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阳府花旗楚家这一日门前来了一辆车,赶车的是一个独目的汉子,这汉子乱发不修,身着黑衣,一张尖瘦的脸,颔下满生胡须。
他不声不响地把车子一直驰到这凤阳世家的门前停下,独目频眨,冷笑不语!楚宅门前的四个玉石狮子,映着秋阳,闪闪发光,大理石的方阶上,飘满了落叶,很显然天还太早,门房里的小厮还没有起来呢!这汉子像是赶了一夜的车,头发,衣裳,都为露水浸得透湿,顺着脸向下滴着水珠子。
这个人只是冷笑,他好似内心蕴藏着仇恨,这仇恨已使得他失去了知觉!楚家侧门开了,出来一个青衣小厮,望着车子怔了一下,赶忙跑过来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独眼汉子仍然是冷笑不语,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青衣小厮摸了一下脖子,自语道:怪事!忽然他看见这汉子背后一口金背砍山刀,刀身映着秋阳,泛出一片光芒,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吭声了。
独眼汉子这时忽然开了口道:师父,今天这口气也许可以出一出了!青衣小厮怔了一下道:你跟谁说……话?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眼,四面没有一个人,怪,这家伙又会跟谁在说话呢?小子!沉住气!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由车篷里传出来!独眼汉子点点头道:是!理会得!老气横秋声音又道:拿蛇拿头,杀人杀首,不要乱出手!独眼汉子一撩袖,狡黠笑道:你老这还用关照吗?车内又传出一声呵欠,好似有个人刚刚睡醒,在伸懒腰,含糊地道:到了花旗楚家了吗?独眼汉子道:到是到了,不过主人还没有露脸!扶我老人家下去!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尊贵之体,哪能随便沾染风尘!嘻,对,我老人家就叫主人接我进去!老气横秋的声音冷笑道:要楚秋阳那小王八抬轿,他妹子扶着,然后要那姓郭的狗才跪下来当台阶,嘻……这样你老人家喘着他的背,大概可以下车了!对!对!对!那被称作老人家的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传过话去!老气横秋的声音道:马老三,传句话进去!独眼汉子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只独眼,向着青衣小厮看了一眼,道:狗才,你可听见了?青衣小厮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转身撒腿就跑,由侧门一头钻了进去。
独眼汉子哈哈大笑道:人道花旗楚家卧龙藏龙,今天我可开了眼了!车中老气横秋的声音哼道:小子别猴急,好戏在后头呢,留神你那只独眼吧!马老三独眼怒张,牙齿咬得直响,厉声道:瓢把子,这头一阵务必让给我,我先杀进门去!混蛋!这声音,显然不是那个老气横秋的人所发,而是出自方才那个倍受恭维,被称作老人家的家伙之口!马老三立时噤若寒蝉,口中呐呐道:是……是……那人在蓬车里继续骂道:今天连徐老头在内,都不准动手,我老人家既然亲自来了,你们谁都别动!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你老是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出手?嘿……那人一笑道:不骂人口干,不杀人手痒,这十来年,我也蹩坏了,早该伸伸手脚啦!今天这个架,从上到下,我包了!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那人截口道:不要多说!是!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花旗楚家今天是完啦!楚家大门,霍地启了开来!六条大汉,一涌而出。
以花旗楚家的声势,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六百个,也能一呼即出!六条汉子,神采奕奕,一出门,各自站定,六个人,一十二道目光,一齐向着蓬车集中。
可是车蓬未启,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六人目光,集中到那独眼汉子身上。
六条大汉,为首一人,正是楚宅的上宾,左臂刀马思明,黄面无须,气宇轩昂。
其他五人,一个矮子,此人是地趟刀花六,一个瘦子是旗杆伍天威,另三个汉子,则是不甚有名的护院师父。
左臂刀马思明一打量独眼汉子,皱了一下眉,道:足下贵姓大名,我怎么……独眼汉子一抬头,嘻地一笑道:马老师别来无恙?马思明一怔道:噢……你是……独眼汉冷冷一笑:不才也姓马,马人杰,哈!可还记得我这一号么?马思明面色一变道:呵……我记起来了,足下就是外号人称金眼雕的那位?嘿……左臂刀马思明脑中立时忆起了昔日沉鱼寺的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他强作镇定,呵呵一笑,抱拳道:朋友,大清早光临,有何高教?马人杰正要答话,蓬车内那人已道:什么人出来了,马老三?马人杰忙赔笑道:鸡毛蒜皮,不是正主儿。
嗯!那人咳了一声: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养养精神不好么?独眼汉答了声:是!狠狠地看了六人一眼,再不多言。
左臂刀马思明只气得黄脸上变色,他身边地趟刀花六和旗杆伍天威更是怒不可遏。
三个护院师父,早已大喝一声,一拥而上,三口钢刀把蓬车团团围住。
左臂刀马思明惯以左臂出刀,快而准,故此得了这个名号。
这时他左臂一旋,刀花如雪花似地洒出一大片,独眼汉马人杰根本就役看清他什么时候拔的刀,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忖道:好快的刀!当时由不住伸手也去摸刀,忽然想起了车内那位主子的关照,忙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马思明这口刀乃是特殊打制的两刃分水刀,是两面开口,较一般刀为窄,是三尖两刃,攻敌时相当的厉害!随他之后,旗杆伍天威抖出了一串梭子枪,十三节枪身,互相磕碰得叮当作响。
地趟刀花六,一双小绿豆眼,却在马肚子底下打着转儿,好像是在找机会施展地趟刀。
