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墙,挂满了锁人的五合铁,总算起来,不下五十副。
墙上的火把所生出的黑烟,以及浓烈的松子油味,令空气更显得污浊秽臭,皱了皱眉,邵真道:大牛,陀敏寿如此‘礼遇’咱哥俩,可真不是人哪。
可不是!愤愤的咬了一下牙,大牛哼着声道:我已不得现在找那猪猡算账。
别急,账拖得愈久,利钱算得也愈多。
打了一个呵欠,邵真淡淡的又道:即使是大罗神仙下世,也难保住陀敏寿那颗秃头了,我打赌!用力打了一下石壁,大牛抬起脚,把五合铁的阵片踢得挣挣响,滚到墙角边,怒不可遏的道:这石牢除了头扇门,根本没一点缝隙可钻,幸好,咱能挣断‘五合铁’……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甚么,大牛转过黑脸,目瞪着邵真道:小子,我几乎要忘了,你真的挣断了死环?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邵真当然傻了一傻,噗嗤笑了出来,哼着声道:现在你才知道?我真有点怀疑你那斗大的脑瓜子里,是否缺少了一条‘快速反应神经线’?方才撞了一下,撞得我七荤八素昏地昏天过去了,醒来时又太高兴,一直没有想起。
讪讪的搔着脑后,顿了一下,大牛睁大铜铃眼,抑低着声音道:小牛,告诉我,你如何能挣断‘五合铁’,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咧!哧哧笑着,邵真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的好友‘鬼见愁’教授我这一招上乘内功的。
这,这招式可如何称呼?一直睁大着眼,大牛急急的道:你,你不妨说来让我大牛见识见识。
眨着眼皮,忍着笑,邵真干脆骗人骗到底,蛮有那回事的,清了一下嗓子,沉声说道:听着,此招乃是‘盖大牛’也!盖大牛?转不过脑筋的翻着两眼,轻轻的念了一声,大牛紧盛着眉头,一副茫然不信的道:怎又叫大牛呢?……他妈的!恍然大悟的叫了一声,大牛始知受骗,用力击了一下邵真,但邵真像狡免般的往旁一闪,大牛扑了个空,气涨着黑脸,咧着大嘴:我愿函告阎老五割掉你那生蛆的舌根,只要老阎能看懂我写的字。
猛烈的笑着,笑得好不畅快,邵真喷着笑音道:只有你这迷了窍失了心的老呆鸟才被少爷唬着,内功就是内功,那还他妈的招式?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傻傻的咧着嘴,大牛翻了翻眼带着不相信的神情道:你是说你纯粹是靠体内的真元把‘五合铁’硬是给他妈的挣断?大刺刺的点了一下头,邵真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吗?一半狐疑,一半惊讶,大牛沙声道:天,你还是个小毛头哪,你内功的修为到底有多深?有趣的歪着头,邵真道:我不高估自己,至少有两甲子以上。
两甲子?吃惊的睁着眼,大牛气喘的道:我希望是你说错了,天,两甲子,老夫修练了几十年也不过一甲子不到,莫非你从娘胎便开始学武了?照常理推断,你大牛是对的。
好笑的咳了一下,邵真道:我不否认武学这东西是浩如瀚海,学无止境,但如果一个人先天具有极高度的资质,而且肯吃一般人所不能吃的苦,另外再加上名师的教导,修练两甲子的武功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对不?拥有两甲子的功力当然不乏其人。
吞了一口口水,吃惊的神情还没从他睁大的眼睛里散去,大牛道:问题是,你太年轻了。
轻声笑着,邵真道:所以说你大牛千万不可小看年轻人,否则阴沟里翻船的闷亏够你吃不完兜着走。
重重吁了一口气,大牛咋着舌道:幸好大爷没找那‘鬼见愁’魔惠子,他打个喷嚏就得把我喷着滚……说至此,大牛忽然喷了一声停下话语,他发现邵真满脸忍住笑的神情,翻了翻眼,大牛走近邵真,细细端详着邵真,压着咽喉道:小子,你还骗我一件事。
