?他的说话很富于挑战性。

海飘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却比许多男孩子更喜欢冒险。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只要是你敢去的地方,本小姐就绝对不怕。

八腿猫戟指道:好!真帅!真有种!海飘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她早想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就算是闯向龙潭虎穴,她也绝不皱眉。

八腿猫武功虽然不及郎如铁,但他本来就惯于出生入死的生活。

他当然也不惧怕。

而且,他已知道郎如铁将会到什么地方去赌博。

这一座赌场,就在荆家镇东南十里外一个小市集之内。

市集虽然细小,而且居民也并不多,但是这间赌场却是经常赌客满堂,非常热闹。

这也难怪,在此地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赌场。

为什么其他地方没有赌场呢?原来这座赌场名为百里赌坊,老板本是一个绿林大盗。

提起了风云大盗谭人岛,光是这个名号就已够吓人。

谭人岛现在已不再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他把二十年来劫掠所得的财富,创办了一座赌场。

他把赌场命名为百里赌场,意思就是在百里之内,这是唯一的赌场。

强如荆家五绝,也不敢在荆家镇开设赌场,就是避免与谭人岛发生磨擦。

因为谭人岛早已有言在先,任何人在百里赌场百里之内设立赌场,就是存心与他作对。

百里赌场设立之后,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是否没有人开设赌场?那又不然。

在三年前,双英镖局总镖头结束了镖局的生意,把所有的财富开设了一座赌场,地点就在百里赌场西南七十里外的一个市镇内。

双英镖局的总镖头邵正,人称关东第一刀,七七四十九式飞狼刀法,在三十年保镖生涯中,从未吃过一次败仗,他所保的镖货,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象他这种人,为什么居然会放弃镖局,改而转业经营赌场呢?这一点,江湖中人都不甚了解。

唯一最了解真相的,只有两人,那就是邵正自己和他的妻子。

原来这邵正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是惧内。

他终年在外保镖,闯千山,涉万水,而他的妻子却在家中享福。

那还罢了,这个妻子居然还经常怂恿丈夫别再干保镖这种生意,不如转业开设赌场。

她以自己的兄长为例,她的哥哥本是个小商人,但是自从经营赌业之后,五年之内就成为了巨富。

邵正初时不肯,但到最后还是拗不过妻子,于是只好把镖局散了,在金玉城开设赌场。

金玉城是一个小市镇,但却是三条官道的交汇点,地方虽然不大,但却也热闹非凡。

邵正认为在金玉城开设赌场,是个极想理的地方。

可是,他却没有料到,谭人岛早已蓄势待发,当赌场第一天开始启业的时候,谭人岛就带着八个快刀手去砸场子。

邵正虽然武功高强,而且也有一批身手不错的打手,但一经接战之下,谭人岛势如破竹,把邵正的打手杀个片甲不留。

最后,邵正苦战谭人岛,双方激战三百余回合,终于还是谭人岛击败对手,把邵正的脑袋砍开两截。

至于邵正的妻子,也是自食恶果,死在快刀手的刀下。

自从经过那一件事之后,谁也不敢再在百里赌场百里之内开设赌场。

邵正并非寻常之辈,连他也落得如此悲惨收场,又还有谁敢在这地方上分一杯羹?连荆家五绝也不敢开设赌场,可见谭人岛实在相当厉害。

从来都只有谭人鸟去砸别人家的赌场,至于百里赌场,是谁也不敢在这里生事的。

但这一天,居然有人存心来找麻烦,而且找麻烦的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翁,而另外一个却是只有十七八岁的长发少女。

他们也许活腻了。

大地一片冰冷,放眼屋外,全是冰雪的世界。

但在这间屋子里,却是热烘烘的,就像是一个庞大的熔炉。

这间屋子虽然不算太华丽,但却地方宽敞,干净。

八腿猫在这间屋子里赌了半个时辰,他的银夹子也变得很干净。

他输光了。

这一天,他的赌运的确不行,无论押什么,第一口总是必赢,但第二口夹叠下注的时候,却是例输!他妈的,怎么这么邪气?呸!老夫就不信这个邪!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把银夹子抛到骰宝桌上,同时嚷道:老夫押大!他现在还是白发老人的装扮,在这赌场里,他看来已够资格倚老卖老。

荷官看了他一眼,随手打开他的银夹子。

但银夹子就是银夹子,里面连半点财物也没有,的确干干净净,四大皆空。

荷官的脸色一沉。

老丈,这算什么?八腿猫的脸色也是一沉:这是押注,难道你敢说这个银夹子不值钱?荷官冷冷一笑:你认为它值多少钱?八腿猫淡淡道:这银夹子当然值不了许多钱,但一万两大概还可以罢?他最后一句话才出口,银夹子就已几乎抛到了他的脸上。

荷官嘿嘿一笑:你若输昏了,最好就带着这个臭夹子回家睡觉,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众赌客有人在哄笑,也有人在摇头叹息。

赌场已有两个穿着短衣,腰悬短刀的汉子走到八腿猫的身旁,要送他出去。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挟着八腿猫,脸上神态凶巴巴的,显然含有极大的威吓意味。

八腿猫却不肯离开。

这算是什么规矩?老夫输了八十多两,难道这里不准输钱的人翻本?两个汉子不理会八腿猫在嚷些什么,索性把他揪了起来。

赌客纷纷退避,当中让出了一条路。

但这两个汉子只是揪着八腿猫走了三步,他们的去路就已给别人拦住,拦住他们去路的,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长发女郎。

揪着八腿猫的两个汉子,左边的是苗快,右边的是丘彬。

这两人跟随着谭人岛已超过十年,一向却是谭人岛最信任的两名打手。

虽然他们在赌坊里的地位并不怎样高,但无论是谁都得要给他俩几分面子,常言有道:打狗也要看着主人脸也。

拦住他们去路的长发少女,当然就是海飘。

虽然她闯荡江胡只有短短大半天,但她的胆子却连许多老江湖都及不上。

老江湖的胆子未必就一定很大,也许越是老江湖,他们的胆子就反而会变得更小。

唯一可以形容海飘的字句,似乎就只有初生之犊这四个字。

当然,她不象犊,而是一个人见人爱,挺讨人欢喜的少女。

倘若拦住苗快和丘彬的并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丘彬的刀子可能立刻就会送进对方的小腹。

丘彬的刀法比苗快略逊。

但他的火气却比苗快最少大一倍。

虽然他还未舍得一出手就把海飘刺杀,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仍然要装作很凶恶的样子。

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一声大喝:滚开!然后,第二个步骤就是把腰间的短刀亮出。

可是,当他伸手向腰间一摸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腰间的短刀竟然不翼而飞,只留下豹皮制造的刀鞘!丘彬向来自负拔刀速度极快,这本是他一直都引以为傲的事。

但现在他竟然摸了个空,当然难免大吃一惊。

不但他如此。

苗快也遭遇到相同的情况。

他们一直都悬在腹间的短刀在什么地方?难道不小心丢在地上吗?但就算是丢在地上,也不可能两个人同时都这样不小心。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刀已被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盗走了。

他们的刀子究竟是给谁盗走?八腿猫一直都被他们揪着,但忽然间,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件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事。

他们的刀子,原来竟已落在八腿猫的手上。

丘彬大怒,一拳就向八腿猫的胸膛狠狠打去。

但八腿猫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着,丘彬的拳头刚抡起,他就已先发制人,一脚向丘彬的小腹踢去。

八腿猫的武功虽然不算太高明,但用来对付丘彬却仍然绰绰有余。

唷!丘彬突然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他的拳头还未打在八腿猫的胸膛上,自己便反而先挨了对方一脚。

苗快脸色一变,反手一掌疾切八腿猫颈际大脉。

八腿猫乍闻背后掌风逼至,急急向前俯冲两尺,避开苗快这一掌。

苗快再度出手,连环式十二掌急攻八腿猫。

他不但在刀法上的成就胜过丘彬,掌法居然也练的头头是道。

但是,八腿猫毕竟是凭着轻功身法在江湖上闯出名堂的,苗快连番快掌进袭,仍然给他从容闪过。

一时间,赌场秩序大乱。

突听一人喝道:统统给我住手!喝声响亮如雷。

人群又再闪身让开了一条小路。

只见一个两鬓微白,眉粗目大的中年汉子,在八个锦衣刀手拥簇之下,走到大堂形式最混乱的中央。

中年汉子身材魁伟,腰悬大刀,正是百里赌坊的老板谭人岛!(三)赌场内灯火辉煌。

照在潭人岛双手上的八枚金戒指上,那种光芒更是璀灿夺目已极。

当他以前还是绿林大盗的时候,他已很喜欢穿戴戒指。

但能令他看得上的戒指并不多。

十年前,他的手上只有三枚戒指,每一枚的重量和价值都相当惊人。

到了十年之后,他手上的戒指又再增添了五枚。

以前那三枚戒指,全是杀人抢掠得回来的。

但现在增添的五枚戒指,却不必动手去杀人抢掠,而是赌客在赌桌上押给赌场,而最后又没有能力赎还的。

在谭人岛的秘库里,至少拥有数百枚价值不菲的戒指。

现在,单是他手上八枚戒指的价值,便足以让别人舒舒服服的过八辈子!谭老板的命令,在他的地方上永远都是绝对有效。

倘若呼喝住手的并不是潭人岛,就算苗快肯暂时罢手,丘彬也绝对不肯。

他的火气奇大,动起手来不分出胜负死活,绝对不肯罢休。

但谭老板的说话刚传到他的耳朵,他就立刻乖乖的住手。

直到苗快丘彬都住手了,八腿猫却又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狠狠在丘彬的脚背上踏了一脚!他这一脚踏得很快,丘彬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见,脚背上就感到一阵剧痛。

丘彬大怒。

但谭老板的目光却盯在他的脸上,示意他暂时切勿轻举妄动。

八腿猫嘻嘻一笑,双手一扬,道:这两把刀子还给你们了。

他一面笑说着,两把刀子突然同时如闪电般向苗快和丘彬的咽喉上射去。

他这一手飞刀功夫居然也似模似样,并非班门弄斧之流可比。

苗快悚然一惊。

但他到底功夫不弱,反手一招,就把刀子平平稳稳的接在手里。

但丘彬却是不敢托大,他不敢伸手接刀,只能像支受惊的兔子般,仓惶闪避。

亏他闪避得快,刀子恰巧在他的头顶上飞掠而过。

饶是如此,他已给八腿猫弄得异常狼狈。

那把刀子也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给另一个人伸手接住。

胆敢伸手接刀的人当然就是谭人岛。

原本嘈吵喧闹的百里赌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谭人岛瞪了苗快和丘彬一眼,突然冷喝一声道:都滚出去,别再给我丢人现眼!苗快,丘彬不敢再逗留,立刻退下。

谭人岛目光转移到八腿猫和海飘的身上,半晌才道:两位大驾光临,未知有何赐教?八腿猫冷冷一笑:你是谭老板?谭人岛缓缓道:区区正是谭某。

八腿猫冷冷笑道:你可知道自己像个什么东西?谭人岛哦一声,道:老丈认为谭某像个什么东西呢?八腿猫慢慢的说道:你什么都不像,只像个老混蛋!谭人岛脸色一沉:老丈,你的说话未免太过份了。

八腿猫哈哈一笑:你若不是个老混蛋,怎会有这许多混蛋手下?谭人岛瞧着他,突然冷喝道:把他的脑袋,四肢全都砍了下来!这是他的命令。

他的命令当然是对自己手下发出的。

八个锦衣刀手,已有一半亮出了他们的刀。

刀锋并不太光亮夺目,但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他们的刀远比一般精炼的钢刀更为锋利。

