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来,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头,挫着那口黄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泪吧,留点精神起来好准备对付‘双义帮’那些邪龟孙,再说,我们也够累够乏了,得歇上一歇!抹着泪,申老四呜咽着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里难过……我惭愧啊……我惭愧啊……我实在太对不住项……项兄了……直到现在,我才算真个明白了什么叫‘以德报怨’四个字……笑了笑,项真道:言重了,其实,申老四,我还没那么深的涵养,更谈不上对你们是‘以德报怨’,你看,我不是仍旧取了你的两只耳朵做抵偿么?拧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项兄万莫如此客谦……以你我所结的怨,岂是一双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两条命去顶也顶不满啊……我哥俩又落得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换了个人,还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项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俩之危,更饶过我们两条性命,又竟慨然允诺帮助我们解此大难,项兄啊,甭说我们对你素来有亏无益,便是一些无怨无仇的老朋友,只怕他们也不肯冒险帮这个忙啊……‘疾风如草劲,患难现亲朋’,如今,可就是这两句话了……走了近来,项真道:罢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气啦,你的左右耳伤需要立时上药包札,以免沾了秽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烦你了……包要花吁了口道:我晓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想了想,项真又道:还有,你跟着去探探贾取欣的伤情,看看该如何医治?需要些什么药?马上叫那店掌柜到药铺去抓,办完了这些事,我们三个身上的这些零碎也得拾缀一下,说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着,嘀咕道:现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将下去了……转向申老四,项真又道:申老四,烦你带引包要花到你与贾取欣的房中,为你们二位上药治伤,还有,那店掌柜的独生女儿你马上给人家放出来,不要再折磨她父女俩了,这并不高明,知道吗?申老四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点着头答应,项真催促他与包要花进房去了,他又叫过那瑟缩一偶,吓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柜,和善的道:掌柜的,现在全没事了,你的女儿那个大块头会马上为你放出去,如今我们全在你店里暂歇着,当然,一切费用照算之外我们还会加赏头,你用不着怕,我包管不会伤你毫发,你立时去给我们烧水弄饭,并另开一间较大上房出来——说着,项真探手入怀,取出一锭重有五两的小金元宝来,一把塞进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黄脸掌柜手里,又道:这是五两金子,先拿著作我们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还得麻烦你出去买点药材——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听多了江湖中事,这位黄脸掌柜从侧旁观察,已经大略看出一个梗概来,那两个挟持他女儿的凶神,与后来的这三个人似有旧仇,又恰巧在这陋店狭路相逢,那先来两个中的磊亿头不是后至三个人的对手,被逼着自行削去双耳,后来的三个人便饶了他,如今已尽释前怨,结成朋友,后来的三个人还为先来的这两个人看病治伤,而且,他们好像更联成一致,准备合起来再对付另外的什么的江湖帮会中的人……现在,他看得出项真颇似这些人中的为首者,而项真非但仗义释放了他被囚的女儿,又付给他超过现价多多的费用,更对他如此和颜悦色,此际项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柜的休说满怀感激,一心情愿,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会高高兴兴的往里跳呢……连声答应着,店掌柜诚惶诚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点点头,项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店掌柜刚刚走出去几步,项真又叫住了他,望着他那张迷惘的黄脸,项真低沉的道:外面还有三匹马,掌柜的,请你多加照料,入厩喂食,另外,在我们离开之前,你最好不要挂起招牌做生意——我恐怕会有点小麻烦会发生,当然,在这段期间,你所有的损失,我们会加倍赔偿!呵着腰,店掌柜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着办……挥挥手,项真疲乏的打了个哈欠,这时,静立一侧良久的西门朝午才徐步踱了过来,他笑吟吟的道:项兄,方才这件事,你处置得完善极了,真个仁义兼顾,面面俱到,又周全,又干脆,如果我这‘千骑盟’交给你来带,一定比我领着他们更有规律,更有成效多了!项真摇头道:当家的休要高抬了我,这点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而断私怨与率众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两回事,如若我去带你的‘千骑盟’,当家的,不给你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才怪……哈哈大笑,西门朝午道:几曾何时,我们的‘大煞手’还是这等谦怀若谷的啊,哈哈哈……拱拱手,项真道:客气了。