六人一个齐撤了家伙,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看对方,却止不住为之气馁,包括独眼汉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于一点要打架的意思也没有。
马思明黄脸气成了白脸,一手按刀,狂笑了一声道:车里的好朋友,何不现出身来,既来了,藏头露尾又算是什么英雄?蓬车内,一无回应。
过了一会儿,竟然传出了一片鼾声!当然不可能是真睡觉,不过这种调调儿,实在太气人,谁能受得了?马思明一声大喝道:呸!什么玩艺儿?还不快出来受死!一个武师,终于忍不住,足下一点,已到了车前,右手刀尖一伸,直向蓬车上挑去!他的刀方递出一半,只觉得蓬车里呼地飞出一股劲风。
车幔一启,一闭,那名护院武师,倏地大吼了一声,丢刀,退身,如同一个肉球也似地飞了出去,足足摔出了八尺以外,呼一声,摔在了大理石阶上,顿时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那口飞出去的刀,呛啷啷,还一个劲地在石头地上滚动着。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蓬车内这人举掌之间,隔着帘幔,居然有此威风,那么这个人的本领不言可知。
车外五人,都吓得打了个抖索!独眼汉子嘻嘻一笑,道:要得!这小子是四川人,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加上那发哑的嗓子,听起来可真不是个味。
左臂刀马思明退后一步,嘿嘿一笑,道:车内朋友好身手,马某候教多时了!车内那人呸了一声:你也配!马思明面上一红,忍着气道:花旗楚家五世立杆,盛名四播……马思明哼了一声,冷笑又道:在下虽非主人,可是自信与楚大官人交称莫逆,也能作点主,现在只问,足下来此是什么意思?地趟刀花六也哑声道:坐在车子里不出来,光吹牛有什么用呀!车内那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咳道:老前辈,待在下打发他们了吧!那人哼了一声,慢慢地道:徐子明,你问问他们,这花旗庄里还有些什么人,姓郭的在不在?左臂刀马思明一听来客之中竟有徐子明在内,不由自主打了个抖索。
更可惊的是,那徐子明已是艺高位尊,位列三湘绿林魁首的人物,居然还称呼那人为老前辈,如此则另外那人又该是何等角色?他这么一想,顿时就呆住了。
这时车门一启,一个黑衣老者,轻提长衫,徐徐自车中走了下来。
马思明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徐老板,失敬得很!徐子明望着他点点头道:我老头子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是来挣面子的!马思明抱刀施礼道:徐老当家的,俗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当日的事,如今事过境迁,再说我们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徐子明鼻中哼一声道:这话可说得轻松!一歪头,吐了一口痰,冷森森地笑道:姓马的,这件事,你不配说话,叫你们主子出来!左臂刀马思明脸上一红,可是他知道这老儿不好打发,只好吞下这口气。
当时嘿嘿一笑道:马某固是不配,但是吃了人家饭,管人家事,徐老当家的你说是不是?徐子明右手一推道:滚开!马思明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这一掌正为其击中前胸,顿被打得向后翻了个筋斗。
地趟刀花六口中一声怪叫道:老小子,你敢打人?身子蓦地由地上一翻,掌中刀由下而上嗖一刀直向徐子明面上砍去!徐子明哼了一声,双腕一振,人已腾空而起,花六这一刀砍了个空,他在地上猛一滚,又窜了起来,可是第二刀尚未出手,徐子明已欺到了他身边。
花六二次翻刀,徐子明一抬腿道:去你娘的!呛啷!花六手中刀被踢上了半空,口中啊呀呀!直叫!如此一来,其他各人俱都吓破了胆!可是他们职责所在,又不能退缩,三个护院师父叱了一声:上!三人猛地向前一欺,徐子明呵呵一笑道:不要命的就来。
三个人吓得顿时又站住了。
左臂刀马思明自一边跑过来,大声道:不要动手!三个人巴不得不动手,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马思明望着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你也不要过分逞横,说干脆一点,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徐子明哈哈大笑道:要命来的!马思明冷冷道:要谁的命?徐子明笑声一敛,冷森森地道:姓马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他妈的跟我装湖涂?马思明道:愿闻其详!徐子明点点头道:好,你快进去把那个姓郭的叫出来!姓郭的?马思明心中一动,徐子明瞪眼道:郭飞鸿!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马思明点点头道:郭大侠并非此间常客,怎会住在此地?当家的看来是扑空了!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不信!马思明哼道:你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徐子明甚为失望地叹了一声,忽然面现厉色道:那么,你去把楚秋阳那小孽种叫出来!马思明哈哈一笑道:当家的,你来得太不巧了,我们楚相公恰好也不在家!徐子明怔了怔,一笑道:那也好!陡然回身,纵上逢车,对独眼汉马人杰道:主人不在家,我们进去等他!马思明神色一变,打了个眼色,与花六等人在门前一字排开。
徐子明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叱喝道:马老三,咱们进去,既来之,则安之!马人杰嘿嘿一笑道:老爷子说得不错,谁不知道小孟尝楚秋阳是好客成性,我们是远客,更该好好招待才对!马思明一扬掌中刀,冷然道:朋友们要不知自爱,在下等说不得只好开罪了!言罢对身侧一位护院师父道:江威,去通知客庄一声,就说来人欺人太甚,叫他们准备应付!江威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这时徐子明在车头座上狂笑了一声道:姓马的,我劝你还是歇歇吧,何必呢,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呀!话声一顿,凌笑道:马老三,闯!马人杰早就巴不得动手了,闻言长鞭一扬,叭一声,蓬车一窜,直向楚家正门猛冲了进去。
