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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述身世

2025-03-30 08:05:26

段誉见他脸上有为难之色,心想此人武功虽高,头脑却颇不聪明,又道:所以啊,老前辈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下次我请家师来和老前辈较量较量,且看谁的本事大。

倘若老前辈胜过了家师,那么我再拜你为师不迟。

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什么时候比武?段誉所说的原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没料到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踌躇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声若龙吟的啸声,越过数个山峰,浩浩而至。

段誉先前听到南海鳄神的啸声,声音极是惨厉,此刻这啸声却是正大平和,然中气充沛,声塞群山,和南海鳄神也是不相上下。

南海鳄神一听之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叫道:啊哟,这家伙来了,我没空跟你多讲。

你师父什么时候跟我比武?在什么地方?快说,快说!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什么约会。

你老人家一走,这些人便将咱二人杀了,我怎能……怎能去告知家师?说著向慧禅等人一指。

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一伸,已扣住了伏牛寨二寨主楚天阔的手腕,右手的五根手指噗的一声,插入了他胸堂之中,只听楚天阔长声惨呼,南海鳄神一只血淋淋的手已缩了回来,手中赫然抓著他的心脏。

这两下动作快极,楚天阔空有一身本事,竟无半点施展余地,旁观众人无不吓得呆了。

南海鳄神将这颗心放到口边,喀喇一口,咬了一块下来,跟著咀嚼有声,吃得极有滋味。

伏牛寨中其余三名寨主又是悲痛,又是惊怒,三个人齐声虎吼,扑将上来。

南海鳄神并不放下口中美食,右足连踢三脚。

只见这三个人身子高高飞起,都摔入谷中去了。

那惨呼之声从谷中传将上来,段誉只听得毛发悚然。

慧禅、左子穆等见这人如此凶横,而武功又是这等厉害,无不吓得倒退。

南海鳄神口中咀嚼人心,含含糊糊的喝道:老子吃了一个不够……还要……还要吃第二个,哪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吃了他的。

左子穆、双清等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奔到崖边,各自攀援而下,只有黑白剑史安怒目按剑,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凶残之人,当真禽兽不如。

我黑白剑史安若是怕死逃生,有何脸目再在江湖上行走?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嗡嗡作响,反而踏上两步,喝道:看到!一剑便往南海鳄神胸口刺去。

日光照耀之下,剑刃闪闪发光,岂知南海鳄神恍如未见,自管自的咀嚼。

眼见剑尖已及胸口,史安手上一使劲,剑尖便要穿胸而入,却听得喀喇一声,长剑从中断为两截,这南海鳄神的身子居然是刀剑不入。

史安这剑虽非宝剑,却也是纯钢打就的上品,一惊之下,托地跳开,急忙又拔出背上另一柄剑来。

这剑通体纯黑,绝无半点光芒。

南海鳄神忽道:你是黑白剑史安,是不是?史安沉声道:正是。

姓史的今日命丧你这凶徒手下,自有人找你报仇。

这时他自知和南海鳄神的武功实在相差太远,决非他的敌手。

当下仗剑横胸,退了两步,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倘若三招不敌,便即跃崖自尽,以免落在他的手中,被他开膛挖心,死得太没有光采。

南海鳄神将最后一块人心塞入口中,说道:黑白剑史安,老子听过你的名头。

南海鳄神最爱吃的是英雄好汉的心,这比胆怯无用之徒的心,可要好吃得多了,哈哈,哈哈,吃史安的心倒也不错。

突然间身子如箭离弦,激射而出。

史安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南海鳄神头一偏,已抓住他的肩头。

史安只觉半身酸麻,竭尽平生之力,将剑柄往他后脑上撞去,当的一声,虎口震破,黑剑脱手飞出,南海鳄神却是丝毫无恙。

史安大惊之下,使劲一挣,便欲往崖下跳去,但他手臂被南海鳄神抓住了,如何挣扎得脱?正危急间,忽听得半空中又是传来一声龙吟般的呼啸,跟著一个圆润的声音说道:凶神恶煞岳老三,你怕事么?不敢来了么?这声音远远送来,但听在耳里,说话之人便如近在身畔一般。

