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但八腿猫回心一想,郎如铁也未尝不是一番好意,至少,他是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八腿猫就算想救包可靠,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凭八腿猫的武功是绝对无法可以救得了包可靠的。
郎如铁不会袖手旁观,那倒是不假。
黄衣老翁上上下下打量着郎如铁,半晌才道:你招惹麻烦的本事好象越来越大了。
郎如铁悠然道:不是好象,而是实在越来越大。
黄衣老翁冷冷一笑:年青人,你以为这是一种很有趣的事?郎如铁道:据前辈看来,这种事必然一点趣味也没有?黄衣老翁摇摇头,道:那也不是,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和你一般脾气。
郎如铁道:既然如此,前辈一定很了解晚辈了?黄衣老翁道:可以这么说。
郎如铁的瞳孔在收缩,良久才道:前辈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否要杀我?黄衣老翁目光一闪,冷然道:老夫有杀你的理由吗?郎如铁叹了口气,摇头道:晚辈不知道,但曾三已经死了。
黄衣老翁的眼睛变得很深沉,道:老夫知道。
郎如铁淡淡道: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杀手。
黄衣老翁并不否认,缓缓道:他的杀人手段若不高明,也不敢要价如此之高啊。
郎如铁叹道:但他还是失败了。
黄衣老翁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他令老夫很失望。
八腿猫突然跳了起来:是你聘请曾三杀害郎如铁的?黄衣老翁却连睬都懒得睬他一眼。
幸好八腿猫并不介意。
他一点都不介意。
雨点仍不停的淋在路上。
黄衣老翁带着郎如铁,离开了天房楼走了。
八腿猫没有跟随着,因为黄衣老翁显然并不怎样欢迎他。
八腿猫忽然发觉这座天房楼是自己付钱开设的,那种感受的确很有趣,就象是一个呆子张开嘴巴打呵欠,而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大肉包子,把他的嘴巴填得满满的一样。
在这里,他是很安全的。
最少,包可靠一定会保护他。
虽然雨点早已打湿了他们的衣裳,但这一老一少仍然在湿滑的泥泞上一步一步的走动着。
他们一直向北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一间古老而破旧的屋。
屋内没有灯光。
黄衣老翁推门而进,里面一片漆黑。
黄衣老翁燃点着一支蜡烛,然后问郎如铁:难道你不怕老夫会诱杀你?郎如铁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前辈已有多久没有杀人?黄衣老翁干咳一声,道:超过二十年了。
郎如铁道:前辈若要杀我,绝对不会亲自动手,而且我也不见得这样可恶,前辈非杀我而不甘心。
黄衣老翁似是怔了一怔,继而长长叹道:去年老夫确有杀你之心,但曾三失手之后,老夫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郎如铁道:当时前辈要杀我,是否认为晚辈对白小姐不利?黄衣老翁摇摇头,道:你怎会对小姐不利,老夫唯一忌惮着的,是你会影响到她的身体。
郎如铁耸然道:她有病?黄衣老翁叹了口气道:她也许没有什么病。
但女孩子在情场上遭遇到挫折,就可能会害起大病来。
郎如铁吸了口气。
她已病过一次?.不错黄衣老翁道:柳平彦死在海星堡中,对她的打击是很沉重的。
郎如铁的跟中露出了极痛苦的神色。
柳平彦被杀,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极沉痛的打击。
只有她才知道,他与柳平彦的友情是何等深邃。
他绝不能宽恕杀害柳平彦的凶手!黄衣老翁叹息着,又道:老夫是过来人,知道男女间的事,绝对不能勉强,老夫在去年聘人刺杀阁下,就是不想小女有太多的烦恼。
郎如铁吸了口气,道:晚辈会让白小姐有很多烦恼?黄衣老翁点点头,道:倘若世间上不是有柳平彦这一个人,她的选择也许是你,你虽然狂野,但无可否认相当吸引女孩子。
郎如铁黯然道:可惜晚辈缘浅福薄,这是命中注定。
黄衣老翁又叹息道:小女屡劝你莫再兴报复之念,但你全不听从,老夫一气之下,就去找曾三。
说到这里,长长的吐出口气,良久才慢慢接道:想来当时老夫也未免是太糊涂一点,你虽然可恶,但却并不该杀。
郎如铁淡淡一笑,道:每个人偶然也会有糊涂的时候,而且前辈完全是为了白小姐着想,就算杀了我,也不是一件错事。
黄衣老翁沉吟着,道:这半年来,你一直都没有采取直接的行动,对付海星堡。
郎如铁点头承认。
黄衣老翁接道:目下的形势相当微妙,海星堡与强秦帮互相按兵不动,这大半年来,双方的活动,几乎陷于中止的状况。
郎如铁道:那只是表面上的情况而已,实际上,双方都已密锣紧鼓,一场惨烈的火并随时都会展开。
黄衣老翁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海三爷与秦大官人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他们按兵不动,其中最少有一半理由,是因为你仍然活着。
郎如铁并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而且点头不迭道:晚辈的确牵制着这两个帮会,他们都希望晚辈与对方首先发生冲突,而让自己有坐收渔人之利的机会。
黄衣老翁道:你年纪并不算大,居然能够凭个人之力,影响强秦帮与海星堡,确然是难能可贵。
郎如铁叹道:只可惜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尤其是强秦帮它在江湖上多存在一天,天下苍生就多受一天残酷的毒害。
黄衣老翁道:海星堡和强秦帮都冀图坐收渔人之利,而你呢?郎如铁茫然道:我又如何?黄衣老翁道:你是否也想坐收渔人之利?郎如铁道:晚辈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的。
黄衣老翁目光一闪,道:挂念着海飘?郎如铁点点头,道:这个女孩子是无辜的,她若遭遇到什么意外,晚辈实在难辞其咎。
黄衣老翁叹道:唉!你真的这么关心她?别忘记她的父亲是杀害柳平彦的凶手。
郎如铁凝注着那根将燃尽的蜡烛,突然道:海三爷是凶手,但海飘不是。
黄衣老翁道:你对她这么好,并不是因为你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是柳平彦最心爱的女人,所以你不忍心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郎如铁黯然一笑:前辈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黄衣老翁立刻摇头,道:你就算不能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但也决不是卑鄙小人,而且无论是谁交着你这么一个朋友,都是一种天大的福气。
郎如铁目光一亮,道:前辈把我带到这里,未知有何指示?黄衣老翁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打算血洗海星堡?郎如铁道:血洗二字,未免太隆重一点,但晚辈一定要海三爷血债血偿。
黄衣老翁摇头叹息,道:你的观念怎会如此龌龊?难道你没有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老话?郎如铁的目光忽然变得松驰下来。
黄衣老翁道:海三爷并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老夫比谁都清楚,但与秦大官人相比下来,他最少还有点假仁假义。
郎如铁已明白黄衣老翁的意思。
黄衣老翁沉声接道:你若先去动海星堡,获得最大利益的就是秦大官人!郎如铁缓缓道:前辈说的不错,晚辈一直都在顾虑着这一点。
黄衣老翁道:所以,在强秦帮还没有遭遇到严重挫折之前,你绝不能去动海星堡。
郎如铁道:相反的,晚辈要与海星堡联手,务求先把强秦帮毁掉再说。
黄衣老翁连连点头,道:老夫之意,正是如此。
郎如铁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晚辈也很明白,秦大官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他一定要为方杀报仇。
黄衣老翁道:秦大官人在方杀身上花了不少心血,你一手把他毁了,这段仇恨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郎如铁道:去年晚辈曾与秦大官人相遇,他并没有动手。
黄衣老翁道:你虽然是他的眼中刺,但比起海三爷来说,还是犹有未及,当时他不动手,是因为你正在与海星堡为敌之故。
郎如铁道:以前辈之见,该当如何才是?黄衣老翁道:先对付强秦帮,柳平彦的事,慢一步再说。
郎如铁长长的吸了口气,闭目沉思。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道:这是前辈的意思?黄衣老翁缄默着。
郎如铁忍不住又问:这是前辈的意思?还是白小姐的意思?黄衣老翁仍然无言。
就在这时候,烛光已熄灭,但另一道明亮的火光却燃亮起来。
那是一盏美丽的灯笼。
灯笼虽然美丽,但更美丽的却是提着灯笼的手。
这一只柔荑般的手固然美丽,人更是漂亮的出奇。
能令郎如铁衷心赞美的女人,直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海飘。
但海飘还没有成熟,而且她并不是郎如铁朝夕思慕的人。
能令他衷心赞美,而且每一个晚上都出现他脑海里的人,是白盈盈。
午夜提灯而来的这个女郎,就是白盈盈。
(二)白盈盈的影子,就像是一个足以让郎如铁心碎的梦,忽然活脱脱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每次看见白盈盈的时候,都有这种感受。
这种感受仿佛是兴奋,哀愁,飘浮,错愕一并交集在一起的,你永远不能分辨出,这究竟是一种怎么的滋味。
郎如铁分不出。
这好象是喝醉了酒,但却连这种酒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
他多久没有看见过白盈盈了?时间算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大雪天,而现在积雪早已融化,一切都是和暖的,充满生命气息的。
但这间屋子却是未免太沉寂,太没有生气。
郎如铁本不希望在这种地方遇见白盈盈,但现在他已无暇去计较这一些。
只要能不时的看到她,就算在另一个世界相会却又何妨?这种想法也许很消极,很不切实际,但你若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人,你就会深切的了解到,无可奈何的人唯一能想着的,也许就是这些无可奈何的事。
空气是沉闷的。
白盈盈的脸上没有笑容,但郎如铁看见了她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愉快。
他凝视着白盈盈。
她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她静静的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的黄衣老翁突然问郎如铁:你是否还记得她的父亲是谁?郎如铁平静的回答道:晚辈怎会忘记?黄衣老翁目中寒芒闪动,道:她的父亲是中原第一名侠,虽然他早已病逝,但他的名字还是没有人能忘记。
郎如铁道:晚辈若能及得上他父亲三分之一,已很了不起。
黄衣老翁正待说话,白盈盈已先一步说道:你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男人。
郎如铁勉强一笑,道:可惜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中用,既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腰间的英雄枪。
白盈盈道:你具有凌云壮志,胆识比令尊更强。
郎如铁默然。
白盈盈忽然幽幽一叹,道:倘若柳平彦仍然活着,凭你们两人的力量,强秦帮实在是不足为患。
郎如铁脸色一变,道:你为什么老是在我的面前提起他?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悲痛?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沉冤未雪。
白盈盈摇摇头道:这一段仇恨你暂时不必再记挂在心上,难道你忘记了老尉迟?郎如铁突然重重咳嗽起来。
他的心在绞痛,他的肠脏在收缩,他全身的每一根毛管,都仿佛在刹那间直竖着。