马思明见状实在忍无可忍,一声叱道:上!与同伴各自腾身而起,直向车座上扑去!矮小的花六却不奔人,而是奔向骡子,他个子小,双手一伸,已抓住了两匹骡子的扣环,用力地向下一拉,骡子受惊,扬起前蹄,差一点把车子弄翻过来。
车座上的独眼汉子一声吼道:妈的个巴子!唰!一鞭子,直向花六头上抽去。
这时马思明的分水刀,伍天成的亮银枪一左一右,全都向着徐子明身上招呼。
另外两个武师,一人是一口大环刀,另一人是一双判官笔,却是向马人杰身上下手!可是,这几个人,却是同时落了空。
突然,蓬车内一声冷笑道:都滚开!只听得砰当一阵乱响,马思明全数都倒了下去!混乱之中,这辆二骡双辕的蓬车,长驱直入,驱进了楚家的大门。
蓬车顺着花径一直快驰,直驰到梦家大厅正前,才突然停住。
这时楚家上下已起了极大的混乱,花旗客庄内的一干侠士,早已得讯,一齐奔过来!车座前的马人杰左手一按,飘身而下。
他身子方一站定,已有一名汉子嗖地一声掠到了近前,这人一身黑衣,头戴宽沿大帽,乃是楚秋阳在河朔地方新交的朋友,姓曹单名一个冰字。
这曹冰大大不同于一般食客,他身怀绝技,只是轻不施展,在河朔地面上以教书糊口,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汉子。
他和楚秋阳交上朋友也是非常偶然的。
说来真巧得很,楚秋阳走马河朔,因所坐马车在下坡时收势不住,眼看将跌落山沟之内,曹冰适时路过,猛然带住了怒马,定住了下滑的马车。
楚秋阳慧眼识英雄,遂与之交上了朋友!在当时,楚秋阳只觉得对方气宇不凡,有两把力气,并未深切了解曹冰武功如何。
彼此交谈之下,楚秋阳的大名,曹冰自是久仰,可是曹冰之名,却是无人知道,楚秋阳因见对方居处寒酸,是以执意请他到凤阳自己家中。
曹冰乃是河北东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在宣化府随毛一腿,练了七年硬功夫,打铁,挑水,什么苦活都干过!毛一腿是冀省有名的武师,尤其是他的下盘功夫好,有一子一女,另有门徒六人,可是子不成材,门徒六人之中,倒有五个不成器,顶多学了他武功三成,唯独这曹冰一人,却是根骨质秉,均是上上之选!毛一腿生恐曹冰尽学了自己绝技,平日对之甚是忌苛,只用那粗浅的功夫搪塞他!曹冰自幼失亲,早已养成了刻苦意志。
他在毛一腿门下,自知不如其他师兄弟有钱,可以孝敬师父,而不得不操些贱物役以补救。
不想如此一来,竟然成了规矩,竟然名符其实地在毛一腿家中成了正式的下人,平日什么事都是他包办了,烧火挑水,全是他的事。
曹冰仍然口无怨言,他下决心要学得毛一腿的独门绝技——七十二路连环腿,外带三十六般巧打神拳。
可是毛一腿这些绝活,除了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毛大成以外,竟连他女儿毛小微都不肯私传。
偏偏毛大成连小成也成不了,而毛小微,倒有大成之望。
毛一腿最后失望之余,才传给了毛小微!这其中要想完全明白,话可就长了,咱们是长话短说。
曹冰在师门五年下来,除了些杂技以外,竟连一手真功夫都没有学到!可是有一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五年以来,他挑水、打柴、打铁、做工,却把武功中最重要的下盘功夫打好了。
毛小微自幼与曹冰共长,谊属师兄妹,平日见曹冰事师为人,无不忠厚过人,私心早已对其有所独钟,平日见他如此,每每心中代其不平,尤其是父亲传授武功,更是显然的不公平,令人恼恨!毛小微虽是生长在武夫之家,可是倒是很有点心思,她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姑娘长大了,难免要嫁人,而父亲必定是把自己许配其门徒六人之一。
这六个人当中,再挑再选也不会挑到曹冰身上,因为曹冰出身微贱,一贫如洗,不比其他五人多金,可是真要是嫁给了这五人之一,那可是永无前途可言了。
毛一腿越忌苛曹冰,毛小微也就越爱他,于是,毛一腿的绝技,都由毛小微转授了曹冰。
曹冰开始强大了。
他原来苦练的下盘功夫,助长了他学技的本钱,如今再学起来,自是事半功倍,于是毛一腿的七十二路连环腿以及三十六般巧打神拳,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曹冰学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毛一腿的二弟子谢明山——也是六个弟子中最有钱的一个弟子,托人来向师父说亲,毛一腿居然答应了。
这件事对曹冰的打击是够大的了,毛小微更是芳心尽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毛小微和谢明山成亲的那一日,曹冰痛不欲生,可是却只能将恨深深地埋在内心!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曹冰正在后院劈柴,毛小微悄悄地来了。
她打点了一个包裹,备了两匹马,找到了曹冰,要同他私奔,她受够了谢明山,芳心中所爱的只有曹冰一人,她要他拿出大丈大的勇气出来带她走,远走高飞!曹冰的心动了。
于是,他带着毛小微走了。
他们两人做了三个月的露水夫妻,却想不到,毛一腿竟然找到了他们。
毛一腿捉住了他二人,把女儿立时处死,曹冰更判下了五马分尸的重刑!那是一个阴风苦雨的日子!天上刮着大风,雨丝如针,毛一腿和他的五个徒弟,亲自在场监刑。
五匹怒马拖着曹冰的身子,一声令下,五马各自狂奔,可是老天有眼,竟然曹冰会没有死。
说来这事很奇怪,原来毛一腿的四弟子,平日为人心怀慈善,对曹冰极同情,今日行刑,正巧是由他结绳子。
这人姓文名良彦,他为了救曹冰一命,先已在绳子上弄了手脚,五根绳索中,居然有四根都先用刀子割断了一半,只有右手一根是实在的!在如此情况下,四根将断的绳子,自然是难以分撕曹冰钢铁一般的身子。
于是,五匹马之中,四匹断了索,只有右手那一匹狂奔不已。
曹冰在地上直被拖了数里,皮开肉裂。
注定他命不该绝,非但没有丧生,却还因此有了奇遇。
原来武当山的空空道人,正值路过当处,见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曹冰解下马背,带返武当。
空空道人乃武当门早年弃徒,自己苦修,才学成绝技,侠行江湖,自成一门,年逢知命,尚未遇见一个传人。
