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见这头雄狮甚是凶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铁丑,我要你试一件事,瞧你听不听我的话。
游坦之应道:是!他一见到那头雄狮,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听她这么说,更是心中怦怦乱跳。
阿紫道:我不知道你头上的铁套子坚不坚固,你把头伸到铁笼中,让那狮子咬几口,瞧它能不能将铁套子咬烂了。
游坦之大吃一惊,道:这个……这个是不能试的。
倘若咬烂了,我的脑袋……阿紫道:你这人有什么用?这样一点小事也害怕,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视死如归才是。
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烂的。
游坦之道:姑娘,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烂,万一畜生把铁罩咬扁了,我的头……阿紫咯咯一笑,道:最多你的头也不过是扁了。
你这小子具是麻烦,你本来的长相也没什么俊美,头扁了,套在罩子之内,人家也瞧你不见,还管他好看不好看。
游坦之急道:我不是贪图好看……阿紫脸一沉,道:你不听话,好,室里,将他整个人都塞进笼中,喂狮子吃了吧!室里应道:是!又来拉游坦之的手臂。
游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狮笼,哪里还有命在,还不如听姑娘的话,将铁脑袋去试试运气吧!便叫道:别拉,别拉!姑娘,我听话啦!阿紫笑道:这才乖呢,我跟你说,下次我叫你做什么,立刻便做,推三推四的,惹姑娘生气。
室里,你抽他三十鞭。
室里应道:是!从驯狮人手中接过皮鞭,唰的一声,便抽在游坦之背上。
游坦之吃痛,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阿紫说道:铁丑,我跟你说,我叫人打你,是看得起你。
你这么大叫,是不是不喜欢我打你?游坦之道:我喜欢,多谢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吧!室里唰唰唰连抽十鞭,游坦之咬紧牙关,半声不哼,总算他头上戴了铁罩,鞭子避开了他的脑袋,胸背吃到皮鞭,总还可以忍耐。
阿紫听他无声抵受,又觉无味了,道:铁丑,你说喜欢我叫人打你,是不是?游坦之道:是!阿紫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是不是信口胡诌的骗我?游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骗姑娘。
阿紫道:你既是喜欢,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说打得痛快。
游坦之给她折磨得胆战心惊,连愤怒也都忘记了,她说什么,只有顺从什么,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
阿紫道:这才像话,咱们试试!啪的一下,室里一鞭抽了下去,游坦之哈哈大笑,道:很痛快,多谢姑娘恩典!啪的一声又是一鞭,游坦之又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一鞭打得很好!转瞬间抽了二十余鞭,与先前的鞭打加起来,早超过三十鞭。
阿紫挥了挥手,道:今天就这么算了。
你将头探到笼子里去。
游坦之全身骨痛欲裂,蹒跚著走到笼边,一咬牙,便将脑袋从笼栅间探了进去。
那狮子乍见他如此上来挑衅,倒是吓了一跳,向后退开,朝著他的铁头端相了半晌,又退后一步,口中荷荷荷的发威!阿紫叫道:叫狮子咬啊,它怎么不咬?那驯狮人叱喝了几声,狮子得到号令,一扑上前,张开大口,一口便咬在游坦之头上,但听得滋滋声晌,狮牙磨擦铁罩。
游坦之早闭上了双眼,只觉得一股热气从铁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传进来,知道自己的脑袋已在狮口之中,跟著后脑和前额一阵剧痛。