白发老人虽然也是个有点武功的人,但他能敌得这四把锋利的刀吗?一般赌客都不敢对他看好。

八腿猫看见四个锦衣刀手向自己走过来,而且来势汹汹的,心中也着实有点发毛。

他自己有多少斤两,就算别人不知道,总是瞒不过自己的。

当然,若是单凭他自己的本领,就算他有八颗脑袋六十四条腿,也绝不敢孤身犯险。

当四个锦衣刀手开始向他采取行动之际,他连忙对海飘发出救呼声:这几个兔崽子凶得很老夫怕怕!众人都以为他在说笑,其实他的确心中发毛,这一阵他是万万不敢硬拼的。

海飘暗暗失笑。

虽然她认识八腿猫的时间还很短暂,而且八腿猫还一直没有用本来面目示人,但她觉得这人实在很有趣。

在海星堡,她不但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而且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世间上竟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存在。

可是,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海飘这一位千金小姐又何尝不是很有趣?四个锦衣刀手突然同时一声狂吼,把锋利的刀同时疾刺向八腿猫。

这四刀真有崩天裂地,翻江倒海的威势。

但八腿猫早就敲响了退堂鼓。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绝非这四刀手之敌,这一个烫山芋还是交给别人好了。

幸好海飘不怕刀。

虽然这四刀来势汹涌,相当吓人,但她早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而且她在海星堡苦练的飞星九绝剑,也绝非白练的。

锦衣刀手四刀齐发,每一刀都是狠绝毒辣,等闲之辈恐怕连一刀都难以抵挡得住。

八腿猫功成身退,代替他接下四把尖刀的海飘,她第一个动作就是保护八腿猫。

八腿猫暗叫一声惭愧。

堂堂男子汉,居然要由女人来保护,奈何!奈何!一阵刀光乱闪,海飘仿佛已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但四把刀突然同时向后倒退。

一道森冷的剑影,幻出千点寒芒,就像天上的繁星一起涌进赌场之内。

这就是飞星九绝剑的第四剑:星河降世!他这一剑击出,连谭人岛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谭人岛武功极高,但是从来没有见识过飞星九绝的剑法,当然也不知道这人长发少女赫然竟是海王爷的独生女儿。

他只觉得她的剑法很特别,与中原各派剑法迥然大异而已。

四个锦衣刀手虽被海飘一招震退,但他们绝不服气。

他们的刀狠,人更凶悍,敏捷。

他们很快又再组织另一股攻势。

刷刷刷刷的破空声响,四人同时全力再向海飘进攻。

海飘冷笑。

她没有退避,手中飞星剑似灵蛇般,与四名刀手展开激战。

八腿猫在旁观战,不禁暗暗替海飘担心。

捣乱百里赌场,本是郎如铁的主意,但现在郎如铁却还没有出现。

八腿猫叹息一声,喃喃说道:他若还不现身替咱们解围,这可他妈的倒霉极了。

他口虽然这么说,但心底处仍然相当信任郎如铁,他知道郎如铁绝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临阵退缩的懦夫!刀光更盛,杀气更浓。

谭人岛氅下的八大刀卫,绝非不学无术之辈。

正围攻海飘的四名大刀,各据一方,分别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出招袭击海飘,专门攻向她的死穴。

他们绝无怜香惜玉之心。

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捣乱赌场的人,逐一置诸死地!对于海飘来说,她认为这一天实在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这一天实在是多姿多采,而且极具意义。

四把尖刀在她身边不停飞舞,每一刀都可以随时要了她的性命。

但海飘的剑也不甘示弱。

东方一人,长刀突削海飘左足!他这一刀去势极快,而且还选择了最有利的时候才出手。

因为就在一刹那间,海飘的头,胸及小腹同时遭遇到三把长刀的威胁,看来她连这三刀都无法闪避,就算她能避开这三刀,东方削足的一刀,她是万万躲避不了的。

但是,那只是东方锦衣刀手想当然的想法。

海飘虽然看来已是险象,但她的身手仍然极为灵活,就在她四面受敌威胁,情况最为恶劣的时候,她的剑势突变。

她不但剑势突变,整个的身子也象只倒悬在半空的蝙蝠变得头在下,脚在上。

这姿势本来并不好看,但海飘是美丽动人的少女,却是令人看得相当悦目。

四刀手虽然已看准了才骤施杀着,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料到,海飘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不由俱是一阵错愕。

四把刀原本攻向的目标,突然全都落空,变成无的放失。

哧!哧!哧!哧!一阵剑芒闪动,四个刀手仿佛看见万点寒星,在自己的眼前突然涌现。

这正是飞星九绝剑法中最厉害招数之一:星飞云化九绝杀!谭人岛的右手紧紧按着刀柄,他的脸已变了另一种颜色。

那是猪肝之色。

这间赌场从来都没有遭遇过这种事,竟然会有人有心来捣乱,甚至看来是存心砸场子。

他一向都很倚重的锦衣八刀卫,现在已损折了一半。

虽然他以前从来都没见过这一招星飞云化九绝杀的的剑法,但他却几乎可以马上肯定,洪强楠,司徒德,廖伯安和唐文鹦四人,绝对无法招挡这一剑。

洪,司徒,廖,唐四人,就是那四个快刀手。

他们的刀法并不弱,反应更是快速无比。

但海飘这一剑,他们四人竟然没有一人能避得开。

换而言之,海飘这一剑出手,竟然就把他们四人全都击伤!(四)一剑九式,四刀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中剑的。

洪强楠头部中剑。

司徒德胸膛被剑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廖伯安小腹一凉,血如泉涌。

唐文鹦欲削海飘的小腿,结果小腿被砍伤的不是海飘,而是唐文鹦。

四人虽然中剑,但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呼叫之声。

他们甚至仍然咬牙挥刀,继续作战。

海飘冷冷一笑。

面对着这四个已身负重伤的刀手,她当然更加不会惧怕。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剑虽然精彩,但却不够狠。

否则这四个刀手现在必然已全部变成死人!没有谭人岛的命令,这四个刀手绝不会轻易动刀杀人。

没有谭人岛的命令,他们也绝不会因为自己受伤而停止作战。

他们骠悍,勇敢。

可惜他们跟随着谭人岛,这却是无可补救的大错。

虽然他们都已身负重伤,再打下去也是全然没有把握,但谭人岛仍然没有下令他们停止,仿佛即使他们死在海飘剑下,也是与他们绝不相干一样。

由此可见,谭人岛是多么的狠,多么的残酷,他简直是一只豺狼!谭人岛虽然脸色大变,可是他的手仍然相当稳定,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出手,这个捣乱赌场的长发少女也就得变成一具艳尸。

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动手。

他还要再看一看海飘的剑法!突听有一人冷冷笑道:想不到昔年的绿林大盗,如今竟变成了一个连女人都不敢去对付的懦夫!谭人岛脸色又变了。

他看见了一个令他皱眉的人,一杆令他心跳加速的枪。

人是郎如铁。

枪是英雄枪!郎如铁不知从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这一座百里赌场。

谭人岛沉着脸冷冷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郎如铁冷笑一声,缓缓道:就算我不找上门,你们迟早也会找我算帐的,既然如此,郎某又何必逃避?谭人岛道:你的确不必逃避。

他又道:因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最后还是逃不了的。

郎如铁道:自从你不再做绿林大盗的时候,江湖中就有人怀疑你这老板是怎样当得起来的。

谭人岛冷笑:难道谭某没有资格成为赌场的老板?郎如铁也不时发出一声冷笑:你身为大盗的时候,虽然‘赚’了不少家当。

但是,十年前,在长安之家赌场之内,你至少已输掉三十万两银子。

一夜之间,你债台高筑……谭人岛顿时发出一阵长笑:哈哈,想不到谭某在老弟眼中竟会连三十万两银子都输不起?债台高筑,真是笑话。

谭人岛又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从那儿听来这些消息,纯属无稽之谈。

郎如铁缓缓冷笑道:你这个绿林大盗若想找几千两银子可能是不难的事,若要在几天之内一下子找几十万两银子,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吧?谭人岛不由得脸色变了变。

郎如铁又进一步逼道:‘你在输得一文不剩,债台高筑之时,而且还有能力成为百里赌场的大老板,显然幕后还另有其人。

这一次,谭某不再否认了。

他冷冷道:即使如此,又与老弟有什么关系?郎如铁冷冷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幕后操纵大档的,就是强秦帮!谭人岛这一次真的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已根本不必说话。

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对方已是摆出明显的态度,目的就是找强秦帮的麻烦。

海飘本不愿用自己的剑,去对付四个原本已身受重伤的刀手。

但这四个刀手却凶悍无比,虽然身受重伤,浑身上下变成了血人,但使他们仍然是那么拼命的是谭人岛没有叫他们停止。

海飘看不杀他们,反而可能被他们所杀。

她迫于无奈,只好再度施展这一剑九式的星飞云化九绝杀。

四刀手最后一击,势如疯虎。

他们绝不会相信这个长发少女会逃过四刀合围。

海飘不要他们相信。

因为他们能相信的时候已不能相信,这次决不会还有人在海星剑下拼命。

一阵剑芒闪动,刀剑相击。

万点寒星过后一片寂静。

刚才还凶悍无比,势如疯虎的四刀卫,一下子都安静了。

死人会不安静么。

谭人岛看着已成了四具死人的四刀卫,脸色变得更是难看。

海飘的手上依然还紧握着寒芒晶莹的海星剑。

谭人岛阴冷的目光从尸体上转到了海飘身上。

白衣胜雪,长发披肩。

那一把瞬间宰杀他锦衣八刀已一半的海星剑已经不在多中。

剑已回鞘。

海飘盯着这四个凶悍的刀手,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

她毕竟还是初次出道江湖,对于杀人这种事完全没有经验。

幸好这四个刀手虽然凶悍,但武功最少比海飘逊上一两等,否则海飘便难免会为之更加手忙脚乱。

高手过招,武功高低因然是争胜的主要条件之一,但经验却也几乎同样重要。

八腿猫哈哈一笑,鼓掌道:果然不愧是郎如铁的……的到这里,八腿猫搔了搔自己的耳背,接不下去。

她算是郎如铁的什么人呢?老朋友?红颜知己?亲戚?泛泛之交?八腿猫想不出。

既然想不出,当然也就没有说话能接得下去了。

海飘横了他一眼:你这人就是喜欢胡说八道!八腿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你是郎如铁的什么人,我想不出该怎么说,但我却是郎如铁的老朋友,红颜知已,亲戚,泛泛之交……他好象有点神经病。

但这种神经病也岂非很有趣吗?倘若人人都太正常的话,这个世界也许就会变得更加枯噪无味了。

(五)在百里赌坊不远处,有一个卖面的小摊子。

这一个面摊子早在十年前就已存在。

卖面的是一个肥肥胖胖的妇人。

在这个市集里,她的人缘并不好,经常都无缘无故的就跟人吵架,甚至往往大打出手。

她是个如假包换的泼妇。

据说她的丈夫是个亦偷亦盗,亦捏亦骗的光棍。

这两夫妇在市集上都极不受人欢迎。

这个妇人叫雷婆,因为她的丈夫是姓雷的,雷婆的人缘虽然很差,但她煮的面却非常甘香,爽滑,美味。

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所以,虽然不少人讨厌她,但当肚子饿了,而又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面的时候,还是要来到她的面摊子光顾光顾。