这时一见曹冰根骨绝佳,待其醒后,细问事由,竟然不加深责,反倒收他入门下。
空空道人因为当年自己身受,所以对曹冰更生同情,竟然在武当山,以七年的时间,把一身武功,倾囊传给了曹冰。
这七年来,曹冰的武功进境,真是他昔年所梦想不到的!空空道人非但造就了他一身杰出的武功,也传授了他很多学问,举凡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道人竟是无所不精。
曹冰接受了道人文学武功,真可说判若二人。
临别之际,道人更把自己一口防身兵刃天缺剑赠与了他,并且告诉他说宝剑能杀人,却也能杀自己,杀人者必死刀下,你这一身本事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施展,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道:你以为你本事大,比你本事大的人多得是!空空道人最后又以一生经历的哲理告诉他说:一个会武功的人,最难作到的就是藏锋掩芒,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好了!曹冰谨记师言,带着那口天缺剑下了武当山,这多年以来,他确实遵照师训行道江湖,果然没有结下一个仇人!可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是绝对不甘寂寞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今日又来到了楚秋阳这里的缘故!可笑楚秋阳,居然对如此一个英雄看走了眼,而置其于客庄,当常客看待!曹冰在楚家转眼住了数月,既未得主人重视,已渐有去意!想不到,今天,这件事情来了。
所谓受人衣禄,为人消灾,更何况曹冰是一个极有血性的汉子,这件事他怎能不管!金翅雕马人杰话该倒霉,他眼睛中,哪里会看上楚家这一干食客!曹冰一现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马人杰一扬手中鞭,唰一声,直向曹冰头上抽来,却见后者一扬手,已操住了鞭梢。
马人杰心中一惊,口中大骂道: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吧!口中骂着,手上用力向后一带,却想不到长鞭竟是丝毫不动,马人杰再一用力,仍属枉然,而对方仅以二指箝鞭,竟然使得马人杰施出全力,拉不回去!这情形,顿时使得一旁的徐子明大吃了一惊!他是老江湖了,什么人什么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一点也错不了。
徐子明一见黑衣人这种身手,就知对方是自己一个大大的劲敌,当下正要叱止马人杰不可妄动,却已晚了一步!马人杰扯鞭不下,一时大怒,身子向前一窜,口中大骂道:狗杂种!左手一翻,一口鱼鳞刀,照着曹冰胸前猛吹了下来!刀光一闪,却为曹冰左手四指把刀捏住了。
这一来,马人杰才知道了厉害!他神色一变,猛地松手就跑,曹冰一声冷笑道:相好的,还你家伙!右手一抖,原刀奉回!马人杰一声惨叫,陡地倒身于血泊之中!徐子明见状惊叫了一声:好小子!楚宅众豪士,见状齐声喝好,士气大振,一拥而上,眼看就是一场群架!就在这时,大门口有人高声道:少庄主回来了!蹄声响处,楚秋阳飞马而来,见状大声道:各位不要动手,什么事由我自己来处理!众人闻声纷纷退下。
曹冰也默默地退至一边,徐子明一张脸已气得青紫发黑,这时一声狂笑道:好!姓楚的,你回来得正好!楚秋阳一跃下马,目光一接触来客徐子明,禁不住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原来是徐老当家的,既来我花旗庄,就是我楚某的客人,干什么如此动刀动剑,未免太不雅观了,徐当家的,请!说罢,伸手让客,不愧孟尝之风。
徐子明呵呵一笑,哑声道:楚秋阳,我徐子明来找你,可不是跟你请安问好来的,咱们那笔账,今天应该算一算!目射凶光,继续道:老夫今日陪着一位前辈,是专门答谢上次盛情,顺便来见识一下郭飞鸿其人,我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楚秋阳嘿嘿一笑道:老朋友,郭少侠并不在我这庄上,只怕令你失望了!徐子明哈哈一笑道:那说不得楚相公你兄妹要辛苦一下了!楚秋阳怒声道:什么意思?徐子明点头道:大相公,你那两手我徐某人过去也见识过了,我看你也别献丑了,倒是……说至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面道:倒是方才那位黑衣朋友,徐某失敬得很,想要请教请教!目光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着曹冰其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什么黑衣人,楚某这里从无没来历的朋友!徐子明一双眸子疾转,仍然找不着要找的人,他点点头道:好,那么这件事咱们等会再谈!说到这里,向着蓬车大声道:老人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蓬车内那人狞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我饿了。
楚秋阳万没有想到蓬车之内还有一位老前辈,在场各人也没有想到。
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前辈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我饿了这么一句话,真正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啼笑皆非。
小孟尝楚秋阳皱了一下眉,目光遂向徐子明望去,冷笑道:足下还另有朋友,何不请出一见?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见的好!咳了一声,接道:我这位前辈口称饿了,不知贵处可有什么吃的?楚秋阳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可是他这小孟尝三字外号,正是说明了他慷慨的侠风。
这时闻言,他朗笑了一声道:贵友到我这地方,岂有挨饿之理,自当接待!一面转身对身侧人道:吩咐下去,急备上席一桌,招待客人!徐子明点点头,心中也由不住暗赞了一声。