原来套上铁罩之时,他头脸到处给烧红了的铁罩烧炙损伤,过得几日后慢慢结疤愈合,狮子这么一咬,所有的创口一齐破裂。
狮子用力咬子几下,咬不进去,牙齿反而撞得甚痛,发起威来,一爪伸出,抓到了游坦之的肩上。
游坦之只觉肩后被狮爪所伤,痛入骨髓,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那狮子突觉口中有物发出巨响,倒是吃了一惊,张口放开了他的脑袋,退向笼边。
须知狮虎虽为猛兽,却也不是一味的莽撞,遇到异变之时,往往先行退缩,等看个明白,再定行止。
何况这狮子被捕之后,锐气已然大减,游坦之这一声叫,居然将它吓退了。
那驯狮人觉得失了面子,又是大声叱喝,叫狮子再向游坦之咬去。
游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驯狮人的头颈,用力一推,将他的脑袋也塞入了铁笼之中。
驯狮人高声大叫,阿紫拍手嘻笑,道:很好,很好!谁也不要理会,且看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契丹兵本要上来拉开游坦之的手,听阿紫这么说,便都站定不动。
驯狮人用力挣扎了几下,这时游坦之体内的野性发作,说什么也不放开他。
驯狮人只有求助于雄狮,大叫:咬,用力咬他!狮子听到他的催促之声,一声大吼,扑了上来。
这畜生只知道主人叫它用力去咬,却不知咬什么,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合了拢来,喀喇一声,将驯狮人的脑袋咬去了半边,满地都是脑浆鲜血。
阿紫笑道:铁丑赢了!他挥手命契丹兵将驯狮人的尸首和狮笼抬了出去,对游坦之道:这就对了!你能逗我喜欢,我要赏你。
赏些什么好呢?她以手支颐,侧头思索。
游坦之道:姑娘,我不要你赏赐,只求你一件事。
阿紫道:求什么?游坦之道:求你许我陪在你身边,做你的奴仆。
阿紫道:做我奴仆,为什么,有什么好?嗯,我知道啦,你是想乘著萧大王来看我之时,乘机下手,相害于他,为你父母报仇。
游坦之道:不,不,决计不是。
阿紫道:难道你不想报仇?游坦之道:不是不想。
只是一来报不了,二来不能将姑娘牵连在内。
阿紫道:那么你为什么喜欢做我奴仆?游坦之道: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我……想天天见到你。
以他此时处境,说这种话实是大胆之极,也是无礼之极,倘若阿紫是个寻常少女,觉得这人说话轻薄,很容易便命人将他杀了,但阿紫偏偏喜欢听人赞他美貌。
其实她此时年纪尚幼,容貌虽然秀美,身形却未成长完成,更兼重伤之余,憔悴黄瘦,说到天下第一美人六字,那真是差之远矣,然而听到世上居然有人对自己的容貌如此倾倒,却也不免开心。
她正要答允游坦之的请求,忽听得宫卫报道:大王驾到!阿紫向游坦之横了一眼,低声道:你怕不怕?游坦之颤声道:不怕!实则他听说萧峰到来,已怕得要命,倘若真的不怕,话声如何会这般颤抖?只见殿门大开,萧峰轻裘缓带,走了进来。
萧峰一进殿门,便见到地上的一滩鲜血,又见游坦之头戴铁罩,模样十分奇特,向阿紫笑道:今天你气色很好啊,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了?这人头上搞了些什么古怪?阿紫笑道:这是西域高昌国进贡来的铁头人,名叫铁丑,连狮子也咬不破他的头盖,你瞧,这是狮子的牙齿印。
萧峰看那铁罩,果见猛兽的牙印宛然。
阿紫又道:姊夫,你有没有本事将他的铁套除了下来?游坦之一听,只吓得魂飞魄散。
他曾亲眼见到萧峰力斗中原群雄时的神勇,双拳打将出去,将伯父和父亲手中的铁盾也震得脱手,要除下自己面上铁罩,可说轻而易举。
当铁罩镶到他头上之时,他懊丧欲绝,这时却又盼望铁罩永远留在自己头上,不让萧峰见到自己的真面目。
萧峰伸出手指,在他铁罩上轻轻弹了几下,发出铮铮之声,笑道:这铁罩实在牢固,打造得又很精细,毁了岂不可惜?阿紫道:高昌国的使者说道,这个铁面人生来青面獠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见到他的人无不惊避,所以他父母打造了一个铁面给他戴著,免他惊吓旁人。