南海鳄神大声说道:岳老三这一生怕过谁来?我便来了。

说著手爪一起,便要往史按胸口抓落。

史安心中一酸,闭目待死。

段誉忙道:老前辈,这个人的心有毒,吃不得的。

南海鳄神一怔,道:你怎知道?段誉信口胡诌,说道:这人前天得罪了神农帮,司空玄帮主逼他服了断肠散和腐心丹。

昨天他又得罪了木姑娘,木姑娘射了他一枝毒箭,此刻只怕已然毒气攻心。

今天上午,他又给一条金色小毒蛇咬了一口……南海鳄神道:是金灵子?段誉道:不错,是金灵子。

将腰间缠著的青灵子一抖,道:你瞧,金灵子老是跟青灵子在一起的。

这家伙的心中混和了七八种毒物,就算老前辈内力深厚,不怕中毒,但他这生心啊,早就又腐又臭,苦涩难吃,没的坏了胃口。

南海鳄神一想倒是不错,顺手一抖,将史安抛在一旁,向段誉道:你这小子虽未拜师,对师父倒已有点良心。

突然间半空中异声大作,除了那龙吟般的啸声之外,另有刀刮铁板的吱吱声、豺狼狂嗥的哇哇声、金属相击的铮铮声,四种声音一齐呼啸,直欲震破耳鼓,令人听著说不出的难受。

南海鳄神提气作啸,往崖下落夫。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忙奔到崖边看时,只见南海鳄神正—纵一跃的往崖下直落,一堕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堕数丈,过不多时,身子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段誉伸了伸舌头,心想:这人的功夫,当真是匪夷所思。

转过身来,只见史安拾起黑剑,插入鞘中,满脸羞惭的抱拳说道:今日得蒙段兄相救,史安不敢忘了大恩。

段誉抱拳还礼,道:在下胡言乱语,史兄莫怪。

史安道:这南海鳄神岳苍龙,素在南海万鳄岛居住,此次忽然来到中原,决非独自一人,虾兵蟹将,想必带得不少。

闻此人言出必践,既是垂青段兄,定是不能轻易放过。

在下受朋友之托,来和尊夫人理论,此事自是一笑而罢。

在下这就护送贤夫妇下山,及早回避,以免鳄神手下的喽罗,再来向两位罗唣。

段誉听他又是尊夫人、又是贤夫妇的说著,不禁满脸通红,双手乱摇,道:不……不是……不……木婉清冷冷的道:史安!你自己请便吧,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史安一听之下,满脸铁青,当下一言不发,回身便走。

段誉忙道:史兄且慢!史安哪肯停留,奔到崖边,攀藤附石的溜了下去。

段誉一瞥眼间,只见对面山坡上一件黄色物事在极迅速的移动,定睛一看,正是南海鳄神。

原来他在这顷刻之间,已越过深谷,爬到了对面山上。

段誉回到木婉清身边,说道:这位史兄之言,也非没有道理,你何必将他气走?木婉清怒道:你一做我丈夫,便想管我了么?我杀了你,最多自刎殉你,又有什么大不了!段誉一呆,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南海鳄神的,如当得真?我怎么能做姑娘的丈夫?木婉清扶著岩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什么?你不要我么?你嫌弃我,是不是?段誉见她恼怒之极,忙道:姑娘身子要紧,这种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段誉一个耳光,但腿上一软,站立不住,一跤摔在他的怀中。

段誉急忙伸手搂住。

木婉清给他双臂抱住,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热,怒气便消了三分,说道:快放开我。

段誉扶著她坐倒,让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之后,只怕更是胡里胡涂。

眼下只有顺著她些,她说什么,我便答应什么,反正……反正……他屈指一算,断肠散毒性发作之期已届,料想纵使毒性不发,自己也是万难从这崖上活著下去,便柔声安慰她道:你别生气,咱们找些什么吃的是正经。

木婉清道:这山岩之上,四下都是光秃秃地,有什么可吃的。

待我歇一歇,养足力气,我背你下山。

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个是万万不可,你走路也走不动,哪里还能背我?木蜿清道: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背负我。

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却也愿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

她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坚决,只是不惯说这些温柔婉转的言语,声调不免大是生硬,与那话中的情意颇不相衬。

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

突然之间,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啊呦一声,叫了出来。

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一寸寸的割断。

段誉双手按住肚子,额头汗珠便如黄豆般一粒粒渗了出来。

木婉清惊道:你……你怎么啦?段誉呻吟道:那神农帮的司空……司空玄,逼我吃了断肠散……他想起钟灵曾逼司空玄取出解药,自己也曾服了,但那司空玄后来言道,这解药只能暂时阻毒性不发,岂知竟是假的,想来自己用饭团烂泥假充蛇毒解药,这司空玄竟也下了这一著棋。

