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风扬尘飞,骄阳初止令人生出燠热难耐之感,唐梦周慢步从容,飘然进入客店。
店主一眼窥见唐梦周,如获异宝,奔出躬身道:唐公子,昨晚往何处去了?抚台衙门已遣来武师两人相迎,护送公子回衙。
唐梦周笑道:昨晚店内乱嘈嘈,无法入睡,在下寄宿附近农家,他们人呢?店主答道:现在后院。
唐梦周又问沙青云返回店中否。
店主道:未曾返回,不是小的多口,这等江湖人物,公子还是少与他们交往为宜。
他们多无事生非,往往招来一场无谓烦恼,以公子之身份无此必要。
唐梦周淡淡一笑。
只见两名锦衣武师闻讯已慌忙奔出。
唐梦周用手一摆,道:我们回去!三人登上渡舟,船上已有许多旅客,黑压压地一片。
唐梦周登舟后,舟子长篙一抵河岸,船身悠悠驶离,随即橹声伊伊驶向中流。
河面辽阔,浊流滚滚,唐梦周侧坐船舷,目注对岸远处,似有所思。
船中旅客几乎有一半均在谈论昨日酒店中发生之事,唐梦周察觉身旁不远两名青衣汉子蹲坐舟中,瞑目不语,佯装入睡,暗暗生出警觉念头。
一名武师突笑道:酒店中事公子亲眼目睹,不知公子可否见告?唐梦周淡淡一笑道:这等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之事,不值一提。
那武师愕然道:言之凿凿,公子何谓捕风捉影?唐梦周道:我别的不知,那一双蓝衣劲装汉子入店之际,神色狂傲,在我同席坐下,吆喝酒食,不禁心生厌恶,暗中对他们便留意观察,据我所知,他们身旁并未有什么革囊,或许在途中已然失窃,竟然诬良为盗,引起轩然大波。
公子何不说明。
唐梦周冷冷一笑道:江湖中事,自有江湖人管。
既有沙青云仗义执言,为何自找麻烦?武师笑道:公子与沙青云似有极深的交情。
唐梦周道:萍水相逢,杯酒论交,说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但觉其和蔼平易,令人油然生出亲近之感。
这席话显然是说与那一双青衣汉子听的,只见一双青衣汉子仍自瞑目蹲坐,丝毫不动声色。
唐梦周暗暗冷笑一声,目凝远处似极心旷神恰。
一顿饭光景过去,船已靠河岸,岸旁早预备三骑快马,唐梦周三人登骑挥鞭绝尘奔去。
济南府古为齐都,名胜古迹,不胜枚举。
全城无河,诸泉汇为大明湖,居民赖以灌汲。
湖在城西北隅,周围约十二里,占济南府城三分之一,湖水极浅,其水碧青,清澈见底,水鸥浮沉其间,游鱼历历可数,尤以碧流回环,水木明瑟,多泛水天,忧挹荷浪,秋容芦雪,春色扬绺,对湖千佛山,奇伟深秀,梵宇居次,苍松翠柏,高下相间,远望画屏,徘徊其间,尘虑尽涤。
一艘精致绿油画舫,帘幕深垂,只见一妙龄船娘轻摇桨橹驶向河浪深处。
舱中唐梦周与一中年儒生对坐。
那儒生面色白皙,三绺短须,气度宏正,含笑道:少君风尘仆仆,甫抵家门,即召学生泛舟,谅必有什么紧要大事相商。
唐梦周即低声叙出经过详情。
中年儒生点点头,沉吟须臾,道:学生尝谓少君有非常之器,必成非常之人,令尊又不禁少君习武,学生极力反对之故,只以仰承极是重要,盲目习武似有急病乱投之嫌,江湖中事学生所知不多,不敢妄加蠡测,此老定为武林奇人,少君不可错失良机,此老居处自有学生安排,少君你去吧!唐梦周即揭帘命船娘摇向西北岸旁浓荫密柳,极为隐秘,他倏地穿窗外出,一闪即隐,画舫又驶向河浪深处……暮霭四起,繁星满天之际,唐梦周悄然抵达荒寺,四顾无人,跃上偏殿,揭开屋瓦,缘下承尘。
只听冷冷语声道:速合上屋瓦,不可发出响声。
唐梦周急将屋瓦还原,凝目望去,隐隐见那老人仍坐窗前,走前坐下,低声道:老前辈有什么发现么?老人急摇手制止,只听窗外急风破空,屋瓦上生出落足微音,但闻有人惊噫了一声道:我明明瞧见一条人影跃上偏殿,怎么不见影踪,难道我眼花了不成?另一森冷语声答道:疑心生暗鬼,我怎么未见,我委实猜不出谁人胆大包天,敢向瓢把子轻捋虎须,自找其死,我等还是静候瓢把子到来。
急风破空声起,显然两人已离开偏殿屋瓦之上。
老人冷冷一笑,道:此人智谋远虑,但难免百密一疏。
他唯恐自身来历隐秘外泄,手下仅寥寥数名心腹亲信,不然你一路而来,难免不被发现。
唐梦周凝目投向窗外,月色清朗,泻地成银,景物历历如绘,只见殿外静悄悄地一无人影,惟昨晚十数具积尸尚横陈狼藉,未有收埋,不禁皱眉说道:这些尸体就忍令虫兽噬咬么?纵令死者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亦要一坯黄土埋骨。
老叟答道:此人心机毒辣,一年中必有数度来此无人荒寺,所行所为皆灭绝人性,他心疑老朽仍活在人世,潜迹之处亦必在近处,只要老朽一念之慈,恐为老朽带来杀身大祸。
哼!老朽活在人世一日,他必有所畏忌。
说着语声一沉,又道:这厮来啦!唐梦周不禁一怔,只见殿外人影疾闪,一条白影如飞鸟般自空泻落,掠风振飘衣袂,瑟瑟飞舞,目光阴森,令人胆慑心寒。
四个劲装黑衣人疾掠而至,停在白友人身侧。
白衣人注视尸体片刻,嘴角忽泛出一丝阴森笑容,道:看来今日无人来过荒寺了!说完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四劲装汉子互望了一眼,猜不出白衣人话中用意,却又不敢询问。
白衣人忽道:他们到了么?劲装汉子躬身道:来了,均在寺外候命。
白衣人颌首道:唤他们按次晋见!那人身形一跃,拔起七尺高下,身形在半空中卷曲疾转,忽又弹腿疾展,身如箭射穿出寺外而去。
此人轻功身法之高极为罕见,瞧得唐梦周不禁暗暗称奇。
耳旁突响老人语声道:这人武学轻功均臻上乘,在江湖中亦是响当当人物,甘为白衣人所驱使,可见白衣人野心不小了。
唐梦周道:老前辈定知此人来历。
老叟摇首答道:不知。
犹如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朽已绝迹武林多年,想来后起之秀不知凡几。
只见三条人影腾跃如飞而至,落在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三位辛苦了,你们细心辨认尸体,不知道有无遗漏。
那三人快步走向尸体之前,巡视须臾后又走回白衣人面前,朗声答道:全数在此,一无遗漏。
白衣人颔首道:你等既已辨认无讹,另候差遗,你们可以回去了。
三人抱拳躬身道:遵命。
倏地转身,身影未起之际,白衣人突右臂一扬,三缕寒光应手飞出,疾如闪电袭向三人后胸要穴。
只听三人惨嗥得半声,两条身影已横尸在地,另一人踉跄跌出两步,反身定住,戟指白衣人,面色惨厉骂道:尊驾太心黑手辣。
白衣人面色冷漠如水,阴笑道:在下生平行事不留活口。
那人身形一颤,蓬然摔在地上,片刻之间,三具尸体均化为一滩血水。
唐梦周瞧得目骇神摇,忖道: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之人,视人命如草芥,此獠不除,不知还有多少性命丧生。
须臾,又见两条人影疾掠如飞入寺,唐梦周隐隐瞧见正是舟中共渡青衣汉子,心说: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只听白衣人问道:此行如何?属下两人暗随那唐公子,只见他身入后衙,不久便同衙内一位师爷泛舟游湖,约莫一个时辰后,又召来歌妓鬻唱,弦歌不缀,属下亦曾打听,均谓唐梦周不会武功,在渡船属下亲耳闻听唐梦周说,这等捕风捉影之事管他则甚,江湖中事有江湖人管,枉费心机,徒乱人意。
白衣人点点头,道:那沙青云呢?沙青云本欲追踪罗冲,途中遇上红衣罗利卢琬玲不知为了何事匆匆折返,似往杭浙奔去,属下曾听唐梦周言说,他与沙青云萍水相逢,杯酒论交,但因文武异途,说不上什么交情。
,然云及察觉马天祥、高麟两人进入酒店落座,身旁无有什么革囊。
白衣人不禁一怔,面色渐变,目中逼射两道杀气。
一双青衣汉子不禁大惊失色,自知必死无疑。
寺外突传来一声轻啸,啸声未落,一条庞大身影疾如流星般掠入寺内,现出一面如淡金的长髯虎目老者,道:贤弟尚有何疑虑?白衣怪人冷笑道:其中大有蹊跷,看来你我时机未至,尚须等待时日。
虎目老叟望了两青衣汉子一眼,咳了一声道:贤弟不可杀生太过,如今用人之际,他两人忠心不二,极是难得,并无什么大错……白衣人冷笑道:还说无错?他们两人轻易放过了沙青云,纵虎归山,终成大患。
虎目老叟道:老朽在寺外亦曾问过他们,他们并无过错。
白衣人目中凶光一闪,虎目老叟手掌一摆,道:贤弟听老朽说,沙青云不知内情,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何况他们两个怎是沙青云、卢琬玲敌手,所以老朽认为他们无过错。
白衣人冷冷答道:我看未必!既然兄台讲情,死罪虽赦,刑责难免。
两青衣汉子倏地拔出钢刀,自断左手两指,刀光一闪,断指落地。
