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夏武士冷笑道:你假惺惺的猫哭老鼠,就想免罪么?段誉收泪道:不错,人也杀了,罪也犯下了,哭泣又有何益?我得好好将这些尸首埋葬了才是。
玉燕心想:这十多具尸首一一埋葬,不知要花多少时候。
叫道:段公子,只怕敌人又再来玫,咱们及早远离的为是。
段誉道:是,是!转身便要上梯。
那西夏武士道:你还没杀我,怎地便走?段誉摇头道:我不能杀你,再说,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道:咱们没打过,你怎知不是我对手?那位王姑娘将‘凌波微步’传了给你,嘿嘿,果然的与众不同。
段誉本想要说凌波微步并非玉燕所授,但转念一想,这种事何必和外人多说,只道:是啊,我本来不会什么武功,全蒙王姑娘出言指点,方脱大难。
那人道:很好,我等在这里,你去请她指点杀我的法门。
段誉道:我不要杀你。
那人道:你不要杀我,我便杀你。
说著拾起地下一柄单刀,突然之间,大堂中白光闪劲,丈余圈子之内,全是刀影。
段誉只踏出一步,便给刀背在肩头上重重敲上一下,啊的一声,脚步踉跄。
他脚步一乱,西夏武士立时乘势直上,单刀的刃锋已架在他的颈中,段誉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有一动不动。
那人道:你快去请教你的师父,瞧他用什么法子来杀我。
说著一收刀,飞起一脚,砰的一下,便将段誉踢出一个跟斗,一头撞在一只木桶上,额角上登时鲜血长流。
玉燕道:段公子,快上来。
段誉道:是!攀梯而上,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收刀而坐,脸上仍是这么一股僵尸般的木然神情,显然是浑不将他当作一回事,决计不会乘他上梯时在背后偷袭,段誉上得阁楼,低声道:王姑娘,我打他不过,咱们快想法逃走。
玉燕道:他守在下面,咱们逃不了的。
你去拿了这件衫子过来。
段誉道:是!伸手取过一件那农家女留下的旧衣。
玉燕道:闭上眼睛,走过来。
好!停住。
给我披在身上,不许睁眼。
段誉一一照做,他原是个志诚君子,对玉燕又是当地天神一般崇敬,自是丝毫不敢违拗,只是想到她衣不蔽体,一颗心不免怦怦而跳。
玉燕待他给自己披好衣衫,道:行了。
扶我起来。
段誉没听到她可以睁眼的号令,仍是紧紧闭著双眼,连半点光芒也没瞧见,听她讲扶我起来,便伸出手去,不料右手伸将出去,一下子便碰到玉燕的脸蛋,只觉手掌中柔腻滑嫩,不禁吓了一跳,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玉燕当要他替自己披上衣衫之时,早已羞得双颊通红,这时给他伸掌在自己脸上抚摸,更是害羞,道:喂,我叫你扶我起来啊!段誉道:是!是!眼睛既是紧紧闭住,一双手就不知摸向哪里的好,生怕碰到她的身子,那便罪孽深重,不由得手足无措,十分狼狈。
玉燕心中紧张。
隔了良久,才想到要他睁眼,道:你怎么不睁眼?那西夏武士在下面大堂中嘿嘿冷笑,道:我叫你去学了武功前来杀我,却不是叫你二人打情骂俏、动手动脚!段誉一睁眼,见到玉燕玉颊如火,娇羞不胜,早是痴了,怔怔的凝视著她,对西夏武士的那几句话,全没听在耳里。
玉燕道:你扶我起来,坐在这里。
段誉忙道:是,是!诚惶诚恐的扶著她身子,让她坐在一张板凳上。
玉燕双手拉著身上衣衫,低头凝思,过了良久,说道:他故意不露自己的武功家数,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败他。
段誉道:他很厉害,是不是?玉燕道:适才他跟你动手,共使了一十七种不同派别的武功。
段誉奇道:什么?只这么一会儿,便使了十七种不同的武功?玉燕道:是啊!他刚才使单刀圈住你,东砍那一刀,是少林寺的降魔刀法;西劈那一刀,是广西黎山涧黎老汉的柴刀十八路;回转而削的那一刀,又变作了江南史家的‘回风拂柳刀’。