他当然没有忘记老尉迟,也没有忘记老尉迟这一笔血债。
白盈盈叹息一声,道:老尉迟,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你就算要报仇,首先该去算帐的人,并不是海三爷,而是强秦帮的帮主!郎如铁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两个字:不错。
白盈盈道:秦大官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但现在却是你反扑的最佳时候。
郎如铁道:为什么现在是最佳的时机?白盈盈道:强秦帮已把全部的力量,集中对付海星堡,而且秦大官人已决定在八月十五那一晚,进攻海星堡!郎如铁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的呢?白盈盈随即答道:是血狐亲口告诉我的。
郎如铁道:血狐?白盈盈道:难道你没有听过血狐这个名字?郎如铁点头道:我听说过,他是海三爷的秘密杀手。
白盈盈道:血狐不但是一个杀手,而且他的消息灵通,据说世间上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他。
郎如铁闻言,忽然笑起来,道:如此说来,血狐倒是江湖中的诸葛亮,甚至是一个吃饭神仙了?白盈盈的脸上却是毫无笑意,她淡淡的说道:他的消息绝对正确,而且秦大官人决定了的事情,通常都不会改变。
郎如铁道:但假如他忽然改变主意呢?白盈盈道:他若改变了主意,对海星堡并没有任何不利的地方,海星堡早已随时随地有所准备,而且他们这一战无可避免,乃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
郎如铁闻言,随即悠然道:所以强秦帮在什么时候大举进军,都绝不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半点意外。
白盈盈道:不错。
郎如铁道:你要我怎样去对付强秦帮?白盈盈道:我要你组织一个秘密的帮会,我们推举你为帮主?郎如铁一怔。
白盈盈正色道:我并不是在跟你说笑,你必须重视这一个帮会的实力,只有它才可以在最后关头,让秦大官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郎如铁吸了口气道:你是要我组织一个秘密帮会,在强秦帮进攻海星堡的时候,突然掩杀,给予强秦帮致命的袭击,是么?白盈盈点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否则,我的看法,海星堡可能会给秦大官人吞掉,而且秦大官人的势力将会又有进一步的扩展。
郎如铁沉吟着。
白盈盈忽然掏出了一块令牌,交到郎如铁的手中。
令牌是用青铜铸造的,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神态威猛的飞龙。
白盈盈道:这是飞龙帮的令牌,是我特别为你铸造的。
飞龙帮?郎如铁吟哦着,忽道:这帮会的名字很陌生。
白盈盈一听,微微一笑,道:当然,在今天之前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帮叫做飞龙帮。
黄衣老翁目注郎如铁,忽然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飞龙帮的帮主。
郎如铁怔往了。
白盈盈道: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你切莫让我失望。
郎如铁苦笑着。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帮之主。
他既没有这种兴趣,也没有这种野心。
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
倘若提出这意见的人不是白盈盈,他一定会推辞不迭甚至早已溜开老远。
但现在他没有拒绝。
就算白盈盈叫他去跳崖,他也未必会拒绝。
何况她只不过要求他成为飞龙帮的帮主?但实际上,郎如铁是宁可跳崖,也不想去当什么帮主的。
飞龙帮成立了。
它是草草创建出来的,唯一比较象样的,就是那一块飞龙令牌。
郎如铁本来不喜欢这种东西。
他总觉得这种东西虽然代表了权力,但却太碍手碍脚。
但现在这面令牌却令他不忍离手,因为这是白盈盈亲自交给他的。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呆子呢?飞龙帮成立之后,郎如铁变成了一个很忙碌的人。
他每天都要计划着这一个帮会的大小事情。
加入这一个帮会的人虽然并不多,但却都在江湖中有着很大的名气。
八腿猫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份子。
当八腿猫知道郎如铁已成为一个帮之主的时候,他兴奋得象一支喝醉酒的猴子,爬到树上手舞足蹈。
但他很快就被黄衣老翁揪了下来。
八腿猫吓了一跳,这老头儿的武功怎么这般厉害?他悄悄的去问郎如铁:这老东西是谁?郎如铁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他是你的祖宗。
八腿猫笑了。
难道他也是一支猫?郎如铁点点头。
八腿猫又笑了,笑道:他是不是叫老猫?郎如铁又点点头。
八腿猫一呆。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你不是在眶骗我罢?他真的叫老猫?郎如铁道:还差一个字。
还差一个字?不错。
八腿猫想了一想,又吓了一跳。
难道他就是‘老山猫’?郎如铁第三次点头。
不错,他就是老山猫,你算是猜对了。
八腿猫呆住了。
真的完全呆住了。
老山猫也是猫,而且,是一只吃人的猫。
老山猫当然比八腿猫凶恶得多,郎如铁可以保证,只要老山猫一动杀机,八十只八腿猫也得立刻乖乖躺下。
在二十年前,提起了老山猫,谁能不打个寒颤?直到中原第一名侠白坤雄把他降伏,并易名为白天义之后这一支凶悍的老山猫才没有继续杀人。
白坤雄就是白盈盈的父亲!飞龙帮秘密成立,的确是秘密得很。
江湖上,谁也不知道这个帮会已成立。
而且它建立的目的,是要对付实力强大的强秦帮!(三)飞龙帮的成立,虽然是匆忙一点,但是,经过老山猫和郎如铁的一番整顿之后,它已经长出了根。
郎如铁是一帮之主,虽然欠缺一种威风八面的气势,但他的说话却也没有谁敢不遵从。
老山猫是飞龙帮唯一的老供奉,但他看见了郎如铁,还得执下属之礼。
这一个帮会的名字,在江湖上是寂寂无闻的,除了帮会中人之外,谁都不知道江湖上有飞龙帮的存在。
八月十一,风已冷。
海飘忽然在江湖上出现了!夜风渐寒冷,但天凤楼内却是暖烘烘的。
天凤楼是天凤集内唯一比较象样的酒家。
天凤集并不是一个大地方,面积只及雪城的十分之一。
在这种地方能够有一座天凤楼这样的酒家,已算是相当不错。
这天晚上,天凤楼的生意似乎比平时兴旺了一些。
在最接近厨房的一张桌子,围坐着八个长相粗鲁的汉子。
他们身上都携带着武器。
他们显然都是过着刀头舐血生涯的江湖人,而且说话也带着浓厚的苏,浙口音,绝不会是本地上的人。
此时,桌上已杯盘狼藉。
其中还有两个腰间佩着大刀的汉子,喝得酩酊大醉。
这两人的酒量未必会比他们的同伴差,但他们却在猜拳拚酒。
他们喝得比其他六人多得多,喝得多自然也醉得快。
但就在他们几乎快要醉得倒下去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一腿蹬在另一人的小腹上。
那人脸色一变:老四,你疯了?其他六人也纷纷制止住动腿踢人的醉汉。
蓝四,你喝得太多,醉了。
那个叫蓝四的人,原本的确醉态可掬,但忽然间他脸上的神态好象完全清醒过来。
我没有醉。
没有醉。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道:我看见了她!她?她是谁?蓝四吸了一口气,道:是海三爷的女儿!海飘?不错,是海飘!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但却认出她的剑。
什么剑?当然是飞星剑!刹那间,八个人十五只眼睛都一起亮了。
就连那个小腹被蹬了一脚的人也不例外。
八个人怎么只会有十五只眼睛?原来那个被人蹬了一脚的醉汉,他只有一只眼睛。
左眼。
所以,他的外号就叫左眼豹。
自从海三爷的悬赏生效之后,江湖上不少高手都来到了这个酷寒的北方。
这八个人也是高手。
黑道上的高手。
在淮阳一带,不少人都曾吃过风流八义的苦头。
风流八义,就是八个自命风流的江湖大盗。
近两年来,我们已没有在淮阳一带犯案,他们的足迹渐向北移。
最近一次犯案,是在一年之前,地点是长白山下的长怡镇。
长怡镇虽然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市镇,但这里却有两个腰缠万贯的巨富,他们一个是参商,另一个却是二十年前在京师里人称珠宝大王的甘二爷。
这两人非但富甲一方,而且在地方上也很有点势力。
他们的府宅上,当然不乏武功高强的护院武师,而甘二爷更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剑法和掌法都具有相当的造诣。
在一年前的秋天,风流八义实在很穷了,八个人的身上加起来还没有一千两银子。
以风流八义花钱的习惯而论,这几百两银子还不够赌一手骰宝,牌九,当然非干一票买卖不可了。
就在一年前的一个秋夜里,风流八义闯进甘家庄,与甘二爷血战整个时晨,杀了三十二人,劫去三万两纹银,还有珠宝奇珍无数。
但他们并未满足,又以闪电手法劫杀参商,夺获更丰富。
他们八人总共驾驶着八辆马车,空车而来,满载离去,其中还有几个姿色不俗的良家妇女。
他们唯一的损失,就是林豹不见了一只右眼,那是被甘二爷刺瞎的。
自此之后,林豹有了一个外号,就叫左眼豹。
缺少了一只眼睛的林豹,比以前更残酷,他的豹尾鞭,也更凶悍,更辛辣。
但风流八义最厉害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皇甫老大。
皇甫老大也就是风流八义的老大。
他既不算老,个子也不算大。
唯一最大的,就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虽然很大,但却混浊无神,好象已经病了十几年似的。
但当他蓦然听见海飘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忽变得就象是黑夜里的猫头鹰。
一年前,他们劫回来的财富,虽然还有不少存放着,但是现在寻获海飘的悬赏已提高到二十万两,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而且只要找到海飘,把她送回海星堡,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虽然这里暖烘烘的,但他们却毫不考虑就向外面冲了出去。
天凤楼的伙计没有追出去,因为这八个人并非白吃白喝,当皇甫老大离开这里的时候,已在柜台上留下一锭最少有五两重的金子。
掌柜的瞧着这锭金子,不禁张大了嘴巴,直到许久许久还合不拢。
以前也曾经有人用金叶子付帐,但份量远远及不上这锭金子。
这一锭金子已足够这八个人再回来吃喝几十次,但付帐的人临走时却说:余下来的都是伙计的赏钱。
听到了这句说话,掌柜的和那些伙计又焉能不呆了大半天?蓝四的外表虽然也和他的伙伴一样粗鲁不文,但他的眼光和眼力都在其他人之上。
虽然刚才他已最少有八分酒意,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街上有五个美丽的女郎,骑着五匹骏马缓缓走过。
蓝四本来就是个淫贼,忽然间看见五个绝色美女,他的眼睛当然不会轻轻便放过。
他的眼力实在厉害。
他的眼光实在看得很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居然给他看出了最漂亮的一个长发女郎,她背上背着的就是飞星剑!除了海飘之外,世间上又有谁能有机会拥有飞星剑?除非海飘已然遇害,那才自当别论。
但蓝四却几乎敢肯定,这个长发女郎就是海飘。
海飘虽然年纪轻轻,但一早就已被人推许为北武林的第一大美人。
而刚才过路的长发女郎,实在太美丽,而且年龄和外貌上,都与江湖传言极为吻合。
基于这些理由,这个长发女郎极有可能就是海星堡堡主悬赏二十万两要找的宝贝女儿……海飘!而且,他也相信凭风流八义的武功,实在很容易就可以把这个千金小姐制服。
天凤集唯一的客栈,就在天凤楼西南五十丈之外的一座竹林后面。
这间客栈虽然并不大,但地方和房子都象它的名字同样幽雅。
它的名字是芳竹小馆。
芳竹小馆虽然并不是酒家,但却也有饭点供应。
这里只是不卖酒。
幸好海飘和那四个女孩子都没有喝酒的习惯。
她们现在要求的,是舒适雅洁的房子,和一顿可以让她们填饱肚子的晚饭。
芳竹小馆都令她们感到很满意。
她们每人都点了一样莱。
蔗糖点的菜是蜜汁火腿。
花枕儿点的菜是香葱爆羊肉。
不懒点的菜是虾子烧海参。
小红娘的菜是醋溜腰片。
海飘点的菜最特别,她要了三十只生鸡蛋。
芳竹小馆的伙计虽然觉得奇怪,但顾客的吩咐是如此,倒也不敢多问。