故装茫然不知状,邵真摊了一下手道:有吗?把鼻尖抵住邵真的鼻尖,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他,好半晌,大牛缓缓的道:我怀疑,不,我敢肯定,坚决的肯定,你,就是那令人听到咽不下饭的‘鬼见愁’!对不对?耸了一下肩,邵真微笑着道:我不否认我就是‘鬼见愁’,但我不承认我能令人吞不下饭。
至少你能使人笑不出声音来。
大牛笑声说道。
我不相信。
龇了一下牙,邵真眨着眼道:至少那个美艳的臭妮子便在我怀里疯狂的笑过,我发誓。
耸了一下肩,大牛停着古怪有趣的表情,像是喃喃的道:我的天,我交的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
豪声笑着,邵真打趣道:别忘记,我是个小财神!说毕,两人仰首哈哈大笑,四只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忽然,他们猛然停住笑声,齐齐把视线投向门边……那扇铁门,伊呀一声,被缓缓的推了开来……大牛舔了下唇角,低低的道:大概是送牢饭的来了。
两眸淡漠的注视着门口,邵真小声回道:外加一条狗命,你相信吗?门开处走进一条人影。
那人低着头,走得很慢,显然他的瞳孔不能立刻适应微弱的光线,他没有发现尽端里头的邵真和大牛。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依稀的,能闻到菜香肉味,果如大牛所说,是送牢饭的来啦。
嘿,大牛,陀敏寿还满仁慈的哪,你闻出来没有,有酒有肉咧。
肚里不由得一阵咕噜,邵真伸出舌头扫了一下唇角,细声道。
吞了一口口水,外带一阵迷惘,大牛压着嗓子道:今天可能是陀敏寿的女人做寿,他们每次给我吃的如不是硬得无法啃下的石头馒头,便是他妈的不是人吃的猪杂。
后落之时,那汉子已走进,忽听有细语,猛地一抬头,当头如遭雷轰般的僵立在那里,呆呆望着在墙角的邵真和大牛……这位老大你辛苦了,你来的正是时候,咱哥俩差点没他娘的饿得肚皮靠背梁了!露齿一笑,大牛嘿着声道。
如梦初醒,兜着满头雾水和大把惊异,那汉子用力翻了翻眼,差点没把手中的竹篮掉在地上,哑着嗓子,声音宛如喉咙里被塞进一把盐巴般的难听:谁,谁帮你,你们解开死环?一转眸珠,一见石壁现出几个窟窿和几片断咋的锁铐,两眼猛然见了吊死鬼般的瞠睁着,张嘴像是见了自己的老婆偷汉子般的猛张着,大汉一阵抖颤,手中的竹篮像千斤重般的从他抖得非常厉害的手中滑落……嗨呀,我底心肝宝贝!一见竹篮落下,大牛怪模怪样的尖叫着,一个箭步,险险的把竹篮子接到了手中。
浑身一颤,冷冷抽了一口气,那汉子像是才回过神来,猛然张口大喊道:不好……你昨天就不好了,难道你娘没给你相个命?不好方一溜口,大汉晤了一声,大张的嘴巴被邵真的手掌死死罩住,邵真的身法。
决得连那一旁的大牛也没看清,如恶狼捕羊般的抓住大汉,可怜那大汉不过挣了一挣,便叫邵真硬给问过气去,两眼翻了翻,哦了一声,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叭的一声倒在地下……眨了眨眼,大牛吐着舌道:小子,你送他上路去了?还没,先让他舒服的睡上一觉,呆会咱用得着他。
淡淡的搓了一下手指,邵真走近大牛,坐下身子,挥着手,笑声道:先别管他,先祭祭五脏庙要紧。
瞥了一眼地下那寂然不动的汉子,大牛坐下身子,煞有介事的道:我敢打赌,那家伙今早决没烧香。
噗嗤一笑,邵真掀开竹篮上的白布道:谁说不是?这年头好人难做,送饭来还吃人问棍,咱真没天良哪。
语落,两人拊掌大笑。
往篮里一瞧,大牛亮着两眼,哈着声道:啊,大爷没看错吧,他妈的竟有红烧狗腿、炖熏羊蹄、脆牛肉、辣蒜炒鸡丁、鱼卵汤……啊哈,还有这心肝儿,我猜它如不是花雕,准是白干。
帮着大牛把五菜一汤摆好,邵真像俄鬼投胎般的贪婪的扫视了一下,用手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咀着,晤着声道:哈,捧极了!老浑球,我敢打赌。