所以,人缘欠佳的雷婆,她在面摊上的生意也不算差。

平时,在这个时候,她的面摊档上最少也有十来个顾客。

但现在,整个面摊档上,就只有一个老头儿在吃面,生意居然清淡的很。

为什么呢?原来雷婆的面卖光了,只剩下最后一碗而已。

老头儿吃得很慢。

他慢慢的把面挟进嘴里,然后又慢慢的啃嚼,好象生怕会咽死似的。

雷婆也在收拾面摊,准备结束这一天的营业。

老头儿的面吃了一半,突然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小妮子也未免太任性,居然跟随着那个混蛋到处闯祸。

雷婆嘿嘿一笑,沉声道:这个祸恐怕她闯得太大,连咱们都无法收拾。

老头儿哼一声,嘴里的面差点吐了出来:海星堡高手如去,难道连谭人岛也对付不了?老夫绝不相信。

雷婆道:谭人岛算得什么?倘若雷老鬼回来,单是他一人便足够对付这厮有余。

老头儿道:既然如此。

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难道除了谭人岛之外,还有更厉害的角儿在背后给他撑腰不成?雷婆仅是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

老头儿拍了拍胸膛:就算谭人岛的背后还有一座大火山撑腰,老夫也不怕,大不了拼个天崩地裂,翻江倒海,难道老夫还会怕了不成?雷婆道:常言有道,孤掌难鸣,独木难支,谭人岛背后的靠山,绝不是省油的灯,否则雷老鬼早就把这个赌场一手砸掉,也省得整天对着它碍手碍脚还更碍眼啦!老头儿想了想,忽然道:老夫答应了三爷,一定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找回来,现在人已找到,本该把她送回老巢便一了百了,但三爷的脾气也是太顽固,把女儿象是犯人般整天到晚囚禁在海星堡中,也难怪小姐子大大不满了。

雷婆哼一声:你懂个屁!老头儿一呆:你怎么突然又老病发作,又要骂人了?雷婆道:三爷虽然名震江湖,但他仍然有所忌惮。

老头儿道:他还会忌惮谁?难道他居然还会忌惮老夫不成?雷婆冷冷一笑:你越来越湖涂,也越来越混蛋,海王爷就算怕老鼠也绝不会怕你。

老头儿差点没有气得七窍生烟,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老夫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到这里,雷婆已忍不住笑骂道:老王八越来越混蛋了,不错,你并不是省油的灯!老头儿—呆,方知自己忙中出错,当下不由板起了脸孔,不再说话,又要再俯首吃面。

他的面只剩下一半。

这一半面他吃得很快。

最少,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顷刻之间,碗子已空空如也,居然连汤带汁都吃个干干净净。

但就在碗座朝天的一刹那,老头儿发觉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的并不是他自己,也不是那碗面,而是雷婆!这个老头儿,正是江湖怪杰,人称雪中的杜冰鸿。

杜冰鸿绝非省灯的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

但第一流高手有时候也会变成了第八流的庸手。

……在稍有疏忽的时候,往往就会发生许多不可想象的事。

假若他这种面不是吃得这么凶狠,险些连碗子也要吞掉下肚的话,他一定可以发现有人已以飞快的速度,举斧砍向雷婆的背心!他现在也并非没有发觉,而且毕竟反应慢了一点点。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响起,雷婆的背心已给一柄沉重的利斧狠狠劈中。

杜冰鸿又惊又怒,一声大喝,双掌陡翻,运起无比沉猛的掌力,呼地一声向一个黄袍人身上劈去。

这一掌并没有替对方留下半点活路。

他对于这种背后伤人,而且出手如此狠辣之徒,一向都不会有慈悲之念。

对于豺狼当然要用对付豺狼的手段。

叭!暗算雷婆的黄袍人,竟然不惧杜冰鸿沉厚的掌力,也用左掌与他对抗。

两人相拼一掌,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三尺!杜冰鸿脸色一寒,目注对方。

你是谁?程奔!杜冰鸿打量对方一番,笑道:难道你就是号称‘杀人宰相’的程奔?正是!好!好在什么地方?好武功!杜冰鸿母指一竖,但又随即冷冷一笑:可惜也是好卑鄙,好不要脸!凭他这种身手,居然也会用暗杀的手段对付雷婆,的确好卑鄙!好不要脸!雷婆倒卧在血泊中,她已气若游丝,但仍然迸尽最后一口气大声呼叫道:老杜,你要不杀了这个畜牲,我做鬼也决不饶你!她本已性命危在旦夕,迸出的这几句话后,再也支持不住,瞪着眼睛就此死去。

杜冰鸿长叹一声,说道:你做鬼也不饶我,倘若老夫也变成鬼呢,岂非鬼打鬼了?……程奔冷冷一笑,道:这机会恐怕大得很。

杜冰鸿吸了口气,道:老夫年事已高,就算你杀不了我,老夫也命不久矣,看来最多还只可以活四五十年……但阁下,咳!咳!看你这副死相,恐怕还没有活够四十罢?他在这个时候,还能把话说得如此滑稽,杜冰鸿不愧是杜冰鸿,就算他真的变成一个鬼,恐怕也是个有趣的鬼,不会令人有可怕之感。

但无论他为人怎样有趣,他的武功可不太有趣呢。

杀人的武功,又怎会有趣呢?所以,杜冰鸿是个有趣的人。

但他的武功是可怕的武功!尽管世间上可怕的人并不少,但有趣的人也很多。

除了杜冰鸿之外,八腿猫也岂不是个很有趣的怪物?他在百里赌场之内,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忍不住匆匆走出来,瞧个究竟。

他不出来还好,一走出赌场门外,他的腿居然有点发软了。

只见赌场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几十个灰衣武士。

他也看见了杜冰鸿正在和一个手持巨斧的黄袍汉子在动手。

妈啊!这还了得?他匆匆走回赌场里,大声叫道:外面出现几十个刽子手,这里快将变成刑场啦!他这一阵大嚷大叫,至少有七八个胆小的赌客给他吓得裤裆湿了一大片。

海飘瞪了他一眼:你这算是什么?像个闯江湖的人吗?八腿猫苦着脸,道:闯江湖倒不像,躺棺木倒是大有可能!海飘哼一声:想不到竟然这么没出息。

八腿猫陡地把身子站得笔直:你敢说我没出息?好,待我冲出去,杀十个八个免崽子给你瞧瞧,也好莫教你瞧扁了天下间的男子汉!这一次,他可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在地上拣起两把刀,就向赌场门外大步冲了出去。

地上为什么会有刀呢?原来都是躺在地上锦衣卫的刀,他们已栽在海飘的剑下,他们的刀也就成为了八腿猫的武器。

小小的市镇,忽然就发生了这么可怕的大厮杀。

这一点,是所有人在事前都想象不到的。

谭人岛的脸色此时已开始变得有点红润。

他恢复了昔年干绿林大盗时候的那种霸气,虽然他早已知道郎如铁绝不容易对付,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靠山援兵已到,凭强秦帮的力量,应该足够对付郎如铁有余了。

虽然八大刀卫已损折一半,但谭人岛对余下来的四人还是充满了信心。

姓郎的,这次你可是自讨苦吃!郎如铁淡淡道:只要谭老板有本领,郎某的项上首级,随时都可以给你挂在赌场门外,让你显显威风,将来就算有人想砸你的赌场,也得要看看‘郎如铁的脸色’了。

谭人岛大笑。

说得好!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说到这里,他的大刀已亮出,而且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已砍在郎如铁的胸膛上!昔年曾是山西八股流匪总瓢把子的谭人岛,他在刀法上的造脂当然绝非麾下八大刀卫所能够比拟。

他这一刀砍出,整个大堂就充满了骇人的杀气。

郎如铁一声长笑,使出轻快的身法,把谭人岛这一刀避开。

刀如猛虎,再向郎如铁扑击。

谭人爷果然是高手,郎如铁的英雄枪好象已被逼得全无出手的余地。

谭人岛嘿嘿冷笑两声,他的刀势更加凌厉。

郎如铁短短十招之内,竟然出现了三次险死还生的险状。

谭人岛开始有点得意了。

英雄枪名震天下,想不到竟然不外尔尔,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很响亮。

他的笑声传到很远,很远……-----------------------------------------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 六 章 方杀的剑(一)在百里赌场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双森冷,阴沉的目光,正注视着大堂的战局。

那是一个锦袍人,他的神态很冷漠。

在他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另一双同样森冷无情的目光。

这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谭人岛的刀,和郎如铁的枪。

他们都是当今武林上一等的高手。

他们就是强秦帮的帮主秦大官人,和他的第一号杀手……方杀!两张木无表情的脸上,虽然他们的相貌不相同,但在另一个角度看来,他们却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人!赌场内,谭人岛节节占据上风,他的神态更嚣张,他的笑声更响亮。

但秦大官人却在这时候冷冷的道:他死定了。

方杀站在他的背后,一直都没有说过半个字,他是个杀手。

秦大官人重用他,并不是欣赏他的说话,而是欣赏他的杀人手段。

在雪城对付霍十三刀那一战,秦大官人当然没有忘记,方杀是用什么方法逼令霍十三刀自断双臂的。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可怕的方法?秦大官人当然知道,方杀也知道。

因为他们都已在最后关头发觉,霍十三刀已练成了一种厉害的刀法,即使强如方杀,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很多人宁愿死,也绝不肯用那种方法来逼使霍十三刀自断双臂的。

但方杀愿意。

为了要打击别人,他不惜用尽一切方法,就算是拼个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的。

这种人虽然世间罕见,但却并非绝对没有,方杀就是这种人!所以霍十三刀实在很倒霉,很倒霉。

但真正害了他的一双手臂,和他自己一身武功的,还是他自己。

谁叫他是个遵守诺言,出言不悔的君子呢?倘若换上别人,就算方杀把自己全身的肌肉一块一块割下来,也休想对方自断双臂。

但霍十三刀也许是个君子,也许是个呆子。

所以,他的手断了,他的刀法也随着双手而消失殆尽。

对于一个刀客而言,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失去双手更加可怕呢?他死定了。

秦大官人口中所指的他,并非郎如铁,而是谭人岛。

谭人岛虽然占据上风,但秦大官人却已看出,他根本就没有力量可以击败郎如铁。

否则,郎如铁早已是一个死人。

既然谭人岛无法击败对方,他自己就难逃失败的命运。

郎如铁并非娘娘腔的姐儿。

他不是海飘,也不是个心软手软的公子哥儿。

只要他的英雄枪一经发动攻势,谭人岛立刻就会变成死人!秦大官人是否看错呢?没有。

他看得很准,谭人岛的确不是郎如铁的对手。

秦大官人忽然对方杀道:你绝不可出手救他,你要仔细的看,用心的观察,你要留意郎如铁的枪法,切记!切记!方杀仍然缄默。

他已在仔细的看,用心的观察。

他正在密切留意郎如铁的枪法。

可是,郎如铁的英雄枪,竟然一直都没有施展出精妙的招数。

他用的只不过是平平凡凡的枪法,就连初练武的庸手也懂得使用。

但说来奇怪,这么平凡的枪法,居然就会令的谭人岛屡攻不下!谭人岛久经大阵,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遭遇过这么奇怪的事。

郎如铁所用的枪法,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横扫千军、力拔山河、白蛇吐信之类的枪法,但谭人岛居然用尽方法,还是无法取得胜利。

他洋洋自得的神态,已渐渐变得有点惊惶、急躁。

郎如铁突然一声冷喝,又是一招平平无奇的白蛇吐信。

飒!这一枪看来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谭人岛不知如何,偏偏就是无法闪避。

啊!谭人岛的惨叫声,是相当惊人的,就像是半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

郎如铁的枪,已贯穿过他的咽喉,枪尖恰恰从他的颈后透出少许。

谭人岛在这个地方上称雄了一段不算短浅的日子。

但就在这一刻间,他已和世间上所有的死人完全没有任何分别。

这时候,海飘正与锦衣刀卫杀得难分难解。

但当谭人岛倒下去之后,那些锦衣刀卫相顾骇然,纷纷弃战逃走。

海飘没有穷追。

虽然她只是初出江湖,但穷寇莫追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秦大官人和方杀都亲眼看见了郎如铁的枪法。

