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葩悠然笑道:师姐多罗吒喜欢吃人,尤其喜欢吃男人,而且武功越高的男人,她便越喜欢。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似乎这仅仅只是个笑谈,随即转头对杨逸之笑道,你就不用害怕了,因为师姐对没武功的人没有兴趣。
她的话刚落音,就听见有人道:谁说我没有兴趣?兰葩的脸色一变,忽然,绿树层层分开,现出一个黄衣女子来。
那黄衣女子正赤足站在水面上,望去飘飘然犹如神仙。
兰葩的脸色却变得很郑重,叫道:师姐。
多罗吒点了点头,道:你回来了很好。
你知道我素来要别人送礼物的,这次简单一点,两个男人也就勉强算了。
兰葩脸色更变:不行!多罗吒笑道:小丫头,什么时候敢跟师姐犟嘴了?随即缓步走了过来。
世宁知道她将不利自己,当下缓缓提运真气。
多罗吒目光侧了过来,凝注在世宁身上,笑道:小丫头,这等高手你是怎么捉来的?快些给了师兄,我便将归藏之阵传了给你。
兰葩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接着就黯淡了下去,歉然道:师姐,你知道我早就想学归藏之阵了,但这两人却无法交给你。
随即手伸了出去,指间闪过一抹青光。
多罗吒讶道:碧笙云光戒?难道是师父命你捉这两人的?兰葩点了点头。
多罗吒仿佛很畏惧师父的威严,脸上兴奋的颜色顿时降了下去。
她的目光不住在杨逸之与世宁身上打量,仿佛极为难舍。
她突道:被强拘在这鬼地方,天天看得到吃不到,实在淡得要死。
小师妹,你能不能只带一个人回师父那边复命,就将一切的罪过全都安在他头上好了,只将这个人留给我就可以。
她纤纤玉指指处,正是世宁。
世宁冷冷一笑。
兰葩摇头道:这两人都是师父点名要的,小妹先去复命,再向师父肯求,那时看师父的示下如何?多罗吒见兰葩不肯买她的面子,冷冷道:小丫头,拿师父吓我,以为我就会害怕么?小心我性子上来,连你也一起吃了!兰葩笑道:师姐不会吃我的,师姐只吃男人。
多罗吒冷冷地看着她,双目中透露着一片冰寒。
世宁觉心越跳越急,但兰葩却依然悠悠地笑着,似乎很不在意。
多罗吒随即怒啸一声,纤足跺处,湖水宛如冰晶般四溅:快走!别让我再看到你!兰葩笑道:师姐再见!赶着神象向那丛林深处继续行去。
她还不忘了向多罗吒摆了摆手。
多罗吒盛怒之下,一掌劈出,将周围的树木打得一片凌乱。
神象虽然走得缓慢,但这丛林似乎大有古怪,才走出几步,那景色就变得截然不同,似乎同多罗吒之处隔了千里万里。
世宁见兰葩依旧嘻笑不绝,不禁心下佩服,赞道:想不到兰姑娘胆识这么好,方才多罗吒分明已动了杀心,但兰姑娘却丝毫都不在意。
兰葩并没有回头,冷冷地道:第一,我虽然叫兰葩,但不姓兰,所以不要叫我兰姑娘。
世宁苦笑了下,他本觉得兰葩脾气很好,对谁都甜甜的。
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她的好脾气,却是只给杨逸之一个人看的。
兰葩道:第二,我比你还害怕,而且怕得要死。
方才若是我的笑容少维持了半刻钟,或是我的神色中露出丝毫的慌张,那么我们三个人都会死在他的手上!她盯了世宁一眼,接着道,你不要觉得自己武功高就了不起,在这片丛林中,她甚至不用抬手就能杀你!世宁心中有些不服,但见到了这丛林种种神异之处,也有些吃不准,不禁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兰葩仰望着两边古树的树梢,道:这片地方,是个阵法,传说能够移山换海,有鬼神不测之威。
而二师兄目前正暂替师父主持这个阵法!世宁想了想,道:那你带我们俩来这里做什么?兰葩笑着指了指杨逸之,道:他是来拜师的;你呢,是来还债的。
世宁心中讶异,问道:还债,我怎么会欠了你们的债呢?兰葩道:因为你的体内有不死神功。
世宁更是大奇,道:不死神功?姑娘是不是弄错了?兰葩断然摇头道:我决不会看错!你体内的不死神功还非常强大,所以才能抵挡住我的翞嫇神蛊。
要知道,它们是专破真气的。
世宁沉吟着,忽道:那你怎么不像杀乔大将军那样杀掉我呢?兰葩道:那是因为你的剑,我师父说,若是在江湖上遇到持有这柄剑的人,决不能伤及他的性命。
世宁更是奇怪:你师父?舞阳剑?你师父认识持舞阳剑的人?兰葩摇头道:我不知道。
所以我才捉你来见师父。
世宁不说话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舞阳剑,被兰葩称为师父的苗疆异人,还债,这一切,似乎都有种奇异的联系,关系到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小屋前,兰葩终于停下神象,示意他们两人下来。