他连使一十四刀,共是一十四种派别的刀法,后来反转刀背在你肩头击上一记,这是宁波天童寺心观老和尚所创的‘慈悲刀’,只制敌而不杀人。
他用刀架在你颈中,那是本朝金刀杨老令公上朝擒敌的招数,是‘后山三绝招’之一。
最后飞脚踢了你一个跟斗,那是西夏人摔角的法门。
玉燕一招一招的道来,当真是如数家珍,尽皆说明其源流派别,段誉听著却是一窍不通,瞪目以对,无置喙之余地。
玉燕侧头想了良久,道:你是斗他不过的,自己认输了吧。
段誉道:我早就认输了。
提高声音说道:喂,我是无论如何打你不过的,你肯不肯就此罢休?那西夏武士冷笑道:要饶你性命,那也不濉,只须依我一件事。
段誉道:什么事?那人道:自今而后,你一见到我面,便须爬在地下,向我咚咚咚磕三个响头,高叫一声:‘大老爷饶了小的狗命。
’段誉一听,气往上冲,说道:士可杀而不可辱,要我向你磕头哀求,再也休想,你要杀,现下就杀便是。
那人道:你当真不怕死?段誉道:怕死自然是怕的,可是每次见到你便跪下磕头,那还成什么话?那人冷笑道:见到我便脆下磕头,也不见得如何委曲了你。
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你见了我是否要跪下磕头?段誉道:见了皇帝磕头,那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行礼,可不是求饶。
玉燕听那西夏武士说什么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不禁心中一凛:怎么他也说这种话?那西夏武士道:如此说来,我这个条款你是不答应的了?段誉摇头道:对不起之至,歉难从命,万乞老兄海涵一二。
那人道:好,你下来吧,我一刀杀了你。
段誉向玉燕瞧了一眼,心下很是难过,道:你定要杀我,那也无法可想,不过我也有一件事相求。
那人道:什么事?段誉道:这位姑娘身中奇毒,肢体乏力,不能行走,请你行个方便,将她送回太湖中曼陀山庄她的家里。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行这个方便?西夏征东大将军颁下将令,是谁擒到这位博学多才的才女,赏赐黄金千两、官封万户侯。
段誉道:这样吧,我写下一封书信,你将这位姑娘送回她家中之后,可持此书信,到大理国去取黄金五千两,万户侯也是照封不误。
那人哈哈大笑,这: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一封书信便能给我黄金五千两、官封万户侯?段誉知他不信,一时无法可施,道:这……这个怎么办?我一死不足惜,若让小姐流落此处,身入匪人之手,我可是万死莫赎了。
玉燕听他说得真诚,不由得心中也有些感动,大声向那西夏人道:喂,你若是待我无礼,我表哥来给我报仇,搞得你西夏国天翻地覆、鸡犬不安。
那人道:你表哥是谁?玉燕道: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姑苏慕容’的名头,想来你也听见过。
‘以彼之这,还施彼身’,你待我不客气,他会加十倍的待你不客气。
那人嘿嘿冷笑,道:姑苏慕容公子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浪得虚名,有什么真实本领?他便是不来找我,我也正要去找他较量较量。
玉燕摇头道:你万万不是我表哥的对手,劝你还是及早回归本国的好。
再说你要是伤了这位段公子的性命,我也会请我表哥找你报仇。
须知段公子本来早可自行脱身,完全是为了助我,这才陷身此处。
喂,军爷,你尊姓大名啊?敢不敢说与我知晓。
