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尔宁动作如电,斗然纵身而起,嗖的一声,一条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飞卷而来,几乎不分先后,寒光闪处,那尺半弯刀亦快不可言的横斩向关孤的腰际,一招双式,犀利无比!原地不动,关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着幅度极小又迅捷得无以复加的波颤。
于是,仅仅稍差一线——皮索与弯刀全是稍差一线的由他身侧掠过;表面看去,竟看不出关孤身形的波颤,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里,而江尔宁的攻击却全然自家失了准头一样!是的,这是果报神关孤最为精擅的闪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剑光的暴闪,就有如极西的电火倏映,当人们看见,它也已纵横天地了,现在,正是如此——江尔宁羞、怒、气、急之下原本心躁气浮,而招式义全然用老,她一个躲避不及,关孤的渡心指已经那么寒森森,冷凛凛的搁上了她的脖颈,搁置得又竟这般安稳与恰到好处!猛的呆住了,江尔宁就像触了电一样僵在那里,她可以贴切的感觉到颈部的寒冷,也更能会意到剑刃的锋利与坚硬!本来,江尔宁功夫之佳,是颇为可观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难缠人物,照说,她不会一上手便栽了跟斗,但坏就坏在她的浮躁贪念上。
而且,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自负,太过与低估了关孤的技艺!稳定的执着剑,关孤微微一笑道:现在,你还狠么?江尔宁面色铁青,神情凄黯,她却倔强的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会向你屈服!关孤冷冷笑道:为了你的蛮横、骄纵、藐视于人,出言不逊,你必须受到惩罚,你若不愿自己掌自己的嘴,那么,我就要用我的剑在你脸上留下点什么,而我不要你死,我会要你活着痛苦!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尔宁全身抖索,神色大变,她再也忍不住泪水盈睫,声音哽咽:你……你敢……暗自点头,关孤笑道:你要试么?骤然横了心,江尔宁猛的一侧头,用力往搁在颈旁的剑刃上迎去,她哭着叫: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手腕轻轻一翻,关孤搁在江尔宁脖颈上的利剑已恰到好处的移出半尺,江尔宁一心寻死,用力太猛,身子一个收不住势,竟朝关孤怀中撞去!略一闪动,关孤飘出三步,江尔宁脚步踉跄,心绪激动,险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却勉强的站稳了。
凝注着这位有着绝索之称的美丽少女,关孤缓缓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则,就可憎了。
江尔宁面色苍白,唇角抽搐,泪水滚滚顺颊而落,她硬忍住咽噎声,狠狠瞪着关孤,那种倔强的模样儿,可真够瞧的。
吁了口气,关孤的长剑慢慢还鞘,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他平静的道:可庆的是……江尔宁,虽然你很跋扈嚣张,但到头来,却仍是证实了你是个女人!一双风眼里似在喷着火焰——而火焰却融于莹莹泪水之中,江尔宁仰起头轻轻吸气似欲恢复那波动的情绪,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凭什么把我——和一般女人相提并论?关孤笑了笑,道:因为你在一筹莫展之际也会哭泣,而男人,纵使他再窝囊,也极少用眼泪来表示绝望的!无限的羞辱与无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宁尔这张艳丽的容颜上,她有如一只蝎子般以毒涩涩的语气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会受你逼迫,更不会让你的嘴唇来撕毁我自己的尊严,除非你杀了我——纵使那样,我也决不低头!浓浓的眉毛投下两片柔和的影子,在关孤深沉的双眸中,他的脸庞如今看起来异常安详平静,他淡淡的道:老实说,我并不想真的迫你掴打你的嘴巴,更不会杀你,自然,要在你脸上留点记号的话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惕与忠告罢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谦怀及行事的容让该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蛮横骄纵的气焰,我在教你——一个武林女儿应有的仪态和风范!一抹眼泪,汪尔宁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齿的道:你——你这恶徒!关孤摇头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恶?窒了一窒,江尔宁红着眼圈,带着泪痕,她的太阳穴在跳动,内腑在翻涌,气忿加上悲恨,她哑着声道:我不会忘记你今天所给我的难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记住了,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予你!旁边,李发怒道:你最好说话之前要再三思考,江尔宁,你的力量又岂能报复得了我关大哥?何况关大哥对你只有恩赐,并无亏害……江尔宁大声道:不用你来帮腔,我自己心里明白!李发脸色一变,火道:你真是——关孤摆摆手,道:罢了,任她吧,我并不在乎这些,多少比这更难理喻的事情全遇过了,又岂会计较这一点?对着江尔宁,他又道:不过,你要搞清楚,烦恼俱由人来,江尔宁,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时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江尔宁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帐!关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记着要有把握的时候再来,否则,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时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江尔宁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满,姓关的,天下武林并非由你独霸,而且,你的气数也未见得永远不衰!