世宁知道就将见到她的师父,也许所有的谜底都将揭开,心中不禁也怀了些期待。
这是个很小的小屋,茅草砌就的,在苗疆湿热的天气下,早就生满了青苔,变成阴阴碧绿的一片。
这小屋就宛如一个青坟一般。
兰葩咦了一声,在地上拾起三只翠鸟的羽毛,道:怎么师父又闭关了呢?她明明知道我要回来的!世宁不知道什么叫闭关,道:既然你师父就在这小屋中,干脆你敲门就好了么。
兰葩诧异道:那怎么可以?她顿了顿,接着道:看来只能委屈你们先住几天,等师父出关了再说。
一个娇懒的声音从树梢上散下:那可不行,师父吩咐过了,要让他们住地牢。
多罗吒的黄衣就随着声音从树梢上垂下。
兰葩三人走得并不慢,她却依然赶在了他们的面前。
兰葩眉头略皱了皱,强笑道: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多罗吒眼角眉梢笑了笑,道:我也有师父的命令啊!这两个人就交给我吧!她出手极快,微风飒然中,两指已点在了世宁和杨逸之的身上,随即将他们提了起来,远远纵了出去。
黄衣飘飘,兰葩疾步跟上,她目光闪烁,查看着周围,一面道:师姐!你先听我说!多罗吒却停都不停,一路走远了。
树丛越走越密,她突然笑道:小丫头,你不要疑心我吃了他们,师父的命令我还不敢违。
说着,一声长笑,手一抖,将两人扔了下去。
那是一条很窄的缝隙,进入了之后,就变得极为宽大,两人直落了两三丈,方才扑通掉进了水中。
好在那水并不浅,两人咳嗽着爬了出来,倒没有什么大碍。
耳听头上轰轰声响,那缝隙竟然缓缓关了起来。
黑暗中淡淡闪亮的,是杨逸之的眸子。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世宁。
世宁心下奇怪,笑道:身处危难之地,杨兄为何却只盯着我看?杨逸之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身无武功,本也看不出高低来。
但兄台却似乎修为颇深,未必能不挡住多罗吒的一指,为何却心甘情愿让他丢进这地洞里来呢?世宁笑道:没有瞒过杨兄的神目。
不错,方才我若全力出手,多罗吒的一指,未必能够伤得了我。
甚至我手中长剑展开,也大可赢他。
但那又如何?再加上一个兰葩,我定输无疑。
何况这片丛林诡异之极,在这之中,我实在没有半点必胜的把握!杨逸之道:难道我们就只有被关在这里面吗?世宁笑着摇了摇头,道:那自然不是。
我们在等机会。
杨逸之道:什么机会?世宁先不答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陶做的酒壶,自己啜了一口,然后递给杨逸之。
这酒乃是他在西北大风沙中御寒之用的,甚是辛辣。
他缓缓道:多罗吒觊觎你我这两块肥肉,何况她并不太将师父放在眼中,未必能够安心不动。
只要她找到这水牢,我们就有救了。
这也是我不显露武功的原因,他们越是小看我,我们成功的可能就越大!杨逸之却摇手不接那酒壶,沉吟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世宁看了他一眼,问道:杨兄这么着急出去,难道心中有何挂念?杨逸之摇了摇头,仰面看着头顶尽处的缝隙,并不答话。
水牢之中渐渐凉了起来。
那水湿的衣服更是冰寒刺骨。
世宁有真气御寒,还不觉得怎样。
杨逸之的身子已有些发抖,他毕竟没有御寒的真气。
世宁笑道:喝一口吧,能够御寒!杨逸之迟疑着,终于接过那酒壶来,喝了一大口。
世宁吃了一惊,叫道:你怎么喝得那么急!杨逸之看去书生般文文静静的,这时喝起酒来,却极为豪迈,只见他三口两口把那壶酒喝个干干净净。
他脸色渐渐赤红了起来,不再觉得水牢中寒冷,反而有些发热,顺势躺在了水面的青石上。
世宁笑道:杨兄可是第一次饮酒?有什么感慨?杨逸之默然不做声,良久,缓缓道:大丈夫投军报国,希图建功立业,做出天大的事业来。
哪知忽然遇到了这种事,远遁苗疆,莫非上天不许我出人头地吗?世宁见他酒醉嗟恨,宽慰他道:大丈夫建功立业,也不急在一时。
杨兄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杨逸之一笑,道:不必急在一时?是啊,人生百年,又何必斤斤计较于一朝一夕?可是我不同,我是被父亲赶出家门的不肖之子,我得闯出一番事业之后,堂堂正正地回家,每一分,每一刻,都在鞭挞我要尽力功名!他举起陶壶,做了个饮酒的姿势。
那陶壶已空,只沥沥嗦嗦地滴下了几点酒渍。
杨逸之就扬着头,等着那酒渍滴完。