那西夏武士道:本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西夏李延宗便是。
玉燕道:嗯,你姓李,那是西夏的国姓。
那人道:岂但是国姓而已?精忠报国、吞辽灭宋,西除吐蕃、南并大理。
段誉道:哈,哈,你志向倒是不小。
李延宗啊李延宗,我跟你说,你精通各派绝艺,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那倒不是难事,但要统一天下,并非武功天下第一便能办到。
玉燕道:就说要武功天下第一,你也未必能够。
李延宗道:何以见得?要请姑娘指教。
玉燕道:当今之世,单是以我所见,便有二人的武功在你之上。
李延宗踏上一步,仰起了头,问道:是哪二人?玉燕泛:第一位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乔帮主。
李延宗哼了一声,道:名气虽大,未必名副其实。
第二位昵?玉燕道:第二位便是我的表兄,江南慕容复慕容公子。
李延宗摇了摇头,道:也未必见得。
你将乔峰之名排于慕容复之前,是为公为私?玉燕道:什么为公为私?李延宗道:若是为公,那因你以为乔峰的武功,是在慕容复之上;若是为私,则因慕容复与你有亲戚之谊,你让外人排名在先。
玉燕沉吟半晌,道:为公为私,都是一样。
我自是盼望我表哥胜过乔帮主,但眼前可还不能。
李延宗冷笑道:眼前虽还不能,但将来你表哥技艺日进,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
玉燕叹了一口气,道:那还是不成。
到得将来,武功天下第一的,大概便是这位段公子了。
李延宗仰天打个哈哈道:你倒会说笑。
这书呆子不过得你指点,会了一门‘凌波微步’,一时之间茍全性命则可,难道靠著抱头鼠窜、龟缩逃生的本领,便能得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么?玉燕本想说道:他这凌波微步的功夫非我所授,他内力雄浑,根基厚实,当然无人可及。
但转念一想:这人似乎心胸狭窄,我若照实说来,只怕他非杀了段公子不可。
我且激他一激。
说道:他若肯听我指点,习练武功,那么三年之后,武功天下第一的境界或许未必能够达到,要胜过阁下,却是易如反掌。
李延宗道:很好,我信得过姑娘之言,与其留下个他日的祸胎,不如今日一刀杀了。
段公子,你下来吧,我要杀你了。
玉燕大吃一惊,没想到弄巧反拙,此人竟不受激,只得冷笑道:原来你是害怕,怕他三年之后胜过了你。
李延宗道:你使激将之计,要我饶他性命,嘿嘿,我李延宗是何等样人,岂能轻易上你之当?要我饶命不难,我早有话在先,只须每次见到我磕头求饶,我决不杀他。
玉燕向段誉瞧瞧,心想磕头求饶这种羞耻之事,他是决计不肯做的,为今之计,只有死中求生,低声道:段公子,你手指中的剑气,有时灵验,有时不灵,那是什么缘故?段誉道:我不知道。
玉燕道:你最好奋力一试,有剑气刺他右腕,先夺下他的长剑,然后紧紧抱住他,跟他拼个同归于尽。
那日在曼陀山庄,你制服平妈妈救我之时,便是用这法门。
原来玉燕见这李延宗的武功实在太过厉害,要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教段誉一套武功用来克敌制胜,那是万万不能,但想起那日段誉制服平妈妈,全仗体内有一股吸人真气的劲力,只要能和李延宗肢体相接,这套本事或能奏效,也未可知。
段誉点了点头,心想除此之外,确也更无别法,只是这法门毫无把握,总之是凶多吉少。
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道:王姑娘,在下无能,不克护送姑娘回府,实深惭愧。
他日姑娘荣归宝府,与令表兄成亲大喜,勿忘了在曼陀山庄在下手植的那几株茶花之旁,浇上几杯酒浆,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