四周围虽是人群密集,可是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大家的目光,都注定在蓬车之上,倒要看一看,车内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楚秋阳一笑道:徐老当家的,请和贵友入内进食吧!徐子明惨笑了一声道:小孟尝,你虽为人慷慨,可是今日一会,只怕你是凶多吉少了!他闪烁的目光,在马人杰尸身上转着,冷冷地道:这笔仇咱们是再也解不开了!说着走过去,弯下身,看了看马人杰。
楚秋阳心中猛地一惊,他来时匆忙,未曾看见地上有个尸身,这时见状,面色微变,暗忖:这是谁干的?虽然马人杰并非有什么特殊的高手,可是能在徐子明身边,杀死了这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面暗惊是何人有此身手,另一面却更为未来的发展而担心!因为现在对方既死了人,这笔账,可就永远也算不清了!楚秋阳忙赶上几步,细看了看马人杰,道:还有救没有……唉!徐子明狂笑了一声道:死个把人算什么,姓楚的,你也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楚秋阳冷笑不语,环顾左右冷冷地道:这位马朋友是谁料理的?人群中,蓦地出来一人,道:是我!楚秋阳一怔:曹兄弟……是你?曹冰点点头,目光扫向徐子明道:杀人赔命,欠债还钱,以前的事情不论,这人既是我杀死的,与楚相公无关,当家的你看着办吧,什么事都由我曹冰担了!曹某一人一命,你要就拿去!徐子明怪笑了一声道:好!一挑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就遵命记在曹朋友你的账上!顿了顿,接着:朋友你大名是?曹冰!曹冰?徐子明一笑道:好!好!怪不得姓楚的在凤阳有头有脸,原来手下真有能人!此言一出,楚秋阳一声笑道:当家的你错了,在我楚家的朋友,都是我楚秋阳的上宾,楚某可不敢以东主自居!一旁的曹冰也一笑道:楚兄也不必过谦,小弟蒙兄恩待,所谓食人衣禄,忠人之事,就是为大哥你送了这条命也是应该的!楚秋阳倒是真没有想到,曹冰竟是如此一个血性朋友,自己真正是走了眼了。
想到了自己平日的疏忽冷落,一时真是愧恨不已。
道:曹兄弟……竟然接不下去。
徐子明目射凶光,嘿嘿笑道:现在不是二位闲话的时候,这件事看看该怎么办吧!曹冰猛然回身,凌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告诉你一切与我兄长无关,我曹冰生就热血铁骨,只要你有本领,曹某这一颗项上人头,随时奉上!徐子明正要发作,蓬车内一声叫道: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好不好?徐子明竟然按捺住怒火点点头道:好!好!说着走到蓬车边,细声道:前辈可是要出来吗?车内那人大声道:当然要出来,你莫非要我关在里面一辈子,他娘的!徐子明老脸一红,却竟也忍下了这口气。
当时双手把车门拉了开来,并且探进身子去!大家的目光,一齐向车内集中!这人出来了,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干瘦的白手,手上留有寸许长的指甲。
这只行将就木的手,搭在徐子明肩上,然后抖颤着探出了身子。
那是一个高不过四尺的白衣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了。
只见他瘦小佝偻的身躯,包裹在肥大的白衣之内,全身简直像是纸糊的一般。
这老人足下穿着一双像女人一般的一双花缎子绣鞋,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彩帽,帽下两边,是一层刺猬似的短发,色作灰白。
最可怕的是,这老头儿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血色,灰中带白,白里透青,他那灰白的脸,发黑的嘴唇,松弛的颈皮……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这样一个快死的老家伙,来这里干什么!楚秋阳心中暗吃了一惊,和他并立的曹冰更是面上变色。
因为江湖上,越是这样奇模怪样,出乎常态情理的人,越是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怪相的老朽,也许正是一个身怀不世奇功的可怕人物。
所以曹冰和楚秋阳,这时都由不住暗暗惊心,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未发言。
这老人在徐子明的相扶之下,伸出了一只抖颤颤的脚,那绣花的鞋上,其尖端尚带有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缨,随着足尖抖颤颤的。
徐子明在这老人面前,态度极为恭谨。
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搀下车子,这老头儿一只白手自后腰抽出了一柄折扇,唰一下张开来,用以遮住当空的阳光。
楚秋阳向曹冰点点头道:曹兄弟,你随我上前见见这位老朋友!二人走到了老者近前,老人眯缝着眼道:这两个人是谁……呀?徐子明冷冷地道:这位就是凤阳府的楚大相公,楚秋阳!楚秋阳冷冷抱拳道:不敢当!老人点点头,笑了笑道:年纪不大,能挣得今天这个场面,可也不简……单啦!目光又转到了曹冰身上道:这位是……徐子明一声狂笑道:这位是曹朋友,单名一个冰字,马老三就是这位朋友给做下的!老人点头笑了笑,笑容中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点着头笑道:马老三的尸身呢?你扶着我过去瞧瞧去!徐子明鼻中哼了一声,就搀扶着老人走过去。
老人站在马人杰尸身之前,看了半天,点点头道:草包,现眼!徐子明面色不忿道:他也是跟老前辈你出来的,这样死也大不值了!老人低笑了几声,身子抖得更厉害。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徐子明道:所以我不叫你们乱出手就是这个道理……微顿接道:马老三平日为恶多端,仗着你的势力,在外面干坏事,这些事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徐子明脸色一变道:老前辈你当着敌人,怎么……老人嘻嘻一笑道:你别急……自己人不好,骂也是要骂的,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子明你是这意思吧?徐子明气呼呼道:正是这个意思!老人抖颤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这是小事,等吃完了饭,公公我替你作主!徐子明面色稍霁,微微冷笑道,可惜今天你老人家是白来了……老人皱眉道:怎说是白来了?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郭的不在这里,剩下的人,不是我说句狂话,我徐子明自己一个人就可料理了!群豪固是大怒,楚秋阳更是面上无光。