唐梦周不禁皱眉,耳旁又响起老人冷笑道:老朽说的百密一疏、自露马脚一点不错!日后你行道江湖时如发现断指人,便可侦出他的来历下落。
唐梦周一心贯注在白衣人身上,只见白衣人喝令:速清除尸体。
一双青衣人及三劲装汉子迅疾搬运尸体望寺外奔去。
但听白衣人叹息一声道:在下棋差一步,致令乾坤独叟遗物为王屋盲叟得去。
那虎目老者诧道:老朽只知贤弟去向乾坤独叟寻仇,但不知原因。
白衣人冷笑道:放眼当今武林,才华武功胜过在下之人屈指可数,六年前老怪物逃去,生死不明,心怀耿耿难已,那老怪物与乾坤独叟向称莫逆,是以遣人卧底在乾坤独叟门下,无意探出乾坤独叟研悟两宗精妙武功,无一不是克制在下之学,但因在下遣出之人不慎露出破绽,被他瞧出,重手处死。
乾坤独叟久隐世外,年逾九旬,无意重出江湖,急传迅王屋盲叟赶来。
在下先发制人,赶上乾坤独叟居处,潜人施展毒手制住乾坤独叟,那知他竟自绝而死。
虎目老叟道:贤弟竟未取得乾坤独叟遗物么?白衣人道:在下见乾坤独叟已死,大祸已除,盲叟赶来亦不明所以,不知怎的事后竟风闻盲叟取得乾坤独叟遗物,待在下赶至王屋时,又棋差一步。
虎目老者双眉紧聚,道:究竟是何人所为,贤弟谅胸有成竹。
白衣人目中凶光逼射,沉声道:此与六年前生死不明老怪物必然有关。
虎目老者诧道:老怪物是谁?白衣人摇首答道:兄台还是不要问的好,不过在下可以断言,盲叟口中所说蓝衣人与飞凤镖局马天祥、高鳞全然无关,又安知不是老怪物故弄虚玄,诱使在下误入岐途。
语声略顿,发现殿外尸体清除无余,又道:走吧!只见两条身影穿空飞起,去势若电,瞬眼无踪。
怪老人道:好啦!他们已走了。
将一方黑巾钉封在页窗上,倏地火光一亮,只见老人已燃起一支残烛。
唐梦周发现老人目中尚有泪痕,诧道:老前辈怎么哭了?老人凄然道:知友竟先我而死,怎不令人伤心落泪。
唐梦周道:白衣人口中所说的老怪物就是指老前辈么?老人道:不是老朽还有谁!第二日傍晚,济南城灯火万家,大明湖画舫来往如梭,弦歌不缀,清风徐来,莲荷飘香,暑气全涤。
抚署后花园小楼一角,竹帘深垂,灯光隐约,楼内唐梦周正与那怪老人对坐晤谈。
怪老人微笑道:想不到老朽又重覆人世,蜉蝣若梦,令人不堪回首。
语声不胜有凄凉怆怀之感。
他语声略略一顿,深深目注了唐梦周一眼,道:你在荒寺中自白衣人及虎目老者离去后,便绝口不提此事,老朽知道你心中疑虑重重,不待水落石出,无法知其真象,但老朽可断言,较白衣人抢先一步攫取王屋盲叟之物无疑是一极厉害的魔头。
唐梦周颔首道:晚辈也想到了这点。
怪老人摇首道:你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在酒店中所遇的三老一女却又是另一心计更高的黑道巨擘所驱使。
唐梦周不禁一怔,道:这个,晚辈却未曾想到。
怪老人目含深意地一望唐梦周,说道:酒店所遇,未始无因。
老朽猜你定有所见,你既不说,老朽岂能勉强,此中因果较想像中更为复杂,还是不说为上,免得老朽定不下了心来。
唐梦周数次欲言又止。
怪老人一摆手掌,笑道:老朽行将就木,去日无多,打算从今晚起传授你的武功!唐梦周起身作别,悄然走出后门向大明湖而去。
之后--他与府城年少士子诗酒论文,或亦追逐声色之娱,唐梦周年少翩翩,飘逸不群,每至之处,无不以亲近为荣,堪谓掷果盈车,羡煞卫阶。
光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半月。
夜幕深入帘拢之际,唐梦周独坐书斋,握卷沉思。
书僮匆匆走了入来,禀道:公子,陈侍郎二公子来此拜谒。
唐梦周哦了一声,露出笑容道:快快有请。
书斋外突响起清朗笑声道:唐兄怎未掌灯,藏至书房胡思乱想则甚。
说时已自走入一个年方弱冠四方脸膛少年,一把拉住唐梦周,道:新近布市口鸣春院添了一名校书燕燕,年方二八,琴棋书画,色艺双全,你我同往如何?不待唐梦周同意,拉着就走。
鸣春院华灯盛张,风光旖旎,龟奴谄笑领着唐梦周两人进入一间宽敞爽朗,布设幽雅的花厅内,高唱燕燕姑娘会客啦!须臾,两个老妈子簇拥着一身着紫衣薄罗的少女走出,这少女薄施脂粉,秀丽无俦,向二人盈盈一福,柔声道:贱妾燕燕拜见二位公子。
唐梦周微笑道:这位陈振楚公子是鸣春院熟客,姑娘得多伺奉些。
燕燕两朵红云飞上娇靥,娇羞不胜道:贱妾不敢,只怕嫣云姐姐生气。
陈振楚面现赧然之色,朗声大笑道:唐兄取笑了,嫣云呢?屏后忽响起娇脆语声道:只道陈公子已将贱妾忘诸脑后了。
随即屏风后莲步姗姗走出一娇媚如花少女。
咄嗟之间,华宴盛张,灯光钗影,杯筹交错,陈振楚谈笑风生,而唐梦周甚寡言笑,但周旋之间,从容有礼,一丝不现儇薄之色。
燕燕似依人小鸟,对唐梦周极其柔顺。
唐梦周察觉燕燕眉目之间隐泛刚健英气,不禁暗中一怔,忖道:此女分明是江湖人物,怎会溷临勾栏,其中必有蹊跷。
口中不说,心中已生警觉。
陈振楚忽目注唐梦周道:唐兄,周口北岸今晨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江湖人物,王捕头认出是江洋大盗一枝桃葛彪,想那葛彪犯案累累,作恶多端,官府追捕甚久,想不到天网恢恢,竟陈尸黄河岸上。
唐梦周眉锋一皱,道:陈兄为何提起此事?陈振楚道:小弟是想起前年冬寒岁暮深夜之际,葛彪在小弟邻宅刀伤八命,先奸后杀财物悉掠一空,凶宅情景惨绝人寰,如今天道好还,此獠就歼,衷心为之大快。
武林中事自有武林人管,恶人岂有善终之理。
陈振楚道:风闻唐兄半月前探友返回之际,强风阻途,偶遇奇事,友朋多方探问,唐兄均避而不谈,不知可有其事么?唐梦周颔首微笑道:提起此事徒乱人意,在下几乎卷入武林是非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话一点不错。
嫣云道:唐公子可否见告详情?唐梦周浅饮了一口酒后,娓娓说出酒店所遇经过详情,笑道:其实在下自始至终就未注意到马天祥、高麟两人身旁是否带有革囊,不过与其同席又无意与沙青云攀谈了两句,险招致一场祸劫。
燕燕忽道:公子自此便未与沙青云见面么?不然倒可自沙青云口中问出详情。
唐梦周笑道:风尘豪侠,英雄肝胆。
他乃性情中人,与在下不过逆旅萍逢,杯酒论交,又无所需求,怎还记得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庸俗之人。
时已午夜,唐梦周不愿再作勾留,与陈振楚离了鸣春院,途中作别分道而行。
唐梦周只身一人踏着初弦月色,望大明湖柳堤上飘然慢步,湖风习习,突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道:唐公子可否暂请留步。
人影疾晃,迎面落下一个目光森冷的黑衣劲装背剑汉子。
唐梦周惊得倒退了一步,道:朋友,你阻住在下去路为何?汉子目中凶光一闪,沉声道:唐公子,我此来并非谋财害命,只须公子说出实情。
唐梦周道:这话令在下茫然不解。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半月前周店北岸酒店中,马天祥身旁失窃革囊为公子取有……唐梦周冷冷一笑道:捕风捉影之言岂可凭信,朋友无事生非恐铸戍大错!那汉子面色一变,厉声道:狡辩无益,公子请随我去见一人,此人言之凿凿,未必是假。
唐梦周道:此人是谁?方亚芬族叔方天齐。
唐梦周不禁心神一震,故作茫然之色道:方亚芬是谁,方天齐又是谁?朋友你大错特错。
那汉子面现煞气,冷喝道:公子请屈驾一行,有话可当面说清,不然休要怨我出手辣毒了!公子虽是抚台之子,大爷照样可以杀你!突然空中人影扑空掠落,冷笑道:这倒未必!右手快如电光石火飞出,咔嚓声响,那汉子一条臂被生生拧断,鲜血如注流下。
那汉子喉中发出一声闷嗥,目露凶光厉声道:原来是你!不错,正是在下!来人左手二指疾伸点了昏穴,汉子蓬然倒地。
唐梦周定睛望去,不禁喜形于色,道:沙大侠!来人正是金面韦护沙青云。
沙青云道:老弟,你我速返你的居处再作详谈。
左臂挟起汉子。
好!两人快步走去,一条形如淡烟般人影却暗随两人身后。
唐梦周领着沙青云行至抚署后门,击指轻敲了三下。
大门呀地开启,只见一黑衣长衫,貌相威武中年人探首而出,不禁笑道:原来公子回来了。
唐梦周道:在下邀请友人前来叙谈……继附耳低声数语。
黑衫中年人望了沙青云一眼,含笑道:卑职知道,沙大侠请!沙青云颔首为礼,随着唐梦周走入书斋。
唐梦周命厨下送来酒食后,面对旧友喜不自胜道:此人如何发落?沙青云道:愚意此事不可惊动官府,天明前沙某将其带走,在他身上或可查出端倪。
唐梦周点点头,举杯相敬。
一条轻巧身影掠至窗外,疾若惊鸿般穿上一株浓叶密丛中,正面对窗口。
唐梦周似无意地瞥向窗外,随即道:沙大侠那晚与卢女侠追踪罗冲而去,但不知有无发现。
沙青云长叹一声道:那晚与卢女侠别了老弟追踪而去,尚未到达荒寺,卢女侠遇上同道,力阻我等前往,说是已有十数黑道高手闻风赶去,我等赶往必遇险伏,正举棋不定之际,又见一武林同道奔来,他闻听一武林盖世魔头亦赶来参与其事,更不能卷入这场是非漩涡中,恐遭杀身之祸。