玉燕听到他说起自己将来可与表哥成亲,自是欢喜,但见他这般的出去让人宰割,心下也是不忍,凄然道:段公子,你的救命之恩,王玉燕决不敢忘。
段誉心想:与其将来眼睁睁的瞧著你和慕容公子成亲,那时候我妒忌发狂,内心煎熬,难以活命,还不如今日为你而死,落得个心安理得。
当下回头向玉燕微微一笑,一步步从梯级上走了下去。
玉燕瞧著他的背影,心想:这人好生奇怪,在这当口,居然还笑得出?段誉走到楼下,向李延宗瞧了一眼,说道:李将军,你既非杀我不可,这就动手吧!说著一步踏出,跨的正是凌波微步。
李延宗单刀舞动,唰唰唰三刀砍去,用的更是另外三种不同派别的刀法。
天下兵刃之中,以刀法派别家数最多,他使的是单刀,倘若真的博学,便是连使七八十招,也不致将哪一门哪一派的刀法重复使到第二招。
段誉这凌波微步一踏出,端的是变幻精奇。
李延宗要采用刀势将他圈住,好几次明明已将他围入圈中,不知怎的,他竟又如鬼似魅的跨出了圈外。
玉燕见段誉这一次居然能支持下去,心下多了几分指望,只盼他奇兵突出,险中取胜。
段誉暗运功力,要将真气从右手五指中迸指出去,但那真气每次总是及臂而止,莫名其妙的缩了回去。
须知他以绝顶难得的奇遇,体内积蓄了当世数大高手的内力,若说要运用自如,他从未学过武功,如何能这般容易?总算他的凌波微步已走得熟极而流,李宗延的刀法再快,也始终砍不到他身上。
李延宗曾眼见他以古古怪怪的指力击毙西夏高手,此刻见他又在指指划划、装神弄鬼,不知他是内力使不出来,还道这是行使邪术之前的一种法门,心想他各种法门做齐,符咒念完,这种杀人于无形的邪术便要使出来了,心中也不禁暗暗发毛,寻恩:这人除了脚法奇异之外,武功平庸之极,只是邪术厉害,我须当在他使邪术之前杀了他才好。
但刀子总是砍他不中,那便如何?他心思十分机灵,一转念间,已有计较,突然间回手一掌,击在水轮之上,将木叶子拍下一大片来,左手一抄,提在手中便向段誉脚上掷去。
段誉行走如风,这一片木板自是掷他不中,但李延宗拳打掌劈,将大堂中各种家生器皿、竹箩米袋,打得乱成一团,一件件都投到段誉脚边。
大堂中本已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十余具死尸,再加上这许多破烂的家生,段誉哪里还有落足之地?他那凌波微步全仗进退飘逸,有如风行水面,自然无碍,现在每一步跨出去,总是有物件阻脚,不是绊上一绊,便是踏上死尸的头颅身子,这飘行自在、有如御风的要诀,哪里还做得到?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是凶险无比,只要慢得一慢,立时便送了性命,索性不瞧地下。
仍是按照脚法,如平时一般的行走,至于一脚高、一脚低,脚底下发出什么怪声、足趾头踢到什么怪物,那是全然不顾了。
玉燕也瞧出不对,叫道:段公子,你快出了大门,自行逃命吧,在这地方跟他相斗,立时有性命之忧。
段誉道:姓段的除非给人杀了,那是无法可想,只教有一口气在,自当保护姑娘周全。
李延宗冷笑道:你这人武功脓包,居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多情种子,对王姑娘这般情深爱重。
段誉摇头道:非也非也。
王姑娘是神仙人物,我段誉一介凡夫俗子,岂敢说什么情、谈什么义?她瞧得起我,肯随我一起出来去寻她表哥,我便须报答她这番知遇之恩。
李延宗道:嗯,她跟你出来,是去寻她的表哥慕容公子,那么她心中压根儿便没你这号人物,你如此痴心的妄想,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段誉并不动怒,一本正经的道:你说我是癞蛤蟆,王姑娘是天鹅,这比喻极是得当。
不过我这头癞蛤蟆与众不同,只求向天鹅看上几眼,心愿已足,别无他想。