可是话说回来,楚秋阳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对方对手,心中气恼,却作声不得,只有频频冷笑!老人闻言,小彩扇一偏,对着楚秋阳身边的曹冰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可真是难辨,因为脸上皱纹太多,简直看不出来他是在笑。
然后他用手在徐子明身上拍了拍:孩子,这话可得收回去!大家听他称呼徐子明如此一位六十开外的人为孩子,都差一点想笑。
可是徐子明却也受了,他与这老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也只有他二人自己肚子里有数。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徐子明冷笑道:你老是什么意思?老人指了一下地上的马人杰道:他要是听我的话,不乱出手,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吗?徐子明咬牙道:这是你老人家存心要他死,否则你老伸一伸手指头,马老三也死不了!老人一呆,遂笑了笑:这话也有道理,我老人家一时竟忘了伸手,也许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说罢伸手在眼角擦了擦,倒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老善士模样。
突然他又弹了弹指甲,点头道:主人不是说开饭了吗?走!咱们吃饭去!徐子明咬了咬牙道:马老三的尸体,莫非就放在这里不成?老人摇摇头道:不行!不行!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扁圆荧亮的贝壳来。
大家的眼光,于是又移到了他这贝壳上。
老人打开了贝壳,呐呐道:一时三刻之后,主人洒上一把灰也就行了!一面伸出小手指,用手指上的指甲,轻轻从贝壳中挑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同时伸出一只脚,把死者翻了过来。
徐子明惊道:你老人家对自己人,也用这东西,岂不太……老人摇摇头道:你知道什么!说着足尖一点,马人杰的嘴就张了开来!老人把指甲上的红粉,轻轻地弹到了马人杰的口内,然后又在耳鼻之内,各挑了一点!最后又在尸身小腹,双膝上各洒了一点。
收起了贝壳,他含笑道:干脆,利落!马人杰尸身,被他这种红色粉末洒上后,不过霎息之间,众人眼看着他尸身上冒出一片红烟,卿卿有声地响着。
在细微的响声中,慢慢缩小,缩小……老人笑了笑,又擦了一下眼角。
他可不是在哭,而是那双老眼,习惯性的爱流泪,必须不时地擦一下才行。
楚秋阳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尚未请教老先生怎么称呼?老人弯着腰,呐呐道:人老了,说些啥,我也听不清,子明,他在说些什么呀?徐子明冷冷地道:他在问你老人家的大名!老人一笑,抬头道:楚相公,你别客气,年轻时,我倒是有个名字……众人已为这怪老人的一切,弄得呆住了。
这时听他要报出姓名,每人都拉长了耳朵。
老人顿了顿,咳了一声道:多少年不用,都给忘了!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大相公,你要问他老人家的名字吗?我看不必了,连我也弄不清楚!楚秋阳面色一冷道:当家的这话怎么讲?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拙荆苏琴子,乃是此老的孙女,就是这么一点关系!楚秋阳面色一变。
他半天作声不得,心里面却在慢慢地盘算,试想那苏琴子已是年近花甲,此老既是她的祖父,这当中的年岁,该有多长的一段距离!他于是又联想到,郭飞鸿飞刃把苏琴子一身功力完全废了,今日此老在此现身,可想而知是为孙女复仇而来,一个徐子明已够自己应付了,如今再加上了此老,看来真是无法善了了!偏偏郭飞鸿又不在此,今日之局,真正不堪设想!他内心虽是忧急如焚,表面却力持镇定。
他迅忖至此,忙抱拳欠身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人家是姓苏了,真正失敬了!姓苏的老爷子点点头道:我饿了。
说着向门内指了指,就好像是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面对徐子明道:走!扶我进去!徐子明冷冷一笑道:主人请头前带路如何?楚秋阳哈哈笑道:请!一拉曹冰道:来,兄弟,一起吃饭去!言罢,率先进了大厅,徐子明搀着苏姓老人随后而入,大厅内这时已摆好了一桌筵席,按说此时早饭已过,中饭未到,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楚家乃鼎食之家,随时开一桌饭,实在是极其方便的事。
姓苏的老人,一进厅,连连道:好香!楚秋阳本着先礼后兵的态度,来接待这两位仇家,心情十分沉重!可是曹冰,却是十分开朗。
他今日能为楚秋阳真正地出点力,以平生所学,来报答知遇,心情自是高兴。
丰盛的一桌酒席,只有四个人在座。
姓苏的老头子,好似一心一意都放在吃上。
别看他方才那种抖颤衰老之态,可是吃相却是惊人之至,酒到杯空,菜到盘净,简直有如虎入羊群,吃相好不惊人!楚秋阳只不过是敬陪末座,内心一直在盘算着未了之局,眼看着其他三人都在放量大吃,自己却始终提不起吃的兴趣。
一盘盘的佳肴,一壶壶的美酒,流水一般地送到席上,姓苏的老人从不放过一样!他吃一样,夸一声好!最后他吃完了一盘清蒸羊羔,蓦地站起来,那弯下的腰,倒是直了不少,也许因为他的肚子吃大了,不得不挺起腰来。