准是陀敏寿他老婆今天生了一个龟儿子。
大爷开始对陀敏寿有好感了,只要他能天天这样孝敬咱哥俩。
哈哈一笑,搓着手,大牛两眼在盘碟上一阵盘旋,似有无从下口之感,干脆提起那把颇为标致的古铜色酒壶,高举在头上,仰着首,张着嘴,像饮泉水般的狂饮着。
啊呀!老酒桶,你别把酒壶都给吞进去,还有我少爷呀!笑声叫着,邵真一把抢过酒壶也学他的样子,豪迈的饮了起来。
用力踮了一下筷子,大牛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那俄像,简直就像他妈的十年没吃过饭,啼哩哗啦的,如风卷残云般的,几乎一扫而光!邵真见状不妙,连忙放下了酒壶,开始为自己的肚子拼命。
但大牛随又拈起酒壶,干脆对准嘴,咕噜咕噜的猛灌起来……妈的,你上辈子准是个饿死鬼。
低沉的叫了一声,邵真笑着,夺下了酒壶,摇着双手说道:大牛,咱们必须有个君子协议……民以食为天也!哈哈一笑,大牛拔了一下颈子,用力吞下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羊蹄子,模糊不清噎着嗓子道:小子,跟大爷一块,你必须学习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如何在吃饭的时候不挨饿。
我完全同意。
无奈耸了一下肩,邵真哈笑着道。
于是,在四支快如飞蝗的着下,那些菜肴不过一下子便告罄。
邵真用完快餐,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苦笑着说道:怪不得目前的粮价涨价,像你这种的酒囊饭袋,太多的缘故。
大牛朝他扮了个鬼脸,把每只盘底清理得干干净净之后,才酒足饭饱的吁了一声,一副好德性的用又黑又长的指甲剔着牙缝,吟着声道:小牛,我有‘二得一不得’。
二得一不得?愣了一愣,邵真茫然的望着他道:此又啥鬼名堂,总不会是女人的三从四德吧?腆着饱胀如浑球的大肚皮,大牛龇着牙道:汝差矣,即乃吃得,睡得、做不得是也。
哦呵——恍然喷笑,邵真笑道:道地之猪老哥耳。
你他妈的不会比喻个好听点的吗?睁了一下眼,大牛佯怒道:至少你该说我大牛生来命好也。
脸皮之厚,万墙不抵。
拿他没法,邵真笑着耸肩道:说归说,咱该办正事啦。
擦了一下唇角的油渍,大牛站起身子,走到大汉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抓小鸟般的提了起来,转首望邵真问道:小牛,是不是从他开始着手?你真聪明。
笑着颔了一下首,邵真仍坐在地上,把身子靠在壁上,懒懒的道:弄醒他,我们可以从他嘴里知道很多的事情的。
喂,小兔崽子,睁开你的狗眼!用力在大汉的脸上刮了两下,大牛吼着道。
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缓缓撑开眼皮,大汉一见大牛那吃人的汉子,猛地一骇,一下清醒了过来,抖着喉结,颤着声道:大,大爷饶,饶命哪……妈的!又是一记沉重的耳光,啪的一声,非常清脆,大牛怒睁着眼道:大爷又没说要你的狗命,你他妈的讨啥饶来?哼,你既敢身为圈子人,就要有点骨气,别他妈的像个没牙齿的活王八!被打得七荤八素,满眼星条,大汉的两颊像是被毒蜂蜇着一样,又红又肿,而且颤抖不止的唇角缓缓流下一缕血丝,且又被大牛又粗又响的嗓子一喝,差点没魂飞胆破,抖着两股,死灰着脸,大汉结巴的道:大爷,小的是不得已,家中有八十高龄老母,十八妙龄娇妻,为了生活,只好委身为陀敏寿跑腿……大,大爷你是英雄好汉,不,不会要我这小爪子的命吧?放下揪着他的衣襟的手,大牛坐在邵真身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可以了,小牛,你开始问吧,简单一点,别太久。
一见有生机,大汉连忙双膝跪下,头如捣蒜的叩个不停,惶惶的道:这位小爷,你要问话尽管问,只要小的知道,决不敢相瞒!这位老兄,你再聪明不过了!淡淡一笑,邵真冷漠的掠了他一眼,垂着眼光,生硬的道:你有权可以不答我的问话,只要你自认能抵得过徒手挣断‘五合铁’的人。