李延宗听他说我这头癞蛤蟆与众不同,实是忍俊不禁,更是纵声大笑,所奇的是,尽管他笑得十分厉害,但脸上肌肉仍是僵硬如恒,绝无半分笑意。
段誉曾见过延庆太子这等连说话也不动嘴唇之人,李延宗状貌虽怪,他也不感如何诧异,说道:要说到脸上木无表情,你和延庆太子可还差得太远,跟他做徒弟也还不配。
李延宗道:延庆太子是谁?从来没听见过。
段誉道:他是大理国的高手,你的武功颇不及他。
其实段誉于旁人武功的高低,根本无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死在你的手里,不妨口头上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言语,叫你干生生气,也是好的。
李延宗哼了一声,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这小子还摸得出底么?他口中说著话,手里单刀纵横翻飞,更加使得紧了,段誉一起始就不看他的刀法,便是看了,也不知是好是坏,但王玉燕越看越是心惊:这人腹中的渊博,几乎可和我并驾齐驱了,更难得是他手上劲力浑厚,内力也足十分充沛,西夏国中居然有这等奇材异能之士,自己偏偏又撞到了他。
而身旁又无表哥保护,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书呆子跟他瞎缠,运气可算坏极。
眼见段誉身影歪斜,情势甚是狼狈,又不禁生了些怜惜之念,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门外去,要缠住他,在门外也是一样。
段誉道:你身子不能动弹,孤身留在此处,我总是不放心。
这里死尸很多,你一个女孩儿家,心中一定害怕,我还是在这里陪你的好。
玉燕叹了口气,心道:你这人真是呆得可以,连我怕不怕死尸都顾到了,却不顾自己转眼之间便要丧命。
其时段誉脚下东踢西绊,好几次敌人的刀锋从头顶身畔掠过,相去仅是亳发之间。
他吓得身子索索发抖,心中不住转念:他这么一刀砍来,砍去我半边脑袋,那可不是玩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头,哀求饶命吧。
但心中虽如此想,终究是说不出口来。
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
段誉道:生死大事,有谁不怕?一死之后,可什么都完了。
我逃是想逃的,然而却又不能逃。
李延宗道:为什么?段誉道:多说无益。
我从一数到十,你再杀不了我,我可不能奉陪了。
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张口便数:一,二,三……李延宗道:你发什么呆?段誉数道:四、五、六……李延宗笑道:天下居然有你这种无聊之人,没的辱没一这个‘武’字!呼呼呼三刀,自左向右连劈下去。
段誉脚步加快,口中也是数得更加快了: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好啦,我数到了十三,你尚自杀我不了,居然还不认输,岂非脸皮甚厚,不识羞耻?李宗延心想:我生平不知会过多少大敌,绝无一人和他相似。
这人说精不精、说傻不傻,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当真是生平罕见。
跟他胡缠下去,不知终于何时?只怕略一疏神,中了他的邪术,反将性命送于此处。
他是个十分机灵之人,知道段誉对玉燕十分关心,突然间抬起头来,向著阁楼大声喝道:很好,很好,你们一刀将这姑娘杀了,下来助我。
段誉大吃一惊,只道真有敌人上了阁楼,要加害玉燕,急忙抬头,便这么脚下略略一慢,李延宗横扫一腿,已将他踢倒在地,左足踏住他的胸膛,钢刀架在他的颈中。