他那双死人一般的瘦手,摸着鼓鼓的大肚子道:太好了!太好了一偏头对徐子明道:今天在这里吃的每一道菜,你都给我记下来,以后我回去了,每一天照样替我备一分!说着,又干了一壶酒,哈哈一笑道:不行了……再吃要出毛病了!楚秋阳勉强赔笑道:老人家请落坐休息一下吧!姓苏的老头子,推座而起,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在团花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他的坐相也很怪,颇像是东洋人那种跪坐的姿态,口中笑哈哈地道:主人有好茶没有,不麻烦的话,请给我老人家来上一壶!大厅内四个侍仆,个个怒视着他。
楚秋阳含笑道:理应奉茶!一回身,喝道:献茶!仆人虽是心恨,可是心知主人好客成风,不敢怠慢,须臾,献上了青瓷小壶的一壶香茗来!老人接过来就鼻一嗅,哈哈笑道:云南的普洱,好!好!竟然口对口咕咕有声地饮了起来!两旁侍者,俱都吓得呆住了!因为这壶茶,是刚刚沏上来的,是刚开的开水,这老头儿就像是喝冰水一样的自然,一刹那已喝了干净!他口中又连声说着:好!好!好!好!一扬手,手上的青瓷小壶蓦地脱手飞出,四仆连忙去接,那小茶壶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上,丝毫未损。
这一手功夫,自然是十分惊人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苏老好纯的功夫!姓苏的老人,却似充耳未闻一般,这时面色微微泛红,一双眼皮连连眨动,最后竟自合上了。
须臾,他鼻中传出了鼾声。
楚秋阳看了如此情形,不由皱眉道:怎么,苏老先生莫非睡着了?一边的徐子明霍地站起来道:老爷子,醒醒!苏老头眼皮子睁开一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徐子明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老怎竟在此睡了起来?苏老头一笑,鼾声又起。
徐子明咬了咬牙,用力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道:好吧!你老人家就睡觉吧,这里的事我也能应付下来!苏老头睁开眸子,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应付不下来!徐子明冷冷笑道:你老人家睡你的吧!苏老头点点头道:好!好!你要应付下来,那是再好也不过,否则我再起来看看也不迟!说完又闭上眼睛,鼾声大起地又睡了。
徐子明面色铁青地转向楚秋阳道:楚相公,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现在我们应该谈谈正事了!楚秋阳冷然道:楚某洗耳恭听!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还是那句老话,这凤阳地方太好了,徐某人要在这里立个窑子!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凤阳也不是楚某的家产私地,徐当家的,爱立什么立什么,这又何必与在下商量!徐子明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他偏首看了看身边的老人一眼,好似有些话不便出口,当下一声冷笑道:二位朋友,咱们外面谈可好?楚秋阳离座道:悉听尊便!地上的苏老头,蓦地睁开了眸子,点头道:当然,当然,外面凉快!话完又发出鼾声,看来令人好笑。
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做作,脖颈深垂,鼾声如雷,可是人家说什么话,他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真不知他是扮什么戏!三人鱼贯步出大厅,厅外早已聚集了百名以上的豪客,一个个刀出鞘,箭在弦,现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些人,全是楚秋阳门下闲居的食客,平日养尊处优,难得今日有机会出出力气,自是格外卖命。
几百只眼睛,一齐集中在徐子明身上!徐子明乍见此情,心中也不禁微微吃惊!他虽然武功精湛,可是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一时也颇为惊心!楚秋阳随后走出,人群中立时呼喊道:公子暂请退后,这厮交给咱们了。
打死这老儿!剥了他的皮……呼喝大作,有如雷鸣,声势端的惊人。
徐子明忽然站定,嘿嘿一笑道:怎么,要打群架吗,徐某人可不含糊!他说话时,目光却注定在楚秋阳脸上,频频冷笑,那意思似乎是让楚秋阳来处理这件事,口气虽硬,脸上到底有点不大得劲儿。
楚秋阳上前几步,抱拳道:众位兄弟不必如此,各自请回,这里事由在下料理就可!众人大叫道:不行,我们不能放过他!又有人道:大相公,你老退下来,这两个老猴儿交给我们了!眼看着又是一阵起哄,徐子明嘿嘿连笑不已,目光望着楚秋阳,凶光四射道:只要楚大相公你愿意,大家一起上,徐某也不在乎!说着,他还捋起了一双袖子,表示立刻就要打架的样子!小孟尝楚秋阳一声冷笑道,当家的,你可错了,楚某武功虽不行,却不是怕死惜生之辈,更不是出卖朋友的人,你且等等,我来劝说他们!徐子明嘿嘿连声道:光靠人多是吓不了人的!一旁的曹冰一双明亮的眸子,始终注定着他,这时冰冷地道:徐朋友,你错了,楚大哥可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要朋友为他卖命的人,只是他平日重义轻财,才结交了这一群自愿卖命的朋友!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个了?曹冰冷冷道:当然!徐子明目睹这人精华内蕴,两太阳穴高高隆起,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劲敌,我方才只想到了那姓郭的不在,却忘了眼前这个姓曹的。
心中想着,冷笑道:曹朋友,这件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哼!曹冰一笑道:太晚了!旋又接道:曹某倒是不想多事,只是方才一时失手,杀死了那位姓马的朋友,这时后悔莫及,就是想抽手也不行了!徐子明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他满打算今日同着苏老头来,以苏老头一身功力,可以横扫楚庄,掌毙郭飞鸿,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却没有想到这位老爷子还没动手便要吃要喝,吃饱又在人家这里睡觉,看来已不敢指望他一定出手帮忙,否则,何致于马人杰死在对方手下,他竟连手也不伸一下。