木婉清吃惊更甚,心思:素闻神农帮善于用药,既是他们帮主亲手下的毒,只怕是无法可救。

眼见段痛得死去活来,心下不忍,拉著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现在好些了么?段誉只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呻吟道:越来越痛……越痛了。

木婉清用袖子给他抹了抹汗,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一阵心酸,垂下泪来,呜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伸手拉下脸上的面幕,将自己的右颊贴在他左颊之上,颤声道:郎……郎君,你可别死!段誉的上身给她搂著,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青年女子,何况木婉清容色秀丽,难言难画。

他脸上贴的是一张温腻的面颊,耳中听的是郎君、郎君的娇呼,如何不令他神魂飘荡?便在此时,腹中的疼痛恰好也渐渐止歇了。

段誉不舍得离开她的身子,说道:以后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

现下痛得好些了么?段誉道:好一些了。

不过……不过……木婉清道:不过怎样?段誉道:若是你离开了我,只怕又要痛将起来。

木婉清脸上一红,推开他的身子,嗔道:原来你是假装的。

段誉本是个志诚君子,不禁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他不知这断肠散的毒性发作起来,初时是相隔良久才疼痛一次,以后越发越密,终于连续不断而痛死,还道是木婉清这么柔情蜜意的安慰一阵,自己颠颠倒倒的心不在焉,这才忘了疼痛。

木婉清却颇知毒药的性子,若是他一痛不止,倒还有救,如此痛了一阵便即止歇,往往是中了最歹狠的剧毒,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比毒发即死更为惨苦。

她见段誉大是羞惭,心中一酸,握住了他手,说道:郎君,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俩同到阴曹地府,再结夫妻。

段誉不愿她为自己殉情,说道:不,不!你得先替我报仇,然后每年来扫祭我的坟墓。

我要你在我墓上扫祭三十年、四十年,我这才死得瞑目。

木婉清道:你这人真怪,人死之后,还知道什么?我来不来扫墓,于你有什么好处?段誉道:那你陪著我一起死了,我更是没有好处。

喏,我跟你说,你这么美貌,这么俏丽,若是年年来给我扫一次墓,倘使我地下有知,瞧著你也开心。

但如你陪著我一起死了,大家都变成了骷髅白骨,那就没有这么好看了。

木婉清听他这般称赞自己,心下不禁得意,但转念想到,今日刚得了一个如意郎君,他转眼却便要死去,不由得珠泪滚滚而下。

段誉伸手搂住了她纤腰,只觉触手温软,柔若无骨,心中又是一动,低下头去,印在她唇上,突觉一缕幽香,钻进鼻中。

他不敢多吻,忙仰头向后,说道:人家叫你‘香药叉’,香是香的,但阴世间要是真有这般美丽的香药叉,只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自杀,宁可变鬼了。

木婉清给他一吻之后,芳心怦怦乱跳,红晕生颊,本来绝无血色的脸上更增三分娇艳,说道:你是这世间第一个瞧见我面貌的男子,你死之后,我便割破脸面,再也不让第二个男子瞧见我的本来面目。

段誉本想出言阻止,但不知如何,心中竟然感到一阵妒意,实不愿别的男子再看到她这等容光艳色,几句话到了口边,竟然说不出来,却问:你当年为什么要立这样一个毒誓?木婉清道:你既是我夫郎,说了给你听那也无妨。

我是个无父无母之人,一生出来便给人丢在荒山野地,幸蒙我师父救了去。

她辛辛苦苦将我养大,传授我一身武功。

我师父说天下男子个个负心,若见了我的容貌,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引诱我失足,因此上从小便给我用面幕遮脸。

我直到十六岁止,除了师父之外谁都没有见过。

两年之前,师父命我下山来办一件事……段誉插口道:那你今年是十八岁了?小我两岁。

木婉清点点头,道:我下山之时,师父命我立下毒誓,倘是有人见了我的面貌,我若不杀他,便须嫁他。

那人如是不肯娶我为妻,或是娶我后又将我遗弃,那么我务须亲手杀了这个负心薄幸之人。

我如不遵帅父此命,师父一经得知,便在我面前自刎而死。

段誉身子一颤,心想:天下任何毒誓,总是说若不如此,自己便如何身遭恶报。

她师父却以自刎为胁,此誓确是万万违背不得。

只听木婉清又道:我师父身似父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不听她的言语?何况她这番嘱咐,全是为了我好。