一盘为数总共三十只的鸡蛋,很快就被端了出来,放在她们围坐着的桌子上。
其他四个女孩子都看得有点出神。
花枕儿咽了一口唾味,皱眉道:你要我们每人都吃六支鸡蛋?海飘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这些蛋,你们一个都不能吃。
小红姐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一个人就能把三十只鸡蛋全部都吃掉?海飘摇摇头。
我也不吃。
你也不吃?蔗糖也忍不住开口。
当然不吃,海飘眨了眨眼睛,道:这些蛋是既不能吃,也不能碰的。
花枕儿舌头一伸:听你的口气,莫不是这些蛋都有毒。
本来无毒,但很快就会变成有毒了。
海飘一面说,一面把一包粉末撒在蛋上。
粉末是黄色的。
鸡蛋也是黄色的。
粉末撒在鸡蛋上,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异状,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海飘把粉末撒上去,别人根本就很难察觉出来。
花枕儿的舌头又再伸了一下,瞧着海飘道:你在搅什么把戏?海飘没有回答她。
花枕儿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她已发现,这里又来了几个顾客。
但他们一点饥饿的样子都没有。
他们不是酒气薰天,就是吃得饱饱的,连嘴角肥腻的油都没有揩掉。
他们总共有八个人,其中一个只有一只左眼!这一支左眼色迷迷的,老是盯在花枕儿胖胖白白的脸,庞上。
花枕儿气极了,她恨不得把桌上的鸡蛋掷在这个独眼人唯一的左眼上!她没有掷,只因为她知道蛋里有毒。
若是她自己用手拈蛋,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她只好沉下脸来,看看海飘有什么打算。
海飘此时正背对着那八个人,她好象根本不知道背后最少有十几只眼睛,正在不断的打量着她们。
这时候,香葱爆羊肉来了。
羊肉好香。
这时候,有一个黄衣,黄脸,黄牙,甚至连那一只眼都黄黄褐褐的汉子,嬉皮笑脸的走了上来!唔,好香!好香!没有人理睬他。
连平时说话最多,辞锋最厉害的小红娘都不发一言。
她们举筷,吃肉!黄衣人笑了!那黄衣人的身子几乎快挨到小红娘的脸上,笑着说道:这么香,这么滑的肉,能不能给我尝一口?他的说话实在露骨,实在肉麻!这是风流?他的同伴笑了,笑声就象是七只在泥沼里打滚的山猪。
海飘差点想吐。
她吐不出,也许是因为她已很饿,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吐出来。
但小红娘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突然站起,一双筷子就向这黄衣人的鼻孔插去!(四)黄褐褐的眼睛一直盯着小红娘,直到筷子几乎快进鼻孔的时候,黄衣人的眼睛还是没有眨动一下。
那是风流八义里的上官八。
上官八一向自命风流,但其实却是一个下流人物,他的尊容猥琐不俊,绝对没有半点使得女人脑怒的地方。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漂亮的小白脸。
他多情,可惜却无法摆脱自作二字。
自作多情的男人,通常都有一个毛病,就是不懂得拈拈自己的份量!上官八不自做多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可以立时吓呆三百头河马。
河马也许不会怕。
但女人却会。
海飘和小红娘虽然没有惊,但不懒却真的急了!竹筷虽然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武器。
但是,单从小红娘出手的姿态以及速度看来,要穿上官八的面孔,实在并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无论怎样,小红娘的出手已绝不能算慢。
不但不慢,而且江湖上已很少人能比得上!但上官八却也有所骄傲之处。
虽然小红娘的出手快如闪电,但是她竹筷几乎命中目标的时候,他用双掌突然向她的竹筷上击去。
这一手功夫很冒险。
但他成功了。
竹筷已被他紧紧的挟住无法再移动分毫。
风流八义一阵狂笑!小红娘突然踢出一脚,踢的是男人最重要的地方!她这一脚更猛,而且比一把锋利的尖刀还更要命!上官八吓了一跳,连忙退后。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给相好的来这么一手?……他虽然给吓了一跳,但脸上还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他退后,以为小红娘一定会再追上来,再踢几脚。
但小红娘没有追上去!她不但没有追前,而且以一种绝快的身法向后急退。
上官八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却还不致于意外到吃惊的程度。
但接着,一团小小的黑影向他的脸上飞射过去。
—时之间,上官八也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向左一侧闪避。
但这一团小小的白影却实在来得太快,一阵怪响,这团白影噗的声爆裂,击中了上官八的右半边脸庞!上官八又惊又怒,伸手向脸上一抓,指掌间尽是又湿又濡的感觉!他自己还没有看见脸上究竟被什么东西击中,但他的同伴却已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只鸡蛋。
这一只鸡蛋外表上和别的鸡蛋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当它爆裂之后,风流八义的脸上全部变了颜色。
这鸡蛋的蛋白和蛋黄都已变成了惨绿之色。
上官八盯着自己的手掌,这张脸仿佛已变成了惨绿色。
其余的人都看着他!也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海飘。
因为这一支古怪的鸡蛋,就是海飘出手向上官八的脸上掷去的。
她这一掷之时看似简单,但却已足够让风流八义人人的心中为之一阵跳动。
尤其是那个古怪的鸡蛋,不问而知是有毒的!左眼豹纵身向前,在上官八的脸上看了好一会,但却看不出半点头绪!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鸡蛋?鸡蛋上究竟有些怎么样的毒?桌上还有蛋。
这二十九只蛋当然也和上官八脸上的蛋一样,全是有毒的。
上官八虽然是个大男人,但他的身上居然会有一块红色的小手绢,上面还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黄蝴蝶。
黄蝴蝶是江南名妓,她对男人的愧赠,往往就是这种小手绢。
这一双蝴蝶是黄蝴蝶亲手绣上去的,但黄蝴蝶却从来没有把这种小手绢送给上官八。
上官八所以能拥有这种小手绢,是因为他把黄蝴蝶先奸后杀,然后还在她的身上查出一块小手绢,作为永留纪念。
这就是他的风流!蛋浆已抹净,那块小手绢也被上官八抛到老远。
但他的右半边脸仍然是一片惨绿!风流八义脸色俱是一变。
左眼豹本就已有几分醉意的他一摇一晃走到海飘面前,大声道:海小姐,咱们兄弟一番好意,你怎么出手伤人?海飘冷冷一笑,眼睛却只是盯着桌上的二十九只鸡蛋,道:你是不是也想吃一只鸡蛋?左眼豹板着脸,道:拿解药来。
海飘摇摇头:没有解药。
左眼豹冷冷道:毒是你放的,居然会没有解药,这种谎话能骗得了谁?海飘横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就是用来骗你们这种冤大头的。
左眼豹心中一动!他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但海飘的笑容实在是太甜,太美丽了,居然一下子就把他的火气熄灭得干干净净。
左眼豹吸了口气道:他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受痛苦!海飘悠悠一笑,道:他现在很痛苦吗?左眼豹一怔!他望了上官八一眼,只见上官八的右半边脸庞虽然一片惨绿之色,难看到极点,但却没有丝毫痕痒,或是痛苦的象征。
左眼豹忍不住问上官八:你脸上痒不痒?上八官摇头。
左眼豹又问:痛不痛?上官八道:也不痛。
风流八义又是为乏面面相觑,难道这只古怪的鸡蛋居然完全没有毒?海飘淡淡一笑,道:你们尽管可以放心,这种鸡蛋绝不会毒死人,因为根本就没有毒。
左眼豹道:他脸上的……海飘截然道:他脸上的并不是毒,现在不会毒发,将来以后也不会出任何的毛病。
说到这里,她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只不过脸颊上的绿色,却必须等到一段时期之后,才能渐渐消散。
皇甫老大忍不住道:要等多久?海飘淡淡道:这倒很难说,要看看他的寿命有多长久才能决定。
皇甫老大一怔!这句说话是什么意思?海飘眨了眨眼睛,笑道:他若明天死掉,这种惨绿的肤色明天就会渐渐消失,但他若长命百岁,那只好等待好几十年了。
风流八义十五只眼睛的目光都变了!花枕儿却鼓掌笑了起来!好极了,让他留个记号,好让他永远忘记不了我们的海小姐。
不懒却摇摇头:这有什么好?他本来就是一只癞哈蟆,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一支比癞蛤蟆更难看的畸型癞蛤蟆而已!蔗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种有特别记认的癞蛤蟆最少有一种好处,就是以后再也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小白脸。
小红娘吃吃一笑。
刚才我还以为他是再世潘安,所以才和他玩两手,想不到再世潘安这么快就变成了癞蛤蟆,唉……上官八的右半边脸庞一片惨绿,但半边脸庞却已因愤怒而变成了紫酱之色。
他突然象一只发了疯的野狗,向海飘飞扑过去。
风流八义一向都是凶惯了的大恶人,而且睚眦必报,海飘把上官八的脸孔弄得一塌糊涂,上官八要报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他一出手,立刻就最少有六支手把他拦阻住。
拦阻上官八的人,其中一人便是皇甫老大。
上官八们怒极挥臂。
你们为什么拦着我,让我把这婊子一刀砍为两段!他的话刚出口,一道森冷的刀光已冲天飞起。
刀光!血光!两种令人心悸的光芒同时在芳竹小馆内暴现。
一个人的身子拦腰被砍为两段,两截已分离了的躯体痛苦地再挣扎。
这个被一刀砍为两段的人并不是海飘而是上官八,把上官八一刀砍为两段的刀,本来就是上官八的刀。
他的刀比一般人所用的都略长,施展起来的时候也是别具一番威力。
但他的手还未把刀拨出,另一个人的手已把刀拨出刀鞘,而且毫不留情就在他腰间挥砍过去。
这一刀极快,这一刀极其残酷!而且拨刀杀上官八的人,赫然竟是皇甫老大!皇甫老大一刀把上官八挥砍为两段,众人虽然觉得意外但却没有人埋怨他。
他们都明白皇甫老大为什么要杀上官八。
上官八得罪的人是海飘,而海飘却是他们的大财神爷初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当皇甫老大遽施毒手之后,他们都省悟过来了,刚才上官八居然要杀海飘而且言出不逊,骂她婊子!上官八的眼睛犹自瞪着!他也许至死还不明白,他的性命和二十万两银子相比下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皇甫老大杀了他,脸上毫无表情。
他缓缓的走到海飘面前,说:他实在太不象话,海小姐,切莫见怪。
海飘冷笑,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看着他。
蓝四忽然朗声说道:轿子和马车都已在外面准备停当,海小姐,我们现在可以起程了。
轿子?小红娘一怔。
马车?花枕儿也脱口嚷了出来。
不懒冷冷一笑,目注蓝四:你叫什么名字?在下蓝四。
蓝先生,今天你喝了不少酒?在下仍然很清醒。
你备轿备车,是不是要想把海小姐迎娶回去?蓝四微微一笑:在下无德无才,那有如此艳福?小红娘冷冷道,你要把海小姐送到什么地方?蓝四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三个字:海星堡!-------------------------------------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十四章 二十万两赏银的女郎(一)海星堡本是海飘的家。
她已离开了自己的家大半年,现在似乎应该是鸟倦知返的时候!遗撼的是,她还没有倦。
而且,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刚刚开始灿烂的光芒,她算就是一只鸟,也绝不会飞回老巢,而是应该飞到更远,更广的地方上!而且,就算她要回去,也绝不会乘坐这些人的轿子,车子。
她的手已又摸到那些鸡蛋上。