阒这家客栈的前厅与甬道之间,他们随意闪聊的片刻,店掌柜的已匆匆过来请他们到收拾好的房间休歇,跟在店掌柜后面的,还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布衣裙钗,这个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却还白净,眉宇之间,依稀有店掌柜的神韵生像,嗯,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过的店主独女了,她如今显得有些憔悴与疲累,还有惊恐未消的余悸,店掌柜叫他女儿叩谢过项真与西门朝午之后,父女两人,又急着另行张罗菜饭去了。
进入那间拾夺得十分整齐的宽敞上房中,合著衣,项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伤口触动着躺到床上,他长长吁了口气,沙着嗓子道:当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别忘了叫醒我……坐在桌前,西门朝午笑道:就凭你那种机灵法,还用得着人叫呀?只怕有个风吹草动也便吵醒你了……懒洋洋的,项真道:如今不敢说了,我实在够困够乏,而这一身大小创伤,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头样……点点头,西门朝午道:你睡吧,我在这里静坐一阵,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徐徐闭上眼,项真轻轻的道:当家的,记得我们等会要一同换药扎伤,只怕今晚就会有事!西门朝午道:好的,项兄,你可知道‘双义帮’有些什么好手能人?项真躺在床上,话声有些朦胧了: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并不轻视他们,阎王好对,小鬼难缠……无声的一笑,西门朝午不再说话,他取下他隐于长袍内的铁魔臂来搁在桌上,找了一块旧布,开始静静的,仔细的擦拭起来……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小镇集,没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风民情又是淳朴而敦厚的,他们习惯着亘古以来的传统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况,现在又正是瑞雪纷飞,大地冰冻的严冬季节,没有活可干,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这个时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静黝黯,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街道上,连条野狗的影子全没有,寒风吹刮着,呼啸过那些人家残旧的屋顶,雪花缤纷,似鹅毛般绵绵息息的片片飘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丽,又是凄凉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后尾的两盏昏黄风灯,还在风雪里孤伶伶,悲切切的摇啊摇的……没有悬挂招牌的大福客栈里。
项真、包要花、西门朝午三个人全已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闲坐在前厅里低声谈着话,在不妨碍伤处的情形下,他们都已仔细而谨慎的洗了个痛快热水澡——或者说擦了个热水澡更为恰当,三个人身上的创痕全已重新上药又紧密包扎妥当,然后,他们各自先后睡两个时辰,再进了一顿丰盛的晚膳,现在,他们虽说仍然不如平时的强悍矫健,称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伤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利落得多了,也舒适得多了。
此刻——西门朝午轻轻往椅背上一靠,端着手中那杯滚烫的热茶在面颊上熨贴着,低沉的道:‘双义帮’的追骑到现在还没有到达,我想,今夜他们大约是不会来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谁还有这么个好兴致?冒着恁大的风雪赶路追人?姓单的又不是给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个还肯这般卖命挨苦?摇摇头,项真道:很难说,我们还是熬过今夜再下断语,好在大家下午睡过一阵子了,该也容易挺,申老四与取聂欣两人这些天来也受够了罪,担足了惊,让他们休歇半宿亦是对的……说到这里,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贾取欣诊病探伤,情形如何?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辍了口热茶,包要花才道:这小子能活到现在,真算他命大,不错,昔日你给他的那几下子,果然极重,他的内腑受损,心脉遭震,旧创并未完全复原,却又遭到了新的掌伤,依我诊视,是那属于一种阴柔性内家劲道的杰作,贾取欣的腑脏被震得出了血,而经脉也扭了道,血气逆涌,真力难畅,再加上受了风寒,担足惊恐,那病情,可就够瞧的了……项真平静的道:能治得好不?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亏他遇上了我,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岂有二致?但就算医术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来两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们到得及时,还不算太晚,贾取欣那条老命侥幸尚可保留,不过,这非但要大费我的周章,时间上,也需要很长一段日子的疗养了,而且,就算他日后痊愈,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为他已再也不能妄动真力,持久应招了……摇摇头,项真道:可惜……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彻底的将周身穴道经脉以一口内家真力疏导推拿了一遍,然后,又将我囊中所携的专治内伤灵药给他连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柜买回十味大补珍药来煎了,此时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柜的宝贝服侍着吃下啦……西门朝午笑道:这样就行了么?