他们也亲眼看见了谭人岛是怎样死在郎如铁枪下的。

同时,他们更看见谭人岛余下来的四个锦衣刀卫,弃战而逃。

当谭人岛倒下去的时候,秦大官人的脸色还是那么冷漠、平淡。

但当他看见锦衣刀卫弃战逃走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射出愤怒的光芒。

他沉声道:这四人可恶!方杀仍然缄默不语。

但他又明白了秦大官人的意思,他忽然就像一阵轻风般,消失在秦大官人的背后。

四个锦衣刀卫是从赌坊的后门夺路奔逃的。

他们的刀法不错,轻功也不错,尤其是在逃命的时候,他们的轻功更是快速几分。

赌坊的地形他们当然很熟悉,他们很快就已逃到后门,穿过一条小小的石阶路。

路的尽头,有一辆马车,本是谭老板专用的。

谭老板已死,这辆马车当然就成为了他们逃命的工具。

他们很快上马车了。

马儿嘶鸣,车轮辗动。

但马车只是驶出数十丈、就已停顿下来。

马儿仍然精神焕发、但负责驾车的刀手却已变成了个死人。

他的额上穿了一个洞,鲜血在奔流不息。

车厢内三个锦衣刀卫大惊,其中一人怒喝道:何方鼠辈横施暗算?车顶上响起了一个人冰冷的声音是我。

你是谁?方杀!乍闻方杀这两个字,这三个锦衣刀卫的脸色已变得有如白雪。

三人分别向西、北及东南飞窜。

但他们的身形刚刚掠起,黑暗中就有三道寒芒,分别向西、北及东南方激射过去。

三人同时惊呼。

三人同时倒下。

他们直到咽气的一刹那,还不相信世间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法!黑暗中又响起了方杀冰冷的笑声。

谁怕死,谁就先死!这是强秦帮的法律。

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牢牢记住的。

百里赌坊内固然是一片腥风血雨。

在赌坊外的形势也是杀声震天,双方杀个不亦乐乎。

八腿猫拣起两把刀,果然真的向外面冲去。

他刚冲出去,立刻就碰上了两个灰衣武士。

这两个灰衣武士一个手持利斧,另一个用的武器却是又长又沉重的狼牙棒。

利斧立刻向八脚猫迎头砍下。

八腿猫脸色一变,露出了吃惊之色。

他吃惊有一半是真的。

他想不到刚踏出赌坊大门,就有一把斧头向自己打招呼。

但他吃惊的神色,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方看轻自己,以为自己是一个脓包。

果然,手持狼牙棒的灰衣武士见八腿猫神色慌张,以为他材料有限,相信自己的伙伴已足够解决对方有余,所以他的狼牙棒没有发动攻势。

八腿猫的武功就算不太高,但毕竟胜在轻功和身法俱达第一流境界,就算攻势不够凶狠,闪避腾挪之术总是远胜他人甚多的。

所以,灰衣武士的那一斧,他很轻松的就闪避了开去。

灰衣武士一斧砍下,以为必中无疑,那料这一斧居然砍了个空。

由于力度过猛,这一斧砍在大门的木柱上,夺的一声,斧头竟然无法拔得出来。

他的伙伴也是为之一呆。

但就在两人同时发楞的时候,八腿猫的双刀巳分别插在他们的胸腹上!八腿猫一击得手,神气活现极了。

因为海飘已在这个耐候走出来,她担心八脚猫无法应付敌人,所以急急上前接应。

八腿猫哈哈一笑:老夫的武功还不太差吧!他的年纪本来不大,但由于近日来都以白发老人的身份出现,惯于自称老夫,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口。

别人看来也没有觉得怎样,因为他看来的确已年纪甚老。

但郎如铁和海飘都是知道他年纪有多大的,对于他自称老夫,实在只有啼笑皆非之感。

八腿猫连杀两人,信心大增。

他的轻功极高,纵然武功平凡一点,但如果与人展开游斗,却是占了极大便宜。

他直杀出去,转瞬间竟然又有三个灰衣武士,或死或伤的倒在他的刀下!海飘也跟随着八脚猫往外直闯,但当她看见杜冰鸿的时候,不禁舌头伸出一大半,暗叫糟糕。

这个老怪物怎么也在这里。

杜冰鸿老眼尚未昏花,他当然也看见了海飘。

但这时候他也无暇理会海飘,因为他正在与杀人宰相程奔展开一场惊险万分的恶斗。

程奔虽然擅用一柄巨斧,但此刻他竟然放下巨斧,与杜冰鸿互拼掌力。

杜冰鸿掌力浑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程奔竟然丝毫不惧,显见他也是有恃无恐。

眼见他们四只手掌快要沾在一起。

只要他们双掌一合,就是比拼内力,不到决定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谁也无法松手罢战。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二)竹哨声尖锐而响亮。

当那些灰衣武士听见竹哨响后,立刻就四下散开,消失在黑暗之中。

程奔当然也听到这一阵竹哨之声,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帮主下令撤退的讯号。

但他现在却不能走。

他正与杜冰鸿展开恶斗,无论那一方欲走,立刻就会给对方有机可乘,必然会招致极严重的恶果。

程奔号称‘杀人宰相’,在强秦帮的地位极高,像他这种高手,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种道理。

所以,他不能走。

在杜冰鸿未曾倒下去之前,他绝不能走!长街冷寂,刚才在赌坊中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赌客也纷纷夺门离去。

郎如铁倒提着英雄枪,他的眼睛仍然那么光亮,那么迷人。

海飘忽然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她看他一眼之后,心跳忽然加快了一倍。

她以前曾听过芳心鹿撞这四个字,但一直都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但她现由开始懂了。

她今天开始懂的事,是她过去十八年完全未曾领略过的。

她觉得这实在是很愉快的一天。

面摊前的恶斗,眼看就快进入比拼内力的凶险阶段。

但杜冰鸿却在这个时候说道:强秦帮的撤退讯号已经响起了,你为什么还不走?程奔冷笑。

我若松手,你岂有不乘虚而入之理?程某可不上这个当。

杜冰鸿道:现在你已身陷重围,老夫若在这种情况下把你击败,可谓胜之不武,只要你愿罢手。

老夫愿放你一马!程奔双目一瞪:此话当真?杜冰鸿冷冷说道:老夫从来不乘人之危,而且与敌人谈判的时候,决不会出此欺诈无耻的伎俩。

程奔仍然不肯相信。

除非你首先罢手,否则咱们还是力拚到底,且看鹿死谁手好了。

杜冰鸿道:好吧!老夫就首先罢手了!他说罢手,果然真的收敛内力,不再与程奔再拚下去。

但程奔目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竟然没有依照双方的约定把内力收敛,反而掌力不断增加!杜冰鸿登时落了下风。

你好卑鄙!程奔是一言不发,双掌出招更是凶悍凌厉。

掌风疾劲,紧迫杜冰鸿苦缠不放。

杜冰鸿在这种情况之下,唯有一味死守。

但程奔绝不放松,一掌比一掌凶,一招比一招狠,竟然存心要把杜冰鸿当场立毙。

然而,他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杜冰鸿敢如此大方与程奔谈判,最后更先行让步,完全是因为郎如铁就在一旁之故。

他深信程奔就算不肯依照约定,郎如铁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杜冰鸿是个很有趣的江湖怪杰,但他的有趣,并非等于幼稚。

他也有老谋深算的一面。

他这样做当然是具有目的的!杜冰鸿并不愚蠢。

郎如铁也不愚蠢。

他已看出杜冰鸿这样做,完全是要借此把自己拉进这个旋涡里。

程奔是强秦帮中一等一的高手,杜冰鸿全力与对方周旋,尚可拉成平手,一旦放弃全力作战,而对方又存心食言加紧进攻的话,那么杜冰鸿势必险像环生,随时都可能死在程奔掌下。

郎如铁能袖手旁观吗?当然不!杜冰鸿用自己的性命作睹注,他肯定郎如铁一定会替自己解围的。

万一郎如铁隔江观火,海飘也会央求他出手的。

杜冰鸿毕竟是海三爷的老朋友,也是海飘的叔伯辈,叔伯被奸徒欺负,海飘焉能不理?来来去去,左算右算,杜冰鸿都算准郎如铁一定会出手的。

这一次,杜冰鸿很聪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很聪明。

郎如铁终于出手。

程奔这个又汤又热的大山芋,就由郎如铁代为接住。

杜冰鸿松了口气。

但他随即破口大骂:姓程的,老夫还以为你娘的龟儿子是条好汉。

谁知你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老夫看错了你,他妈的巴拉子,呸你祖宗个屁……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牵着海飘,向北而去。

郎如铁暗暗冷笑:想不到雪中雄是条狐狸,我在拚命,他要准备把海飘带回海星堡了。

海飘初时也不明白杜冰鸿的计策,但她到底冰雪聪明,当杜冰鸿拖着她越走越远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我知道你要带回海星堡,我不去!杜冰鸿大笑道:你就是那么皮,自从你离开海星堡,海三爷的肚皮差点给气破了,还不快回去,像什么话?海飘挣脱开杜冰鸿的手,道:我偏就是不回去,闷死人啦!杜冰鸿道:什么闷生人闷死人的,简直胡说八道,难道你要跟这个浑小子到处东奔西跑!也不怕别人笑话?海飘俏脸一红,道:谁说我要跟着他了?杜冰鸿向站在远处发楞的八腿猫一指,笑道:难道你喜欢跟着那个老头儿么?海飘摇摇头,大声道:我什么人都不跟随,我要独儿到处走动走动,难道那算是犯法?杜冰鸿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么刁蛮任性,海老三究竟干了什么缺德的事,竟然会养下一个这么样的宝贝女儿。

海飘咬了咬牙,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越老越不象话了,求求你,别再缠着我好不好?这时候,八腿猫已走过来。

他皱眉道:郎大侠正在拚命,你们怎么忽然吵了起来?杜冰鸿横了他一眼,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八腿猫板起了脸孔:老夫不走!老夫?杜冰鸿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大笑,道:小子,别再在老夫面前装老扮聋了,老夫才是真真正正的老夫,当老夫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

恐怕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数星星!八腿猫脚色一变。

他这个白发老人显然也被杜冰鸿看出了破绽。

杜冰鸿的笑声渐渐收敛,不再理睬八腿猫,又催促海飘回海星堡。

你再不回去,杜伯伯可要把你撵回去!突然一个人冷冷一笑,道:海姑娘这么漂亮的,还是由在下把她撵回去比较合适一些!声音并不响亮,但却阴阳怪气的,令人听来浑身不自在到极点。

杜冰鸿心头一震。

他看见了一个神情冷漠的白衣人。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

大的是他的瞳孔。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白多黑少,而且该白的地方又黄又浊,该黑的地方却是灰灰蒙蒙,就像是晒干了的死鱼一样。

他的手中有一把剑,剑已出鞘,剑锋薄而锋利。

人与剑都带着浓厚的杀气。

而人更在杀气之中透着几分邪气。

杜冰鸿冷喝:你是什么人?方杀。

方杀?不错。

错!杜冰鸿冷笑道:你绝不会是方杀。

白衣人冷冷道:你认识方杀?杜冰鸿摇头。

老夫不认识方杀。

既然你不认识方杀,又岂知在下并非方杀?老夫虽然从未见过方杀,但江湖上有谁不知,方杀的兵器是一根铁棒?白衣人哦一声,冷笑着:你指的是那根要命棒?不错!杜冰鸿盯着他的剑,续道:但是阁下现在所用的兵器并不是要命棒,而只是一把剑。