打了一个寒噤,大汉望了一下地上的碎钱,背脊上不由贴上一股冷森森的感觉,额角陡地沁出斗大的汗珠,怯生生的道:我,我完全放弃抵抗,任由你处置。
如此最好不过,我最喜欢识时务的人,而且从不亏待这种人。
龇牙一笑,邵真生冷的道:事实上你也别误会,我并不喜欢勉强人,你或许可以撒谎,但得灵巧一点,否则啧了一声,抬起眼光掠了大汉一眼,并且还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心房猛地一阵飞跳,大汉呐呐的道:小,小的斗胆也不敢骗你。
结果也不严重,你耍花枪,充其量只是输去你唯一的赌注——阁下项上的脑瓜子。
垂下眼光,邵真继续说道:伙计,你能告诉‘龙虎会’的内幕吗?能,我能!连忙点了一下头,大汉颤声道:我们的‘龙虎会’只是一个小帮会……冷冷插口,邵真哼了声道:小帮会?是的,人数只不过一百多人左右。
额角的冷汗增多,大汉呼吸急促的道。
缓缓抬起眼光,那眼光,冷冷的,像条毒蛇,邵真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怪异的微笑,语声缓慢的溜出他整洁的齿缝,但却能使人体会到如撒了一把冰碴子在脊梁上那么冷唤口。
伙计,你,决定你的赌注了?不,……宛如牙腔里塞了一把泥沙,大汉显得惊骇而又艰辛的吐了一声,他的眸子明显的渗进大多的震异还有很多很多的令人费解的神情……鹰骛般的眸光一直紧逼着他,邵真唇角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仍然挂着……猛地坐正身子,大牛脸上的吊儿朗当消失了,他不明白,这里头的空气意味着甚么,他睁大着眼,也几乎要屏住气息……眸光里逐渐能看出有不少的冷涩、残酷,甚至暴戾,邵真那含冰带煞的微笑也愈来愈浓了,冷峻的他道:阁下,你的牌该摊了……喝!突然!那汉子不等邵真说完,似乎是已至走投无路的地方,狗急跳墙般的暴喝一声,一道刺目的银光,随着他偌大的身躯的飞起,陡然戳向邵真的颈喉!你他娘的欠揍!狂暴的喝声里,大牛硕大的身子果如冲天炮般的蹿起,在他身体抖动的一刹间,他的右手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扣住持刀的腕脉!脸色一变,邵真急道:大牛,别捅他!但,慢了!邵真的话声未歇,一道毒蛇吐信般的银光,在空气里不仅,决而且非常怪异的划起一个倒弧!如流光闪动的弧不过快了一半多一点,一声幽幽不绝的惨号已募然掀起,一颗斗大而又灌满迷茫似的痛苦的头颅,带起殷红又刺目的血箭,直喷而起!叭!连头带血撞上石壁,印上令人心里发毛的碎肉和血痕,嗯,那名汉子终于输去了他唯一的赌注——他的脑袋,也就是他的生命。
喘息着,大牛抹了一下大肚皮被喷染的血渍,甜腻又热烘烘的,怪难受,大牛一脚把那没头尸首端到墙角下,睨着邵真,晃了一下带血的刀,不解的问道:小牛,既是摊牌,就该输赢,干嘛不让捅他!耸了一下肩,邵真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子,淡淡的说道:干了他,咱一无所得。
一扬手中的兵器,噗一声射中那大汉的肚腹,又冒出一股鲜血,大牛睁着眼道:至少我们得到了他的赌注。
那不是我们真正所要的。
摇了一下头,邵真有点泄气的道。
有点问纳的,大牛搔着稀疏的黄发道:到底我们要甚么?内幕,真宝!摊着两手,邵真望着他道:你难道真以为‘龙虎会’是个小帮派么?昂贵稀罕的死环岂是小小的帮派铸造得起?这座地牢又岂是区区小帮派的经济能力所可以负担的?你没有发现它充满着神秘么?它的纪律森严,哪个帮会能比得上?一个小小的牢丁,竟能为了坚不吐露帮中情形,而宁死不屈!你说,我们想知道为甚么吗?一阵语塞,大牛呐呐的望着邵真,自我解嘲的耸肩道:反正咱是要找陀敏寺的,迟早是会知道的,对不?当然,我们能得到答案。
苦笑了一下,邵真道:但我们无可否认的为自己增加了无谓的纷扰。