哼了一声,包要花道:哪会如此简单?他那一身伤病,还要连续七日,每日给他以真力打通经脉两次,我配的几味草药,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后,此外,那十味补药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为止,假如这种麻烦病痛就那几下便算完事,任谁也都可以夸称医道高明了!低低的,项真道:这样一来,我们至少还需要留此七天了……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爷,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贾的服侍舒贴了才走?微微一笑,项真道:听过两句话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妈的,杀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头摆人家登极乐,一头踢人家下地狱,全由你一个人在耍弄了……吁了口气,项真道:老包,什么时候你这急毛蹿火的脾气才能改——话未说完,项真已蓦然停住,立即侧耳静听,神色亦在刹那间转为严酷冷凛,紧接着,西门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觉了情形有异,两个人顿时屏息如寂,细心静虑的倾聆注意起来。
冷语如丝,项真道:马蹄声。
西门朝午颔首道:相当不少,约有三十余骑之众。
包要花沙着嗓子道:正是他妈的往这里奔来。
看着项真,西门朝午道:等他们找上门来,还是由我们先杀过去?毫不考虑的,项真道:我们杀将过去!搓搓手,包要花叹了口气:又苦了……了字在客厅的空气中轻轻飘散,屋外远处,一阵阵急剧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马蹄声已狂风般往小安埠迅速卷了进来,夜深人静,蹄声越发暴烈清亮,间或杂着马儿的喷声呵气声,低嘶声,人们的叱喝声,厉呼声,光景好不紧张恐怖!甬道那边的一扇房门启开了,申老四庞大的身影映了出来,他惊惶焦的的奔到这头,晃着他那颗缠满了白色棉布的脑袋,急切又紧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话儿来了?镇定逾恒的,项真一笑道:我想应该是他们,否则,谁会有这么大的兴致在这大雪夜里冒雪奔马?申老四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惶然道:项兄……呃,要如何应变,我,我全听你的吩咐了……站了起来,项真淡淡的道:走吧,我们一道去找他们!什么?申老四不由一哆嗦,惊叫道:我……我们过去找他们?点点头,项真道:不错,申老四,记得攻击攻击再攻击才是致胜之道,光躲躲藏藏,缩头缩尾是赢不了人家的……大睁着那一双龟眼,申老四提心吊胆的道:就……就只我们四个人,项兄,成吗?项真走到门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个陪着你,申老四,你怕什么?猛一咬牙,申老四一个字一个字迸自唇缝:好,我,我跟着闯了。
包要花与西门朝午也到了门边,西门朝午哈哈笑道:别含糊,申胖子,天塌下来,有项公子爷替你使脖子挺着!缓缓的吸了口气,项真道:准备了——了字还在寒瑟的空气中跳跃着,项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门闩,于是,呼哧一声,那两扇大门已被强烈的风雪顶开,在兜门卷进的雪花飘舞中,他已一步踏出,当阶卓立!对街上。
数十支火把正吐闪着青红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几个彪形大汉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来忙碌着,他们竟然挨家挨户开始擂门叫人,而那些被惊醒的住户,有的刚于睡眼惺讼中将门启开,擂门的汉子们便粗暴的把启门人推在一边,个个有如凶神恶煞般冲了进去搜查翻寻,这些人态度之张狂,行为之悍野,真已到达无法无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声势只怕也没有他们来得跋扈!雪仍在飘着,雪花中,三十几匹健骑便排成一列于街心,参加挨户搜查的大汉们约有二十五六个左右,尚有十个人静静的默立一侧,注意着那些大汉们的挣查进展,这些人,无论是正在擂门人户的也好,站着静观动静的亦罢,全是一袭纯灰色的紧身衣裤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红光芒映照下,越发把那些汉子们形容幻闪得狰狞凶恶,酷厉如鬼!那十余个挺立不动的人物里,嗯,项真到认识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着,面色阴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双义帮帮主三目秀士单殉么?单殉旁边,站立着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里针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万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万百侯竟然还像是带着伤,左臂正用一条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项真倒认得两个——双义帮六舵中的两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认了,莫不成,是双义帮在损失了四名舵主之后,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么?虽然,擂门的膨膨震响,人们的暴叱厉吼,马儿的低嘶刨蹄声搀杂成了一片,但是,雪后毕竟是沉静而萧索的,当项真突然开门现身,双义帮的那一批人已立即惊觉,尤其是单殉以下的身边各人更是反应得快,他们才觉有异,已各自招呼一声,炊然分掠四周——掠开的位置,刚好把那座客栈围成半圆!