武林魔头是谁?独手人魔冷飞!沙青云笑笑道,老弟并非武林人物,所以陌生得很,故沙某中止此行,决定潜伏原处,静候其变化动静。
唐梦周道:沙大侠定有什么发现。
沙青云道:约莫一个更次后,只见一白衣人偕同一位老者前行,后面紧随鬼手铁掌罗冲及马天祥、高麟三人,色如死灰,宛如待宰之兽……沙大侠追踪了么?沙青云摇首一笑道:沙某生平行事,决不轻举妄动,何况尚未知马天祥囊中失物究竟是否王屋盲叟所有之物。
那是何物,有何珍异值得如许武林高手觊觎?沙青云叹息一声道:其实也并非王屋盲叟之物,盲叟从乾坤独叟手中得来,沙某这半月中奔波探觅,才知丝毫端倪,风闻迩来有数位巨邪,多秘密组织帮会,图谋霸尊武林,但互相形若水火,积不相容,眼下却不敢明目张胆猖狂无忌之故,因心有所惧,以尚有隐居世外已久奇人仍然在世,沙某猜想与马天祥囊中失物,一定有什么关连。
唐梦周道:此话在下不解。
沙青云笑道:老弟自然不懂,沙某如猜测不错,囊中失物定是乾坤独叟已探出这些组织隐秘,将其笔录、因预知自身之危,所以传讯王屋盲叟赶来相助,盲叟赶至,独叟已遭惨害,匆匆返回王屋飞书知友密谋对策,怎知事机不密,亦遭毒手,遗物亦不翼而飞,是以引起劫夺追寻。
沙大侠坚信如此么?不错!沙青云颔首答道,也许囊中还有其他珍异之物也未可知。
随即叹息一声,道:世外高人藏处甚秘,多已封刀,极少参与江湖纷争,只三个老怪物嫉恶如仇,若能彼此捐弃宿怨,联手共谋,事尚有可为,可惜……唐梦周诧道:三个老怪物是谁?可惜什么?武林三独!沙青云道,独掌阎罗邵宫虎,乾坤独叟诸葛天龙,独手人魔冷飞,这三人武功各有所长,性情癖异,多独行其是,可惜乾坤独叟已死,另二人则彼此仇如海深,无论如何不能捐弃前怨。
说着随即微笑道:沙某此来为的是郑重相嘱,老弟并非武林人物,却涉入是非漩涡内。
手指那制住穴道汉子,接道:方才所遇,便可明证。
老弟必须少出外为是!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匆匆立起,道:沙某还有事,不能久留,今后恐相见无望,老弟珍重。
抱拳一拱,拖起昏迷汉子穿窗而出,一闪疾杳。
唐梦周端坐不动,只喃喃自语道:这是从何说起。
须臾,只见那黑衣长衫中年人飘然进入,道:方才卑职发现一身影掠越院墙,藏在窗外古木之上,奉命不得惊动,任他安然离去。
唐梦周微笑道:那夜行人物分明是暗随沙青云而来,我等岂能卷入江湖是非中。
随即又道:夜深阑静,该安歇了。
黑衣中年人微微一笑,躬身退出。
沙青云挟着受制汉子掠出城外,飞奔而去,路经一片郊野,忽闻一清朗语声传来道:沙大侠请留步。
只见五丈开外现出一条身影缓缓走来。
沙青云定睛望去,来人是五旬左右老者,貌相无奇,却一双手臂修长过膝,道:阁下何人?老者道:老朽钟化奇,甚少在江湖中走动,谅沙大侠并无耳闻,只是沙大侠臂挟之人,系敞上所遣,不知可否高抬贵手将其释放?沙青云立时怒容满面,冷笑道:贵上无事生非,竟向一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下手。
钟化奇道:事出有因,敞上决不想为难唐公子,只是想明白其中究竟,或许能从话中勾起一丝回忆,与我等大有裨益,唐公子是何等身份,敞上再大胆子也不敢惹火烧身。
沙青云冷冷一笑道:贵上知道就好!钟化奇淡淡一笑道:沙大侠须知兹事体大,不得不尔,沙大侠与唐公子在不知不觉中卷入是非中,即使敞上不找上二位,还有人亦要找上二位。
沙青云冷笑道:是以沙某已下定决心,非把其中真象找个水落石出不可!钟化奇高声大笑道:沙大侠快人快语,英雄胸襟、磊落光明究竟与众不同,既然如此,何不与敞上联手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沙青云淡淡一笑道:沙某生平独来独往,阁下盛情心领。
钟化奇道:恐由不得沙大侠了。
沙青云面色一变,沉声道:阁下想动手么?不敢,只是想请沙大侠暂留本门作客,礼为贵宾。
钟化奇道,倘沙大侠真要如此,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沙某无法应允。
无论如何沙大侠请勉为其难。
沙青云心头一阵踌躇为难,暗道:半月来奔波跋涉,竟无法查明一丝端倪。
钟化奇虽然来历不明,不如将计就计,虚与委蛇,总比自己盲目摸索的好。
钟化奇见沙青云沉吟思索,知意为所动,道:沙大侠如不见弃,请随钟某去见敞上。
沙青云道:贵上可是方天齐?钟化奇不由一震,诧道:大侠是如何知道的?沙青云手指那被制汉子道:此人亲口吐露,故而沙某知情。
夜风中忽送来阴恻恻冷笑道:看来,方天齐知道得不少。
蓦地,如风疾掠而至五个高大身影,月色映照下,为首者面目阴冷狞恶,钟化奇大惊失色道:阁下莫非红发灵官娄威?娄威目光一寒,沉声道:速领老夫去见方天齐,可饶你不死。
钟化奇冷笑道:这办不到!娄威面色一变,喝道:与老夫拿下!身后抢出两人扑向钟化奇。
钟化奇哈哈大笑,翻腕亮出两支银光灿烂短剑,道:以多取胜,匹夫行径。
分点两人咽喉重穴,疾如电奔。
娄威望也不望一眼,竟向沙青云面前走来,道:沙青云,这几年你威望日隆,可说是名扬大江南北,志得意满,你是否知道你有性命之危么?沙青云冷冷答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身在江湖,生死二字已置之度外。
娄威微微一笑道:老夫深感为你可惜,人生不过百年,你花费了甚多岁月,习成绝艺,所为何事?如死得不明不白,与草木同腐,老夫认为不智。
沙青云冷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要杀沙某么?未必如此容易。
娄威沉声道:老夫要杀你,何必枉费唇舌,自然有人向你动手,可惜你至死也不明白。
沙青云道:阁下何不说得明白点。
娄威道:除非你投在老夫门下。
沙青云大笑道:人各有志,不必相强!说时猿臂疾伸,挟起地面受制汉子,穿空腾起。
两声大喝起处,娄威身后窜起一双人影,掌风刀光挟袭沙青云而去。
沙青云挟着一人,身在半空,无法施展绝学,急沉身沾地将那汉子抛开,右手软鞭‘叭’的挥出一式寒江挥钓,鞭梢抖得笔直,疾点凌空扑下一具人影,逼得那人半空倒翻飘身开去。
沙青云软鞭变化莫测,右腕微振,鞭化乌龙摆尾卷向扑来另一人影,挟着雷奔电闪刀势而去。
‘铮’的一声,那人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几乎手中钢刀被卷出手,奋力一扯,弹身倒跃落地。
红发灵官娄威目中精芒电射,大喝道:好鞭法!伸手一撤肩后,‘呛’的一声亮出一柄奇形兵刃,非刀非锯,两面刀口带齿,锋芒犀利,寒气逼人。
沙青云知娄威名列三独四凶之内,一身武功已臻化境,非是易与之辈,面色沉肃,不敢丝毫大意,偷觑钟化奇,以一对二,已是险象环生。
娄威身形慢慢走前,带着逼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钟化奇闷哼一声,身着两刀,鲜血从眉头左臂溢出,尤自奋勇力战。
挟攻两人掌力加紧,步步紧迫。
忽两人中一人一声惨嗥出口,弃刀身形缓缓倒地,面现痛苦之色。
另一人不禁呆得一呆,只觉‘喉结穴’上疾麻,面色大变,悸惧已极,嗥呼一声与同党一般面色痛苦倒了下去。
红发灵官娄威闻声心中一惊,停步别面望去,不由面色大变,身形一跃落在两名手下身前,注目察视,只见两人喉结穴上流出一丝殷红鲜血。
他一察致命伤痕,便知为独手人魔冷飞的‘九绝催魂针’所伤,顿感心神巨震,暗道:怎么这怪物还在人世!忙目光四巡,须发怒张,厉声喝道:冷飞,你为何向我手下暗施毒手!冷风飕飕,野草垂拂,那有半点回声。
沙青云舆钟化奇亦为此意外之变呆住,茫然四顾。
娄威目中泛出一抹森厉杀机,大喝道:沙青云,老夫委实料不到你竟与冷飞沆瀣一气。
沙青云冷笑道:娄威,沙某与冷飞无一面之雅,含血喷人,不怕失了你的身份!你又怎知是冷飞所为?娄威厉声道:老夫两名手下俱为冷飞独门暗器‘九绝催魂针’致命,如不是他还有何人?沙青云冷笑道:冷飞名望均在你娄威之上,难道他不敢现身么?一言提醒了娄威,目露诧容道:老夫从未听说过冷飞觅有传人,他那‘九绝催魂针’手法称为一绝,亦不向等闲人物轻易施展……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道:沙青云,今晚你有性命之危,老夫言尽于此,恕老夫无法顾全。
挥手示意两名手下,穿空拔起,疾如流星,瞬眼身影杳然。
沙青云不禁心头骇然,蓦然发觉钟化奇身影已失,连那被制汉子也不见影踪,猜知钟化奇一闻冷飞之名,忙逃之夭,那被制汉子显然为冷飞擒去,只觉惘然若失,竟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沙青云才长吁了一口气,飞奔而去。