当时我毫不思索,便跪下立誓。

这两年中,师父命我做的事,我没能办到,却结下了无数仇家。

其实死在我剑底箭下之人,都是他们自己不好,都是他们先来惹我,想除下我的面幕。

段誉叹了口气,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年纪轻轻一个女子,居然在江湖上有这许多仇人。

木婉清道:你为什么叹气?段誉道:他们见你孤身独行,形体窈窕,偏偏长年戴著面幕,好奇心起,忍不住要瞧瞧你是美是丑,也未必人人安著歹心。

哪知这一念之差,便惹下杀身大祸。

木婉清道:我是非杀不可的,否则的话,难道我去嫁这些可厌的家伙吗?也真料不到,这些人不是有父母师长,便是有亲戚朋友。

杀了一个,便引出两三个来寻我晦气,到得后来,连和尚道士也都成了我的仇人。

我曾在万劫谷中耽了几个月,钟氏夫妇对我倒也敬重,不料这钟夫人居然冒我名头,你说气不气人?她说得有些倦了,闭目养神片刻,又道:我初时只道你也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般,都是无情无义之辈。

哪知你借了我黑玫瑰去后,居然会赶著回来向我报讯,这就不容易了。

后来这南海鳄神苦苦相逼,我只好让你看我的容貌。

木婉清说到这里,转头向段誉凝视,一双妙目中露出了脉脉柔情,段誉心中一动:难道,难道她真的对我生情了么?说道:刚才是事势所迫,你是出于无奈,那也不用非遵守这毒誓不可。

木婉清大怒,厉声道:我发过的誓,哪里能够更改。

你如不愿娶我,乘早明言,我便一箭将你射死,以免我违背誓言。

段誉欲待辩解,突然间腹中剧痛又生,他双手按住了肚子,大声呻吟。

木婉清道:你快说,肯不肯娶我为妻?段誉道:我……我肚子……肚子好痛啊!木婉清道:你到底愿不愿做我丈夫?段誉心想反正这么痛将下去,总是活不久长了,何必在身死之前又伤她的心,令她终身遗恨?便点头道:我……我愿娶你为妻。

木婉清手中本已扣了毒箭,听他这么说,登时欢喜无限,一张俏脸如春花初绽,笑吟吟的搂住了他,说道:好郎君,我跟你揉揉肚子。

段誉道:不,不!咱俩还未成婚!男女……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这个使不得。

木婉清心念一动,道:是了!你饿得太久,痛起来加倍厉害些。

我去割些这家伙的肉给你吃。

说著扶住石壁站起,要去割楚天阔尸体上的肉。

段誉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忘了腹中疼痛,大声道:人肉吃不得的,我宁死也不吃。

木婉清奇道:为什么不能吃?刚才那南海鳄神不是挖了他的心来吃了么?段誉道:这南海鳄神凶狠残暴,禽兽不如,咱们……咱们如何能学他的样?木婉清道:我跟师父在山里之时,老虎也吃、豹子也吃,依你说都吃不得么?段誉道:老虎豹子自然能吃,人肉却吃不得!木婉清道:人肉有毒么?我倒不知道。

段誉道:不是有毒。

你是人,我是人,这楚天阔也是人。

人是不能吃的。

木婉清道:为什么?我见豺狼饿了,就吃另外的豺狼。

段誉叹道:是啊,倘若人也吃人,那不是跟豺狼一样了吗?木婉清自幼跟师父形影相随,从未和第三个人相处,她师父性情怪僻,向来不跟她说起世事,是以她于世间的道德规矩、礼义律法,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听段誉说人不能吃人,只是将信将疑,颇为诧异。

段誉道:你胡乱杀人,那也是不对的。

别人有什么危难苦楚,你须去帮他助他,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木婉清道:那么我有了危难苦楚,别人也来帮我助我么?为什么我遇见的人,除了师父和你之外,个个都是想杀我、害我、欺侮我,从来不好好待我?老虎豹子要咬我吃我,我便将它们杀了。

那些人要害我杀我,我自然也将他们杀了。

那有什么不同?这几句话只问得段誉哑口无言,只得道:原来世间的事情,你一点儿也不懂,你师父怎么放心让你下山?木婉清道:师父说她那两件事非办不可,不能再等了。

段誉道:那是两件什么事,能说给我听么?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自然能给你说,别人可不能。

师父叫我下山来杀两个人。

段誉双手掩耳道:你别说了。

说来说去,不是杀人,便是吃人,啊哟,哎唷……肚中阵阵绞痛,禁不住又叫了出来。

木婉清伸手到他腹部,隔著衣衫给他推拿了一会,突然间碰到他怀中一件物事,触手温暖,其中似乎有物蠕动,说道:那是什么?顺手掏了出来,原来是一只玉盒,她将玉盒放在耳边,只听得里面瑟瑟有声。