只是一把剑?白衣人突然大笑:棒可以要别人的命,难道剑就不能?杜冰鸿道:你的棒呢?白衣人道:毁了。

杜冰鸿道:是给谁毁掉的?白衣人道:是我自己。

杜冰鸿道:方杀居然也会毁掉自己的棒?白衣人的脸突然一阵扭曲,他的目光急然变得很可怕,就像只准备择人而噬的饿狼。

杜冰鸿厉声道:无论你是谁,但你绝不会是方杀,你的说谎只能去骗骗孩子罢了!这个有趣的江湖怪杰,他的表情不再有趣,他也象是另一条凶恶的饿狼。

但海飘仍然觉得他很有趣。

就算他的表情再凶恶,杜冰鸿还是杜冰鸿,他的面孔又怎能令人生畏呢?然而,你若知道杜冰鸿在这三十年来挖过多少人的心肝,击破过多少些人的脑袋,你就不会觉得这条凶恶的蚀狼如何有趣了。

但他若不挖掉那些人的心肝,不击破那些人的脑袋,恐怕将来更会有匣多无辜的人死在恶人的手上。

杜冰鸿怎样也不相信这个白衣人就是方杀。

但在远处正与程奔拼命的郎如铁,却知道这人就是方杀。

他想告诉杜冰鸿,但这时候他与程奔的恶斗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决胜阶段,他非但不能走过去告诉杜冰鸿。

就算他想开口说话也极为困难。

程奔没有用斧,郎如铁的英雄枪也斜插在腰间,没有使用。

他们拚的是内力。

他们拚的是双方性命。

无论是谁偶有差错,都一定会死在对方的掌下。

程奔不愧是强秦帮的杀人宰相。

他知道郎如铁以一杆英雄枪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倘若彼此以兵器交战,自己未必就能占到上风。

所以,他弃斧用掌,就是逼使郎如铁与自己拚掌。

在这一方面,程奔是信心十足的。

他认为郎如铁年纪并不大,枪法也许相当厉害,但论到内力,必然不及自己多年潜修苦练所得的成果。

可是,一经接战之下,他才渐渐发觉自己的判断错了!(三)虽然天寒地冻。

程奔的额上竟然不断地冒阵阵轻烟。

那就像是蒸气,初时还不怎样觉得,但到了半盏茶时光之后,那些蒸气也许已足够蒸熟一只大螃蟹。

这里没有螃蟹。

大螃蟹小螃蟹都没有。

但程奔忽然发觉自己的脚步移动,竟然不自主的向横伸展,就像只受惊的大螃蟹一样。

他不想移动脚步。

但他的双腿竟然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横踏出去。

程奔心头大震。

他的腿竟然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像是中了邪毒一样。

郎如铁的脚步也在移动。

他的脚步也是向横伸展的,但他却是出于主动,而不是被动。

程奔横行,就是郎如铁把他牵着的。

郎如铁向左横行,他也向左横行,郎如铁向右横行,他也同样向右横行,就象是一只被人用线拖着的大木偶。

程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的额顶在冒烟。

但脸上却是汗水如酱。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汗是冷的还是热的。

他久经大阵,会过不少的江湖高手。

但从来也没有遭遇到这么狼狈的情形。

他知道继续这样打下去,绝不是办法,倘若不能挣脱的话,一定会给郎如铁累死的。

他唯有作最后一击,把全身的内力都是集中在双掌之上,希望能一鼓作气击败郎如铁。

嗨!一声暴喝,程奔的身子向前欺近半尺,他已把所有的力量,都豁了出去。

郎如铁的身子猛然一震,程奔这一下子的冲击力,的确非同小可。

程奔知道自己的反击已生效力,遂再接再厉,拚尽全身气力,挥掌再向郎如铁进攻。

郎如铁的身子仿佛有点摇晃。

他甚至连站立都有点不稳。

程奔见机不可失,更是不愿放过这种杀敌立功的大好机会。

可是当他第二次功势排山倒海般击出之后,才发觉郎如铁的人已不在原处。

郎如铁在那里?他看不见,他只是看见一杆枪,枪尖从天而降,斜斜插向自己的咽喉。

程奔脸色骤变。

他想不到郎如铁的身法,在这个时候仍然那么快,他更想不到一直与自己硬拚掌力的敌人,忽然会使用英雄枪。

在刹那间,他感到意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必须闪避,否则必死。

但他豁尽全力,招式已老,又怎能在这个时候闪开如此突然的一枪?飒!郎如铁的身子还在半空,但他的英雄枪已在程奔的咽喉贯穿而过!百里赌坊左侧,有一道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的墙。

墙的四周,全是已经盛开的桃花。

虽然在黑夜中,这些桃花看来仍然是那么灿烂可爱。

但在桃花丛中,却有一张阴沉得令人害怕的脸,而这张脸的眼睛,已注视着面摊外的战况。

墙本无隙,但这人轻轻伸手一挖就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墙是用坚固的青砖砌成的,但这些青砖在这人的手下,却竟似变成了豆腐。

没有人留意到桃花丛中有人,更没有人想到这人赫然正是强秦帮的帮主秦大官人。

在百里赌坊屋檐背后,也有一双眼睛,正在密切注视着郎如铁怎样与程奔交手。

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只。

这人只有一只眼睛,那是左眼!他的右眼已瞎,只剩下一个三角形,长满小肉瘤的深洞。

他的右半边脸,简直就不是像人的脸,上面竟然长满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个的肉瘤。

秦大官人的脸孔虽然阴沉可怕,但若和这个人一比,却变得可爱多了。

他所看见的和秦大官人看见的,都是同样的事。

他们都看见程奔怎样死在郎如铁的英雄枪下。

程奔还没有倒下去,郎如铁的影子就已象一阵轻风般消失。

程奔满脸错愕,不相信的神色。

他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郎如铁的枪下。

但郎如铁已把他的生命结束,无论他是否愿意相信,他已掉进死神的怀抱。

郎如铁不必再看程奔更不必担心程奔会忽然从后赶上跟自己拚命。

因为他知道,无论任何人挨了这么一枪都必然已是个死人。

他现在担心的是杜冰鸿。

虽然杜冰鸿曾用计逼使他与程奔交手,但他没有怪责这个老江湖。

程奔这种人本来就该杀,他死在谁的手中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郎如铁能亲手杀死程奔这种大坏蛋,光是这件事就已值得大醉千杯。

但现在绝非喝酒的时候。

虽然他已解决程奔,但更厉害的对手仍然存在。

这对手当然就是方杀。

虽然秦大官人的撤退讯号早已发出,但强秦帮的人并未真的完全撤退。

最少,方杀仍在战阵之上。

杜冰鸿不信方杀就是方杀,但来者确是方杀。

方杀的要命棒的确毁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毁掉它。

也许唯一了解方杀的,就只有秦大官人一个。

秦大官人和方杀并不能算是完全相同的一种人,但无可否认,他们最少有许多相同之处。

最少,他们都同样狠,同样绝。

为求达到目的,他们永远不择手段,即不惜伤害别人,而且往往更不惜伤害自己。

假若你有一个这么样的敌人,那可是一件倒霉透顶的事。

哧!方杀发出了第一剑。

这一剑并不快,招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这一剑发出之后,原本在右手的剑,忽然就落在左手之上。

而他所站立的位置,和准备出手的姿势,也恰和刚才的完全相反。

杜冰鸿冷冷一笑:这种剑法很好看。

——好看的剑法并不一定能杀人,能杀人的剑法并不一定好看。

这道理海飘和八腿猫都懂。

方杀冷笑,第二剑又已剌出。

他这第二剑远比第一剑快,但仍然不算极快。

杜冰鸿倏地发出一声暴喝,挥掌反击,他连发出五掌。

每一掌都可以把最坚硬的石头一下子就击成粉碎。

剑影忽然消失,方杀已被杜冰鸿的铁掌所笼罩。

现在本该是杜冰鸿大显神威的时候,但已经消失了的剑影,忽然又再度飞掠而起。

杜冰鸿的眼睛陡地睁大两倍,他的身子突然像皮球被人一脚踢开般,也凌空飞了起来。

海飘惊呼。

八腿猫也冲前去,居然准备与方杀一战。

杜冰鸿凌空飞起,瞬即急落。

在他胸腹之间,已出现了一道差不多一尺长的血痕。

他已受伤,而且伤势非轻。

方杀冷酷无情的脸浮掠过一丝笑意,长剑再度袭击杜冰鸿。

就算不补这一剑,杜冰鸿已是生死难料。

倘若再加一剑,雪中雄立刻就得变成雪中尸。

八腿猫拚命冲前,挥刀疾斩方杀。

他与杜冰鸿并无深交,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这老头儿拚命。

你说,八腿猫是不是一只胡涂猫呢?(四)现在,谁也不必再怀疑这个白衣人是否就是方杀,他若不是方杀,谁才是方杀?海飘并非故意不理会杜冰鸿的死活,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八腿猫轻功奇高,早已比她抢先一步缠着方杀。

但方杀又岂是八腿猫所缠得住的?他甚至不屑用剑来对付八腿猫,他只是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挥动,就在八腿猫的脸上赏了两记火辣辣的耳光。

这两记耳光打的真还不轻。

八腿猫连方杀的手掌都没有看见,就已经被打的满天星斗,踉跄后退三四丈之外。

海飘脸每一变,飞星剑早巳出鞘。

但她的剑距离方杀甚远。

而方杀的剑已如闪电般刺向杜冰鸿的眉心。

这一剑极快,也极狠。

杜冰鸿睁大眼睛,竟然无从闪避。

眼看他立时就要死在方杀的剑下,突然一蓬灿烂的星火四处飞溅,铿的一声,方杀的长剑竟被一杆枪震开,枪无恙。

剑也无损。

方杀横剑当胸,他冷然说道:好枪法!把杜冰鸿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的,正是英雄枪郎如铁!好枪法!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方杀的人忽然就消失在黑暗里。

郎如铁没有追赶!现在并不是追赶敌人的时候,治疗杜冰鸿的伤势远比其他事重要得多。

何况郎如铁更知道,方杀虽然走了,但他们迟早还是要再碰头的。

看见杜冰鸿身上的伤势,八腿猫苦关脸,道:这个老怪物可真倒霉,这里连大夫都很难找得着。

郎如铁把金创药涂在杜冰鸿的伤口上,然后才对八腿猫道:老尉迟有个老师,你可知道他是谁?八腿猫一呆。

老尉迟已很老,他居然还有个什么老师?他忍不往道:是活的老师还是死的老师?郎如铁淡淡道:这个老师若小心保养身体,他最少还可以再活七八十年。

八腿猫更是发楞:老尉迟的老师,现在只怕已差不多一百岁,再活七八十岁,岂非变成了老妖怪?海飘冷笑道:你才是个大妖怪!八腿猫舌头一伸,讪讪一笑。

郎如铁道:只要能找到老尉迟的老师,杜老侠的伤势就绝对不成问题。

杜冰鸿瞪着眼:别……拍老夫马屁,老夫可不是个什么老侠嫩侠!虽然他已身受重伤,居然还是是嘴舌不饶人。

郎如铁叹了口气,索性连一个字都不说。

被人视为拍马屁,这种滋味相当难受。

这倒不如拍拍自己的屁股舒服多了。

夜已深!在一座荒凉,已被人废弃了二十年的堡垒内,隐约射出一阵微弱的火光。

这一座堡垒,本是北武林七大名堡之一的洞仙堡,但自从二十年前堡中发生内讧之后,洞仙堡中八十余高手,竟然无一生还。

二十年来,洞仙堡都被废置。

从来也没有人把它据为已有。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座堡垒,不时传出鬼哭神号的声音,而且更有不少人进入这座堡垒之后,就永远在人间消失。