话落,随即朗笑一声,邵真拍了一下微显懊恼的大牛,豪声道:这些不用管他了,既然陀敏寿那么没烧香惹上咱哥俩,咱就彻底把他老巢弄个天翻地覆!嘿嘿,这才是!嘿嘿一笑,大牛蛮乐的道。
于是,两个放步至门口,门没有锁,显然是那大汉把饭送上便要离开,而没有上锁。
铁门蛮高的,邵真必须微微踮起脚跟,才能探头望出铁窗。
由铁杆间望去,空无一人。
邵真朝大牛招呼道:咱放心出去。
启开了门,步出石牢。
但见此地是一个五尺宽长的石房,中央放摆着一座油漆木桌,桌中放置着一盏油灯,还蛮亮的,而且还放着一个酒壶和小酒杯,此外尚有一张木凳,显然就是狱了看守牢房的地方。
大牛抓起酒壶,摇了摇,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咧嘴道:嘿,还有不少哪,喝他一喝吧。
说吧,一仰脖,猛吸着,过完瘾,才递给邵真,邵真一口气把剩余的喝个精光,过瘾的吁了一声,轻声道:可以于他一干了!转了一下眸子,发现左侧有一道石阶,显然是通到上面的。
邵真当先踏上了石阶,大牛也跟着迈上,两个一前一后,亦步亦趋,鱼贯而上来。
这地牢倒还深得很,邵真和大牛至少踩了有二十几层的石级,才走到尽端。
沿级而上尚未完,两人已闻到清新的空气,不觉精神一振。
走完石级顿见天R。
此刻天候方入晚,黝黑穹苍,繁星点点,尤其带着秋意的晚风,徐徐拂鼻,好不惬意畅快。
这座地牢显然是独立的,探出头,邵真发现此地是在一座树林中,四顾无人,拉着大牛,两人跃上地面,邵真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他妈的,还真有脑筋,谁会想到这树林里有关人地牢?‘龙虎会’愈来愈不简单。
大牛伸了伸两臂,环视着四周道。
透过不怎么密的树林,两人可以看到两丈以外高耸着一座楼阁,以及稀疏的灯火。
伸手指一下,大牛眯眼道:那大概便是乌龟窝了。
身形轻轻一跃,无声无息的逼至林边,邵真凝眸四顾,一片静寂,显然并未有人发现他们。
大牛也跟了上来,挨着邵真身边,轻声道:咱来个单刀直入,硬闯吧!邵真正想回话,忽然吁了一声,把身子藏在树干后面,大牛也忙不迭躲在树后……只见远处有一条身影正朝这个树林逼近……来人展开身形,俄顷,已到林边……远远的,邵真便能看见那条身影很高大,可能要高过大牛,离树林五尺之时,他便慢下身形转奔为行,而且口中还吹着轻松的小调,慢条斯理的走前来……小鱼子,俺来接你的班啦!那家伙似乎心情特别好,不过刚踏入林中便拉开喉咙大喊:喂,你猜猜俺赢了多……唔!语声未完,大张的嘴被一双强有力毛茸茸的手掌捂住,大汉睁着眼,用力挣了挣,硬是被拖进林里去……儿子,你那伙伴已去值阎王的班了,你是否想去接班?拖他之人正是大牛。
大牛把他按倒地上,单膝抵在他的胸膛上,手掌捂着他的嘴巴,使得他不能吭声,大牛得意的龇着牙,望着满面惊惶的大汉,恶狠狠的道:儿子,我并不想要你的命,但是你必须很乖!懂吗?两眼睁得如铜铃大,吃力的点点头,大汉的额角已沁出了汗……大牛,你做得不错。
挨上前来,邵真说了一声,俯视着大汉道:老兄,在说话之前,我不得不很难过的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
惰,你的伙伴小鱼子永远不会知道你今天赢了多少,在方才,他已输去了他的生命。
大牛放开手,单膝依然捣住大汉的胸脯,低沉沉的道:儿子,爷偷偷告诉你一个不输老本的方法——乖一点。
老兄,别大紧张,一切会很快过去。
射着冷酷的眸光,邵真含着冷笑道:在这种。
情况下,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噜嗦,我也很愿意长话短说,问题是你能不能令本少爷满意。
微微一顿,嗓音变得阴沉而慑人:伙计,你必须告诉我,你们的主子把我哥俩铐在这里,只禁不杀是何意?张了张嘴,困难的透着气,大汉咬了一下牙,用力闭上眼,问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阁下是东西,便赏我一个爽快!十八年之后,俺又是一条好汉,届时再领教你们。