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眼泪才能不滴下来。
也许只有这样,他的笑容才不会消散。
这些事,本是他深藏在心中,决不会对别人说的,但现在,他却忽然有了诉说的冲动。
也许是因为太久之后,动力便变成了背负,这背负很沉重。
看着他,世宁不禁想到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母亲,突然心中一痛。
自己总算有个舍命关心自己的娘,看来杨逸之比自己更加可怜。
他禁不住安慰他道:不从军功上着手,也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杨兄若是练成一身绝世的武功,想必令尊也会刮目相看。
杨逸之的笑容有些苦涩:绝世的武功?我没有任何根基,如何还能再练武功呢?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世宁肃然摇头道:不!这世上有很多绝世的秘笈,可以能人所不能。
杨兄若是能找到一部,就算从现在开始练,那也是可以的。
杨逸之也摇头道:这样的秘笈,必定是人间珍物,又怎么能轻易遇到?世宁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例子,就道:比如此间的主人,能够教出这么高明的弟子,应该是位不世出的高人,也许有这样的秘笈也未可知。
大丈夫贵在立志,杨兄千万不可气馁!他说完之后,不见杨逸之回答,仔细一听,他已经在那石头上睡着了。
世宁笑了笑,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只觉心中有些恻然。
原来这世界上,身世凄惨的,并不止自己一个。
什么时候,这世界上才会再没有悲哀?他握住杨逸之的手,轻声道:不怕,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叫出了这两个字,世宁已准备将杨逸之当作一生的朋友,就算他怎样都没关系。
因为他看到的,总是别人的可怜,而不是自己的。
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帮助别人,尽己所能,同病相怜。
所以他帮助杨逸之,便是帮助自己。
他独自坐在黑暗中,听着杨逸之的呼吸之声。
不知过了多时,头顶的缝隙突然咯地响了一声。
世宁精神一振,急忙屏住呼吸,就见那缝隙越开越大,一个纤细的身影落了下来,缓步向两人落脚的地方走去。
世宁知道多罗吒武功修为极高,便不敢将舞阳剑拔出鞘来,生恐剑光将她惊动。
他极缓慢地调运着紫府真气,慢慢灌注到了剑身,暗中数着多罗吒的步子。
那人却没有太多的戒心,径自走到了两人的身边。
世宁猛地跃了起来,一剑倏然展动,向她的后背刺了下去!这一剑几乎已是他力量的颠峰,剑的速度更超过了声音,剑出无声,瞬息间刺到了那人的背部!只听叮的一声响,这一剑似乎刺中了什么极为坚硬的铁器。
暗中传过来一声娇呼。
世宁心一动,这人竟然不是多罗吒,而是兰葩!微微的剑光之下,就见兰葩手中提了个篮子,篮中放了些酒菜果饼之物,似乎是来给他们送吃的。
世宁这一剑,忽然就刺不下去了。
他永远无法向对自己好的人出剑,哪怕这个人曾几乎杀了自己。
他真气疾提,剑光回转,在身前布了个极大的光圈,将兰葩隔开,伸手提起杨逸之,身子陡然拔起,向那缝隙蹿了出去。
他早就看准了地牢中的形势,蹿了两丈高时,身子在地牢突出的一块石头上一蹬,更向上疾飞,转眼就奔近了地牢出口。
点点星光落下,世宁心怀不禁大畅。
兰葩娇靥色变,呼道:哪里走!她长袖中忽然升起点点碧光,飞电一般盘旋而上,向世宁追了过来。
世宁知道她的翞嫇神蛊的厉害,当下不敢硬接,手腕抖动,舞阳剑宛如一蓬碎雨打下,身子却蹿得更急。
那些碧光撞在舞阳剑上,咝咝暴啸,却并不舍弃,直撞得世宁手腕剧震。
猛地一股尖锐的痛楚从手腕处传来,世宁百忙中低头一看,那只紫色的翞嫇神蛊正正穿在他的腕骨中间。
他加意防备,却仍然没有躲开这只神蛊之王。
那只左手登时红肿了起来,整只手臂顷刻麻木,再也抓不住杨逸之的身子。
被舞阳剑绞得满天飞碧的翞嫇神蛊忽然舍弃了世宁,团团围住杨逸之,将他硬生生地拉了下去。
世宁大惊,急忙吸了一口真气,将左手的经脉闭住。
他这时已蹿出了地牢,但他决不停留,脚尖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蹬,再度向地牢中扑了下去。
若是只有他出来,而杨逸之被困其中,世宁会内疚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