初时在这座堡垒内失踪的,只是附近的村民,他们进入洞仙堡的目的,有些是为了好奇,也有些是为了寻宝。

一直都有人传说,洞仙堡中有不少金银珠宝。

那正是引起内讧的主要原因。

但是,自从一批又一批的寻宝者,在这座堡垒相继失踪之后,胆敢进入洞仙堡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直到八年前,江南十毒教、湘南天王帮,南海天鲸门联合一致,齐闯洞仙堡,结果居然又全数在堡内失踪之后。

这八年来已没有人敢冒这种危险入洞仙堡。

洞仙堡在二十年前已在江湖上大有名气。

到在现在,这一座堡垒虽然已遭废弃,但却名气更大了!姑勿论世间上是否真有鬼怪,这一回事。

最少,郎如铁就绝不相信。

他早已有了这么的打算。

他准备到堡中闯一闯。

看看自己是否也会被堡中鬼怪吃掉。

现在,他距离洞仙堡最少有数百里。

他已驾驶着一辆马车,载着杜冰鸿回去雪城。

老尉迟在雪城,老尉迟的师父也在雪城。

正当他们匆匆赶回雪城的时候,洞仙堡中又发生了件怪事。

洞仙堡在这二十年来,一直以闹鬼的传说哄动武林。

但就在这一个晚上,居然有十二只鬼闯进了这座闹鬼的堡垒中。

这十二只鬼的脸孔都很可怕。

事实是他们的脸绝对不象人,而是象鬼。

他们都手持一根白色的蜡烛。

他们的指甲竟然有手指一半那么长短。

无论谁看见他们,都一定会认为这些绝不是人,而是鬼!(五)洞仙堡外貌深沉雄伟。

堡中更是路径迂迥曲折,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迷阵。

任何人来到这里,都难免会有迷路的危险。

因为堡中的路径,的确是一个奇阵。

不少人在这些路径上,左转右转,兜来兜去的还是回到原处。

不懂得阵法窍门的人,当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不必堡中的鬼怪出手,便已注定终身被困在阵中。

被困在阵中的人也绝不会活的长久,因为他们没有粮食,没有水。

他们会筋疲力竭而死。

所以,在这迷阵内,处处可见一堆又一堆的骷髅白骨。

除了白骨之外,还可以发现许多许多兵器。

闯堡的人虽然死掉,而且连尸体也已枯化。

但是他们的兵器仍然没有多大变化。

他们本是准备大破鬼堡的,可惜他们连鬼影都没有看见,自己就这样变成了鬼。

这十二只鬼没有被迷阵所困。

他们一起穿过了三座迷阵,终于来到堡中最雄伟的聚仙堂。

聚仙堂本是聚仙之地。

但现聚仙堂却已变成一片鬼域的世界。

鬼域!还有另一个鬼域在苗疆。

苗疆血雾坡上的千年鬼域,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之地。

在那里,尸骨最少比洞仙堡的迷阵多出一千倍。

鬼域之王赖隆,就是整个苗疆中最可怕的杀人王!聚仙堂内。

炉火熊熊。

一个脸色森冷的锦袍人,正独坐在聚仙堂的一张豹皮大椅上。

他不是鬼,而是人!但这人也许比鬼更可怕。

常言道:人不犯鬼,鬼不侵人。

但这人却会无缘无故的把别人杀害。

只要他高兴,他就会杀人。

当他不高兴的时候,杀人更多。

虽然近年来他已很少出手,但杀人这种事,本就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干的。

借刀杀人,岂非更高明的策略?十二只鬼的首领,就是那个右眼已瞎,而且右半脸长满肉瘤的恶鬼。

他在不久之前,还在百里赌坊屋檐背后,密切注视着郎如铁。

现在他却又来到洞仙堡之中。

江湖上的人若知道他已来到了北武林,势必成为哄动江湖的大事。

因为他就是鬼域之王赖隆!秦大官人以主人的身份,接见来自苗疆鬼域的十二只恶鬼。

赖隆非但右眼已瞎,左手也已断了五根手指。

但在赖降的左手之上,却是嵌上了一只乌溜溜钢球,在这只钢球上又嵌着一只蓝汪汪的毒钩子。

赖隆走进聚仙堂中,发现居然没有座椅供他坐下,不由脸色一变。

秦帮主,本王不惯站着与别人谈话的。

秦大官人淡淡一笑:本帮主也不惯这样子站着谈话。

赖隆哼的一声:倘无椅子可坐,本王告辞。

秦大官人仍然坐在豹皮大椅之上,缓缓说道:大王不必生气,本帮主早已为诸位准备妥当一切。

他忽然轻轻鼓击三声。

聚仙堂两侧,陡地出现了二十四个精壮如牛的大汉。

他们两人一组,总共拍着十二张椅子出来。

这十二张椅子,竟然都是用黄金铸成的。

赖隆目光一亮,脱口道:好椅!秦大官人:这些椅子虽然笨重一些,而且坐上去也不见得怎样舒服,但却是本帮主唯一能送给诸位的贺礼。

赖隆哈哈大笑,他首先坐在其中一张金椅上,道:这些椅子价值不菲,却不知道算是什么贺礼?秦大官人道:凭诸位的武功,不难把郎如铁那小子收拾,难道这还不值得祝贺?赖隆道:杀郎如铁只对秦帮主有利,却如何会变成向咱们祝贺?秦大官人叹息一声:大王此言差矣,鬼域高手如云,本已威震天下,倘若连郎如铁都败在诸位手下,将来鬼域高手在中原武林的地位,自然更是大大的提高,难道还不值得祝贺?这一番道理似是而非,但赖隆居然听得眉开跟笑。

可惜他的尊容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他越是开怀,容貌却反而更是难看几份。

他也老实不客气:既然秦帮主如此看重鬼域杀手,本王恭敬不如从命,先把这十二张金椅收下。

秦大官人说:各位只要把郎如铁置诸死地,金银财帛,本帮主绝不吝啬。

赖隆大悦,道:好,果然不愧中原第一大帮帮主风范,本王算是服了你,至予姓郎的一条小命,包在本王身上!秦大官人莞尔一笑。

他现在的心情愉快多了。

又下雪了。

对缪决来说,下雪天最好的享受,是一壶酒,再加两斤又香文烂的拘肉。

他的酒量不大,一壶已够。

他的酒壶装的酒也不多,最少他认为这壶手实在太细小。

他的酒壶可装酒二十斤。

二十斤竹叶青灌下肚子的滋味如何,很少人敢去领教。

但缪决却认为这是人生莫大的享受。

他不喜欢醉酒。

他觉得为了喝酒而要呕吐,那是世间上最不划算的事。

自从他在十年前,因为喝二十三斤酒而醉倒之后,他以后就再也不敢把超过二十斤的酒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这是他喝酒的原则。

他吃狗肉也有原则。

两斤下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超过两斤,肠胃吃不消,也是莫大的受罪。

吃喝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若把享受变为受罪,那实在是比笨驴还笨八百倍。

笨事,缪决不干。

所以,他是个很不笨的人。

但不笨的人是否一定就是聪明?这又绝不一定。

有时候这个不笨的人,他所干出来的事,就连他肚子里的蛔虫都觉得很笨!缪决并不是个大夫。

最少他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是个大夫。

大夫的职责,是替别人治病。

虽然他的医术非常了得,就算用上再世华陀这四个字来形容他,也绝对没有人会觉得太过份。

但他的确不像个大夫。

因为他不喜欢替别人治病,他只喜欢替自己治病。

他并不常病。

但他却会多次令自己生病,然后又自己替自己治病。

每一次他都妙手回春,甚至有时侯连老尉迟都认为他真的要病死,结果三几天后,他又活跳跳的对老尉道:为师已痊愈啦!老尉迟在六十五岁之前,还没有拜过任何人为师父。

他的武功是家学渊源,所以他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师父。

但父亲毕竟还是父亲,而不是师父。

直到六十五岁那年,他居然拜了缪决为师。

缪决并不老,他的年纪还不及老尉迟的一半。

老尉迟拜他为师,是为了一项打赌。

他打赌缪决一定会中毒而死,因为缪决为试一试自己的药方是否具有解百毒的灵效,居然去找蜀中唐门的夺魂书生百毒决斗!-----------------------------------------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 七 章 鬼王、神医(一)唐百毒是个怎样的人,江湖中人都是很清楚的,他永不给敌人留下半点活路,所以无论谁与唐百毒决门,都非死不可。

当然,若有人能杀了唐百毒,自当例外。

但没有例外。

没有人能杀得了唐百毒,因为谁都无法抵御他的百毒气功和数之不尽的毒药暗器。

但缪决居然敢去找唐百毒决斗。

老尉迟力劝不果,并打睹倘若他能活着回来,就拜他为师。

缪决大笑而去。

老尉迟以为他一定会中毒而死。

但他只是猜中了一半。

缪决与唐百毒决斗,的确中毒,而且所中的毒,已足够同时毒死超过一万人。

但缪决居然没有死。

缪决不死,唐百毒可再也活不下去。

缪决不但医术高明,他的点穴手法更是高明。

当唐百毒用尽办法都无法解决缪决之时,缪决老实不客气在他的七个要穴上重指出击。

七穴同时中指!唐百毒又惊又怒。

又是悲哀。

他做梦也不想到蜀中唐门的毒药,竟然会毒不死缪决!那一战,缪决的收获可不少。

他非但赢了唐百毒的性命,而且还有人因此而拜他为师。

老尉迟的脾气虽然不怎样好,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幸好缪决这个师父,并没有什么架子,否则老尉迟倒要临老受难。

缪决并不是北方人,他的籍贯是岭南香草村,但这十年来,他却一直居住在北方。

现在,他住在雪城之北,这里的天气相当寒冷,缪决每天起床都摸摸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看看有没有被冻甩出来。

在雪城的生活,他并不很闷。

他最大的嗜好,是喝酒和吃狗肉,在这里,这两种东西倒是永不缺乏的。

二十斤竹叶青只喝了一小半,缪决就听见了老尉迟的叱喝声。

老尉迟叱喝的对象不是人,而是马。

每当老尉迟驾驶着马车,口中又不停地叱喝马儿的时候,就表示出他正是急于赶路。

缪决眉头一皱。

他希望老尉迟赶的这么急,只是为了要喝酒和吃狗肉而已。

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发生任何麻烦的事,影响他吃喝的胃口。

他又吃了一块狗腿肉。

唉!他妈的好香!缪决赞叹之余,又是一大口酒灌进肚子里。

砰!门外一声巨响,老尉迟破门而人。

缪决一呆,道:你发什么疯?老尉迟道:弟子并非有意惊动师父,而是实在有急事,所以才匆忙一点。

缪决道:有什么急事,不妨先喝些酒,吃两块狗肉再说。

老尉迟道:这件事耽误不得,否则你准备吃死尸好了。

缪决忙道:有人求医?正是。

缪决双手连摇,道:万万不能!快把他轰出去!师父不能这样,见死不救,又与豺狼何异?缪决冷哼一声,叱道:你敢骂师父是豺狼?不敢!既然不敢,乖乖坐下吃肉吃酒.别惹为师生气。