嘿,这小子倒蛮带种的哪!愣了一愣,随即一笑,大牛一沉脸色,拉得长长的,挫着牙嗔道:好!大爷便看你十八年之后是条乌龟还是只蛤蟆?活落,单膝便要用力抵下……大牛,别坏事!低声喝叱,邵真扬手低道:他会后悔说这句话的。
大牛微愣了一下,松下膝上劲道,即是如此,大汉只感胸口一闷,如泰山压顶,一股热血穿口而出!一张国字脸扭曲着,抽着,大汉磨着牙,倔强的忍受着痛苦……露出一个怪异而冷酷的微笑,邵真微微摇了一下头,眯着眼,啧了一声道:我不否认阁下的精神是值得敬佩的,我承认你是条好汉,至少不窝囊,你当然比我更清楚,在这种状况下,你如果继续发挥你的所谓宁死不屈的精神,你,无疑的必须离开这美好的人间,是不?哦,你不会这样傻的,是吗?谁会知道你这种精神?你的主子陀敏寿?你的伙伴们?他们会怀念你吗?他们会为你立牌焚香吗?或许他们会,这对你很重要吗?我实在很不愿意说,你不仅要失去你仅有的一颗头,即连你的眼睛也再也看不到你喜欢的女人,你的嘴也不能亲吻她了,你的手也不能摸抱那软绵绵香喷喷的胭体了,你能吗?你能再掷骰子摸牌九,享受那赢钱的滋味吗?你能再拥有人生最基本的享受吃,喝,嫖,赌吗?你失去了这些,对‘龙虎会’有任何的改变吗?没有?一点也没有,它依然存在着,它并不因为你的存在或失去而有所变动,你敢说不是吗?混浊的喘息着,尽管那听来不很冷厉而又显得轻描淡写的话语,大汉能很深很深的体会出死亡的恐怖,他张开了眼,他无法掩饰他屈服了,他开始发觉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他留恋的地方……含着微笑,眼神里流露着令人不敢抗拒的气流,邵真又道:谁也不会讥笑你的,你必须知道,你死了,他们会怎么说你吗?不识时务!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做这傻事,对不?蠕了蠕嘴,国字脸上的坚毅崩溃了,大汉微叹了一声,颤着嗓音道:你,你要从我身上压轧些甚么?噢,别说得如此严重,我们只是在进行一项交易。
耸了一下肩,浮着浅笑,邵真柔声道:我愿意先从简单的开始,我想知道小红那女人的资料。
闭上眼,大汉口道:她是本会的掌法。
掌法?笑了一声,邵真道:我深信她是贵会的好掌法。
啧了一声,接着道:我不很愿意当着阁下的面侮辱贵会掌法,她的职务是否专为贵会陪男性的敌人睡觉?当然我能明白她的最终目的是擒掳敌人。
愤怒的睁开眼,大汉想挣着坐起身子,但胸前被大牛那只膝盖抵住,闷哼了一声,又躺了下去,大汉怒瞪着邵真,咬牙切齿的道:你如果不愿我骂你一声猪猡,请停止你那自以为潇洒的毁谤!龇了一下牙,邵真摊了一下手,说道:我不善于夸张事实。
惊怔的睁着眼,大汉惊道:刁掌法,她,她陪你...哦,原来她姓刁是吧?啧了一声,邵真打断他的话,道:我不该问这个的,这只是属于她个人的私生活,和整个‘龙虎会’无关,是不?微微一顿,邵真道:让我们回到早先的问题,贵会锁住我俩,难道不杀我们?为甚么不!我们早该杀你们的!陡地一睁眼,大汉怨毒的道:即使你杀了我,‘龙虎会’仍然会要你的命的!哦,我相信那是事实。
耸了一下肩,含着笑,邵真道:我不需要你好意的提醒,我相信你们会杀我的,但目前,我俩依然还活着,而且还逃了出来,对不?眸中射着狠光,大汉磨着牙道:本会决定在正式向武林宣布成立那天,当众把你们枭首,以展示本会的魄力,如有侵犯,不惜以流血来消弥,而本会正式开山之日便是明天!啧了一声,大牛翻了翻眼,摸着颈子,咧嘴道:啊哈——原来那丰盛的菜肴,是替咱送终的哪!被他的怪模样引得一笑,邵真道:所以说,以后你别吃得太凶,说不定哪时侯你就要吃到你的‘最后一餐’了。
咳了一声,望向大汉,又发话道:我不得不向你表示谦意,看来贵会欲将我俩来首示众,已成泡影之想了。