三更将残,唐梦周身形飘然进入小楼,只见怪老人目光炯炯面向窗外,似有所思。
唐梦周入来,他头也不回,笑道:你今晚辛苦了!唐梦周不禁一怔,道:恩师从何而知?怪老人缓缓回过面来,道:你知道为师是谁?为师就是沙青云口中所说的独掌阎罗邵宫虎。
唐梦周闻言呆住,诧道:恩师去过弟子书斋么?邵宫虎道:非但去过,而且由鸣春院一路暗随而来,最奇的是为师藏在树上,足下不到七尺之处竟有一名少女窥听你与沙青云谈话。
此女是谁?燕燕!唐梦周道:这个弟子已知,是弟子暗命不得拦阻,容她安然来去。
邵宫虎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为师也让你骗倒了。
唐梦周道:弟子如何胆敢欺骗恩师。
邵宫虎冷笑一声道:娄威说得一点不错,冷飞未有衣钵传人,他那‘九绝催魂针’从何得来?为师最恨背师重投之人。
唐梦周知邵宫虎始终随在身后不离,不禁笑道:恩师你误会了。
邵宫虎双目一睁,道:为师如何误会。
唐梦周道:半年前,弟子去莱州探望同窗好友,友人高堂老母因罹疾在床,无暇陪伴,弟子一人旅邸闷得无聊,独自去郊外踏雪,忽闻雪地中传来呻吟之声,弟子循声走去,发现一独臂老人昏迷呻吟,脑门高热烫手,扶至旅邸延医诊治,医云此人不久之前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又经过一段长程奔波,体力不支,外感内伤并发才痛倒雪地中……邵宫虎目中发出奇光,颔首道:这话为师相信。
唐梦周道:经医悉心诊治三天,独臂老人已然清醒过来,只是体弱尚无法行动,询问了弟子姓名家世。
邵宫虎道:你告知了他么?唐梦周道:弟子丝毫无隐,独臂老人连道可惜、可惜,弟子问他可惜什么?他黯然一笑,言说弟子气质根骨不凡,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可惜他自己无恩可报。
邵宫虎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这老怪物也起了怜才之意。
唐梦周又道:弟子请问他姓名,独臂老人道他那姓名无异扫帚星一般,随着而来的只是霉星照命、祸患频仍,还是不问的好,又说他有五宗玩艺,别人梦寐难求,问弟子愿学不愿学,弟子一时动了好奇之念,不禁应允。
邵宫虎不由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哪五宗玩艺?唐梦周道:吐纳归元,轻功心法,追魂三剑……说及追魂三剑,邵宫虎不禁双眉耸动。
移经换脉,点穴手法及‘九绝催魂针’施展手法。
邵宫虎道:好啊!冷飞竟连压箱底功夫均传授于你,无异视你为他衣铢传人了。
唐梦周道:独臂老人恐他言犹未详,在病榻上用竹筷反覆譬解,直至弟子悟澈为止,并赠弟子一筒催魂针,十二日后趁弟子不在时竟悄然离去,留书一封及一本武功心法,函中告诫不可寻觅他下落,亦不可向人吐露。
邵宫虎目露迷惘之色,长叹一声道:他表面上冷傲僻异,其实乃性情中人,向不受人涓滴之恩,无意被你所救,又爱上你的资质,无奈你的家世门风种种原因不便吐露收徒之意,他秉性孤介,是以隐忍不言。
唐梦周诧道:恩师不是与冷飞结有宿怨么?邵宫虎哈哈一笑道:那有什么宿怨,均是以讹传讹,杜撰附会之词。
武林中人多半具有癖性,何况武林三独更性情孤异,自诩武功,不甘低下,一见面就无好话,嘲讽备至,激得对方怒火高涌,逐施展武功拚斗,有时打上三日三夜,其实武林三独武功造诣各有所长……说着黯然神伤,喟然叹息,目中竟滴出两点泪珠。
突然邵宫虎目中神光一闪,道:你真的未曾见过方亚芬么?唐梦周不禁呆住,面有难色答道:受人之托,当忠人所事,弟子有难言隐衷。
邵宫虎淡淡一笑道:你受方亚芬之托么?唐梦周点点头,详细说出经过。
邵宫虎微笑道:那么你是否已知方亚芬真正来历?你不过是起了怜悯之念,万一受托之事导致武林杀劫,你也身入吱途,问你能不歉疚难安么?唐梦周不禁面色一变,道:这个弟子未曾想到。
邵宫虎正色道:你闻听方亚芬已遭杀害,便激起义愤之心,这只一人而已,万一因你激于一时义愤,愚忠愚善,又不察察为明,导致千百无辜丧生,你恐终生悔恨,百死难赎啊!唐梦周不由悚然心懔,冷汗遍体,暗道:是啊!我为何如此糊涂,一念之差,几铸成大错!身形疾闪掠出。
须臾,取来一只革囊,递与邵宫虎。
邵宫虎接过,只觉轻若无物,心中顿生疑窦,将囊中物取出,只见是一束薄如蝉翼、白若绞绡一身相连衣裤及一张宣纸,直广仅五寸见方,墨绘一幅山水图画,旁注绳头小楷要明其中事,只问离恨生。
余外亦是一张黄旧绢纸,只书密密麻麻图形字迹。
唐梦周亦大感意外,暗道:这些也值得武林中人群相觊觎么?看来一文不值,真是匪夷所思。
邵宫虎目注那黄绢纸上良久,嘴角渐泛一丝笑意,道:为师心想,这就是方亚芬不惜丧生之危志在必得之物。
唐梦周摇首苦笑道:恕弟子愚昧难解。
邵宫虎道:其实方亚芬得去亦是废纸一般,当今中原武林中除了为师外,恐无人能解。
说着叹息一声道:王屋盲叟受乾坤独叟之托,传柬九位武林高人,想必这九人均是为师旧交,目的寻觅为师下落之详秘图文。
唐梦周望了黄绢纸一眼,道:此乃何方文字。
邵宫虎摇首答道:这不是文字,乃天方古国几乎湮灭失传之经说图文,一个图形代表一句话或一种意义,尚须演译成中国文字,毫厘之差,谬失千里。
唐梦周道:弟子可否得知其中意义?邵宫虎目中精芒猛炽,道:此乃一招具有强大无比威力剑招,若欲悟澈玄奥,为师须耗费百日时光,才能贯通,届时为师自会传授于你,半年后倘方亚芬不来找你,你可前往飞虎峒去找方亚慧,必细查明实情,决定取舍,以免荼毒武林,贻害无穷。
唐梦周道:万一方亚芬百日之期前到来向弟子索取革囊,弟子如何璧赵原物。
邵宫虎冷笑道:你哪知武林险恶诡诈,为师一见革囊中物便察出其中疑奥,这一式剑招足以制凶邪死命,是以群邪竞相劫夺,若无法参悟,至不济亦可毁掉,永除大患。
说着语音倏沉,此囊原系乾坤独叟之物,方亚芬又非系原来物主,你更目睹方亚芬由马天祥身旁窃取,你为何不明是非,本末倒置!唐梦周不禁语塞。
邵宫虎面色转霁,道:你怎知酒店中所遇少女真是方亚芬?唐梦周讪讪道:这个弟子无法知道,不过方亚芬说是身负血海大仇,言语之间真情流露,不似作伪,弟子总觉得乾坤独叟得来之物来历不明,或许与方亚芬血仇有着莫大关连。
邵宫虎闻言右掌猛一击桌,道:为师怎不虑及此处,总之我料定半年期内方亚芬必不致来此,你耿耿于怀的莫过于方亚芬生死之谜无法揭开。
唐梦周赧然笑道:诚如恩师所料。
邵宫虎默然须臾,笑笑道:事在人为,过多的猜测恐将导致迷失。
说着取过墨绘山水注视有顷,道:为师心想此图乾坤独叟必富有深意在内,离恨生不知是何许人也。
梦周,你无事时多多熟规此图,或许能按图索骥,找到离恨生。
说着忽从怀中取出一柄锋利小刀,猛向那束绞绡戮下,竟然丝毫无损,不禁高声道:老朽明白了,老朽明白了。
说时须发怒张如猬,神态骇人。
究竟明白何事,邵宫虎讳莫如深,唐梦周也不敢追问。
口口 口口 口口西风残秋,千佛山红枫醉人,斜阳余晖里映着大明湖残荷断梗,更显得景物迷人,意境如昼。
唐梦周徘徊于湖畔,衣袂临风,神态潇洒,晚鸦阵阵,风送梵钟,他目凝千佛山,似沉醉其中。
断梗残荷中(矣欠)乃一声,穿出一艘遮篷小艇,驶向湖岸,摇橹的是一半老徐娘,风韵嫣然,高声道:唐公子么?一位客人自称与公子系故旧莫逆,请过舟一叙。
唐梦周道:他人在何处?船娘手指残荷深处,笑道:喏,不在那儿么?唐梦周目光望去,隐隐可见有一艘小舟在内,暗道:为何如此隐秘?双眉微皱道:在下故旧姓什么?船娘道:他自称姓沙,年在四旬左右。
唐梦周不禁面露笑容道:原来是他,请搭过踏板容在下登舟。
船娘抿嘴一笑,弯腰搬过踏板伸向湖岸。
唐梦周飘然登舟,船身一动已离湖岸,笔直似箭驶向残荷丛中。
两舟靠近,唐梦周高声道:沙大侠别来无恙?心中生萌起一丝疑念,为何沙青云不出舱相迎。
只听舱内应了一声道:沙某在此,老弟速速过舟。
语音虽低,却宛然沙青云口吻。
唐梦周忆起沙青云以莫须有之故牵入此江湖是非中,强敌暗随,步步有险,如此做是他应有的防范,一丝疑虑之念顿告消释,跨过邻舟,穿舱而入,目光望去不禁脸色大变。
原来舱中坐着一中年儒生,目光冷峻,嘴角含笑道:在下此举逼非得已,请公子见谅,但在下并无恶意。
言毕欠身让坐。
唐梦周冷笑一声,立即转身跨出舱外,不禁一怔,原来那半老船娘已经悄然撑舟离去。
突闻身后传来那人语声道:在下黄荣,乃沙青云莫逆至友,风闻沙青云已罹险伏,但不知身陷何处,不禁忧心如焚,救援无门,不得已略施诡计,诓使公子登舟,以防凶邪窥见,亦便于叙话。
唐梦周缓缓转面,问道:真的么?尊驾何不去抚署以礼求见?抚署防范周密,不虞意外。
黄荣笑道:公子真不是武林中人,不知江湖之险,济南府城如今风云毕集,若在下身形暴露,一入抚署谒见公子,恐杀身横祸不旋踵即至。
唐梦周诧道:为什么?黄荣道:因飞凤镖局马天祥所带暗镖不翼而飞。