她待要揭开盒盖看个究竟,段誉忙道:钟姑娘说开不得的。

青灵子怕这个东西,你一开它就逃走了。

木婉清道:钟灵说开不得,我偏要打开来瞧瞧。

当即将玉盒的盖子揭开了一条小缝,凑到阳光下一看,只见盒里是一对通体血红色的小蛤蟆。

这对血红色的小蛤一见阳光,突然间江、江、江的大叫起来,声如牛鸣,震耳欲聋。

段誉和木婉清都是吓了一跳,木婉清双手一颤,险险将玉盒摔在地下,她万料不到这一对两寸来长的小蛤蟆,居然会发出如此洪大的鸣声,忙将盒盖掩上。

盒盖一关,蛤蟆的叫声随即止歇。

木婉清忽道:是了,是了。

我听师父说过的,这叫做……叫做……她侧头想了一下,道:叫做什么朱蛤?对啦,这是‘莽牯朱蛤’,乃是天下万蛇的克星。

对了,我师父说过的,不知怎会落在钟灵的手中……段誉忽然插口道:咦,你瞧!只见他腰中缠的青灵子落在地下,一动也不敢动。

本已钻入草丛中的金灵子也游了出来,伏在木婉清的脚边,跟著岩石后又游了三条小蛇出来,也都伏著不动,便如向玉盒朝拜一般。

木婉清喜道:这对小蛤蟆居然还能召蛇,这倒好玩,咱们再试试。

段誉忙摇手道:弄了许多毒蛇来,岂不讨厌?还是别试吧。

木婉清道:咱们有朱蛤在手,再多的毒蛇也不用怕。

说著又将玉盒的盖子推开一线,那对莽牯朱蛤立刻又江、江、江的大叫起来。

段誉笑道:这名字起得倒好,当真便如大牯牛鸣叫一般。

木婉清道:你说什么?原来段誉的说话被朱蛤鸣声所掩,木婉清虽在近旁,却也听不清楚。

段誉笑著摇了摇手,但听得那对朱蛤越叫越响,细听起来,在江、江、江的叫声之中,又夹著一些丝丝之音。

木婉清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向左方,阳光下粲然斑斓,十几条五色花蛇蜿蜒而至,游得极是迅速,这朱蛤之声能召蛇,段誉虽在意中,但陡然间这许多毒蛇,仍是不见吃惊,急忙地抓起两块石头,以备自卫。

又过片时,右边群蛇大至,青蛇、黄蛇、白蛇、黑蛇、花蛇,最大的长达丈余,最小的只不过数寸。

云南气候湿热,草木繁茂,蛇虫之类原是极多,但段誉一生之中所曾经见过的蛇加将起来,也不及今日所见的十一。

千百条蛇儿游到两人之前,便即伏地不动,蛇头向下,极是驯善,绝无昂首欲噬之态。

木婉清心中也不禁有些害怕,眼见众蛇越来越多,挤满了山崖,鼻中闻到的尽是腥秽之气,寻思:朱蛤叫声不止,不知将有多少毒蛇涌到,只怕召蛇容易驱蛇难。

当即掩上玉盒的盖子。

朱蛤叫声虽停,群蛇仍是不动,说也奇怪,蛇儿虽多,却没一条游近两人身周五六尺的圆圈之内。

木婉清扶著段誉,道:走出去试试。

两人向前迈了一步,身前的数百条蛇完全立即向旁让开,虽是形相狰狞可怖的大蛇,亦现畏缩之意。

两人再前走了几步,群蛇又纷纷让道。

木婉清大乐,说道:我师父言道:莽牯朱蛤乃是天地间的异宝,她也只听过这朱蛤的名字,却从未见过。

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么贵重的宝物,钟灵这小妞儿怎地舍得赠送于你?段誉见她目光有异,忙道:她……她是借给我的。

只说拿了这玉盒,青灵子便听我的话。

刚说了这句话,肚子又大痛起来,抛下手中石块,身子发抖,站立不定。

木婉清忙扶他回到崖边坐下,段誉只痛得口唇都咬出了血,右手抓住木婉清的手腕,将她肌肤也抓成青紫。

木婉清大是怜惜,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郎君,你肚痛越来越频,情形不妙。

我瞧只怕凶多吉少。

段誉呻吟道:我实在……实在抵……抵不住了。

你……你一刀杀了我吧。

木婉清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有些极厉害的毒药,无法救治,若用以毒攻毒之法,反有灵效。