她本来就是一个淘气的姑娘,而这种对付淫贼的手法,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从陶大妈那里学到。
现在正是她大显伸手的时候!当然,如果是大半年之前,单凭她的武功,是绝不容易能够把这些古怪的鸡蛋掷在别人的脸上。
但现在,她的武功可说是突飞猛进,腕劲和抛掷的手法都比以前强胜不知多少倍,所以,上官八根本就无法加以闪避。
然而,风流八义余下来的七人都已提高了警觉,海飘能否用这些鸡蛋一一掷在他们的脸上,也是颇有疑问的事。
但是,她的手中第一支鸡蛋还没有抛出去,就已听到一个人冷笑的声音,在芳竹小馆门外响起。
这种小玩意只能对付小无赖,小流氓,但他们全是罪恶滔天的匪类,就算是一剑杀一个,也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最少他们是不应该死得这样痛快的。
这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说话的速度,不徐不急,除了聋子之外,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这里没有聋子。
他的说话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风流八义余下的七人全都脸色一变。
皇甫老大忽然大喝:是谁?滚出来!他的手里还握着上官八的刀,上官腰间流出来的血还浸在冰冷的刀锋上。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一条雪白的人影飞掠而过,皇甫老大手中的刀也同时突然从中折断了。
染满血腥的刀尖,已落在一个白衣人的右手上。
他的身材瘦长,脸庞也和他的身材一样,瘦瘦长长的但却很有点书卷气息。
假如他的左手不是握着一把长剑,而且一出手就把皇甫老大手中的长刀折断的话,别人很难看得出他居然会是个武林高手,只会以为他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他的剑虽然在剑鞘之内,但隐隐精光涌现,似乎连剑鞘也无法掩盖这把剑的凌厉杀气。
皇甫老大一怔,他的弟兄也都一怔。
他们很快就可以把二十万两银子弄到手,但这白衣人的突然出现,却使他们的信心受到挫折!上官八的长刀,虽然并非削铁如泥宝物,但却也是百炼精钢,经名匠精心铸制而成,但这白衣人一出现,居然赤手空拳就把刀锋折断下来!而且这把刀还是在皇甫老大的手中。
没有人认识这个白衣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
就是他的武功,一定在风流八义任何一个人之上。
风流八义并不是很有义气的人。
风流八义更不是很有勇气的人。
若是换了平时,他们极可能来一个鸟兽散,宁愿日后再想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给予敌人一个狠狠的报复。
他们十全十美的办法,也就是极阴险,极恶毒的办法。
但现在,他们绝不能退让。
因为他们一退让,这二十万两银子,就得眼睁睁地落在这个白衣人的手上。
这白衣人显然也是希望得到些悬赏。
海飘本身就是一个宝藏,一个价值二十万两的大宝藏!这种宝藏,许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上一次呢,这一次既然让他们碰上了,又岂能轻轻的放弃了?头可断,血可流!但宝藏却万万不可丢!十三支野兽般的眼睛,全都集中在白衣人的身上。
皇甫老大毕竟是风流八义之首,虽然心中又惊又怒,但很快就已恢复了镇定。
这位朋友,未知高姓大名?阁下之意,在下已很明白,不必说了。
皇甫老大冷冷一笑:尊驾连我们为你立碑的好意也拒绝,未免不智。
白衣人淡淡道:不是不智,而是根本不必,因为在下还不想死。
皇甫老大干咳两下,沉声道:生死之事,恐怕未必能由尊驾自主。
白衣人叹了口气。
接着,他说道:在下当然会死,每个人都难免会去见阎王,但在下就算要死,也绝不会死在你们的手里!蓝四突然冷笑。
蓝四这个人的外貌,虽然看起来也和他的几个兄弟一样平平无奇,但是他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本事。
这种本事就是凭剑认人。
虽然蓝四从来都没有见过海飘一面,但是他却凭着一把飞星剑便能认出了她就是海三爷的宝贝女儿!你以为你的身份是没有人知道?白衣人目光暴闪。
蓝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冰冷冷道: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个人,但……但宇才出口,他的说话已接不下去!白衣人手中的长剑已刺穿了他的咽喉。
蓝四的话当然接不下去,变成了死人的人会再开口说么?当然不会。
皇甫老大惊怒之极,道:朋友,你的手真够狠的。
白衣人淡淡道:难道你们风流八义是一向很仁慈么?真是天大的笑话。
接着又冷冷道:凭你们这几块料还能把海小姐送走?皇甫老大冷笑道:我们送不走海小姐,那么说为了二十万两的赏银你也要趟这趟浑水了。
风流八义其余的五个早已站好身形。
此时见皇甫老大亮出了他那支成名的判官笔,便全都唰地亮出腰间的兵刃。
白衣人朗声长笑:好吧。
你们这帮江湖匪类并肩子上吧,省得爷们费劲了。
皇甫老大恶狠狠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有多少能耐,竟敢如此猖狂!说着,手中的那支判官笔早已向白衣人迅疾点去。
刹那间,五虎刀,断门枪,青钢剑、亮银鞭从不同角度全伸向白衣人。
风流八义从来都不做不上算的买卖。
到手的二十万两的大买卖岂可拱手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一阵叮叮铛铛声过,白衣人依然气定神闲站在那里,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
风流八义的六个人不禁互相看了一眼。
刀剑齐出,再一次齐攻而上。
他们决不是江湖上的庸手,但是他们同时觉得一把剑刺向自己的咽喉,于是他们同时倒了下来。
白衣人雪白的人影又飞掠而去。
突然,芳竹小馆的老板出现在不懒身旁,另外几个黑衣人出现在海小姐身旁。
但就在不懒黯然之际,老板突然出手点住了她的七个穴道。
这个老板并不是个好人。
他们的目的,显然也是要劫走海飘,把她送回海星堡。
虽然他们把海飘送回海星堡,也并不算是一件大奸,大恶的事,但花枕儿却恼恨他们的手法太卑劣,比起风流八义还可恶。
不懒也是点穴能手,而且对灵活多变的巧妙招数素有研究,那知老板一出手,她就变成了一只呆鸭。
由此可见,这个老板的武功倒也非同小可。
但花枕儿却认为对方全凭欺诈手段才能制服不懒,所以当老板向她欺身冒进的时候,她并未有半点的紧张。
她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把老板的袭击完全化解。
然而,她这个念头是错了。
老板的出手,还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倘若花枕儿不是被两个黑衣剑手苦缠的话,她还有机会可以闪避开老板的袭击,但是现在的情况,她是以一对三,自然更是大大的吃亏。
花枕儿的短剑还未来得及招架,老板又已把她背后灵台穴点住。
老板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是很愉快的,因为他已制服了其中两人。
在他想象中,要对付其余三个妞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老板本身固然是个高手,与他一起进行这件事的黑衣剑手也绝非庸手之辈。
黑衣剑手并不只有两个,而是总共五个。
其余三人,现在已分别把海飘,蔗糖和小红娘缠住。
他们的剑法很不错,居然一出手就把蔗糖和小红娘逼退数尺。
花枕儿怒得牙痒痒的,但却无法移动身子,只能破口大骂。
她的人肥肥胖胖,骂人的时候嗓子也很嘹亮,但终究还是个女孩子,骂人的话并不怎么凶,更加没有半句污言秽浯。
她骂了好一会,居然有人鼓掌笑道:这位姑娘骂人的声音真好听,可惜就是无法可施,再骂二天也是毫无结果。
花枕儿果然不骂了。
这人是友是敌,目前还是很难分得清楚,但刚才他力毙风流八义,倒是令她有点好感。
虽然风流八义说他也是企图把海飘送回海星堡领赏但在还没有动手的时候,谁也不能知道他是否真的有此居心,他就是那个身材瘦长,脸庞也瘦瘦长长的白衣人。
他又回来了。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海飘等人力抗强敌。
看见白衣人悠闲的神态,花枕儿恨不得立刻走过去,在他的鼻子上,重重打两拳。
白衣人的鼻子没有得罪她,但他不去帮助海飘,却像看戏似的站在哪里,花枕儿实在很生气。
可惜她就算气死了也没有用。
虽然花枕儿现在可以开口骂他,但她却知道这是于事无补的,而且白衣人又不是她们的朋友。
她凭什么去骂人?花枕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骂人,所以她不骂。
她虽然没有骂,但心里却反而想揍人,这实在是很荒谬的事。
女孩子脑袋里想的东西,往往的确很荒谬,无论她是胖女孩抑是瘦女孩,都一样。
所以,跟女人谈论道理,往往都是多余的。
但男人往往喜欢跟女人谈论道理,就算明知很难谈得拢也要谈。
这是男人的乐趣,也是男人的悲哀。
你若是一个男人,相信你一定会明白这两句说话的意思。
看见白衣人卷土重来,老板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来打算帮助那些黑衣剑手的,但白衣人突然出现他却不能不加以提防。
海飘是一个价值二十万两的大宝藏,倘若自己一番心血结果却把自己打回来的江山双手送给别人,岂非冤枉极了!老板沉着脸,冷冷的对白衣人道:这一淌浑水,你还要插上一脚。
白衣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昔年凭一双铁掌,三十六路截魂指名嗓关中的铁手大盗颜二爷,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落地生根,成为一间小客栈的老板。
老板一凛:原来你一早就已看破了我的来历。
白衣人摇摇头,道:不是一早就已看破,而是刚刚看出来的。
颜二爷吸了口气,呆立不动。
白衣人盯着他,接着说道:刚才你对付胖小姐的点穴手法,极为高明,当世能与尊驾相比的点穴高手,绝不会超过十万个。
花枕儿骂人的话骂不出口,揍人又行动不得。
但这时候却给白衣人最后一句说话的最后三个字逗得笑了起来。
白衣人的说话,可说是一直都很抬捧颜二爷。
他说颜二爷的点穴手法极为高明的时候,颜二爷脸上,犹出现洋洋自得之色。
但白衣人最后一句说话的最后三个字,却使他为之七窍生烟。
假若白衣人说:当世能与尊驾相比的点穴高手,绝不会超过十个。
那自然是由始至终都把颜二爷抬捧到上半天。
但妙就妙在他在绝不会超过十个这几个字之中,加上了一个万字!一字之差,其意义非但相距极远,而且恰恰相反。
颜二爷本是关中强盗,若不是给天下七大名捕之一的沈红阳逼得无路可逃,他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来,开设这间芳竹小馆。
他在这里已超过十年。
这十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谁都不知道,这间小小客栈的老板,原来竟然就是铁手大盗颜洪滔!颜洪滔本是一个强盗寨的第二把交椅人物。
但他很快就把寨主宰掉,代替了他的地位。
颜洪滔虽然在江湖中消失了踪迹,但却仍然有人冒认他的名号犯案。
颜洪滔并不在乎,就是江湖上同时出现了八百个颇二爷,他都只会一笑置之。
因为越多人冒充颜洪滔,沈红阳的麻烦也就越多。
江湖上的盗贼,往往喜欢冒充别人?尤其是冒充那些名气响铛铛的大强盗。
他们觉得这种方法可以吓破别人的胆子,增强自己的声威,下手犯案的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然,他们在颜洪滔的眼中看来,是既可笑,又可怜的。
但他没有怪责他们,反而感谢他们。
因为他们可使自己更容易逃避沈红阳的追捕。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还是给人认出来了。
对于这个白衣人,他是恨之切切。
无论如何,这个人绝对不能轻轻放走!白衣人没有走,他仍然是背负双手,神态悠闲的站立着,直到颜洪滔无声无息一掌拍过来的时候,他仍然是无动于衷。
他神态悠闲,忽然向花枕儿微微一笑,虽然他的脸孔瘦长,身材也是高高瘦瘦,但他这一笑居然令花枕儿芳心一跳,脸上徽红。
花枕儿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就在她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声声惨呼已在她的耳边响起,她霍然张开眼睛。