缪决居然板起脸孔,大声道:我说过不喜欢替人治病。

难道你忘了?没有。

既然没有,把那求医的人轰出去好了。

老尉迟的脸色铁青,若换上别人,他可能早已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突然门外一人淡淡笑道;久闻缪神医医术天下无双,幸会!幸会!缪决喝道:谁在门外胡说八道!我不是胡说,而是实事实说。

门外出现的正是郎如铁,他淡淡接着说道:只要缪神医出手,就算再沉重的伤势也不碍事,我很放心。

缪决冷笑:凭什么要我出手?我不干。

郎如铁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缪决摇头:不知道。

郎如铁道:在下姓郎。

缪决道:郎如铁?正是郎如铁。

幸会!你可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不知道。

缪决眉头一皱,忽然又道:听说你杀人的本领很不错。

郎如铁道:这并不是我最大的本事。

我最大的本事是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缪决嘿嘿一笑,把酒壶用力一按:你要怎样蛮不讲理?郎如铁道:你若不救人,我就杀了你的徒弟!缪决勃然变色道:你敢?郎如铁道:为什么不敢?老尉迟忽插口道:我的命本来就是属于郎家的,郎公子若要老奴的性命,不必亲自动手,我也可以自行了断!缪决长长叹息一声,半晌才道:你们真不是好人,偏带给我这许多麻烦。

老尉迟忙道:弟子立刻就去把伤者抬进来。

缪决虽然不喜欢替别人治病,但这一次他却是无法不出手相救。

其实他也不是这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而是他曾经救过一个恶人,结果反而给那恶人害得很惨。

险些连自己的性命也丢掉。

所以,他以后极少替别人治病,倒是经常故意把自己弄病,然后再行医治,倒也算是一个怪人。

现在,他总算答应替病人治病。

病人是谁呢?杜冰鸿躺在车厢里,与八腿猫相对无言。

八腿猫看了看杜冰鸿又再看看海飘。

在途中,海飘一直都在小心照料杜冰鸿。

杜冰鸿叹了口气,道:杜伯伯不会有事的,小娃娃别哭!海飘一怔,忍不住说道:我几时哭了?杜冰鸿道:虽然你现在没有哭,但杜伯伯早已看出你想哭,对不对?海飘想说不对,但又说不出口。

一时间,连她自己都有点糊涂,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哭了。

杜冰鸿虽然身受重伤,但却反过来安慰海飘道:你要振作一些,别垂头丧气啊!海飘眨了眨眼睛:现在究竟是你受伤?还是我受伤?杜冰鸿哈哈一笑。

可是,他笑声未已,却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噢!一声闷响,杜冰鸿的嘴里吐出鲜血。

八腿猫忍不住道:你最好别说话,否则我会点你的哑穴!杜冰鸿白眼一翻,嘴里不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突然车厢外一人冷冷道:就算你不动手,我也要点他的哑穴。

杜冰鸿凛然一惊,突然喉头一堵塞,哑穴已然被人制住。

车厢门还没有打开,对方竟然能隔物点穴,而且认穴手法奇准,这份身手确属惊人。

八腿猫也是一凛。

只听得车外那人冷冷道:把他抬进屋子里,病人的话,我从不想听。

把杜冰鸿哑穴点住的人,原来就是缪决。

郎如铁叹了口气,喃喃道:江湖上的怪人实在太多……老尉迟接道:不错,简直是多得混帐之又混帐!缪决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研究着杜冰鸿的伤势。

过了片刻。

他才道:伤势非轻,但他在我手里决死不了!八腿猫松了口气:如此最好。

老尉迟却有些冷笑道:什么如此最好?他伤势非轻还说如此最好?你究竟还算不算是个人?八腿猫嘿嘿一笑:我不是个人,是猫,有八条腿的猫。

老尉迟冷冷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就算有八千条腿也都会给我砸断!八腿猫道:这可不好玩。

老尉迟闻言、突然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在老夫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先砸掉你两枚猫牙再说!海飘见老尉迟大动肝火,不禁吓了一跳。

但是,更令海飘吃惊的,是老尉迟不但声势汹汹,而且说打就打,他竟然真的向八腿猫挥掌拍击。

他这一掌真是快得惊人。

八腿猫的脸色也已变了,老尉迟这一着,显然令他大感意外。

虽然他的反应也绝不稍慢,身形一侧,堪堪闪避过去,但是老尉迟的行动却已使他惊出一身冷汗。

老尉迟双掌扑了个空,但他的身仍然如矢剑般向前冲去。

海飘大感奇怪,这个老人莫非有点发疯了?伏!伏!劲力沉雄,去势猛烈的两掌。

虽然扑了个空。

但老尉迟非但没有减弱掌力,反而把掌上的劲度更加添增了几分。

八腿猫虽然惊魂未定,但他毕竟并非呆子,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明白老尉迟为什么突然要向自己下手。

老尉迟真正攻击的对象,并非八腿猫而是八腿猫背后的人!刹那间,八腿猫的背上又再惊出第二次冷汗。

原来在他的背后,有一双黑漆的瘦爪,直向八腿猫的背心攻击。

这两爪劲力阴柔,无声无息,竟连八腿猫这等轻功高手也无从察觉。

倘非老尉迟突然发难把他惊走,他还不知道背后竟然出现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杀手。

这一瞬间的变化实在惊人。

郎如铁冷冷的盯着那杀手。

他知道这杀手并非寻常之辈,但他对老尉迟却具有极大的信心。

(二)雪中,四掌相交。

本欲突击八腿猫的,是一个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怪物。

但无论他是人也好。

是妖怪也好,老尉迟都不怕,这个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他不畏强悍这种脾气,却有如初生之犊。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世间上有鬼怪这一回事。

四掌相拚之下,老尉迟突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对方掌上阵阵威胁过来。

老尉迟吸了口气,运功抗御。

他非但抗御,而且更采取主动,务求把对方压倒。

他的好胜心还是和年青时那般强,而他的武功却也比年青时精进极多。

缪决正把杜冰鸿抬进屋子里,突然冷冷道:郎如铁,屋子里有个混帐的东西钻了进去,你去打发他。

郎如铁悠然一笑:想不到连拿耗子的工作也要由我负责。

海飘狠狠地横了他一眼,说道:你本来就是喜欢多管闲事,所以拿掉这些耗子,你是最适当的。

郎如铁淡淡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驾我是一条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八个字谁不知道?但其实这也不能算是闲事。

因为就算郎如铁不去对付屋子里的混帐东西,那混帐东西也已开始对郎如铁不客气了。

嗤!一个绿袍怪人,一根青铜长矛,同时向郎如铁迎面扑去。

长矛直刺郎如铁的心脏。

居然一下子就想把他变成一具尸体。

郎如铁居然不闪避,只是用左手轻轻一拨。

海飘大为吃惊。

他不想活了?难道他还这么一拨,就能把长矛拨开?那简直是不可能。

但海飘错了。

在她想像中不可能的事,偏偏就立刻呈现在她的眼前。

郎如铁居然把长矛拨开,而且右手随即欺身而上,疾拍绿袍人的一张怪脸。

绿袍人发出一声怪叫,蹲身闪开郎如铁这一掌,随即连环五腿向郎如铁的下盘进攻。

这五腿看似凶猛,实际上却是虚着。

真正致命的袭击,是在这五腿之后的五颗毒珠。

郎如铁冷笑,身形左闪右缩,闪开了五颗毒珠。

绿袍人五珠未奏功,青铜长矛再刺郎如铁的小腹。

一刺不中,再刺。

再刺不中,更连发十三招!每一招都比前一招更凶,其急如电,其势如虹。

在绿袍人刺出第十二招的时候,即如铁的英雄枪也已出手。

他不能再让绿袍人寸寸紧逼。

嗤!嗤!_双方都同时发出了一声冷喝,英雄枪与青铜长矛,在半空中交击,溅出一蓬星火。

绿袍人又再大喝。

杀!好响亮的一个杀字!海飘的心跳加速!她忽然发觉自己很关心郎如铁,虽然他们的相识还只是很短暂。

绿袍人大声喝出这个杀字,她担心郎如铁真的会死在对方的长矛下。

郎如铁没有被杀。

反而高声大喝的绿袍人。

忽然就像一支中了箭的狐狸般,噗的一声倒了下去。

海飘只见枪矛交击。

绿袍人正杀气滔滔之际,英雄枪已比青铜长矛更快一着,刺穿了绿袍人的咽喉。

海飘忍不住脱口道:刺得……好字还未出口,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那个好字再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神态冰冷严肃的妇人,而这个妇人就是陶大妈!陶大妈!海星堡四大妈之一的陶大妈竟然来到了雪城!她的目的不问而知,是要把海飘带回海星堡。

这是海飘最不高兴的事。

陶大妈冷冷的走到海飘的面前,道:你大不像话了,害得你爹爹连饭都不想吃。

海飘嘟起嘴,道:爹爹内功深湛,就算不吃几天饭也不会饿坏的。

胡说!陶大妈道:做女儿的岂可说这种话,那是大大的不孝顺。

海飘道:我只想到外面走动一下,又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陶大妈冷笑:女儿家独自在外东闯西荡的,怎么会没有危险?外面的坏人多如牛毛,又没有人保护你。

不!你说错了!郎如铁淡淡一笑:我会尽全力保护她。

陶大妈沉着脸,冷冷道:你就是英雄枪郎如铁?不错。

你可知道自己已闯下了大祸?怎样才算是大祸?郎如铁悠然道:在别人眼中看来,我也许经常闯祸,甚至天天闯祸。

而闯的祸事越来越大,越弄越凶,可是我却不觉得那是闯祸。

陶大妈道:只怕等你知道自己闯的是什么祸事的时候,你已命丧黄泉!郎如铁耸耸肩:你认为我现在闯了什么大祸?陶大妈冷冷道:你同时得罪了两个你惹不起的人。

郎如铁道:你指的是谁?陶大妈冷冷一笑:那是海三爷。

郎如铁道:还有另一个是谁?陶大妈道:是强秦帮帮主!郎如铁淡淡一笑道:你认为在下得罪海三爷和强秦帮帮主,是一个无可补救的大错?陶大妈道: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郎如铁道:秦大官人与在下也许有些隙怨,但我可没有开罪过海三爷。

陶大妈沉着脸,道:你掳去了他的宝贝女儿,只是这条罪就已足够让你死一千次。

郎如铁笑了起来。

他可不是个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罢,只不过和海小姐到外面逛逛,他居然就要我死一千次?陶大妈冷冷道:你别装疯,现在就已够你瞧的了。

郎如铁道:你打算揍我?陶大妈道:不必我动手。

郎如铁目光一闪,道:你已有了很好的帮手?陶大妈摇摇头:要杀也好,要揍也好,都不必我动手,但杀你和揍你的人,都与本姑奶奶全无关系。

郎如铁指着躺在地上的绿袍人,道:他好像不是中土人氏。

陶大妈道:当然不是。

郎如铁道:难道是鬼域的杀手?陶大妈淡淡道:你总算猜对了。

(三)老尉迟与另一个鬼域杀手的剧战仍在持续。

鬼域杀手的武功别具一格,走的尽是阴柔恶毒的路子,格式诡异多变,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但老尉迟早已习惯与邪魔妖道上的高手作战,经过一番剧战之后,鬼域杀手已无所施强技.节节败退。