别谈这个,你是否愿意为我俩介绍贵会情形?随即又接着说:在你答话以前,我必须向你郑重声明,别对我说贵会只是一个小帮会,阁下的伙计就是因为这样,才输去他的赌注哪!不!我不能说!暮地,国字脸涌上一片惊悸,大汉蠕着嘴道:甚么你都可以问,这决不能……没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充其量贵会也只能并吞武林,难道贵会能使大地沉沦吗?冷冷打断他的话,邵真又道:而且事情迟早要被知道的,再说,我俩知道了,对贵会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是不?’‘不,我不能说!猛烈的摇着头,大汉咬着牙,闭着两眼,艰难的从口腔里进出声音:我已献血为盟,赌咒为誓!你不能逼我!噢,你太会说笑了。
眉宇间闪过一丝阴沉,邵真笑里藏刀道:从头至尾我们通过你么?我们只是维护彼此间的权利——我不讳言的说,我是胜利者,不是吗?胜利者可以从失败者身上取得一切的,但失败者有时也可以维护他最重要的——最宝贵的生命,只是失败者必须对胜利者付出某些代价而已!顿了一顿,语音转为冷沉:伙计,这意思你懂得吗?容我再说一句,你,已没有余地去考虑你已献血为盟,赌咒发誓,一点也没有!从开始到现在,邵真始终没有说过一句,你不说,我便杀死你,但他的话意与音调始终充满着肃杀,胁迫和死亡的味道。
他逼供的手法确实很高明,他有疾言厉色过吗?他有动手残害那大汉吗?没有!完全没有,他看来是那么温和,那么儒雅,但大汉恐惧了,他重新开始感到死亡的恐怖,尽管他看来是个不怕死的人。
哆嗦着,大汉不由自主的张嘴道:本会的成立已有一年以上的历史了,陀敏寿并不是‘龙虎会’真正的会主,我们的人马也不止一百名……喉结急速的抖动着,以致于显得他的声音颤得非常厉害,大汉的眉睫已被额角的汗水浸透,他不得不停下来,抖着手拭汗水……面无表情,看来很阴沉的撤了一下唇角,邵真道:我们在听着,继续说下去!闭上眼,大汉哑着嗓子道:一年以前,湘境的‘金鹰堂’便已成立,本会之所以迟迟不宣布,是因为,因为……见他又要停下,邵真冷冷的笑:别以为我耐得住性子,我不喜欢你婆婆妈妈的!是因为怕打草惊蛇,‘金鹰堂’已在湘境扩充人马,广招武林高手,我们的计划是分两边起兵,囊括武林。
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大汉接着道:而我们‘龙虎会’的人数事实上已达有五千人之多!脸色一变,邵真与大牛惊异的互望一眼,邵真沉沉的道:我希望你不是在危言耸听。
我希望我没有。
苦涩的微微一笑,大汉道:这五千人中,有三分之二是塞外拉干族的‘血旗盟’在内。
猛然一震!邵真与大牛登时瞠愣如木石,中魔般的互望着!半晌,邵真再也沉不住性子了,一把揪住大汉的胸襟,猛猛的摇动着,火烈咬牙的道:快讲下去!这已不是你我个人的事情了,这关系着两个民族的命运,你知道吗?即使我杀了你也要你讲!一接他布满杀机的眸子,浑身一颤,大汉连忙张嘴吐道:一年来,‘金鹰堂’一直靠我们‘龙虎会’与‘血旗盟’暗通声息,积极策划,图谋整个武林,事成之后,我们出兵助‘血旗盟’并吞塞外的全部。
狗崽子!怒吼一声,大牛整张黑脸变成了猪肝。
挫着牙,邵真稍显平静下来,但语言已明显的包含着滔天的愤怒:你们约定甚么时候起兵?可能一个月以内。
畏缩的蠕了蠕嘴,大汉道。
紧接着,邵真又问:陀敏寿呢?在,在正厅里。
旋又说道:‘血旗盟’派来五名副会主还有刁护法……对了,我忘记告诉你,刁护法是‘金鹰堂’派来的,她才是真正控制‘龙虎会’的主子。
他们在厅——‘秘天地堂’秘密议事。
好!我非常高兴你如此合作。