(二)昔年凭—双铁掌,三十六路截魂指名噪关中的铁手大盗,颜二爷,就在这一刹那间把他最精妙的招式全部施展。
他发出了三招。
第一招是掌,左掌。
第二招是指,右手的中指。
第三招是指掌迸发,左掌化为穿心指,右手化为指掌,直取白衣人丹田要害。
他发招的手法刚柔并重,刚猛时力可开山,阴柔处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巨大潜力,简直可以把人活活逼死。
但白衣人身形飘忽,颜二爷指掌威力虽然惊人,但完全无法沾到对方分毫。
颜二爷连发三招,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惊的魂飞魄落。
颜二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身法,对方简直就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幽灵,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他的第四招武功又待发出。
但白衣人的剑已刺在他的咽喉上。
颜洪滔纵横关中多年,没有死在关中,却在芳竹小馆中死在白衣人的剑下。
闪电般的一剑,使他连自己怎样死亡都不知道。
树倒猢狲散,颜洪滔死在白衣人剑下之后。
那几个黑衣剑手立刻鸟飞兽散。
他们并非无名小卒,也非胆小之辈。
但连颜二爷都不是白衣人的敌手,他们又岂敢冒险?前车可鉴,白衣人和颜二爷可不是刚刚出道的初生之犊,如果太没有把握的事,他们绝不会干的。
白花花的银子虽然可爱,但毕竟还是性命更宝鬼一些。
白衣人两番出手相助,但却未必就可以说明他是个好人。
也许白衣人的目的是和风流八义,芳竹小馆老板一样,都要把海飘送回海星堡去,领取那笔悬赏。
但白衣人却绝无动手掳劫海飘之意。
反而上前把花枕儿和不懒两人的穴道解开。
不懒痴痴的望着他,看了半天才道:你好象不是一个坏人。
她这句说话看来很天真,稚气十足,但要回答她这句说话,却实在不容易。
白衣人没有回答。
他走到海飘面前道:海堡主很想念你。
海飘看着他,缓缓道:我知道。
白衣人道:你不打算回去?海飘道:你想带我回去?白衣人道:不想。
海飘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值多少银子?白衣人道:知道。
海飘眨了眨眼睛:二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那白衣人淡淡地说道:虽然不少,但是海小姐又岂能与嗅铜相提并论,那未免是太侮辱佳人了。
小红娘忽然挺起了胸膛,瞪大了眼睛,娇叱道:你想打什么主意?白衣人悠悠一笑。
他盯着小红娘,道:你以为我会打什么主意?难道你认为我是个淫贼?小红娘冷冷一笑:男人嘛,本来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白衣人微笑道:别的男人是不是好东西我可不知道,但我自己确不是好东西,这倒不必姑娘提醒的。
小红娘哼的一声:阁下倒有自知之明。
海飘笑了笑:你也未免太顽皮了,怎可以随便就得罪别人?花枕儿接口道:小红娘的嘴巴,一向都比多事的小母鸡还多事。
小红娘差点没跳了起来:你敢说我是只小母鸡?花枕儿笑道:不是小母鸡,是小孔雀,小凤凰,这大概可以了罢?小红娘瞪着大眼睛笑道:这倒还差不多。
白衣人淡淡道:几位姑娘在一起,倒是挺热闹的,就只是武功差了一点。
蔗糖忍不住说道:尊驾的说话,也未免太过份了。
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有你相助,就会给风流八义等人抓了去不成?白衣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之中,谁的武功最高?小红娘立刻说:当然是海小姐。
白衣人悠悠然道:这是实话?小红娘道:当然是实话。
白衣人闻言,说道:既然海小姐武功最高,她又是用剑的,相信她的剑法必然是有极高深的造诣。
小红娘道:这个自然。
白衣人道:她若能接得在下三剑,在下甘愿把眼睛挖了出来。
花枕儿闻言,立刻冷冷道:海小姐为什么要接你三剑?你把眼睛挖掉,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白衣人冷冷道:你们几个小女孩,太不懂事了,你们以为凭自己的武功,就可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说话忽然变得很不客气。
海飘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试一试我的武功?白衣人冷冷道:你不敢?海飘缓缓地把飞星剑亮出。
这就是她的答覆。
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已在海飘和白衣人四周笼罩着。
白衣人的眼睛发出了光。
他慢慢的说出了两个字:好剑!海飘手中的飞星剑固然是好剑,白衣人手中的剑亦然。
高手论剑,比的并不是剑,而是剑锋上所发出的威力。
但剑锋上威力强大的一方,也并不是必胜的一方。
决定双方胜负的往往只是一剑。
而这一剑,也就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白衣人的眼睛,开始渐渐蒙上了一层雾。
他的人和他的剑仿佛也已在雾中。
长夜无雾。
白衣人并不是在雾中,而是在一股白烟之中。
白衣人的身体竟然冒出了薄薄一缕的轻烟,而他脸上和手臂上的肤色,也渐渐地变得一片嫣红色。
海飘芳心微微一震。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怪事。
就在这个时候,白衣人已向她刺出了第一剑。
这是很平凡的一剑。
这一剑没有巧妙的招式,也没有令人惊异的速度,就像是一个初学剑的人,漫不经心地,随随便便就挥出了一剑。
这一剑不难化解。
但海飘的感觉却是这一剑简直已变成了一座山,简直可以把任何人,任何事物一下子就压跨下去。
只有懂得剑的人,才会明白这一剑,几乎已接近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海飘以前也许不懂得剑。
但现在她已懂。
地狱里的师傅,在短短的半年之内,把她变成—个剑道上的高手。
这似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绝大多数武林人物下半生之力,仍然达不到她目前这种境界,但她却只花费了大半载时光,就已成为剑学上顶尖高手。
在大半年前,凭她的剑法,绝对无法接得下白衣人这一剑。
但现在白衣人这一剑,虽然已达到天下间所有的剑法最精华的地步,但海飘居然能很从容地就把它接下。
海飘的剑法,看起来甚至比白衣人的招式更为平凡,但其实却是精深博大,有如无边无际的大海。
白衣人的剑虽然象座山,但却未能把海飘压跨,反而被海飘的剑吸了下去。
白衣人剑势依然,但脸色却已不禁有点青了。
他的第二剑又再发出。
他这一剑势若雷电,脸上的神态亦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一阵寒光急闪,白衣人的剑突然被一股阴柔之力吸了过去。
嗤一声异响,白衣人的剑被牵引到半空,接着一飞冲天。
海飘的剑,居然把白衣人的剑震脱甩手。
小红娘一声欢呼。
白衣人的剑虽然被震飞,但他的身子也立刻像只鸢子般飞了起来。
衣袂猎猎作响,人剑在半空中再度合而为一。
那白衣人的剑已化为人,人已化为剑,人剑又仿佛已经化为天外飞虹,自空中从高而下,飞击海飘。
绝少人能避开这一剑。
更绝少人能化解这一剑。
但海飘竟似已变成了剑的精灵,绝少人能避开,绝少人能化解的一剑,当它到了海飘身上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一切的力量。
白衣人的剑,本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白衣人的剑法,本是无坚不摧,每战必胜的剑法。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人和剑都同时尝试列失败的滋味。
剑忽然折断。
白衣人的身子同时暴退八尺。
他的脸色变得比浸霉了的猪肉还难看。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
海飘能接得住他三剑,他甘愿把眼睛挖了出来。
现在,并不是海飘接不住他三招,而是他接不住海飘三剑。
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他也实在有眼无珠。
他突然左手双指进伸,就向自己的两只眼珠子上挖去。
白衣人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自毁双目。
他真不愧是个言出必行的男子汉,大丈夫。
花枕儿的脸煞白,她不忍看。
小红娘呆住。
蔗糖,不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唯一能挽救这一双眼睛的人,只有海飘。
海飘没有坐视不理!这白衣人虽然来历神秘莫测,但他一直都在帮助自己。
他的所做所为,皆都是有目共睹的事。
虽然,他对自己的剑法很自负,但却并不能算是太大的罪过。
她不能让这个白衣人变成一个瞎子。
白衣人出手极快,但海飘却比他更快一步。
白衣人的左腕突然被海飘的手扣住,而海飘的手居然象是铁钳子般,令白衣人的左手无法移动分毫。
白衣人脸色惨白,嘶声叫道:放开你的手!海飘看着他,高声嚷道:这种小事你不必耿耿于怀,你若是变成瞎子,我这一辈子都会不快乐。
白衣人的手在颤抖。
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海小姐再不放手,在下宁可自尽。
海飘的喉头仿佛打了个结。
她半晌还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人目光如刀,冷冷说道:你放手。
海飘怎能放手?她不放,她绝不能让这个男人为了一句说话而变成瞎子。
白衣人吸了口气,右手半截断剑突然向自己的小腹上狠狠刺去。
海飘的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重重击向白衣人的右腕。
铛!白衣人的半截长剑被击落。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白衣人左肘间竟然射出了一枚蓝汪汪的钢针。
嚓!双方的距离实在太接近。
而且海飘绝未曾料到对方竟会在这个时候有此一着。
海飘虽然身手灵活,反应敏捷,但还是未能把这一个钢针避开。
钢针已插进了她的右肩,入肉儿达两寸。
(三)蓝汪汪的钢针,闪动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刹那间,海飘的脸庞淌满汗珠。
白衣人笑了,他的笑容很冰冷,冰冷无情。
他退开两丈,远离海飘。
海飘又惊又怒:你好卑鄙!白衣人点点头,道:这一点不必你提醒,就连我都觉得自己实在很卑鄙,很无耻,根本就不像个人。
蔗糖,花枕儿已双双扑出,向白衣人展开攻击。
海飘却大声叱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蔗糖的脸色也和海飘的脸色同样苍白。
花枕儿的脸庞却是一片赤红。
她很愤怒,甚至比海飘更愤怒。
她狠狠的盯着白衣人,咬牙道:我看错了你!那白衣人嘿嘿干笑着,道:你把我看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难道你一直都以为我是个正人君子?花枕儿实在忍不住这口气,又待冲扑上去。
海飘又制止她:你不能胡来!花枕儿怒道:不杀此人,我将死不瞑目。
海飘道:你若现在动手,立刻死无葬身之地!花枕儿一呆。
白衣人淡淡笑道:还是海小姐看得透切,她的武功,比你们四人加起来还强十倍,连她也着了我的道儿,你们又焉能把在下击败?花枕儿气得连脖子都粗了:最少我们应该试一试。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们绝对不能试,你们若死了,谁来照料海小姐?白衣人的眼睛一亮。
每个人的眼睛都同时一亮。
他们都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脸庞雪白,美丽脱俗,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的绝色丽人。
白衣人脸色骤变。
是你?……不错,是我。
白衣人突然掉头就走。
绝色丽人冷冷的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但总有一天你跑不掉的。
白衣人是否听到她的说话,没有人知道。
他已远离芳竹小馆,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四)白衣人走了。
他的出现很神秘,他的逃走更神秘。
这个绝色丽人究竟有什么法力,可以把这白衣人吓跑。