段誉伸指欲点,李延宗右手微微加劲,刀刃陷入了他颈中内里数分,喝道:你动一动,我立刻切下你的脑袋。
这时段誉已看清楚阁楼上并无敌人,他心中一宽,笑道:原来你是骗人,王姑娘并没危险。
跟著又叹道:可惜,可惜。
李延宗问道:可惜什么?段誉道:你武功了得,本来算得是一条英雄好汉,我段誉死在你的手中,也还值得。
哪知道你不能用武功胜我,便行奸使诈,学那卑鄙小人的行迳,段誉岂非死得冤枉?李延宗道:我向来不受人激,你死得冤抂,心中不服,到阎罗王面前去告状吧!玉燕叫道:李将军,且慢。
李延宗道:什么?玉燕道:你若是杀了他,除非也将我即刻杀死,否则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给段公子报仇。
李延宗一怔,道:你不是说要你表哥杀我么?玉燕道:我表哥的武功未必在你之上,我却有杀你的把握。
李延宗冷笑道:何以见得?玉燕道:你武学所知虽博,但未必便及得上我的一半,我初时看你刀法繁多,心中暗暗惊异,但看到五十招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说你一句‘黔驴技穷’,似乎刻薄,但总而言之,你所知还不如我。
李延宗心想:我所使刀法,迄今未有一招是出于同一门派,她如何知道我所知道不如她?焉知我不是尚有许多武功未曾显露?他这句话还没问出口,玉燕便说道:适才你使了青海玉树派那一招‘大漠飞沙’之后,段公子快步而过,你若是使太乙派的‘羽衣刀’第十七招,再使灵飞派的‘仙风徐来’,早就将段公子打倒在地了,何必华而不实的去用山西郝家刀法?我瞧你于道家名门的刀法,全然不知。
李延宗顺口道:道家名门的刀法?玉燕道:正是。
我猜你只知道家擅剑、擅用拂尘,殊不如道家名门的刀法刚中带柔,另有一功。
李延宗道:你极自负,如此说来,你对这姓段的是一往情深之至了?玉燕脸上一红,道:什么一往情深?我对他压根儿便谈不上什么‘情’字。
只是他既为我而死,我自当决意为他报仇。
李延宗嘿嘿冷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在段誉身上,突然间唰的一声响,还刀入鞘,身形一晃,已到了门外。
但听得一声马嘶,接著蹄声得得,竞尔骑著马越奔越远,就此去了。
段誉站起身来,模了摸颈中的刀痕,兀自隐隐生痛,当真是如在梦中。
玉燕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两人一在楼上、一在楼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是喜欢,又是诧异。
过了良久,段誉才道:他去了。
玉燕也道:他去了。
段誉笑道:妙极,妙极!他居然不杀我。
王姑娘,你武学上的造诣远胜于他,他是怕了你。
玉燕道:那也未必,他只须杀你之后,跟著又一刀将我杀了,岂非干干净净?段誉搔头道:这话也对。
不过……不过……嗯,他见到你神仙一般的人物,怎敢杀你?玉燕脸上一红,心想:你这书呆子当我是神仙,这种西夏心狠手辣的武人,却哪会将我放在心上?只是这句话不便出口。
段誉见她脸上忽有娇羞之意,不禁心花怒放,说道:我拼著性命不要,要护你周全,不料你固是安然无恙,而我一条小命居然也还活了下来,可算便宜之至。
他向前走得一步,当的一声,一个小瓷瓶从他身上掉下,正是李延宗投在他身上的。
段誉拾起一看,只见瓶上写著八个篆字:红花香雾,嗅之即解。
段誉大喜,道:是解药,是解药!拔开瓶塞一闻,一股奇臭难当的臭气,直冲脸际。
他头眩欲晕,晃了一晃,这才站定。
急忙盖上瓶塞,道:上当,上当,臭之极矣。
玉燕道:你拿来给我瞧瞧,说不定以毒攻毒,当能奏效。
段誉道:是!拿著瓷瓶走到玉燕身前,说道:这东西奇臭难闻,你真的要试一试么?玉燕点了点头。