客栈前厅的昏黄灯光映照了项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着他苍白而冷酷的面庞,他卓立在石阶上,看去就有如一个索命的厉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极了,也阴沉极了在目光投注到项真脸上的同一刹那,单殉已陡然一震,心惊胆颤里,他大出意外的脱口低呼:项真!两个简简单单的字音:项真,已顿时把双义帮每个人都慑窒住了——不论是认识项真的抑或不认识的,他们心中所承受的恐惧与压力毫无二致!在一双双惊震怔愕的目光注视中,项真缓步走上台阶,他冷森森的看着单殉,话声阴沉而厉烈: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又碰上了,嗯?心头猛的一跳,单殉竟掩饰不住他内在的畏怯与瑟缩,他硬着头皮,嗓门沙哑道:姓项的……你,你忽然在此现身,可是,可是冲着我‘双义帮’来的?项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时此地此景,单大帮主,我又是这种态度,你说,我不是冲着你们又是冲着谁来的!神色大变之下,单殉又惊又怒的道:为了什么?微微爷头,项真平静的道:一点旧怨,再加上点看不顺眼。
强压着心中的愤恨者惶恐,单殉艰涩的道:姓项的,不错你与我‘双义帮,是有着梁子,但……但其咎并不在我,几次都是阁下你先行启衅有意找茬,而今夜我们来此,并不是为了你和我们以前的那笔旧隙,是别有原因……冷冷的,项真道:不要转着圈子说话,把你想讲的直接讲出来!舐了舐干裂的嘴唇,单殉忍气吞声的道:项真,我们以前的帐,可以留待日后再算,今夜,尚请你抽身抬手,让过一边,我们还要办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毫无笑意的一笑,项真冷沉的道:追杀申老四和贾取欣?大出预料的一惊,单殉有些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知道?微拂衣袖上沾着的雪花,项真淡漠的道:方才,我曾说过我之所以在此时出现的原因,除了和你们有点旧隙之外,不是另还带著有些看不顺眼吗?这不顺眼,便是指的此事!仍然不太明白,单殉恨恨的道:什么地方会令你不顺眼?又是谁叫你不顺眼?冷冷的,项真道:是阁下及‘双义帮’!事情很简单,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与贾取欣两人,他们业已十分狼狈潦倒,而且,贾取欣还身受重伤,原因呢?是你们正凭借着人多势大围杀他们,逼迫他们濒临绝地,我听了,觉得看不过去,便决心伸手管下这件闲事,等到方才一见你们这种跋扈张狂的气焰,我就更是看不过去了……颈子正中的喉结不停的上下移动着,单殉突然道:项真,我听说申老四与贾取欣与你并不友善,昔日你们之间还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却帮着仇人来了。
摆摆手,项真道:你用不着使这一套来稳住我,单殉,不错,申老四他们和我也并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纠葛已经化解了,他们已用一双耳朵还给我所欠的债!顿了顿,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无异,而在寻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见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会挺身出来抱以不平,何况需要打击的对象还和我并不怎么亲热呢!单殉额际青筋暴起双目圆睁,他怒道:项真,你不知道他们两个曾经硬闯‘二郎山’本帮总坛?又伤了我们‘澄朗’堂侯堂主,杀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数名儿郎,这还不说,我的好友‘九绵掌’苏照波也栽在贾取欣手中,这些血债,我岂能不报,岂能不索?我们费了天大功夫,才侦知他们这对狗头逃奔于此,顶着风雪连夜赶来,你,你想我们就会这么简单的抽身转回?项真面色冷酷,狠厉的道:单殉,我并没有叫你们转回,愿不愿意收手息战,全在你们,我,在这里恭候着了!客栈的门后人影微闪,西门朝午与包要花已分开左右来到项真身侧,同一时间,头扎白布的申老四也颤巍巍,肥耸耸的鼓着肚子站到一边,单殉以下‘双义帮’的每一个人都将火一样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还瞪着对方……一出来,包要花就怪叫开了:不要啰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见真章,早就想和你们干上一场,今夜的时间正好!月黑风高,果然适合拼命宰杀!猛然看见了包要花,单殉及单殉手下认识他的人又禁不住心头发毛,昔日他们曾和包要花在项真残舍之前有过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蛮横泼辣,已给他们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了!抹去额上的冷汗,单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道:项真……我答应你以前我们那笔旧帐从此勾销,你该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毁掉我的大事,更杀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其中一个是你在脱走时以大庞角所伤的……这些我全不计较了,只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帮助这两个曾经火焚了你贵舍的恶徒!申老四蓦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残杀‘一心镖局’十数名镖师,更为了不义之财而翻脸不认朋友的畜生!双目中怒火如焰,单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马上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猛一挥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梦,你他娘不信就试试,看谁能把谁摆平!低声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门朝午道:当家的,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么?操的……无声芜尔了,西门朝午眨眨眼没有吭声,目注情况的演变。