你有没有胆子吞几个毒蛇的头?段誉此刻只求速死,说道:什么都好,快给我吃。

木婉清取出一柄小刀,往身前一条毒蛇的颈中割下去。

木婉清这一刀斩下去,那蛇竟是动也不动,听由宰割。

她一刀便割下了那毒蛇三角形的头来,送到段誉口边,道:你吞了下去吧!段誉闭了眼睛,连吞了三个蛇头。

木婉清选的这三条蛇,都是花纹斑斓,剧毒无比。

段誉片刻之间,只觉腹中剧痛加甚,再也无法抵受,在地下大了几个滚,气息奄奄,动弹不得。

木婉清大惊,一搭他的脉搏,只觉跳得越来越是微弱,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加速的害了丈夫性命。

她珠泪滚滚而下,抱住他的头颈,说道:郎君,我一定要随你同去。

段誉摇摇头,已说不出话来。

木婉清手起刀落,唰唰唰接连三下,又割了三个毒蛇的蛇头下来,待要吞食,自己口唇太小,放不进嘴中,心想:毒蛇之毒,全在口中毒液。

于是凑著蛇嘴,吮吸毒液,只吸得一条,便已头晕眼花,昏了过去。

段誉见木婉清居然为自己殉情身亡,霎时之间百感交集,万想不到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对自己竟是一往情深若斯,奋著力气,将她抱在怀中,但觉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也即昏晕,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段誉知觉渐复,慢慢睁开眼来,只觉阳光刺眼,复又闭拢,但觉怀中抱著一个温软的身体。

他凝一凝神,再睁眼低头看时,只见木婉清一张苍白的俏脸,兀自靠在自己胸前。

他心想:我二人到了阴世,居然仍在一起,可见幽冥之说,倒非虚假。

却听得有人在远处说道:既是长虫阻路,咱们便用暗器。

另一人喝道:神君命咱们生擒活捉,你若伤了他,不怕神君怪责么?段誉抬头向语声来处瞧去,只见四个黄衣汉子站在崖边,手中各执树枝,向自己指指点点,对遍地毒蛇极是害怕,不敢走近。

段誉游目四顾,只是群蛇围绕,蠕蠕而动,满山阳光灿烂,宛然便是自己死去时的情景,他心念一动:莫非我竟没有死?只觉怀中木婉清的身子温暖柔软、吹气如兰,幽香扑鼻,竟也是好端端地。

段誉大喜之下,叫道:我没死,我没死!那四个黄衣汉子已等了良久,一直碍于群蛇阻隔,不敢近前,突然听他出声呼叫,倒是吓了一跳。

木婉清嘤咛一声,睁开眼来,低声道:郎君,咱们到了阴世么?段誉道:不是,不是,你没有死,我也没死,这不是妙得紧么?一名黄装汉子喝道:眼下没死,待会再死也不迟,岳神君叫你去,快过来吧!段誉死里逃生,心中欢悦无限,哪去理睬这些不相干之人的说话?又向木婉清道:咱们居然没死,实是奇哉怪也了。

我肚子也不痛啦,你这以毒攻毒的法儿,当真灵验。

你的伤好了没有?木婉清身子微一挪动,只觉背上伤处又痛了起来,她心中也是大喜若狂,笑道:我不是中毒,蛇毒可不能治疗外伤。

这蛇毒竟是害不死咱二人,想来咱夫妻两人,比毒蛇还毒得厉害。

原来一般蛇毒若是碰到伤口,进入血中,当即伤人性命,但若吃入肚中,只须口舌肠胃并无伤处,那便无害,是以若被毒蛇咬伤,用口吮吸毒液吐出,不致因此中毒。

段誉和木婉清二人均是见识不多,不知其中道理,而段誉所服的断肠散剧毒,当真是以毒攻毒,被这三枚蛇头治好了。

只是两人已昏睡了一夜,此刻已是第二日早晨了。

一名身材最高的黄衣汉子大声喝道:喂,两个小子,快快过来。

木婉清从段誉怀中站了起来,脸上笑容未失,突然伸手向地,抓在一条毒蛇七寸之中,向著那汉子掷了过去。

那汉子吃了一惊,急忙避开,不料木婉清连抓连掷,一条条毒蛇便如连珠箭价飞到。

四条汉子惊恐叫骂,一面闪避,一面挥动手中树枝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