段誉手持瓶塞,却不拔开。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倘若这解药当真管用,解了她身上所中之毒,那么她就不用靠我相助了。
她武功之强,胜我百倍,何必要我跟在身畔?就算她不拒我跟随,她去找她的意中人慕容复,我站在一旁,难道眼睁睁的听著他们谈情说爱,看著他们亲热缠绵?难道我段誉真有如此修为,能够心平气和、不动声色?能够脸无不悦之容、口无不平之言?玉燕见他怔怔不语,笑道:你在想什么了?拿来给我闻啊,我不怕臭的。
段誉忙道:是,是!拔开瓶塞,送到她的鼻边。
玉燕用力嗅了两下,惊道:啊哟,当真臭得紧。
段誉道:是吗?我原说多半不管用。
玉燕道:给我再闻一下试试。
段誉又将瓷瓶拿到她的鼻端,自己也不知到底盼望解药有灵还是无灵。
玉燕皱起眉头,伸手掩住鼻孔,笑道:我宁可手足不会动弹,也不闻这臭东西……啊!我的手,我的手会动了!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竟是将手举了起来,掩住了鼻孔,在此以前,便是要按住身上披著的衣衫,也是十分费力,十分艰难。
她欣喜之下,便将瓷瓶从段誉手中接了过来,用力的吸气。
她既知这臭气极是灵验,那就不再害怕,再吸得几吸,肢体间软洋洋的无力之感渐渐消失。
她向段誉道:你走下梯去,我要换衣。
段誉道:是,是!快步下楼,瞧著满堂中都是尸体,除了那一对农家青年之外,尽数是死在他的手下,心下万分的抱歉,只见一名西夏武士兀自睁大了眼睛瞧著他,当真是死不瞑目。
他深深一揖,道:我不杀老兄,老兄便杀了我。
那时候躺在这里的,不是老兄而是我了。
在下心中实是歉疚之至,将来回到大理,一定请高僧多念经文,超度各位仁兄了。
他瞧著那对农家青年男女,又道:你们要杀的是我,要捉的是王姑娘,却何苦多伤无辜?王玉燕换罢了衣衫,轻轻走下梯来,虽然兀自脚软,却已行动自如,见段誉对看一干死尸,喃喃自语,笑问:你在说些什么?段誉道:我只觉杀伤了这许多人,心下良深歉疚。
玉燕吟沉道:段公子,你想那姓李的西夏武士,为什么要遗解药给我?段誉道: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我知道啦。
他……他……他连说几个他字,本想接著说道:他定是对你起了爱慕之心。
但觉这样粗鲁野蛮的一个西夏武士,居然对玉燕也起爱慕之心,岂不是唐突佳人?这位王姑娘美丽绝伦,爱美之心,尽人皆然,如果人人都爱慕她,我段誉对她这般倾倒又有什么尊贵?我段誉还不是和普天下的男子一模一样?唉,甘心为她而死,那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我根本就没为她而死。
想到此处,他接口又道:我……我不知道。
玉燕道:公子,此处乃是险地,咱们须得急速离开才好。
你说到哪里去呢?她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可是处世应变的见识却是半点也无。
她甚想去找表哥,但要她亲口这么说出来,又觉不好意思。
段誉虽是书呆子一名,对她的心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说道:你要到哪里去呢?他问这句话时,心中大感酸楚,只待她说出我要去找表哥。
他只有硬著头皮说:我陪你同去。
玉燕玩弄著手中的瓷瓶,险上一阵红晕,道:这个……这个……隔了一会,道:丐帮的众位英雄好汉都中了这什么‘红花香雾’之毒,若是我表哥在这里,便能将解药拿去给他们嗅上几嗅。
再说,阿朱阿碧只怕也已失陷于敌人之手,咱们……咱们……她本想接下去道:咱们先去找到我表哥,设法搭救。
哪知段誉跳起身来,大声道:正是,阿朱阿碧两位姑娘有难,咱们须当即速前去设法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