据此推想,自己比之马人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实难指望他出手帮忙。
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请他出山,倒不如自己集结几个卖命弟兄来此寻仇,还靠得住些,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真是越想越窝囊!想到这里,不免更认真地去注意曹冰这个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动声色,沉着得可怕!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老三祸由自取,也怪不得你,朋友,你何必跟着蹚这场混水?曹冰呆了一呆,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冷森森地一笑:徐老当家的,你看错了,曹某可不是贪生忘义,出卖朋友的人!徐子明一瞪眼道:我是好言相劝,听不听在你,莫非我还怕你不成!曹冰微微一笑道:徐当家的大可不必,以在下这点修为,即使是勉强胜过了阁下,可是比起那位苏老爷子,还差得远!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不是我小看了朋友你,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你连徐某也抵不上!曹冰微笑不语!这时楚秋阳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那群食客劝回去,他只身转回,望着徐子明冷笑道:徐老当家的,有什么道儿,现在可以划下来了!徐子明森森一笑,道:楚秋阳,有道是光杆不挡财路,你在凤阳地面上也住够了,我徐某人,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没有什么大宏愿,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愿,只要你楚某人一点头,咱们立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得伤的白伤,死的白死……说到此,他阴险的笑了笑道:怎么样?楚秋阳冷笑道,我实在不大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一句话,你楚秋阳即日离开凤阳,这片家业留下来,也让我徐子明和手下一干弟兄有个歇脚的地方,怎么样?楚秋阳只气得面上变色,可是他仍然忍住一腔怒火,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太客气了!徐子明眯着的双瞳一张道:你答应了?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徐子明,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姓楚的在凤阳,又不是才一天半天,而是世袭五代至今……微顿,他冷冷地接道:我楚家门,在地方上一不为恶,二不仗势,就是有点财产,也是我祖先的心血所聚,徐当家的,只凭你一句话,就要叫楚某搬家散伙儿,这件事确实是太为难了一点!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楚秋阳哼了一声道:恕难从命!徐子明点头道:好!我也料定了你不会答应,咱们好说不成,就来歹的吧!言到此,一扭腰,已纵身到侧边天棚之下,回头点手道:二位请这里来!楚秋阳冷冷一笑,小声对曹冰道:曹兄弟,我有个请求,请兄弟你务必答应!曹冰一怔道:大哥何事,只管吩咐就是!楚秋阳呆了呆,回头向徐子明看了一眼,又回头过来,轻叹一声道:这厮功力高强,我绝非其敌……万一要是我……曹冰冷冷一笑道:大哥不要说这些气馁之言。
楚秋阳呆了呆,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所请求你的是,万一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你要为我去找寻一个朋友,你可愿意?曹冰一怔道:什么朋友?楚秋阳道:郭飞鸿!郭飞鸿?是的!楚秋阳苦笑道:他是我生平一个知己,还有兄弟你……我们相识虽不深,但是……曹冰冷冷一笑道:找到郭飞鸿要他为大哥你报仇?楚秋阳一笑,摇头道:不,愚兄岂能连累朋友,唉……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交朋友又有何益!楚秋阳望了他一眼,深为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兄弟你有这句话,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我要你找到郭飞鸿,是要请他与兄弟你共住于此,我楚家这一点基业,有仗维持,直到舍妹青青成家立业之后,你们才可离开,如何?兄弟你可答应?曹冰目中泛出坚定神色,频频冷笑道:小弟蒙大哥如此看重,这一点小小托嘱又算什么?楚秋阳喜道:如此说,兄弟你答应了?曹冰冷然接道:不过有一点……说着,目中泛出泪光,冷冷地道:只要小弟还有三分气在,一定不负所命!楚秋阳一惊道:兄弟这是何意?要知我摒退众位,独留兄弟你在此,也正是看重兄弟你的,要将重任托付于你,你难道……曹冰含泪道:曹冰一生见弃于人群,幸蒙大哥掬心恩待,今日大哥有危难,正是小弟效力之时……大哥这项使命,请转托别人,小弟只怕万难从命了!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是说你难道……曹冰点点头道:小弟早就想死了!冷冷一笑,望着目瞪口呆的楚秋阳,接道:来,大哥,我们去会会姓徐的去!楚秋阳一把抓住他,道:你当真想死吗?还不退过一边,看我来对付他!曹冰冷笑道:不是小弟小看了大哥,大哥功力似还不是这姓徐的对手!楚秋阳一惊,疑惑地望着他道:我既不是他对手,你又岂能胜过他?曹冰一笑道:那就不一定了!苦笑了笑,接道:小弟的武功,大哥只怕尚未觉查出来,今日就请大哥你指教一二!楚秋阳呆了一呆,道:你真能敌得过他?曹冰哼了一声道:姓徐的大概还差了一点!楚秋阳大喜过望道:好兄弟,你瞒得我好苦,既如此,你就代愚兄出了这口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