关孤笑着点点头,道:随你说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个高手报复的时候,我决不存着侥幸之心!江尔宁握拳透掌,愤怒的道:你笑,你尽量的笑,总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时候,你等着,我将眼睁睁的看着你哀号辗转!关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尘,他道:这次给你的教训,江尔宁,你仍嫌不够么?重重哼了一声,江尔宁面色铁青的道:我并不认识这是教训,关孤,我只知道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至极的难堪,无比的凌辱!关孤轻喟一声,道:你太天真浅薄,而且任性!以一种带着点儿长者的悲悯与惋惜眼光瞧着对方,关孤温和的道:再多想想,江尔宁,不错,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闯出了点名声,但这并非意味着你已经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为这样便可以为所欲为,不顾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种难堪吧,而这难堪对你来说,亦未尝不是有着益处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后需要谦和有礼一些,不可太过于蛮横嚣张,如若你能领会这点,日后你就受用不尽了……江尔宁激动的,道: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听你这一套陈词滥调,对我说教,你还差了点!关孤并不温怒的一笑道:言尽于此,是好是歹,随你自择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为你家的大人惹麻烦才好!江尔宁气得脸儿涨红,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并不是三岁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见与行动,任什么事全由我自己承担,并不用依赖我家的大人!点点头,关孤道:假如有这样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长了。
恨得猛一跺脚,江尔宁颤着嗓子道:很好,姓关的,你记着今天你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要你再咽它回去!关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头,江尔宁再不多说,她连回身看一眼都没有,就这么踉踉跄跄又怒气冲冲的奔出了林子。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林外,李发不由习惯的耸耸肩,苦笑道:这妮子好泼辣!关孤道:如果她这种据傲蛮横的毛病不改,我敢断言,将来还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李发低声道:大哥,说真的,我还以为你真要收拾她呢!笑了,关孤道:我不喜欢对付女人,纵然是这女人很坏,而江尔宁看样子并不算很坏,除了被娇纵惯了以外,她还相当可爱。
眨眨眼,李发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关孤横了李发一眼,冷然道:我不会这么简单就看上一个女人,由于这一点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却仍旧孑然一身。
叹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过我们这种生活的人——以杀伐为工作的宗旨,亦不适宜有家室之累,那会害了人家……李发又忍不住脱口而出:除非改换生活环境。
关孤哼了一声,道:出言三思!李发窘得黑脸一热,忙道:是的,大哥……目光移向林外,关孤又忽然笑了起来,李发跟着瞧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诧异的道:大哥,你笑什么?关孤安详的道:江尔宁这丫头虽说十分娇纵,却也机伶得很,你没看见她方才离开之后所走的路线?李发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么?关孤笑道:不错,但她所取的方向却正与‘天龙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驰!李发不由也笑了,边道:她是担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拦截她!说到这里,李发若有所思的道:对了,大哥,今天我们算是得罪‘天龙堡’了,回去之后,禹老板会不会不高兴?关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会高兴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该多少有点自主的权利,这一身算卖给‘悟生院’了,总不能连把我们的精神思想也卖掉。
李发,重重点头,道:有理,大哥!关孤伸了个懒腰,道:我们走吧。
李发殷勤的道:大哥歇够了?关孤嗤了一声,道:不要问我,你也该歇够了吧?打了个哈哈,李发急忙过去将一黑一白的两匹健马牵了过来,两人各自挂好了长剑水囊,翻鞍离去。
天气依然燠热,阳光虽说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样颇不好受,好在他们也已休憩了一阵子,如今赶起路来,虽则是还挨着火烤似的炙晒,却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驰着,李发又拉开嗓门道:大哥,老板这么急毛蹿火的叫我们赶回院里去,恐怕不是希望我们回去睡个安稳觉吧?关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发舐舐唇,道:那么,回去之后又有生意交给我们办了!关孤淡淡的道:我想是这样。