老尉迟不再犹豫,双掌压力倏增。

蓬的一声闷响,鬼域杀手又死一人!陶大妈冷冷一笑,对郎如铁说:难怪你如此猖狂,原来连奴仆都有很不错的武功。

老尉迟飞起一脚,把鬼域杀手的尸体踢开,对陶大妈大声道:你是否也想试一试?陶大妈道:本姑奶奶随时奉陪,但现在不行!八腿猫哼一声:什么随时奉陪,但又现在不行。

简直是废话!陶大妈道:难道你没有看见鬼域杀手已大群出动,咱们若在这个时候拚命,岂非让他们坐收渔人之利?蓦地,一把沙哑森冷的声音响起来,冷冷道:本大王必然会把你们一网打尽,你们等着瞧好了!八腿猫悚然大吼道:是鬼域之王赖隆?你也知道我就是赖隆,总算你还有点见识!赖隆果然出现了,他的脸色森冷得就像一具已在地底下埋藏了几百年的僵尸。

海飘不禁为之花容失色。

她毕竟是个千金小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人,这么恐怖的一张脸。

赖隆冷冷的走到那辆马车前,突然伸手一拍。

他这一拍,看来毫不着力,但那辆马车竟然立刻就像是纸糊似的,登时四散分裂。

马儿受惊,仰立嘶鸣。

赖隆嘿嘿一笑,嵌满毒钩子的左手居然又向那匹马儿挥击出去。

郎如铁大喝:住手!两个字说话之间,他的人已如箭射出,英雄枪也疾刺赖隆的胸膛!没有人能漠视这一枪。

就连赖隆也不能。

他是鬼域之王,但他绝不希望自己已真的会变成一只鬼。

他要保存自己的性命,就绝不能再向那匹马下毒手,否则他的胸膛立刻就会穿出一个血洞。

铿!鬼域之王的左手的毒钢球猛然向英雄枪撞去。

两股大力相撞之下,两人各自后退三尺。

赖隆睑色微微一变。

郎如铁冷笑道:马儿。

你要滥杀无辜,这里可不是苗疆鬼域。

赖隆嘿嘿一笑:姓郎的,你今天死期已到,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你这一号人物!郎如铁冷冷道:你在苗疆也许可以称雄一时,但在中原武林,绝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废话!赖隆脸上杀机倏现,大喝道:杀!苗疆鬼域十二恶虽已有两人被杀,但余下来的恶鬼毫不畏惧,一经鬼王下令,立刻向郎如铁等人不顾一切的展开追杀。

老尉迟大笑:好!来得好!反正俺已手痒痒,正好杀几只小鬼舒展舒展胸中闷气。

陶大妈压低声音,对海飘道:这一下子,正是咱们逃走的大好机会,还不快走?海飘脸色苍白,不住的摇头:不!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独自离去,那太不讲义气了。

跟这些人谈什么义气,你真是个傻丫头。

不!海飘的态度,表现得更坚决:假如要我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偷生,我宁愿死!她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胸膛挺起,身子站得笔直,看来无论是谁都休想令她改变主意。

陶大妈一阵发呆。

唉!你太不懂事……海飘道:也许我的确不懂事,但我知道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做错。

陶大妈正想再说几句,背后突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响。

飒!飒!飒!三支锐利的毒弩.品字形般从背后向陶大妈的背心部位射去。

陶大妈一声暴喝,头也不回反手就连发三刀,她用的是雁瓴刀,刀法轻巧灵活,但动力也极为不弱,不容轻视。

三支毒弩同时被击落。

陶大妈冷笑,刀势如电,向后反击。

袭击陶大妈的,是鬼域十二恶鬼中,相貌最端正的一位。

但这个相貌最端正的恶鬼,他的容貌,仍然是令人在大白天的时候吓一大跳。

陶大妈刀势极快,刀光迅急而灿烂。

那恶鬼人称快爪,除了擅用暗器毒弩之外,他的爪法也是快而凶狠,在他的双爪之下,已不知多少人枉送了性命。

陶大妈刀法虽快,但比起快爪竟然还是慢了一点。

就在电光右火之间,快爪的左爪已搭着了陶大妈的右腕,顺势一扯!陶大妈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右腕鲜血飞溅,在半空中洒下了一阵血雨。

快爪发出阴沉的笑声。

爪风呼啸,声势更是惊人。

刀仍在陶大妈的手中,但她的刀法却已明显的缓慢下来,不再具有刚才般强大的威力。

快爪的双爪,仿佛从四方八面从天而降,又再疾插陶大妈的咽喉。

爪未到,森冷的寒意已砭人肌肤。

陶大妈惊喝一声,反腕一刀向快爪的双爪削去。

她这一刀已不能算慢,但快爪的爪却比她的刀更快。

眼看陶大妈立刻就要命丧黄泉,蓦地.一道剑影凌空飞射而至,直向快爪的脑袋上仰头罩下。

那是海飘的飞星剑。

快爪似是未曾料到海飘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剑法,顾不得去伤害陶大妈,先求自保。

陶大妈死里逃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自问绝非庸手,仍然不是眼前这个恶鬼之敌,由此可见,鬼域杀手绝对不容易对付。

海飘虽然一剑替陶大妈解围,但她的剑法有多少斤两,陶大妈是知道的.快爪的武功,肯定在海飘之上。

果然快爪虽然一时间被海飘逼得有点手忙脚乱,但继续接战之下。

终于发觉海飘的剑法亦不外尔尔而已。

快爪狰狞一笑,双爪猛向海飘腰腹袭击。

突听一人怒吼道:好大胆的小鬼,竟敢对海小姐无礼,吃俺一斧!快爪悚然一惊,原来是老尉迟已拿起巨斧,向他的背部直砍过去。

老尉迟从不暗箭伤人,在这个对候,他仍然事先向快爪提出警诫,不啻是叫他小心防范。

快爪见老尉迟气势不凡,知道这个老人绝非易惹,不由抖擞精神,悉力应付。

一时间,形势大为混乱。

鬼域群魔受了强秦帮的摆布,欲追杀郎如铁等人而后甘心,目下形势鹿死谁手,尚难预料。

老尉迟很快就与快爪缠斗在一起。

陶大妈吸了口气,对海飘道:你真的不走?海飘毅然回答:宁死不走。

陶大妈叹息一声,半晌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无法阻止,既然如此,咱们跟这些恶鬼拚了。

海飘大喜,在这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不少!这是极凶险的一战。

八腿猫轻功极为高明,假如他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的话,他必然可保平安大吉。

但是他并没有走。

他也和海飘一样。

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郎如铁。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条猫,而是一个有热血,有种的汉子。

苗疆十二鬼来势汹汹,但他们所遭遇到的反击力量,却在他们估计之上。

赖隆是鬼域之王,也是群魔之首,他最大的目标当然是杀郎如铁!(四)假如把赖隆这个人分开左右两半岸的话,那么这人最可怕的应该是左方的一半。

他的右限已瞎,余下来用一支左眼凶芒毕露,简直就不像是属于人类的眼睛。

不但不象人,连野兽的眼睛都不象。

那只能用妖魔鬼怪这四个字来形容他的眼睛,仿佛光是这一支眼睛,就可以把任何人都噬进肚子里。

赖隆的左手虽然没有手指,但嵌在他左手上的一支毒钩钢球,每年都已勾走了不知多少人的魂魄。

郎如铁虽然不怕邪魔鬼怪,也不相信什么邪魔鬼怪的传说,但对赖隆狰狞丑恶的长相,仍然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郎如铁不喜欢看见这种人。

但赖隆今天显然是把他缠定了。

唯一可以令对方不再纠缠的办法,看来除了逃之夭夭之外,就是把他变成一只真鬼!赖隆的招式,精狠绝辣,而且每一招出手。

完全不按常规,有时候分明是一脚踢过来的招数,在霎眼间却可能会变成一头向对方撞过去、变成了用铁头功!他的铁头功练成怎样,郎如铁完全不知道。

但对方既然敢把头颅作为武器,他的脑袋当然坚硬得很。

郎如铁曾见过有人用铁头功,活活把一条大黄牛撞死。

郎如铁不敢领教,以身试头未免太冒险,也太笨。

他不怕冒险。

但他却不想干笨事,有人认为冒险本来就是一件笨事,但郎如铁并不这样想。

他认为冒险的事并不一定是笨事。

而干笨事的人却未必是在冒险。

所以,笨事绝不能与其他的事混为一谈,笨事就是笨事,如无必要,笨事还是少干一些的好。

赖隆不愧是苗疆第一高手。

他在苗疆是否武功第一,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最少在苗疆是没有多少人敢反对。

他们就算不怕赖隆,也不敢对血雾坡鬼域群魔公然挑战。

所以,赖隆已是苗疆第一高手。

郎如铁现在心里想着的,就是怎样把这个鬼域之王的脑袋刺穿一个洞。

赖隆的招式看似杂乱无章,但也正唯如此,别人要找出他的破绽,也就倍感困难。

天下间没有决无破绽的武功。

赖隆的武功也是一样。

他不是神,也不是一支真正的鬼,他只不过是一个武功极高的苗人而已。

他的武功一定有破绽,他的脑袋一定可以被英雄枪刺穿一个血洞。

郎如铁忽然觉得自己信心十足。

他的信心越大,也越镇静。

虽然赖隆的攻势越来越是猛烈,但英雄枪却有如一柱擎天,完全不为所动。

赖隆的额上开始冒汗。

郎如铁冷冷道:看来你的确不是邪魔鬼怪,据说鬼怪是不会冒汗的。

赖隆咬牙道:你很快就会永远不冒汗。

郎如铁冷笑,手中一紧,英雄枪突然就象奇迹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里,在赖隆的脑袋上刺穿了一个洞。

赖隆倏地惨笑。

刺得好。

他伸手向自己的头顶上一摸,摸出了一手血浆!他的笑声更响亮,整个人就象疯了一样。

刺得好,刺得好……虽然他嘴里这叫刺得好,但在他唯一的独目里,他的眼神却是充满惊惶,充满绝望。

郎如铁缓缓后退,脸上的神色一片淡漠。

擒贼先擒王,这一战,他们已稳操胜券。

但他们消灭的只不过是苗疆鬼域群魔,而他们的最大敌人,却是强秦帮!雪纷飞,鬼域之王各登鬼禄。

赖隆的死亡,对于整个武林来说,是一件值得额首称庆的事。

鬼域群魔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战他们竟会伤亡惨重,损兵折将。

但陶大妈却在这一场大混战中,身受重伤。

她的额上中了一刀。

这一刀有多深,连海飘都无法清楚看见。

她立刻把缪决拖出来,要他马上给陶大妈医治。

陶大妈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缪决一见之下,连脸都焦黄了。

这女人难救,难救!海飘急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她的伤势治好。

治个……缪决忽然光起火来,但最后还是没有把那个屁字说出。

海飘毕竟是个女儿家,缪决再不君子,再不道德,也不能在女儿家的面前如此失礼。

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她的脑袋已几乎被齐中劈开,就算真的是华陀再世,也决难把她的性命挽救。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海飘呆住了。

她很哀伤,但她没有流泪。

流泪于事无补,陶大妈的死亡,更激发起她要对付强秦帮的决心。

陶大妈终于死了。

没有人能挽救她的性命,那一刀是绝对致命的。

虽然苗疆十二鬼已全军尽没。

但郎如铁并不感到高兴。

秦大官人借刀杀人失败,他一定还会更进一步,采取更凶狠的打动。

幸好郎如铁早已有所准备。

他本来就是不惜牺牲一切,随时准备与强秦帮决一死战的。

但除了强泰帮之外,他还有重重的心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海飘从海星堡中带出来。

只有郎如铁和老尉迟知道。

老尉迟对郎如铁所干的事,并不表示赞成。

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他忠于郎如铁。

就算郎如铁要到海底抓一条鲸鱼,他也不会反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协助郎如铁。

他这种做法也许是对的,但也许是错的。

现在,郎如铁的敌人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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