唐梦周摇首答道:我不知暗镖因何失窃,也不知何人盗去,因何武林中人有此想法?这个,在下知道!黄荣淡淡一笑道,但武林中人不是如此想法,一来事关乾坤独叟、王屋盲叟之死,再者盲叟所约数位武林至友均隐约获悉革囊中物攸关武林劫运,但盲叟遇害后,这数人已是遁往他处,隐迹无踪或杜门不出……那就该找他们!唐梦周冷冷一笑道,武林中人舍本逐末,愚不可及。
黄荣不禁脸色一红,道:公子责备得好,但武林中事自有其法则追循,乃乎牢不可破。
什么法则?应追源溯始,马天祥所失暗镖是否为王屋盲叟所失之物。
那更应追问马天祥或飞凤镖局。
但飞凤镖局局主已身遭惨杀,马天祥至今下落不明。
黄荣笑笑道:托镖之人至今不明是何来历,那潮州岳尚书府中普秀才更无其人。
唐梦周冷笑道:所以才联想到我的身上。
黄荣目中神光一亮,道:江湖中事并非全然捕风捉影,公子怎知那酒店所遇四人……哪四人?黄荣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就是偷窃马天祥革囊自称贩药为生的三老一女,其中一人经查明系江湖中贼名久着的剧盗三手蛇钱白水,他垂危遗言攸关公子,所以江湖中人心疑公子深藏武功不露。
唐梦周冷冷一笑道:阁下的话已说得够多了,究竟志在什么?黄荣道:公子心中明白。
唐梦周此刻胸中已煞费周章了,深知自己如若显露武功恐一发而不可收拾,不管黄荣是何用心,或真是沙青云至友,他均须镇定如恒,予人莫测高深之感。
于是——唐梦周微微一笑,踏身舱板上负手眺望晚霞归鸦,湖天远处,竟置黄荣于不理。
黄荣突目露凶光,右臂疾伸,迅于电光石火,五指向唐梦周抓去,带出一股破空急风之听。
只要唐梦周身形闪动,不擅武功之称即不攻自破。
蓦闻半空中传来一声娇叱,只见惊天长虹疾闪,黄荣发出一声闷哼,身形腾空拔起。
唐梦周只见两条身形此落彼起,借力水面断梗飘萍,跃下湖岸如飞而去,苍茫暮色下,后面人影隐约可分辨出身形娇小,无疑是一少女。
他不知这少女是谁,心头顿然兴起一种无名惘然之感,暗暗叹息一声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我何能无故卷入江湖是非中。
但世事无常,往往出入意料之外,一切概不由主。
他抓起船篙,撑舟驶向湖岸,快步进入抚署后园书斋。
童仆送上饭菜,他独自食用后遣开从人,向独掌阎罗邵宫虎小楼居处走去,身形一人小楼不禁呆住。
只见被物凌乱,地面尚留有点点血迹犹新,一盏油灯已然倾斜却未熄灭,独不见邵宫虎踪影。
显然邵宫虎并非不告离去,而是不慎罹受暗算为人掳架,临行之际那人又搜觅有无革囊,是以什物凌乱不堪,地面血迹无疑经过一番短暂拚搏。
但那人是谁呢?唐梦周不禁联想到荒寺所见凶狠暴残的白衣怪入。
他推测白衣怪人必潜入抚署,志在查明自己是否与失物有关,竟不期发现独掌阎罗邵宫虎潜隐在小楼上,是以……唐梦周不禁长叹一声,革囊中物除了薄如蝉翼那身宝衣已穿在自己身上,其余二物都在邵宫虎手中,不言而知两物亦沦人魔掌了。
所幸那幅山水他已深深记忆在脑中,另一式剑招邵宫虎亦传授自己,然恩师陷身魔掌,其处境必然生不如死,不禁激发起豪情壮志,咬牙切齿狠声道:我定要查明真象,救回恩师……第二日,唐梦周跨下青骢,得得蹄声出得府城而去,他不即远离,下榻在城外一家小客栈内。
他马行很慢,由抚署去城外不过极短路程,却大街小巷乱转一圈,最后落人客店,予人莫测高深之感。
但一路上却未察觉到有人暗暗蹑踪,心头顿生疑窦,暗道:莫非恩师被掳劫走风声已暗中敞开了?既然失物到手,自身亦不成为众矢之的。
心头如压一块重石,郁闷难舒,默默独自一人枯坐自饮自酌,片刻之后,招来店伙,取出一块碎银两塞在店伙手中,笑道:小二哥,在下托你办一事。
说着密语数句。
店伙眉笑颜开,连连称喏走出。
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店伙一脸扫兴之色,道:小的探听得鸣春院燕燕姑娘前日已为扬州富贾量珠聘去。
唐梦周不禁哦了一声道:她竟从良了么?小二哥,多谢你了。
店伙只觉事未办成,心中不是滋味,道:小的与公子另唤一个来如何?唐梦周长叹一声道:曾径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挥挥手示意店伙离去。
店伙根本听不懂这两句话,但却会意所指,暗道:怎么恁地死脑筋。
不便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wavelet扫描 侠圣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其时正当午后,唐梦周食罢,昨晚一夜未睡,不禁眼生倦意,倒在榻上,渐朦胧入睡之际,忽闻门外生起落足微音,猛然一惊,睁开一线眼帘,只见房门缓缓被推开,人影一闪,现出一短小精悍,目光森冷中年汉子,右臂抱着一柄鬼头刀。
那汉子目中精芒一闪,左手两指疾骈,迅如虎扑掠在床沿,猛朝唐梦周胁下死穴点下。
‘叭’的一声,如中败革,唐梦周身形迅快翻起,左手五指一把扣着那汉子腕脉要穴,右腕一晃,那中年汉子一柄鬼头刀已落在唐梦周手中。
那汉子面色大变,道:原来阁下竟会武功。
唐梦周冷笑道:朋友做梦也未曾料到吧!你为何向在下施展毒手?劲装汉子只觉一股行血循臂攻上,宛如万蛇穿体,额角冒出豆大汗珠,悸惧已极,颤声道:小人奉命而为,不知其他。
奉何人所命?劲装汉子摇首道:小的委实不知此人来历,奉命杀死阁下后,壁上留一血书方天齐杀!唐梦周剑眉一剔,暗道:移祸江东,此人心计太险毒。
冷笑道:这话骗不到在下,哪有不知主使人即为其盲目驱使。
蓦地——门外传来一声朗笑道:他所说乃是实情,阁下纵然杀了他于事无补。
说时门外走入一英气逼人少年。
此人年岁约莫二十五六岁,白净四方脸膛,浓眉虎目,肩头显露一柄银戟,抱拳笑道:此中经过兄弟均曾耳闻目睹,方才阁下即使熟睡,兄弟也不让鼠辈得逞。
唐梦周落指如飞,点了劲装汉子昏穴,送往榻上,双拳抱着笑道:尊驾大名可否见告?不敢?浓眉虎目少年抱拳答礼道,兄弟昆仑门下吕剑阳,家师纯阳观主,阁下就是唐公子么?唐梦周道:在下贱字梦周,吕兄请坐。
吕剑阳欠身坐下,手指那人笑道:兄弟来济南已三日了,无事闲游景物,偶见此人与一面目猥琐汉子,目光闪烁,神色不正,同投入邻近一家客栈后院中,兄弟见状可疑,不由动了好奇之心暗中蹑入,只见一敞开窗户房内端坐着一黑衣蒙面老人,面前桌上置有四盘菜肴,三付杯筷……唐梦周道:那蒙面老人是何来历?吕剑阳摇首笑道:兄弟不知,二人进入房中,那面目猥琐汉子向蒙面老者躬身施礼道:‘属下将他请来了?’老者微笑道:‘你们两人坐下。
’手指桌上另一木盘,盘内置有十锭黄金,澄眩辉目,道:‘老朽托你办一事,事成后这百两黄金便是赏银。
’此人望了黄金一眼,露出贪婪之色,谄笑道:‘不知阁下吩咐何事,只要力之所及,无不如命。
’蒙面老者笑道:‘此不过举手之劳,老朽托你杀一人能办到么?’此人当时楞住了,蠓面老者又微笑道:‘此事老朽已有万全安排,决不连累你,你先将黄金取去,事成后你带着百两黄金远走高飞,鹰爪捕快决不会想到是你。
’此人显然为之心动,道:‘但请阁下吩咐。
’老者微微一笑,举杯相敬,道:‘干了这杯也好说话。
’三人一饮而尽。
蒙面老者即言明唐公子是何形像,所在大明客栈房间位置方向,命此人由店门而入投宿,俟机刺杀公子,壁上血书’方天齐杀’四字……’唐梦周不禁目露骇然之色。
吕剑阳接着说道:蒙面老者言毕,只见面目猥琐汉子面色惨变,跌翻在地,七孔中黑白齐涌,瞬眼间形销骨化。
此人惊极色变立起。
蒙面老者沉声道:‘你酒中已放有剧毒,事成后可来此处面见老朽,老朽赐服解药就是,百两黄金相赠决不食言。
’经过详情即是如此。
唐梦周目露茫然之色,道:在下从未与武林中人结仇,这蒙面老者为何要杀害在下。
吕剑阳道:此不过移祸江东、借刀杀人毒计,只有面目猥琐汉子知道蒙面老者姓名来历,毒酒赐杀灭口,杀鸡吓猴,使此人不敢畏缩,万一事机败露,此人也不知蒙面老者真实来历。
唐梦周摇首苦笑道:此诚不可思议。
吕剑阳道:眼下武林中崛起数位隐名凶邪,各自秘密组织帮派,图谋霸尊江湖,但各不相容。
方天齐无疑是蒙面老者强敌手下一重要人物,移祸江东,藉官府之力,遂其铲除异己之谋。
唐梦周点点头,道:承蒙相告无任心感,在下料测内情恐非如此简单。
吕剑阳浓眉一轩,朗笑道:兄弟不说,公子也心中明白,无非因飞凤镖局失落暗镖而起。
唐梦周冷笑道:池鱼之殃,不堪其扰,故在下决意查一个水落石出。
吕剑阳道:但不知公子如何着手。
自然先从太原飞凤镖局着手。
唐梦周说着望望吕剑阳一眼,目露真挚之色,接道,吕兄,你我最好以弟兄相称。
吕剑阳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吕某托大称呼你一声贤弟了。