李发着急的道:如果这样,大哥你可得设法推掉,我们刚办妥了两桩买卖回去,好歹也总要缓口气哪,假设又轮到我们头上,休说劳逸欠均,我们的休假不也跟着泡汤啦!关孤眉宇轻皱,道:到时候再说吧!猛一顿,他又道:今天晚上,我们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赶一天,至迟后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发苦着脸,道:如若回去之后又有生意要接办,还真不如晚几天再到达,人在外头至少心情还开朗点!关孤木然道:奈何!于是,两个人全沉默下来,只任由马儿快一阵缓一阵的奔驰着,蹄声急剧又清亮的扬起四周,飘向尘埃,在李发沉闷的眼神中,在关孤飞拂的黑绸大憋里,日头西斜,天色逐渐幽黯,而远处,小祥集的点点灯火也那么安祥的映入了人眼……李发,打点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关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黄昏。
李发也干涩涩的道:人,一辈子也就这么打发掉了!没有再说什么,关孤猛力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向前飞奔,李发也呛喝一声,催马急急跟上。
在进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从一片荒废已久的集场子旁边经过,这片集场子大约隔着小祥集较远,已经弃置不用了,上面有着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倾倒破烂,显得空荡冷寂,甚至连头觅食的饿狗也不见一只,只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其中偶而吟哦着……。
吐了口唾沫,李发斜睨着这片集场子,没来由的大叫道:妈的,既是荒废了不用,当初又何苦建它?关孤收缓了马儿的去势,笑道:这是一种错误,就好像人一样,等他长大了,才往往由别人发觉不该生他,当然那是指些恶人!李发,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这一说,我已经替我们这一行的人找到了借口,所以,当那些不该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时候,便由我们执行再送他回去原来地方的使命了!……关孤正想说什么,目光一闪,却咦了一声,他低沉沉的道偏马一旁!李发本能的抬头前眺,哈,在晕黯的天光下,可以隐约看见正有几个人朝着这边奔来!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发怒道:今天真是邪门了,妈的,碰着两档子邪事,却又一个鸟样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两人一边纵马奔入道路旁边的杂草深处,关孤边低笑道:不过,有一点不同,这一点不同的是我们白天遇着的人追人有一方是个标致妞儿,现在,却清一色的俱为男人了!李发恨恨的,道:臭男人!他们两个骑在马上,隐于路旁草丛的黝黯处,以一种隔山观虎斗的悠闲心情目注那几个前奔后赶的人物,由远处逐渐接近。
忽然——关孤神色微变,他低促的道:李发,你仔细看!怔了一下,李发聚集目力,谨慎的观察那几个人——共是三个,一人在前,二人在后,由于光线晦暗,他只数出了几个人来,至于他们的容貌,却是还无法辩认清楚。
呐呐的,他道:大哥,有什么不对?关孤冷峭的道:那是我们的人!吃了一惊,李发重又注视,奇怪的道:我们的人?怎生跑到这里来了?接着,他又急道:那是我们的人?在后追的抑是在前跑的?关孤低沉的道:在后追的。
吁了口气,李发道:天老爷。
抚弄着马儿的鬃毛,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发摇摇头,道:这种手法简直拙劣得一塌糊涂,做生意哪有将‘货色’赶得四处跑的?糟透了……关孤淡漠的道:嗯,是,‘滚地虎’吕安与‘左拐子’左煌。
李发哼了哼,道:是他两个?妈的,难怪会这等差劲,我们‘真龙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会干得出好事来!关孤用左手托着下颔,道:且看他们怎生行事吧。
李发道:我们管不?关孤摇摇头,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规矩,同院的伙计之间,只能有私人的往来,不许有公事上的牵连,换句话说,只有上下纵的关系,不能有横的连贯,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干各的,没有交待,谁也不管谁。
李发搔搔头,道: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们的人办不了事的话,该可以助他们一臂吧?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他们出丑呀!关孤冷冷的道: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如到了再说,至少,眼前是他们在追人家,并非是别人追他们!不敢再多说,李发瞧向路上,现在,三个人也已来近了,那前奔的一个是个精壮强健的小伙子,眉目清秀精灵,但此刻却满脸慌张恐惧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颇为利落,纵跃之间,亦显得甚有根底。
可是,大约是心中惊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间,竟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个跟斗!这小伙子口中惊叫一声,整个人却平飞出去,连手上握着的半截木棍也抛了老远,砰的一家伙,跌了个大马爬!在地上一个翻滚,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样重,竟然连气也来不及透一口,爬起来又踉踉跄跄的往路旁那片废弃的集场子冲!但是,就在这一耽搁,他却再也逃不出去了,后追的那两个人,倏然分开,一前一后,刚好将他堵在中间。
这两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手握一双鬼头刀,另一个左手执一只摈铁拐,身高细长,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与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龅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