惨森森的露齿一笑,邵真磨着牙道:我应该实行我的诺言的,可是我忘记告诉你,对一个出卖民族的无耻汉贼,我能做到的只是杀!杀字一落,大汉压根儿连转动一下意念的余地也没有,狂曝一声,邵真如铁锤般的拳头,业已使他斗大的脑袋开花!但闻咔喳一声,一大滩热喷喷的鲜血和白皙皙的脑浆,如箭喷起半尺来高!可怜那名大汉的脑瓜子就此成了一个烂冬瓜,面目皆非,靡碎如粉,惨不忍睹,叫人心里一阵发毛!激喷的脑血染满了邵真俊俏的脸庞,仅管如此,透过血渍,不难看出他满脸的愤怒,愤怒……他为甚么不愤怒?金鹰堂的倒行逆施,出卖民族,引狼入室,这关系着本身,以及所有的族人,他能不愤怒吗?一个帮派,如果他的势力达到能统有整个武林,邵真不仅不否认这是个自然的现象,而且或许能有一个有魄力的帮派统占武林,它可以消再武林上的杀劫,团结整个武林,但金鹰堂的延外攻已,使他大大的感到不齿了!武林史上从没有这个先例,风气一开,影响所及,将使后人效法,纷纷为了成己之霸业,而不惜现颜勾结异族,残杀本族……分析金鹰堂与血旗盟阴谋勾结的后果有下列:除了引起不良风气之外,首先必然产生的便是汉民族与塞外游民牧民彼此仇视。
血旗盟助金鹰堂必然残杀汉人,反之,金鹰堂也一样!如果血旗盟包藏祸心,与塞外其门派联合起来,趁此攻占中原,则汉人便为异人之奴矣!‘血旗盟’你好大的狗胆!有你家少爷在的一天,你休想实现你的狗梦!咬着唇,握着拳,邵真怒不可遏的道。
一旁的大牛也早就气得一佛出世,两佛升天,大牛身为塞外的拉脱族人,如果那大汉说的是事实,那血旗盟必定会并吞拉脱族人,大牛怒睁着铜铃眼,气虎虎的道:阿拉操他娘头,不平‘金鹰堂’誓不为人!你生哪门子气?翻了翻眼,邵真见大牛一副气吞牛斗之状,不觉微感茫然,不解的望着他。
问道:‘血旗盟’是拉干族人,你是拉脱族人.又无你事.何来之气?你懂个屁,知其一不知其二,井底大蛙也!皱了一下蒜头鼻,呼噜的抽了一口气,大牛转着两头斗大的眼睛,咧着嘴道:‘血旗盟’与吾族不过隔‘大拉草原’,吾族帮派稀少,堪有名声的只一‘红云帮’而已,但难入塞外大帮派之列,‘血旗盟’既怀野心吞并塞外,一旦干戈起,必先吞吾族帮派,此焉能不气耶?再者‘血旗盟’魔甲中原,必引尔等汉人怒,中原亦必挥戈伐进,吾族又何能免之?顿了一顿大牛火辣辣的又道:小子,汝说吾能坐视安宁乎?不想大牛竟把文言文给搬了出来,邵真惊异的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道:哟,瞧你浑头浑脑有如上夫,肚子里倒还有那么一两滴墨哪?谁说不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大牛龇着牙道:汝不知圣人有言,‘才人无貌’,‘人不可貌相,海水焉可斗量’?此正是他!别酸了,臭死人!怪模怪样的捂着鼻孔,邵真忍着笑道:往自己脸上涂金,可也别抹得太浓哪,别人要以为是街头卖唱的哩。
言毕,敛起嬉态,邵真正色道:哥哥,说归说,咱必需言归正传,‘金鹰堂’与‘龙虎会’勾结‘血旗盟’谋反天下,诚非小事,吾等身为武林豪雄,必誓阻此一反逆汉贼!目前‘金鹰堂’既尚未动兵,咱只需先瓦解‘龙虎会’,然后昭告天下,共代‘金鹰堂’,以平此浩劫,未知兄意如何?贤弟看着办,愚兄便跟着办。
大牛也收起笑态,沉着声说道:‘龙虎会明日开山,必有很多武林知名人士,前来观礼!未必如此。
摇了一下头,邵真插口道:你不是说过‘龙虎会’成立已久么?江湖各派已有人默认它的存在了,但‘铁头’陀敏寿又非显迹人物,且实力又不强,明日未必有人前来观礼。
况且‘金鹰堂’不愿咙虎会’招惹人目,‘龙虎会’的开山只是个形式上的讨吉利而已,必没有发武林帖于天下。
沉吟了一会,大牛道:你的意思是说不用等至明日下手?是的!既然没有武林人士观礼,咱不必等待至明天。
点着头,邵真又道:咱们现在就干,决不能让‘龙虎会’正式成立。
正想点头,忽又皱了一下眉头,大牛眨着眼道:就恁咱俩?怎么?似是没料有此一问,邵真微微一愣,目注大牛说道:咱哥们不够看吗?非此意也。
讪讪一笑,大牛道:有言双拳难敌四手,‘龙虎会’喽罗既有千人之多,咱是否该清些帮手?兄言差矣!爽迈一笑,邵真朗声道:君不闻擒贼先擒王乎?咱只须先斩陀敏寿,余下爪牙必散,再者猛虎何惧羊群?……稍稍一顿,语锋转亢:更何况你家少爷乃何许人也?区区一个小土蛋的‘龙虎会’,我拿他不下,可真枉称‘鬼见愁’!嗅,我这浑球倒真忘了你便是杀人不眨眼的浑世魔王!猛然拍了一下后脑,大牛精神振奋的说道。
柳残阳《眨眼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