海飘是北武林第一大美人。
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她的姿色居然不在海飘之下。
就连海飘都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很美丽,很能吸引别人的女人。
她不但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就连女人都会被她所吸引。
能够令海飘都觉得很美丽的女人,世间上恐怕还找不出几个。
海飘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但她却已猜出了她是谁。
你姓白?绝色丽人点头:你知道我就是白盈盈?海飘叹了口气:你若不是白盈盈,谁会是白盈盈?她这句说话好像很简单,又好象一点也不简单。
但她知道白盈盈一定听得懂。
白盈盈明白她的意思,她毕竟也是个女人,而女人总是很容易明白女人的说话的。
白盈盈伸出手。
轻轻的把那枚钢针拔出来。
海飘皱眉道:针上有毒。
白盈盈道:我知道。
你不怕?我不怕。
你认识这种毒针?当然。
白盈盈微笑着:这种毒针,我的身上最少还有十来根。
她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瓶药粉,涂在海飘右肩的伤口上。
突然听蔗糖道:这位白姑娘倘若能把海小姐的针毒解除,我们都很感激。
不懒却冷冷接道:你若在玩弄花样,我们决不饶你!海飘叹息一声:你们不必多疑。
白盈盈没有为自己辩护。
她把两颗碧绿色的药丸送给海飘,道:这两颗药丸在十二时辰之后服下,针毒自然解除。
海飘把药丸接下,忽然问道:他是谁?她问的是那个白衣人的来历。
白盈盈轻轻咳嗽两声,道:他是我的师兄。
海飘道:这人并不光明磊落。
自盈盈叹了口气,道:他若是光明磊落之辈,也不会给先父逐出门墙外。
海飘道:令尊是……白盈盈回答得很爽快:白圣山。
海飘动容道:是铁鲸门的总门主白圣山?白盈盈点点头。
海飘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铁鲸门虽然已在江湖上消声匿迹,但我也听过不少有关铁鲸门的故事。
白盈盈道:你现在大概已知道那白衣人的身份?海飘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潜花剑客香飞雨。
白盈盈叹道:不错,他就是潜花剑客香飞雨,刚才他对付你所使用的剑法,也正是潜花三绝剑,九九八十一式中的精髓。
海飘叹道:他是存心要取我的性命的。
白盈盈道:他要杀的人,从来都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毒手。
海飘苦笑道:刚才他岂非已经得手了吧?白盈盈沉吟着,道:这两天以来,我们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行动。
你们?是不是指铁鲸门?白盈盈摇头。
铁鲸门已解散,除非先父复活,否则铁鲸门绝不会再在江湖上出现。
白圣山已死,死人又怎能复活?所以铁鲸门已没有重现江湖的机会。
白盈盈微微一笑,道:我们是飞龙帮。
飞龙帮?是飞龙帮。
-------------------------------------曹若冰《英雄枪·美人血》第十五章 孤零居士(一)海飘没有听过飞龙帮这个名字,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也没有听过飞龙帮的名字。
蔗糖等四人当然也没有听过。
海飘想了想,道:请问贵帮的帮主是……白盈盈道:这人你也认识,他就是英雄枪郎如铁。
海飘楞住了。
她楞住并不是因为郎如铁成为了什么飞龙帮的帮主,而是因为郎如铁已和白盈盈在一起。
白盈盈走了。
当她说完这句说话之后,她的人已消失在远方。
海飘没有挽留她。
她一直都很羡慕白盈盈。
不但羡慕,而且嫉妒。
她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一天在西香园里,当郎如铁听见白盈盈已死掉的时候,脸上那种踪迹近乎呆子的表情。
白盈盈才是郎如铁刻骨难忘的女人。
白盈盈忽然出现,使她明白,郎如铁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
她实在很美丽。
她不但美丽,而且还有一种令人心醉神驰的风姿。
但海飘也没有因此而看轻了自己。
白盈盈长得花容月貌无疑是人间绝色,但她自己也是北武林的第一美人,绝不会比白盈盈逊色半分。
这并非骄傲,而是事实。
但最遗憾的却是,郎如铁深爱着的女人并不是她,而是白盈盈。
风渐冷,冷入香飞雨的骨中!白盈盈没有说谎。
……这个神秘的白衣人,的确就是昔年铁鲸门的潜花剑客香飞雨。
香飞雨不怕冷,但却怕寂寞。
他曾经有过一段并不寂寞的日子。
这些日子早已过去。
在铁鲸门,人人都知道香飞雨是一个怎样的人,有人说他足智多谋。
但有人说他攻于心计。
更有人说他狡猾阴险。
足智多谋,攻于心计和狡猾阴险这三句说话的意思,看来似乎差不多,但其中却有很大的分别。
但有一点绝对相同的是:聪明。
不聪明的人,绝不会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不聪明的人又如何能攻于心计。
狡猾阴险,也是聪明人才配拥有的形容词,浑噩愚钝之流,无论心肠怎样坏,也绝对狡猾不来。
香飞雨很聪明。
他一直都备受铁鲸门门主白圣山的器重。
然而,香飞雨实在令人失望。
最少,他令到铁鲸门门主白圣山很失望。
他不顾师父的反对,与女飞贼刘杏杏来往,而且最后两人还结为夫妇。
刘杏杏的实际年纪比香飞雨还大,但望之却犹如双十年华的少女。
香飞雨对她可说是一见倾心,为了博取美人垂青,不惜盗劫长安巨富,然后暗中以重金聘请一流杀手,把九个被列为情敌的人全部杀死。
他的手段极其毒辣,但刘杏杏却反而很欣赏。
香飞雨终于得偿所愿,刘杏杏是投到他的怀里了。
这两个人聚在一起,是整个江湖的不幸。
单是一个女飞贼刘杏杏,就已经令人头疼万分,再加上潜花剑客香飞雨,当然会有更多的人倒霉。
白圣山虽极力反对香飞雨和刘杏杏来往,但香飞雨却是阳奉阴违,根本就没有把师父的说话放在心上。
直到最后他和刘杏杏在江湖中越闹越凶,白圣山见他们胡作非为忍无可忍,终于把他逐出门墙。
后来有人议论,白圣山只是把香飞雨逐出门墙,乃是纵虎归山。
香飞雨不止已成为一个强盗,白圣山是应该把他杀掉的。
迎面吹来的冷风使香飞雨更感寂寞。
他越是寂寞,越是无法忘怀刘杏杏。
刘杏杏已死了,而且她的尸体还是由香飞雨亲自埋葬。
那一天,气候很炎热,大名府九曲径上连一点风都没有。
他们在一夜之内,连干三票巨劫案,而旦还杀人三十五口。
他们驾驶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穿过九曲径,准备从东门离开大名府。
但在九曲径的另一端,另一辆马车已在恭候着。
这一辆马车也只有两个人。
赶车的是一个年纪很老,但脾气却很硬的老头儿。
他的声音亮如洪钟,但更令人怵目的却是一双锋利无比的斧头。
这两柄利斧都有缺口,但却比任何没有缺口的斧头都更锋利。
那是魔王斧。
他们遇上了老尉迟,还有英雄枪郎如铁。
郎如铁不喜欢刘杏杏。
他也同样不喜欢香飞雨。
虽然郎如铁和老尉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对于他们犯案的手段,却是大大的不敢恭维。
他们太狠毒,根本就不择手段。
郎如铁不喜欢不择手段的人。
这天,刚巧他在大名府喝酒,当他忽然知道鸳鸯大盗在这里犯案杀人的时候,他就主动的去找他们。
江湖中人称他们为鸳鸯大盗。
这一对鸳鸯未免是令人感到太可怕。
郎如铁要杀刘杏杏。
他杀刘杏杏,是因为他知道老尉迟一向都不太喜欢跟女人动手。
郎如铁是有意把香飞雨留给老尉迟,让老尉迟的一双魔王斧去对付潜花剑客香飞雨的潜花三绝剑。
刘杏杏心肠狠毒,武功也同样阴险毒辣,尤其是她的暗器,加上她轻巧灵敏的身法,可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惜她的对手是郎如铁。
她以为郎如铁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却没有想到他腰间的英雄枪已夺取过无数江湖大盗的性命。
她轻视了郎如铁的枪。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的就把对方置诸死地。
这些年来,死在她手下的高手实在不少,其中居然有不少是因为不舍得杀她,以致反为让她有机可乘,而给她杀掉。
但郎如铁并没有给她的美色所迷住。
他既已立下决心杀她,就绝不会分心。
刘杏杏会过不少使用枪的高手。
山东一丈神枪连笙,黑枪霸王庐万智,银枪公子谢亭,全是枪法如神的顶尖高手。
但他们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刘杏杏的暗器。
可是,刘杏杏的暗器,虽然利害,但是对郎如铁简直是毫无用处,反而郎如铁在她咽喉上刺了一枪。
香飞雨目毗欲裂,奋力逼退老尉迟,夺尸亡命飞奔。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绝对无法同时击败郎如铁和老尉迟。
郎如铁没有穷追。
香飞雨毕竟是白盈盈的师兄,郎如铁没有穷追猛打,也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他知道香飞雨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将来他一定会报复。
(二)仇恨是一种力量。
无论是人也好,是禽兽也好,只要有仇恨存在,就有力量。
这种力量很可怕。
这种力量究竟有多大?答案也很可怕:仇恨的力量,你说有多大,便有多大,一个人的气力虽然有限,但仇恨的力量却是无限的。
仇恨的力量,往往比山崩堤缺还更危险。
越危险的人,他的仇恨所产生出来的力量,也越更可怕。
香飞雨的剑法又已精进了不少。
他这个人更危险,更可怕。
迎着冷风,踏着冰冷的鹅卵石小路,香飞雨终于来到了刘孤零的家。
刘孤零本名刘天义。
但是,自从刘孤零四十岁那年丧偶成为寡夫之后,他就自称为孤零居士,甚至连名字也改为孤零。
他在一座茅庐中,渡过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来,他的确是过着孤零零的生活,他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女飞贼刘杏杏!刘孤零原是金陵人氏,自幼学画,三十岁而有成。
但他的画绝少在外流传。
尤其是成亲之后,他的画只给一个人欣赏。
那是他的妻子。
但后来,枕边人已成黄土枯骨,他的画就只能留给女儿欣赏。
但刘杏杏也死了。
他的画已无人欣赏。
他的人更孤零。
一幅金陵山下百鸟图已接近完成的阶段。
那一幅画中的山水奇峰突出,溪涧蜿蜒景色雅绝,尤其是那一百支鸟儿,更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百鸟已绘好九十九支。
最后一支是鹤。
这不是黄鹤,亦非白鹤,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彩鹤。
彩衣神鹤!彩衣神鹤是鹤中之王,它美丽而高贵,它那色彩缤纷,灿烂夺目的羽毛,的确堪与凤凰,孔雀比美。
为了这一支彩衣神鹤,刘孤零已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画龙点睛,画鹤也同样要点睛。
刘孤零整夜不眠,在一盏黯黄的油灯下,准备点上最后一笔。
这一点看似并不重要,其实却是极其重要。
这一幅金陵山下百鸟图,是以百鸟为主。
凤凰本是鸟中之王,但在刘孤零的笔下,最美丽的鸟儿并不是凤凰,而是这一支彩衣神鹤。
笔已落下。
这是最后一点。
但不知如何,点睛这一笔,竟然点在鹤嘴之上。
这一幅花去刘孤零无数个晚上的百鸟图,就在最后一点之上留下了败笔。
刘孤零没有埋怨任何人。
他没有埋怨香飞雨,也没有埋怨自己。
这一幅画就算画得再好,他又能拿给谁去欣赏?他画百鸟图,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太寂寞,太无聊。
笔尖仍然停留在鹤嘴之上,刘孤零的目光却穿过了窗户,盯着突然出现的香飞雨。
香飞雨站在茅庐外,神态木然。
刘孤零轻轻的叹了自气,终于把笔搁在案上。
你果然来了。
香飞雨没有回答。
他推开残破的木门,走进茅庐之中。
天色渐渐明亮。
又已黎明。
墙上有刀。
刀在鞘中,刀鞘已残。
在这把刀鞘之上,结满蛛丝,显然久已未曾动用。
香飞雨走进茅庐之内,目光一直停留在这把刀之上。
旭日东升。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着这把蛛丝尘垢堆积的刀。
香飞雨仍然呆立着,目不转瞬。
虽然风仍冷,窗外的阳光,却已很灿烂。
香飞雨突然长长叹息一声。
他叹息着,道:岳丈大人还是没有忘记刀。
刘孤零背对着他,沉声道:我已忘记刀。
香飞雨仍然盯着墙上的刀,道:这是一把好刀。
刘孤零道:我现在用的是笔,不是刀。