唐梦周道:小弟初出江湖,对武林之事甚是陌生,以后还要吕兄多加指点。
随即旋身震开匪徒穴道。
匪徒一睁眼,翻身爬起,一眼看到两人,不禁魂不附体,将身跪下叩头如捣蒜,乞哀饶命。
唐梦周问出详情,与吕剑阳所说一般无二,那引他来此面目猥琐汉子名叫李四泰,乃东阿黄河蛇帮上一名小舵把子,系东阿县著名地头蛇,鱼肉乡民无恶不作,匪徒乃聊城一带夜闯空门独行盗钱吉。
吕剑阳笑道:如今李四泰已死,尸骨无存,那蒙面老者必定是黄河船帮上的盗魁,死无对证,此贼如何发落全仗贤弟了。
唐梦周略一沉吟,唤来店伙,书一函送交有司。
两人闲谈了一阵,结伴乘骑登程,取道桐城驿,循聊城斜出大名,横越河北向晋省而去。
西风萧瑟,斜阳影里,聊城已隐隐在望。
吕剑阳勒住丝缰,笑道:吕某有一世交范永泰,昔年亦是武林人物,豪迈不羁,古道热肠,现已封刀归隐,就隐居在此不远,多年未见,甚是想念,贤弟有意同往么?唐梦周微笑道:在下唯吕兄马首是瞻。
吕剑阳道:好。
丝缰一带,转入官道旁一条黄土小径。
约莫奔出五七里远,遥见竹林遮眼,葱绿迎风摇曳,隐隐可见堡墙屋瓦,炊烟冉冉升起。
奔至临近,只见一道护庄河环绕,吊桥已然悬起。
吕剑阳道:天色未晚,为何将桥收起。
忽闻对河高声叫道:两位来到敞庄为何?吕剑阳高声道:在下昆仑吕剑阳,路经贵庄,意欲拜见范庄主。
吕少侠请候着,容小的禀告。
片刻,吊桥悬松闸轧轧放下,传来苍老豪迈大笑道:吕老弟,什么风吹来的?令师可好?只见一条人影掠来,现出一貌相威武长髯老者,目露喜极之色,拉住吕剑阳双手不放,继而目光转注唐梦周面上,道:吕老弟,这位朋友是谁,快与老朽引见。
吕剑阳道:这位是抚台大人公子唐梦周。
范永泰神情一肃,继又哈哈大笑道:老朽救星天降,唐公子快请快请!抱拳一揖,肃客迎入庄中。
这所庄堡人烟稠密,不下六七百户,巷衢纵横,范永泰所居是一八字照墙,三进大院建造极为坚固宏伟。
分宾主落座后,吕剑阳道:范世伯,莫非贵庄遭了什么变故么?范永泰闻言捋髯长叹一声道:事由犬子引起,距此十五里外有一恶霸汪遇吉,乃飞鹰帮分舵主,近年来飞鹰帮声势逐渐强大,门下网罗之众,高手不仅包括中原道上黑道高手,亦有不少正派门下在内,帮主太极金剑武耀煌精明多智,武功高强,俨然有图霸中原之意。
吕剑阳点首答道:这个小侄已有耳闻。
范永泰道:是以追魂镖汪遇吉胆子越来越大,鱼肉乡民,私设公堂,作威作福,三日前汪遇吉劣子汪龙强抢民女充作妾媵,正巧为犬子所遇,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汪龙不幸为犬子重伤刀下,抬回不久即不治身亡。
老贼先发制人,抢先告了官司……唐梦周道:聊城县如何发落?范永泰苦笑一声道:全衙上下莫不与汪遇吉老贼互通声气,狼狈为奸,晌午之际县衙捕头驾临敝庄,要提拘犬子范文宗,老朽诿称犬子畏罪潜逃,待其返庄亲自送往服罪,捕头气势汹汹,仅限今晚,明晨即须老朽抵罪。
唐梦周俊目中逼泛怒光,冷笑道:居然有此脏官。
范永泰摇首叹息道:老朽决不畏法,只要公允,老朽及犬子领罪就是!公门中人离去不久,老贼派人前来索赔恤银五万两,尚须听命于飞鹰帮,不然约地比斗,誓复其子血仇。
吕剑阳冷笑道:纵然令郎投案领罪,只怕日后亦无宁日!罪不在令郎,此事迟早终须发生。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范庄主无须忧虑,聊城县衙自有在下筹划对策,至于汪老贼索偿约斗,庄主昔年武林豪雄,必胸有成竹,如有驱策之处,吕兄与在下愿效棉薄。
范永泰满怀愉悦,满天阴霾俱一扫而尽,这时大厅上已摆下两桌丰盛酒筵。
范永泰延请唐梦周上座,唐梦周怎会应允,仅就侧席客位。
接着只见厅后走出四人,系范永泰三子一女,长子范文宗,次子范文广,三子范文昌,幼女范文珠年仅十四,长得异常秀丽,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吕剑阳与范文宗最是投契,执手寒喧,并舆唐梦周一一引见。
最后又走入六老四少,六老昔年均追随范永泰闯荡江湖多年的老辈英雄,谊如手足,就在此落籍,躬耕务农,贻养余年。
宾主间杯觥交错,言笑尽欢,宴到中途,唐梦周忽冷哼一声,手中一双竹着望一扇长窗外疾如电闪飞去。
只听一声凄厉惨嗥,接着传来重物堕地声响。
范永泰面色一变,范文宗疾跃而出,片刻挟着一黑衣带刀汉子进入大厅。
只见那黑衣劲装匪徒目眶中流出殷红鲜血,一双竹着深嵌入匪徒目中,无疑双眼已盲。
吕剑阳及范永泰群雄骇异失色,惊的并非匪徒居然在周密防范中潜入,而是惊异唐梦周这一手暗器手法已臻化境,自愧望尘莫及。
范永泰随命庄丁押出听候发落,目注唐梦周笑道:老朽尚未知唐公子身负旷绝武学,不言而知令师必是武林奇人,是否可赐告老朽?唐梦周微笑道:雕虫小技,无师自通之学不值一笑。
抚署府中武师与不少大内高手往来稍住,在下难免耳闻目濡,见猎心喜,偷习一招两招也是有的。
范永泰知唐梦周深藏不露,也不追问,呵呵大笑道:唐公子忒谦虚了。
立起举杯相敬。
范文珠与范文宗附耳密语,范文宗面有难色,摇首低叱,但范文珠苦苦厮磨着,神情似是在乞求什么。
范文宗微瞪了其妹一眼,侧脸低声向吕剑阳密语。
吕剑阳含笑皱眉道:待此间事了,小弟定代为转求,成与不成非小弟所能应允。
席终人散,范永泰准备了一间客房,被褥换洗一新,亲身领着唐梦周、吕剑阳走入,坐陪片刻后告辞而出。
室内两榻分列,窗明几净,陈设古朴雅致。
吕剑阳道:追魂镖汪遇吉一人事尚易为,只是飞鹰帮声势强大,稍一不慎冤冤不已,堪为隐忧。
唐梦周微笑道:在下忖料太极金剑武耀煌决不会为了汪遇吉小题大做,妄启干戈,小弟倦极欲眠先睡了。
说罢卸去衣履,拥被而卧。
吕剑阳哈哈一笑道:贤弟言之甚是。
亦吹熄灯火睡下。
一宿无话,天色未明,唐梦周、吕剑阳已自起身盥洗。
庄内则枕戈待旦,彻夜未眠,范永泰一干人等轮替巡视,防匪徒偷袭,一夜无事。
天未大亮,范永泰独坐大厅沉思,一名庄丁飞奔而入,禀道:县衙张捕头率领一干人役到来。
范永泰目中怒光暴射,须发无风自动,但倏地收敛如常,高声道:说老朽有请!庄丁迅快退出。
须臾,一个青衣老者,双目隐泛威棱,神态安详,负手走人,后随四名捕快,淡淡一笑道:事非得已,重扰宝庄,望乞见谅。
范永泰抱拳笑道:不敢。
青衣老者面色一沉,说道:令郎回来了么?人命关天,这档子事既然闹到公门,自有王法在,庄主速速交出人犯,张某也好交差。
范永泰忙陪笑道:犬子已回庄,老朽责以大义,犬子自愿投案,大人请稍坐,容老朽唤出犬子。
说着高声命备酒席一桌。
青衣老者眉峰微微一皱,道:庄主不用费事了。
范永泰道:老朽怎敢慢客。
说着抱拳一揖,快步走入后进。
咄嗟之间,酒席已自摆上。
青衣老者嘴角隐隐泛出一丝冷谲笑容。
须臾,范永泰已快步走出,含笑道:犬子在内收拾衣物,辞别其母后便即出来随投案。
说着趋前下步,低声道:昨晚寒舍来了一位嘉客,说是与大人多年旧识,是否可入内相见。
青衣老者面色一怔,冷冷笑道:何不请出相见。
范永泰道:还是入内相见的好,大人如是不去,恐与你前程不利,丢了捕快还则事小,只怕是身首异处,全家抄斩。
说至最后两句,语音微弱,送入青衣老者耳中,却字字清晰。
青衣老者闻言不禁面色大变,道:这是何人?范永泰道:大人见面就知。
青衣老者冷笑道:就请庄主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一花木扶疏院落,横列一排精舍,身未踏至檐下,突闻一个清朗话声道:张头,你好大气派威风,聊城县治之下有你这么一个捕头,真乃苍生有福,万民载德啊!青衣老者耳闻语音异常熟稔,但一时间忆不起是谁,呆得一呆,高声答道:阁下何人,快请……话声未了,一眼窥见窗内端坐着唐梦周,不由大惊失色,抢步入室,惶悚请安道:小的不知公子在此作客,只怪庄主未曾说明,不然小的怎敢失礼。
唐梦周冷笑道:张头,真象查明了没有?青衣老者面有愧色道:小的只是奉命差遣,身不由己。
唐梦周轻轻一拍桌案,喝道:胡说!我知曲不在你,但你应据理力陈,为民父母者,岂可漠视民命,贪赃枉法!最可恨乃竟与匪盗勾结,罪大恶极,张头,你去回覆知县,听候提参,全衙上下俟新官到任按律治罪。
青衣老者面如土色,惶恐抱拳道:小的这就回去覆命,罪在胡大人偏信田师爷片面之词,但求公子宽恕一次。
唐梦周面色冷寒如水,道:一切详情我均已查明,宽恕可以,张头,你必须听我的!青衣老者心中一块大石方始落下,答道:小的怎敢不服从,公子但请吩咐。
唐梦周颔首道:好,附耳上来。
青衣老者耳听密命,连连点头称是,却目露诧容道:公子说的一点不错,江湖中事自有江湖中人来管,但小的有句不当之言,不知该讲不该讲?你说说看。
青衣老者道:公子身份有别,又不擅武功,卷入武林是非甚属不智,……话犹未了,唐梦周微笑道:你怎知我不会武功?说着立掌如刃,随手向案头一角切去,嚓的一声,案角落地,断处平整光滑,如刃切腐。
青衣老者不禁骇然瞠目。