现在,项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阴森的道:你们和申贾两人并无不同,全都一样,那一天,若是你们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我,只怕我与我亲人的血仍需流溅,我的房舍仍然难逃火焚!一仰头,项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贾两人已还清了欠债,你们,却并未偿还,我们之间怨隙仍在,现在话已说尽,你们答应自此退走,并永不再寻他二人启衅,以往纠葛,我同意就此消弥,否则——双瞳里闪射出一片煞光,项真歹毒的道:我们就彼此以血溅血!单殉僵立不动,他实在是进退两难了,翻脸动手吧,项真的厉害他固然深为忌惮,而包要花与他所不认识的西门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这边可以说毫无制胜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仅面上涂灰,失尽颜色,那一口怨气,又是怎生咽得!对面,项真已冷冷的道:我们时间并不多,单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够,可是我要奉劝你几句话,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占不了我们的上风!就在单殉还犹豫着未曾下定决心作那痛苦的抉择前,他的侧边,一条人影已悄无声息的暴闪狂扑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里,那人的攻击已到了项真头顶!反应的迅捷在每个人的意念转动之前,项真的身影刹时幻做黄蒙蒙的光影一抹,当人们的视线尚不及追摄,他的八圈斩绝招已同时狂展猛出,有如八个项真在齐齐应敌,而八个项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黄影一抹,于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干似桩,在幻化着交织的、飞泄的、层叠的、纵横的、回撞的条线与弧形,那么绵密,那么凌厉,又那么凶悍,没有人看得出其中的过程,其中的趋势,其中的形态,只是炫闪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袭者已惨怖的号嗥着像块殒石一样重重的摔出了两丈之外!当那人仰卧在雪地上寂然不动的一刹,人们才看清楚他是谁——双义帮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纷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肤之外,连他的躯体,也扭曲得不像是一个人的躯体了,他的手上,却仍然紧握着他方才用以暗袭的兵刃——双环金刀!每个人的视线,刚刚投注在余廉死尸的瞬息,单殉悲愤欲绝的狂吼一声,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家伙蝎子钩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钩暴戮已经卓立石阶下的项真咽喉!瘦削的身躯一闪,项真已神鬼莫测的在蓦然间移动了十九个不同的方位,单殉看着落空,狂怒里,连步紧随,有如一阵旋风般猛跟不放,蝎子钩带着锐响,又闪电也似飞刺了二十一钩!在那溜溜,点点,条条,片片的晶莹蓝光里,蝎子钩的攻势已布成了一面严密而血腥的罗网,而这面罗网方待追罩过去,项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万年的流光毫无二致,当人们看见这道流光,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过去了!吭的一声,闷吭倏扬,任谁也没有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三目秀士单殉已打着转子连连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蝎子钩也在他坐倒的同时脱手飞出老远。
此刻——双义帮方面在一阵死样的沉寂之后,又突然哗叫鼓噪起来,在清心堂堂主袖里针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万百侯,及那六名新旧舵主的率领之下,数十名彪形大汉一拥围上,他们有的手中挥舞着兵刃,有的,则手持着那种银筒形的火药利器,就像一群疯虎冲杀上来!同一时间,包要花、西门朝午也狂笑着暴扑迎上,一侧,驼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双刃铲,怒吼如雷般扑将过去!就在这大厮杀展开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坐倒地下的单殉已突然声如位血般惨厉尖叫住手——机智绝伦的项真也立即出声招呼:各位且慢!眼看着就要交刃的双方闻声之下,马上便各自停止了冲势,他们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个个全站在那里发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单殉的面色惨白如纸——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着,抽搐着,连额心正中那一块铜钱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这时泛了乌青!急匆匆的,袖里针崔喜和两名舵主过去将单殉搀扶起来,单殉浑身痉孪着,抖索着,目光怪异而苍凉的投向项真,项真正双臂抱胸,也毫无表情的在远视着他!冷瑟的空气里,漾浮着太多的凄伦,大多的沉痛,大多的悲愤,及大多的绝望与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