香飞雨瞳孔暴缩,目光突然转移到百鸟图上。
香飞雨瞧着那一只彩衣神鹤冷冷道:岳丈用笔的本领虽也绝佳,但比起用刀的本领却相差太远。
刘孤零道:还是用笔比用刀好。
香飞雨道:我不懂。
刘孤零道:用笔的人,最少不会流血。
香飞雨道:真正懂得用刀的人,同样不会流血。
刘孤零道:你不懂用刀?香飞雨道:我懂。
刘孤零道:你曾经练过刀,你曾经用刀杀人?你曾经用刀保护过自己的性命吗?香飞雨摇头。
没有,他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回答:从来都没有。
刘孤零道: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自己懂刀?香飞雨道,我懂剑。
刘孤零道:刀是刀,剑是剑,刀剑的招式本就有迥异之处,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香飞雨道:在高手的眼中,刀就是剑,剑就是刀,再进一步,一条枯枝,亦何尝不能成为厉害的刀剑?刘孤零道:还有呢?香飞雨道:以意御剑,以气御剑,以指代剑,整个人都是剑。
刘孤零道:到了那种地步,刀剑也不再是刀剑,而是一股没有任何人能抵卸的气。
香飞雨道:气能杀人于无形,气能杀人于丈外。
刘孤零点头。
你果然懂剑。
夸奖。
你现在已是江湖中万中无一的高手,比起几年前,可说是判若两人。
香飞雨道:但我仍有对手。
刘孤零道:这一点我绝不怀疑,莽莽江湖,能人异士有若恒河沙数,自古以来,又有几人真能无敌于天下?香飞雨道:我不求无敌。
刘孤零道:妄求武功天下第一之辈,不是天才,就是呆子。
香飞雨道:我不是呆子。
当然不是,刘孤零目光一寒,冷冷道:你很聪明,自出娘胎一直聪明到现在。
香飞雨道:岳丈大人在此茅庐已有多久?刘孤零摇头:没有算过,现在我甚至已忘记自己的年岁。
香飞雨道:你很寂寞?刘孤零喃喃一笑:孤零居士本来就是个寂寞孤零的人。
香飞雨突然伸手把墙上的刀解下。
这把刀的份量既不太轻,也不太重。
铿!刀出鞘!刀光四射,香飞雨目光也同时大亮:好一把文王紫玉刀。
刘孤零凄切地一笑:司马文王是三百年前武林第一刀客,当年江湖上,除了七星魔女孙紫玉之外,江湖上有谁能在司马文王的刀下走得上十招?香飞雨听得有点出神。
司马文王和孙紫玉都是三百年前的武林异人,他们从二十岁开始到四十岁,一直明争暗斗,但最后却能化干戈为玉帛,结为夫妇。
他们成为江湖侠侣,并下十载之力,铸成这一把文王紫玉刀。
当时他们的武功,已被江湖中人称为天下无敌。
但就在他们声名如日方中的时候,他们突然遇上了一个神秘莫测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是谁,直到现在江湖上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世人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老和尚在百招之内,把司马文王和孙紫玉击败。
……江湖上谁能真正无敌于天下?……江湖上谁能永远胜利,永远没有失败?连司马文王和孙紫玉都不能,又有谁能?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就是他们在未曾遇见这个老和尚之前,的确从来都未曾败过,甚至很少人能在他们的手下走得上十招。
无论他们以后遭遇到任何的挫败,他们已曾经在江湖上大放异彩。
他们的武功是否能流传于后世,这一点,江湖上的人还不知道,但最少,他们已留下了一把宝刀。
那就是他们夫妇穷十载之力,才铸成的文王紫玉刀。
刀在香飞雨的手中。
这把刀足以令每一个练武之士心跳加速,无论他是否练刀的人都一样。
这毕竟是文王紫玉刀,世间上能与这把刀相提并论的利器绝对不会超过十件。
但刘孤零却连看都不看中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只要你喜欢,你随时都可以把它拿走。
香飞雨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感到惊诧,也没有感到半点的喜悦。
刘孤零忽然长长叹息一声。
你毕竟是杏杏的丈夫,无论我是否喜欢你这个人,你总算是我的女婿。
香飞雨突然把文王紫玉刀放在刘孤零的桌上,他放得很沉重几乎把桌子震碎。
他冷冷说道:这是你的刀。
不是我的!刘孤零道:我没有刀,我只能拥有笔,画。
香飞雨道:这已是一刻之前的事,现在你已和笔,画绝缘。
刘孤零目光一闪:我不喜欢刀。
香飞雨道:我喜欢。
刘孤零道:你既然喜欢,就尽管拿去。
香飞雨道:可是,我用的是剑,不是刀。
刘孤零道:你岂不是说过,你懂刀吗?香飞雨回答道:懂刀的人未必一定懂得用刀,就象是老乡懂得吃菜,却未必懂得烧莱的道理一样。
刘孤零凝视着他,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已不再用刀。
香飞雨目光如电,突然厉声喝道:难道自当年衡山一战之后,你连碰一碰刀柄的勇气都已消失?刘孤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衡山一战……衡山一战……衡山一战……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直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香飞雨冷冷道:那一战你与霍十三刀只是战成平手,又没有败在他的刀下,你根本就不必耿耿于怀。
刘孤零苦涩地一笑:他只是我的师侄,但却能与我战个平手……香飞雨闻言,道:你们本来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是为了一两句意气之争的说话,才出手一战。
刘孤零道:那时我以为必可稳操胜卷,但却仅仅战成平手。
香飞雨道:这事早已成为过去。
刘孤零道:无论怎样,我已不会再用刀。
香飞雨道:难道你已忘了杏杏?刘孤零默然半晌,缓缓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当然不会忘记她?香飞雨道: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打算为她报仇?刘孤零一听,眼睛渐渐变成死灰色,道:你找我的目的,就是要我重新踏出江湖,为杏杏报仇?香飞雨道:你不想?还是不敢?刘孤零叹了口气: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我已不再用刀。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幅百鸟图上……(三)灿烂的阳光,正斜照在这一把文王紫玉刀和百鸟图之上。
刘孤零望了文王紫玉刀一眼,又再望着那幅画。
这幅画花费了他不少心血,就算用呕心沥血来形容,也不能算是过份。
但刀呢?他在刀法上所下的苦功,又岂是别人所能想象得到的?刘孤零仿佛在发呆。
就在他目光再度落在文王紫玉刀的时候,香飞雨突然亮剑向那幅百鸟图上挥去,剑快如风,眼看这幅画立刻就要毁掉。
但刘孤零的手已把文王紫玉刀拨出,而且立刻挡住了香飞雨的剑。
香飞雨这一剑绝对不慢,而且事出突然,但刘孤零仍把这幅画保住。
铿!刀剑相交,香飞雨的身子向后连退三步。
刘孤零脸上的神态变的很奇怪。
香飞雨吸了口气,道:你没有忘记刀,你的刀法仍在!刘孤零喃喃道:不错我没有忘记刀,我的刀法仍是第一流的。
香飞雨忽然跪了下来。
你一定要为杏杏报仇!刘孤零闭上了眼睛,思索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你站起来。
香飞雨道:岳丈若不答应,我宁愿跪死在这里。
他这人虽阴险毒辣,行事不择手段,但对刘杏杏所付出的感情却是丝毫不假。
刘孤零终于把他扶起:我答应你,为杏杏报仇。
香飞雨咬紧牙关,道:我要郎如铁尝试死别的滋味。
刘孤零已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先杀白盈盈,才再杀郎如铁?他虽然一直隐匿在茅庐之中,但对郎如铁的事居然也知道不少。
香飞雨冷冷一笑,道:除了白盈盈之外,我还要另一个女人死!刘孤零目光一闪:她是谁?香飞雨道:海三爷的女儿。
刘孤零瞳孔急衲:你要杀海飘?香飞雨咬了咬牙道:无论是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和郎如铁有半点关系,都要杀!刘孤零道:她可是个无辜女孩。
香飞雨冷笑道:杏杏又为何尝不是无辜而死?刘孤零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本已厌倦江湖,厌倦了刀,但为了杏杏,为了你是我的女婿,唉……说到这里,桌上的百鸟图突然被挑起来,挑起这幅画的就是刘孤零手里的文王紫玉刀,画在半空,刀光急闪。
一蓬刀光,几乎把这幅画完全遮盖住了,刷!刷!刷!刘孤零的刀法仍在,他仍然宝刀未老。
这幅花费了他无数晚上才完成的百鸟图,就在文王紫玉刀下化为碎片。
仇恨确是一种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实在太可怕……这两个充满仇恨的人,正在计划怎样杀死昔年中原第一名侠白坤雄的女儿,和海星堡堡主海三爷的独生女。
白坤雄既是中原第一名侠,也是铁鲸门的总门主。
他又被人称为白圣山,因为昔年铁鲸门的总堂,就设立在圣山峰之上。
现在白圣山已死,他的徒儿却要取掉白盈盈的性命。
江湖人的仇恨,比寻常人更强烈,更可怕,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
月如钩。
郎如铁躺在一张用藤制成的摇椅上,不断的晃来晃去。
这里是飞龙帮的第六分堂,地点距离强秦帮的黑犬堂还不超过百里。
虽然飞龙帮成立的日子还是很短浅,但它的进展程度却是相当惊人的。
就连郎如铁这个帮主都不相信,自己居然会在短短时间之内,成为一个实力庞大帮会的帮主。
这并不是个梦,但却比梦还更像梦。
强秦帮大举进袭海星堡,已是无可避免的事。
那将会是规模极庞大的一战。
飞龙帮所决定的计划,是在强秦帮向海星堡发动总攻击的时候,突然出其不意从旁杀出,给予强秦帮致命的一击。
这计划当然要保持秘密,除了老山猫,白盈盈和郎如铁之外,知道这计划的人就只有八腿猫。
郎如铁很信任八腿猫,而八腿猫也的确值得郎如铁信任。
飞龙帮第六分堂的堂主就是管奔。
管奔是河南管家堡的二公子,自从五年前管家老太爷赌场败阵,连管家堡都输掉之后,管奔就成为了一个到处流浪的流浪客。
管奔虽然出身富豪之家,但却比他的几个兄弟都更能挨穷。
虽然他很穷,但却没有做过半点违法的事。
为了生存,他不惜在街头卖艺,虽然生活过得很清贫,却没有真正挨过饥饿。
但管奔毕竟并非池中之物,凭他的武功在街头上卖艺,未免是太可惜,太浪费了。
最后,他给老山猫看中。
老山猫向他提出了条件,要他加盟飞龙帮,成为飞龙帮十二分堂的其中一个堂主。
老山猫给他的报酬并不少,但却说出了一个真实。
……你若不答应,你就死,而且立刻死。
管奔没有死,因为他答应了老山猫。
他投效飞龙帮门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已厌倦了流浪江湖的生活。
而且,他一直都想讨老婆,但却欠缺了老婆本。
当他成为飞龙帮第六分堂堂主后,他很快就娶了一个又漂亮又白净的妻子。
管奔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幸福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
但他甘愿加入飞龙帮。
因为他知道飞龙帮的帮主就是英雄枪郎如铁,而他一直都很仰慕这个人。
一直摇晃了很久的摇椅忽然停下。
因为郎如铁忽然看见了一个神秘的白衣人,把一口棺材扛进了第六分堂之内。
白衣人的脸上戴着一副面目狰狞的面具,再加上他肩上扛的一副棺木,看来简直就象是索命无常。
郎如铁瞳孔暴缩,缓缓地从椅上站起来。
你是谁?送棺人。
这口棺材是谁的?白衣人淡淡道:当然是第六分堂堂主管奔的。
郎如铁道:他不在这里。
白衣人轻轻地把棺木放下,然后伸指向棺木一指:他在这里!郎如铁吸了口气。
这人来历不明,而且对飞龙帮的事,似乎知道的并不少。
最少,他已知道这里是第六分堂。
棺木无盖。
棺中人赫然正是第六分堂堂主管奔。
胸口是管奔唯一的伤。
这种伤势也是立死无救的致命伤,没有人能在心脏被刺破之后还能再活下去。
郎如铁抑制着心中的愤怒,冷冷道:是阁下的剑把他刺杀的?白衣人淡淡道:不错。
郎如铁道:阁下虽然以面具蒙蔽着本来面目,但我总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衣人道:我们确曾相识。
郎如铁握紧了拳头:你是谁?白衣人冷冷一笑。
他的回答,仍然是那三个字:送棺人。
郎如铁沉下脸,一字一字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白衣人道:当然知道。
郎如铁冷冷道:你再说说看。
白衣人道:飞龙帮的第六分堂。