唐梦周道:张头,你可以走了,一切莫露出声色,要是你敢在外张扬一句我在此,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青衣老者喏喏连声,告退而出,来至前厅,只见范永泰与一干捕役笑谈,即道:你等急速回衙,少庄主自与我同往。
俟四名捕役走后,双眉一皱,笑道:范庄主,你怎么不早说与咱们抚台公子是旧识?天大的事在下自会从中斡旋,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范永泰含笑道:人命关天,王法森严,老朽怎知唐公子有这大力量。
青衣老者苦笑一声道:庄主哪知唐公子是当今东宫娘娘义弟,休说我这小小捕头,就是王公大臣见他亦要礼让三分。
说着告辞而出。
范永泰亲身送至护庄桥上,精神奕奕快步走回大厅,只见大厅内酒席上端坐着吕剑阳及三子一女,急忙问道:唐公子呢?怎不相请入席。
范文宗道:唐公子独自一人在向昨晚被擒匪徒问话。
吕剑阳笑道:唐贤弟行事莫测高深,心计尤高,小侄虽然与他交浅日短,却有知人之明,世伯必可化难呈祥。
说时,唐梦周已飘然走出,说道:张捕头走了么?稍时追魂镖汪遇吉必派人前来,庄主若不以在下越俎代庖为忤,请容在下应答如何?范永泰忙道:公于是敝庄五千老幼恩人,说什么越俎代庖,真令老朽惶愧无地自容了!唐梦周道:庄主越说越见外了!你我俱是性情中人,以豪侠自命,拔刀逞快,了了恩仇,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来,庄主应罚一杯。
范永泰哈哈大笑道:老朽愿领罚。
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蓦地——一个抱刀黑衣汉子快步奔入,禀道:七指灵猿鄢飞雄率同三人求见。
范文宗道:鄢飞雄是汪遇吉身旁第二高手,阴险毒辣,诡计多端,还得留神一二。
唐梦周道:文宗兄且请避开。
范文宗离座而起,闪入屏后。
唐梦周道:唤鄢飞雄人庄。
说着取了一方黑巾蒙住面目,昂然坐在上首。
片刻,七指灵猿鄢飞雄率三劲装捷服、行走矫捷汉子进人大厅,见范永泰等人均端坐席上,傲不为礼,不禁冷笑道:范永泰,你死期将至,尚胆敢傲慢无礼!唐梦周打量了鄢飞雄一眼,见鄢飞雄才不过四旬左右年岁,体瘦身矮,满头黄发散拂披肩,皱脸光颔,一双眸子晶圈闪溜,阴森慑人心神,右掌仅有二指,神情举止类似猿弥,朗笑一声道:鄢飞雄就是你么?借你之口转告汪遇吉,索偿之事休提,三日后我等自去黑虎庄作个生死了断。
鄢飞雄闻言不禁心神一凛,凝视在唐梦周面上道:尊驾是何来历?又何必隐秘本来面目。
唐梦周冷冷笑道:你来此是问我来历的?鄢飞雄目光灼灼,不禁语塞,狞笑道:何必三日后,今日即可了断!唐梦周朗声长笑道:鄢飞雄,你是嫌活得太久了么?如等不及,尽可叫汪遇吉前来授首。
七指灵猿鄢飞雄狠狠望了唐梦周一眼,猛一顿足,阴笑道:好,这话是尊驾说的。
一挥手转身便走。
慢着!唐梦周一声大喝,倏地立起。
鄢飞雄不禁一怔,转面冷笑道:尊驾还有何话说?唐梦周道:你们四人须爬着出去,如敢说半句不字,别怨我心辣手黑。
鄢飞雄闻言不禁面色一变,伸手拔出肩后钢刀,放声大笑道:尊驾也太目中无人了,鄢某宁折不弯,爬着出去今生休想!其他三劲装汉子亦横刀怒目相向。
唐梦周右手突一按桌,虚空拔起,其快无比落在三劲装汉子面前,冷笑道:你们也胆敢违命么?三人凶目一瞪,大喝出口,三股刀芒卷袭而出。
随即只听三人惨嗥出口,刀光一敛,三人直立如山,口中溢出殷红鲜血,忽地齐腰断裂,尸分六截倒地,不知怎地一柄钢刀竟落在唐梦周手中。
大厅内群雄均未瞧得唐梦周如何夺刀及出手一击。
但——眼见却是事实,如此辣毒的刀法非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
七指灵猿鄢飞雄不禁面色惨变,额角豆大汗珠渗出,强自苦笑道:原来尊驾乃是武林高人,鄢某自知不是敌手,三日后在敝庄恭候大驾就是。
唐梦周冷笑摇首道:那不成,在下说过你须爬着出去,言出必行,不然在下威信何在?鄢飞雄目中充满怨毒之色,钢牙猛咬了咬,道:鄢某也说过宁折毋弯。
这句话是他鼓足了勇气在牙齿缝内迸出的。
唐梦周朗笑道:好,想不到你竟是硬骨头!但在下言出必行,从无讨价还价余地,一再违命,两罪并罚,七指灵猿今日罚作秃指废猿!猿字出口,刀光一闪。
快得眩目,当啷一声,鄢飞雄手中刀脱手堕地,鲜血如注涌出,鄢飞雄仅剩的七指根根离掌飞落。
手指连心,鄢飞雄闷嗥一声,伸出血淋淋的秃掌,厉声道:尊驾也委实太心狠手辣了。
唐梦周冷冷一笑,说道:在下自问尚比不上汪遇吉,你可以走了。
鄢飞雄知再说狠话徒然自取其辱,一闻此言,如逢大赦,身形疾转,猛感两足腿弯处宛如虫噬了一口,由不得双足跪地。
只听鄢飞雄鬼嚎一声,一双秃掌落地,似身不由主地爬了出去。
唐梦周大喝道:送鄢老师出庄!迅疾奔出一双庄丁,尾随鄢飞雄而去。
这不过片刻功夫,但厅内气氛紧张刺激,令人喘不过气来。
唐梦周缓缓扯下蒙面乌巾,面含微笑,俊美儒雅,与方才判若两人。
大厅诸人似在沉梦中醒来,长吁了一口气。
唐梦周微笑道:庄主,倘不出在下所料,这两天汪遇吉不敢来此骚扰,定然四出邀请黑道高手赶来助拳,也许传讯飞鹰帮总坛。
说着立起,举杯敬了一杯,又道:在下须立刻外出,最迟明午必回,庄主须嘱咐全庄上下,不可松懈戒备。
离座飘然走向厅外而去。
范文珠眨眨她那大眼道:爹,唐公子那手刀法源出何宗,迅快得无法使人分辨,他是如何出刀的?范永泰拂髯长叹一声道:江湖代出奇人,这话一点不错!老朽有生之年从未目睹如此快的刀法,二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个怪杰,名叫鬼刀蒯秋曹,只因刚愎自负,杀戮奇重,黑道凶邪固视他如虎,望影而逃,即使正派高手亦敬而远之。
范文珠嗔道:蒯秋曹的鬼刀与唐公子刀法一般快么?那唐公子无疑是蒯秋曹衣钵传人了。
你这丫头满口胡嚼。
范永泰面色微愠,低喝道,唐公子怎会是鬼刀传人?相传蒯秋曹用刀,乍起时异常缓慢,无形中有一重森寒逼人的刀气布开,刀势也慢慢进遽,命对方摸不出他刀招攻向何部位,堪进一尺之际,方势若奔雷掣电,对方不及防御立即身首异处。
吕剑阳道:看来不是源出鬼刀。
小侄生也晚,从未听说起江湖中昔年有鬼刀蒯秋曹这么一个人。
范永泰道:蒯秋曹崛起武林才不过三四年,但怨似山积。
风闻他在太行山绝顶遇上独臂人魔冷飞,激战了半日一夜,不幸伤在冷飞手下,就从此销声匿迹了,江湖中人亦已淡忘了蒯秋曹此人。
范文珠嫣笑道:无疑独臂人魔冷飞艺高一筹,刀法比蒯秋曹更快了。
范永泰摇首笑道:从未听说过冷飞用刀,这一段武林公案似已成谜,无法揭开,因冷飞亦甚久未见露面江湖,或已离开人世,总之唐公子绝不是冷飞或蒯秋曹传人。
不道他们闲谈,且说鄢飞雄爬出护庄河桥后,忽然穴道上那种不由自主地使他要爬行的感觉突告消失,忙长身立起,忍着断指奇痛亡魂似地奔向黑虎庄。
黑虎庄外等候着数名匪徒,目睹鄢飞雄情状,大惊失色,群相掺扶,询问情由。
鄢飞雄厉声道:速扶我去见庄主。
追魂镖汪遇吉闻听属下传报七指灵猿鄢飞雄受伤奇重,只身逃回,骇然震凛,一见匪徒们掺扶着的狼狈不堪的鄢飞雄,忙命人赐药敷伤,并召来庄内数名高手聚集议事厅内。
鄢飞雄伤痛稍止,黯然惨笑一声,叙出经过详情。
汪遇吉惊得面色惨白,木然半晌,苦笑摇首道:范老贼有此高人为助,除了藉聊城县官府之势,此仇不能报了。
只听一獐头鼠目穷酸模样老者道:借重官府之力最多将范文宗小贼系囚,申详覆审费时,尚未必能如愿以偿,只有传讯总坛遣人赶来相助或能将范庄夷为平地。
汪遇吉冷笑道:咱们帮主治事严谨,订下九杀之条,违者处死,何况近因飞凤镖局失去暗镖,溯因乾坤独叟、王屋盲叟之死,武林已种下暴乱杀劫之机,总坛一再传讯,严戒我等不可无事生非。
就事而论,曲在我方,范永泰不足为惧,而是恐蒙面少年引起本帮危机,只怕你我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穷酸老者阴阴一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不才只消安范永泰一个罪名,凭三寸不烂之舌,兼程赶往大名本堂,说动堂主赶来相助,难道三日后我等束手就戮么?汪遇吉暗想:这总比坐以待毙为好,到时再走一步说一步了。
勉强一笑道:那么偏劳贤弟了。
獐头鼠目穷酸立时束装就道,向大名府兼程奔去。
起更时分,已自赶到大名府。
飞鹰帮大名分堂在一条宽敞长巷中,门墙宏伟,宛然富豪宅第,进出均是缙绅名士,匪徒均由邻巷暗门出入,外表丝毫看不出匪徒巢穴。
堂主神枪毒判司徒鸿银面大耳,蒜鼻海口,蓄着一部美髯,在大名府开设钱庄粮号,为当地一名巨富,谁也不知他是江湖匪酋,今儿个独坐富丽堂皇大厅上,面色森沉,目泛煞光。
突然,奔入一个青衣汉子,禀道:聊城有一李三槐通名求见。
司徒鸿目中精芒一闪,沉声道:唤他进来!片刻,青衣汉子领着獐头鼠目穷酸进入大厅,穷酸躬身揖道:拜兄………司徒鸿大喝道:住口!喝声出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抛掷在地,喝道:不准开口,拿去瞧便知!李三槐接过一瞧函面,见是大名府衙官缄,不由心中一震,情知有异,抽出信笺端详,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是大名府刑房师爷所书,略谓:聊城县正堂胡,快驿通报黑虎庄主土豪汪遇吉,结交匪类,鱼肉乡民,纵子强抢民女,横行不法,均系奸徒李三槐教唆。
经查明,李三槐为贵府治下司徒鸿所荐,事因被害人范永泰告诉,人证俱在,本县治下怎容恶徒莠民不法乡里,拘提一干人犯,从严治罪,风闻李三槐畏罪潜逃,必逃往司徒鸿处……望缉获归案……顿时李三槐面色如土,暗道:那有如此迅快,其中必有蹊跷。
正待出言。
司徒鸿面色一变,西厢房中突扑出一双人影,疾若电闪,落指如飞,点在哑穴残穴之上。
李三槐不由气瓮血逆,骨骼噼剥作响,一身武功已被废去,面色惨变。
人影一定,现出两名公门捕役,均是内家高手,抱拳笑道:我等尚须押交聊城,告辞了!将李三槐紧上镣铐,带出府外而去。
须臾,司徒鸿面涌杀气,大喝道:唤江成栋上来。
立时只见一个貌像精悍中年汉子飞步掠入,躬身禀道:堂主有何吩咐?司徒鸿冷笑道:你立即动身,利用聊城县拘提人犯天明之前尚未抵达之际,赶到聊城分舵黑虎庄,将本帮一应书信密札销毁,汪遇吉等人赐死,装作畏罪服毒身死,不准显露痕迹!江成栋不禁一怔。
司徒鸿手掌一摆,道:不用多言,汪遇吉不自敛束,纵子横行乡里,尚敢胆大妄为,惊动官府,影响本帮根本安危,若再吐露本帮隐秘,越发不可收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了后再到聊城县牢买通禁卒将李三槐灭口!江成栋不敢再言,领命趋出。
天色未明,风寒霜浓,黑虎庄上灯火仍自通明,似是澈夜未眠,一条矫捷迅快人影投向庄门外。
只听一声断喝道什么人?那人影朗声道:太原分堂密使江成栋。
庄门隆隆开启,江成栋沉声道:帮主颁下法谕,速准备香案。
追魂镖汪遇吉率众迎着江成栋,抱拳躬身道:原来江巡使,李三槐已奉命赶往分堂,不知遇上了没有?江成栋点点头道:李三槐已赶到分堂,江某就是为此而来,先入内颁下法谕后再说罢!汪遇吉恭谨应了一声是。
大厅内已摆下香案,江成栋居中而立,道:汪舵主先取出分舵一应海底密札文书。
汪遇吉不禁一怔,目睹江成栋脸色森寒如冰,不敢询问,急急入内捧出一大叠书册。
江成栋接过翻阅了一眼,喝道:用火焚去,快!汪遇吉猛然泛上一种不吉之兆,面色大变,望了江成栋一眼,即在大厅内燃起一堆火,将文书海底焚毁,化作片片纸灰。
江成栋在怀中取出三支线香,点燃后插在香炉中,又缓缓取出纸轴一卷。
汪遇吉等人肃列江成栋之前,心头忐忑不宁,静听江成栋宣示法谕。
突感到一股异香扑鼻,不由天晕地暗,眼前一黑,纷纷倒地。
江成栋长吁了一声,如释重负,虚空扬掌,灯火齐灭,飘然出厅,高声道:舵上还有人么?暗中一条黑影疾掠而出,道:小的四人奉命守护。
江成栋沉声道:唤他们前来。
那人嘬嘴发出一声尖锐口哨,屋面上突飞起三条黑影落在江成栋身前。
江成栋道:你等四人将厅内什物清除。
四人应了一声,鱼贯掠入,只听重物倒地声起,江成栋面泛阴森冷笑,掠回厅内拔下三根残余毒香收回怀内,飞掠出庄向聊城县方向奔去。
天色方现鱼肚白,露冷霜浓,寒气逼人,田间小道上飘然现出唐梦周身影,衣袂半湿,步履从容,似慢实速,范庄堡墙上突响起一片当当锣声,传呼奔告唐公子返回。
范永泰率众迎人大厅,争相询问唐梦周往何处去了。
唐梦周笑而不答,只说星夜奔波,倦极欲眠,倒上床去,蒙被大睡。
吕剑阳道:唐老弟胸罗不测之机,此行分明已胜算在握,才可呼呼入睡。
范永泰呵呵大笑,心情愉快,自不待言,向范文珠道:吩咐厨下准备酒食,俟唐公子醒来食用。
范文珠响起一串银铃似的娇笑,盈盈走去。
晌午未半,县衙捕头张清率领一干人役突来范庄求见唐梦周。
唐梦周已然起身盥洗已毕,闻得张清到来走人大厅,只见张清趋步向前与唐梦周请安,道:小的特来向公子禀明,此案已平反,田师爷已下监,上官命小的率领人役前往黑虎庄拘提汪遇吉等一干人犯。
范永泰不禁大喜过望,诧道:汪遇吉等均凶顽之徒,恐发生拒捕。
唐梦周摇首笑道:只怕未必,此均仗张头大力维护,在下代范庄主先谢了。
说着长施一揖。
张清惶恐闪开,连称:不敢,不敢!唐梦周道:庄主等只管放胆随张头前去,在下猜测汪遇吉不敢拒捕,恕在下不能随往了。
范永泰将信将疑,偕同三子及吕剑阳随着张清浩浩荡荡奔往黑虎庄。
黑虎庄是一幢宏伟大宅,高墙深院,距最近的民户也有半里,倚山傍林,地利形势极好。
张清一行走进黑虎庄,只见无人喝阻,不免心中动疑。
吕剑阳道:唐公子神态安详,谅无问题,我等只管放心入庄就是。
诸人扑入庄内,静悄悄地一无动静。
张清快步掠入大厅,发出一声冷哼,道:这倒干脆,都死了。
范永泰等鱼贯趋入,不禁一怔,只见厅内倒着廿余具尸体,面色青紫,眼耳口鼻内流出黑血,血丝已干,附在面颊上,更显得恐怖狰狞。
地面上尚弃有一堆纸烬,香案摆设仍在,追魂镖汪遇吉目瞪口张,似死前恐惧已极。
范永泰这等老江湖人物,竟瞧不出汪遇吉死因,与吕剑阳面面相觑,目露诧容。
张清冷笑道:也好,他们自知罪大恶极,难逃法网,均畏罪服毒身死。
随命令忤作验尸,家产充公。
这是大悖情理之事,汪周吉等人会畏罪服毒么?决不!即是处境险恶,尽可弃庄他迁,徐图报复。
一场暴风雨虽然消逝无踪,云开见日,但留在吕剑阳、范永泰心头永远是一个难解的疙瘩,唐梦周此计不但解了范庄大难当头,而且永除后患,一夜间竟然办得如此干净俐落,真乃神迹。
深秋的太阳显得软弱无力,竟无丝毫暖烘之感觉,西风黄叶,风沙满空,雁行南旋,景物令人徒增惆怅。
官道上黄尘弥涌,得得响亮奔马蹄声,隐现两骑快马并辔而驰,正是唐梦周与吕剑阳。
道旁有一小店,吕剑阳啊哟一声,勒住马,笑道:我们该休息片刻了。
店内奔出小二,接过两骑丝缰。
唐梦周下骑吩咐小二照料马匹,进入店内唤了酒食对饮。
吕剑阳举杯微笑道:唐贤弟,愚兄有句话如骨鲠在喉,非吐后快。
唐梦周道:吕兄是想问黑虎庄之事么?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借重官府之力罢了。
吕剑阳道:愚兄知道,却一切均是迷幻难解,尤其汪遇吉等人悉数服毒,这是人为还是自愿,难道飞鹰帮就此不闻不问么?唐梦周道:事在人为,请先放心,说穿了也没甚么稀奇。
说着叙出一切经过详情,继又笑道:当然小弟身份自有其便利之处,换了他人未必如此顺利。
吕剑阳闻后钦叹道:司徒鸿始终不知七指灵猿鄢飞雄受辱之事么?唐梦周摇首答道:不知。
小弟先发制人,大名府刑房师爷信中隐约指出司徒鸿结交匪类,李三槐又是他荐引去汪遇吉那儿的,两名捕快藏在两侧厢房内,司徒鸿怎容李三槐开口?只要唤出一声堂主,飞鹰帮大名分堂就算揭开了。
吕剑阳道:贤弟委实睿智无匹,但贤弟如何知道汪遇吉那儿有李三槐这么一个人,又怎知李三槐会去大名府求援?唐梦周道:小弟在被擒匪徒口中得知李三槐为汪遇吉身旁狗头军师,阴狡无比,一切坏事均由李三槐献计,鄢飞雄逃回禀明所遇,头一个李三槐胆战心寒,留在黑虎庄凶多吉少,为求自保非得离此是非之地不可……吕剑阳笑道:果然为贤弟料中。
唐梦周道:小弟也度料司徒鸿不愿飞鹰帮稳秘落入官府,万全之计莫过牺牲聊城分舵杀人灭口,经大名府捕头面告司徒鸿,只要李三槐一经缉获,星夜送往聊城,即捉拿汪遇吉一干人犯归案,迫得司徒鸿除此下策别无他途可循。
吕剑阳摇首赞叹道:贤弟真乃神人,愚兄望尘莫及,但李三槐仍在聊城牢监中,难保他日后不走口泄漏。
唐梦周道:吕兄放心,试问司徒鸿何等险毒凶残人物,他会放过李三槐么?在聊城捕头张清去范庄之前已在狱中身亡了,非但如此,那奉命执行之人,亦将难保性命。
吕剑阳道:贤弟堪称算无遗策,范庄主自觉无恩可报,只有坚挽贤弟稍住三两日聊尽心意,为何贤弟去意甚坚?唐梦周淡淡一笑道:小弟名列济南五公子之首,游宴狎乐,竟夕待旦,但不过是逢场作戏,目中有色,心中无色耳,何能为儿女事作茧自缚。
吕剑阳也是聪明人,心中已是恍然,讶然问道:贤弟是指范文珠而言?唐梦周微笑不语。
正说之间,官道远处忽传来奔马乱蹄及鸾铃响声,只见八骑快马,四前四后风驰电掣奔来。
当先四骑士奔至小店前倏地离鞍飞起落下,一黑衣汉子奔入店内,高声道:店主,速准备酒饭两桌,丰盛一点,要快!说时峻冷目光一扫吕剑阳、唐梦周两人,飘然迈出立在门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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