郎如铁道:你居然知道飞龙帮这三个字,可见阁下绝非寻常之辈!白衣人冷冷道:阁下能成为飞龙帮主,更是绝不寻常。
郎如铁道:你即知此处乃飞龙帮第六分堂,仍胆敢前来闹事,未免太瞧不起郎某我这个帮主了。
白衣人摇摇头。
错了。
哦!郎如铁目光直盯着白衣人的面具,似是想看穿面具,瞧破此人的来历。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我若瞧不起郎帮主,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而且在下此番前来,倒也不是全无善意。
郎如铁道:阁下来意如何,郎某也许还没弄得很清楚,但本帮第六分堂堂主死在你的剑下,却是不容置疑的事。
白衣人冷笑道:他拒绝我进堂内,那是自取其咎。
郎如铁道:这是他的职责,倘若任何人都可以进出自如,他这个堂主怎么当得起来?白衣人道:他现在已同样当不成堂主。
郎如铁道:谁说他不是堂主,虽然他现在已死去,但仍然是飞龙帮第六分堂的堂主。
白衣人淡淡道:现在整个第六分堂,似乎就只有你一个人。
郎如铁道:不错,第六分堂是本帮人数最少的分堂,算来算去就只有管奔一个。
白衣人冷笑:嘿,如此堂主,岂不笑话?郎如铁道:也许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是笑话,但管堂主和郎某都没有这个感觉。
白衣人道:你们大概以为管奔的武功,已可以一抵百,但实际上他却是个废物。
郎如铁道: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真正无敌的人,管奔也不是。
他叹息一声,缓缓接道:他活着是堂主,死了也是堂主,无论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白衣人冷笑,忽然道:你早不是很想知道海飘的下落?郎如铁目光闪动,冷冷道:最想知道海飘下落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海星堡主,你这句话本该去问他的。
白衣人道:我现在问的是你,并不是问海三爷。
郎如铁默然半晌,道:你知道她的下落?白衣人道:当然知道。
郎如铁道:你说白衣人冷冷道: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郎如铁道:没有好处,所以你可以不说。
白衣人沉默片刻,道:但我仍然要说。
郎如铁道:你为什么要说?白衣人道:因为我希望你能把她救出来。
救出来?郎如铁心中一动: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衣人冷冷道:她被困在一处荒废的堡垒中。
郎如铁道:这座堡垒在那里?白衣人道:是洞仙堡。
洞仙堡。
不错,是强秦帮的洞仙堡。
郎如铁紧紧地盯着白衣人的面具,很注意的看了很久,接着才问道:这件事你是怎样知道的呢?白衣人冷冷道:你不必知道,再见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第六分堂。
但当他转过身子的时候,郎如铁已在门外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衣人沉声道:这算是什么?郎如铁摊了摊手道:不算什么?只是想你抵命。
白衣人道:抵谁的命?郎如铁的目光忽然变得很锐利,就象是两枝又尖又长的枪。
他冷冷地说道:抵管堂主的命!白衣人冷笑:他算是什么东西?在我的眼中看来,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郎如铁冷冷道:就算他是蝼蚁,你同样要偿还一条性命?白衣人摇头,冷声道:只怕阁下力有不逮。
无论如何,本帮主总要一试。
郎如铁的枪已亮出:管堂主绝不能白死,易地而处,你也同样会为他报仇。
白衣人淡淡地说道:可惜我现在还不想与你动手,因为我虽然很想你死,但却不想你现在就死。
郎如铁却冷冷地笑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杀我,这是阁下的事,但是我现在立刻就要杀了你。
白衣人道:你不妨一试。
郎如铁没有试。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棺木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四)由棺木里走出来的是个活人。
死人绝不会从棺木里走出来,除非是尸变。
但是,郎如铁从来都没有见过尸变,也不相信尸变,而且就算真的出现尸变,他也不会被吓一跳。
世间上尽然有不少怕鬼的人,但郎如铁不怕。
他不怕鬼但不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世间上有鬼,而是因为他觉得世间上就算真的有鬼,也绝不会比活着的人更可怕。
棺木里走出来的人绝不是鬼。
管奔确已死了,但这人并不是管奔。
他的年纪最少比管奔大上一倍,眼睛却比管奔细小一半以上。
郎如铁忽然笑了。
想不到这位老先生,居然有躺在棺水底垫尸的兴趣。
这位者先生干咳两声:你就是郎如铁。
郎如铁点头。
老先生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天下无敌?郎如铁摇头:绝不。
老先生冷笑:听说你枪法很好。
郎如铁道:虽然不太好,却还不算太差。
老先生道:你要为管奔报仇,是合情合理之举。
郎如铁道:本来就是合乎情理。
老先生道:可惜你现在绝不能动手了。
郎如铁道:为什么不能动手?老先生道:你若动手对付他,我决不会坐视。
郎如铁道:老先生尊姓?老先生道:刘,刘孤零。
郎如铁面色不变:孤零居士?老先生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孤零居士。
郎如铁目光一转,盯着刘孤零手里的刀。
好刀。
刘孤零冷冷一笑,重复郎如铁刚才说过的一句话:虽然不太好,却还不算太差。
郎如铁道:刘居士的刀法,相信也不算太差。
刘孤零道:彼此彼此。
郎如铁道:我若出手为管堂主报仇,刘居士是决不会袖手旁观了?刘孤零道:当然不会。
郎如铁道:我若现在出手呢?刘孤零道:那是自取其咎,凭你的武功,恐怕还不是我们二人联手之敌。
郎如铁道:既然如此,两位何不采取主动?刘孤零道:我们就算要杀你,也不必急在一时。
郎如铁目光一闪,扬眉道:你们是不想叫我死得太痛快?白衣人突然冷笑:你说对了。
刘孤零脸上木无表情,对郎如铁道:你现在还可以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连你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为止。
他一面说,一面已和白衣人离开了第六分堂。
这一次,郎如铁没有拦截,他的脸上也是木无表情,秋叶已将落尽。
海飘在芳竹小馆住了三天。
虽然,这间客栈的老板已死,但还有一个老太龙钟的掌柜,和几个诚实勤朴的小二,他们都不是武林人,既不懂武功,也不知道江湖上许多可怕的恩怨情仇。
他们都是很平凡,比他们的外貌更平凡的人。
芳竹小馆仍然继续营业。
海飘的伤势很快就痊愈,她已准备带着蔗糖等人,到另外一个地方。
她想去雪城。
她知道只要到了雪城,就一定有办法可以探听到郎如铁的下落。
霍十三刀交给她的蜡丸,她一直都很小心的保存着。
霍十三刀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都要把这颗蜡丸送给郎如铁,显见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秘密。
海飘是个很好奇的女孩子。
这颗蜡丸的秘密,她很想知道。
但好奇并不等于卑鄙。
假如现在要偷看这颗蜡丸内的秘密,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她绝不会这样做。
她虽然年轻,而且一直都被宠惯,但她却一直拥有自己的原则。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却很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
虽然她很想知道蜡丸的秘密,但她一直都没有动过这颗蜡丸。
假如她不是一个如此有原则的人,她也许早已偷看了蜡丸里的秘密。
假如先看到了蜡丸的条子,以后许多许多的事情,都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
但她没有看。
她决定了的事,往往很难改变。
有原则的人,通常会有点固执。
海飘亦然,她是很固执的女孩子,不但对事情固执对人亦然,所以我们很难冀求这个女孩会忘记郎如铁。
因为她对郎如铁的态度亦是同样的固执,而且固执得极近痴呆。
晨曦,鸟南飞。
桌上的早点已冰冷,海飘的胃口很差,不但海飘胃口不佳,就连蔗糖等人也吃不了多少。
她们今天就要离开芳竹小馆,前往雪城,他们的马匹已备妥,但却还要等待小红娘。
小红娘有洁癖,而且每天喜欢在晨曦的时候沐浴。
她喜欢干净。
由早到晚,她都喜欢自己的身体干干净净,最好能够一尘不染。
芳竹小馆的浴池虽然并不大,但却很干净。
喜欢干净的人,当然一定要在干净的环境中才能沐浴。
天很热,小红娘泡在热水中,舒服极了。
每当别人吃早点的时候,她总是把自己一份端到浴室中,一面洗澡一面吃。
也许有人觉得她的神经有毛病,但在她的眼中看来,不懂得这种乐趣的人才是神经不正常。
世间上,神经不正常的人,实在很不少。
别人觉得她神经有毛病,她又觉得别人的神经有毛病,结果人人的神经都有毛病。
幸好毛病毕竟是毛病,只要毛病不太严重,就不是一件大问题。
女人的毛病实在不少。
男人的毛病也很多,尤其是喜欢看女人洗澡,更几乎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毛病。
小红娘虽然很年轻,但她的胴体己足以让每一个正常的男人心跳加速两倍。
她的身体柔软光滑,腰肢小,双腿修长而结实,脸庞亲着一蓬乌溜溜动人的秀发,掩映在如烟似雾的蒸气中,天下间又有多少男人能不动心?连小红娘自己都觉得很骄傲。
所以,她喜欢洗澡,因为只有洗澡的时候,她才能很清楚的看见自己。
但这一天早上,看得自己最清楚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男人。
一个让小红娘吓了一大跳的男人。
无论这个男人很英俊或是很丑陋,他的出现都一定可以让小红娘吓一大跳。
因为小红娘正在洗澡,而她又是一个未经世故的小姑娘。
虽然她平时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她的清白之躯毕竟还是极宝贵的。
她急得几乎要哭,伸手就去抓回自己的衣服。
但她一伸手,就有一种从高崖处一脚踏空的感觉。
她的衣服居然不见了。
她的衣服没有翅膀,就算有翅膀,也飞不出这一间浴室。
她终于看见自己的衣服。
但她的脸色变得更苍白,因为她的衣服竟然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这人实在可恶。
小红娘咬牙颤抖,恨不得把这个可恶的混蛋千刀万剐。
但她现在已羞愧得连出手对付这个男人都不敢。
这个突然在浴室中出现的男人,是从门外直接闯进来的。
但小红娘一直背对着门,根本就不知道浴室的门已被打开。
直到她感到背后一阵冷风吹来的时候,她才蓦然警觉背后已站着一个青衣人。
这种事实在太荒谬,也实在太令人吃惊。
这男人的脸很清秀,清秀而苍白。
他脸上的神态很安祥,虽然他面对着一个年轻漂亮,而且浑身赤裸的少女,但他一点也没有色迷迷的样子。
在他的眼中看来,仿佛小红娘穿不穿衣服都没有什么分别。
青衣人把衣服递给小红娘,淡淡道:穿上它。
小红娘哆嗦着,急急在一旁把衣服穿上。
在她这一辈子之中,她可说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她穿上衣服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要打掉这个男人的鼻子。
小红娘双手的皮肤很娇嫩。
假如有人告诉你,这一双手曾经杀死过两条恶狼,一头比人还巨大的豹子,你一定会很难相信的。
但这却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要击杀豺狼和豹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小红娘一直都以为引以为荣的事。
尤其是那头豹子,当它从一株大树上凌空向小红娘扑击的时候,小红娘急得拧身一拳,就打碎了它的鼻子。
豹鼻子尚且可以打碎,这青衣人的鼻子何尝不可以给她打成一片稀烂?小红娘是满怀信心打出这一拳的。
噗!她一拳击个正着。
可惜她这一拳并不是打在这个青衣人的鼻上,而是击中了一枚铁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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