姊夫,我很想瞧瞧他的本来面目,到底是怎样的可怕。
游坦之吓得垂身发颤,牙齿相击,咯咯有声。
萧峰看出他恐惧异常,道:这人怕得厉害,何必去揭开他的铁面?这人既是自小戴惯了铁面,若是将之强行除去,只怕令他日后难以过活。
阿紫拍手道:那才好啊。
我见到乌龟,总是爱捉了来,将它们的硬壳剥去,瞧它们没了壳还活不活。
萧峰不禁一皱眉,想没壳乌龟的模样,觉得十分残忍,说道:阿紫,你是个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喜欢这种害得人不死不活的事?阿紫哼了一声道:你又不喜欢我啦!我当然没阿朱那么好,要是我像阿朱一样,你怎么接连几天不来睬我。
萧峰道:做了这劳什子的什么南院大王,日日忙得不可开交。
但我不是每天总来陪你一阵么?阿紫道:陪我一阵,陪我一阵,我就是不喜欢这么‘陪我一阵’的敷衍了事。
倘若我是阿朱,你一定老是陪在我的身旁不走开,不会什么‘一阵’、‘半阵’的!萧峰听她又提到阿朱,所说的话,确也是实情,无言可答,只得嘿嘿一笑,道:姊夫是大人,没兴致陪你孩子玩,你找些年轻女伴来陪你说笑解闷吧!阿紫道:孩子,孩子……我才不是孩子了呢。
你没兴致陪我玩,却又干什么来了?萧峰道:我来瞧瞧你身子好些没有?今天吃了熊胆么?阿紫提起锦凳上的垫子,狠狠地往地下一摔,说道:我心里不快活,每天便吃一百副熊胆,身子也是好不了。
萧峰常见她使小性儿发脾气,若是阿朱,自是心甘情愿的会设法哄她转嗔为喜,但对这个刁钻恶毒的姑娘,心中忍不住有一股厌恶之情,只道:你休息一会儿!站起身来,径自走了。
阿紫瞧著他的背影,怔怔的只是想哭,一瞥眼见到游坦之,满腔怒火,忍不住要发泄在他身上,叫道:室里,再抽他三十鞭!室里应道:是!拿起了鞭子。
游坦之大声道:姑娘,我又犯了什么错啦?阿紫不答,挥手道:快打!室里唰的一鞭,又是唰的一鞭,斜背打了下去。
游坦之道:姑娘,到底我犯了什么错,让我知道,免得下次再犯。
唰的一鞭,唰的又是一鞭。
阿紫道:我要打便打,你就不该问什么罪名,难道打错了你?你问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因为你问,所以要打!游坦之道:是你先打我,我才问的。
我还没问,你就叫人打我了。
唰的一鞭,唰唰唰又是三鞭。
阿紫笑道:我料到你会问,所以叫人先打你。
你果然要问,那不是我料事如神么?这证明你对我不够死心蹋地,姑娘忽然想到要打人,你若是忠心,须得自告奋勇,自动献身就打才是,啰哩啰嗦的,心中不服。
好吧,你不喜欢给我打,不打你就是了。
游坦之听到不打你就是了这六个字,心中一凛,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知道阿紫若不打他,必定会想出另一种比鞭打惨酷十倍的刑罚来处置他,倒不如乖乖的挨三十鞭,反而平安大吉,忙道:是小人错了,是小人错了!姑娘打我是大恩大德,对小人身子有益,请姑娘多多鞭打,越打得多越好。
阿紫嫣然一笑,道:总算是你聪明。
我可不给人取巧,你说越打得多越好,以为我一高兴,便饶了你么?游坦之道:不是的,小人不敢向姑娘取巧。
阿紫道:你说越打多越好,那是你衷心所愿的了?游坦之道:是,是小人衷心所愿。
阿紫道:既是如此,我就成全你。
室里,打足一百鞭,他喜欢多挨鞭子。
游坦之吓了一跳,心想:这一百鞭打了下来,还有命么?但事已如此,自己就算坚说不愿,人家要打便打,抗辩有何用处,只得默不作声。
阿紫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中不服么?我叫人打你,你觉得不公平么?游坦之道:小人心悦诚服,知道姑娘鞭打小人,全出自成全小人的好心。
阿紫道:那么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游坦之无言可答,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小人心想姑娘待我这般恩德如山,小人心中感激,难以言宣,只想将来不知如何报答姑娘才是。
阿紫道:好啊,你说如何报答于我。
我一鞭鞭打你,你将这一鞭鞭的仇恨,都记在心中。
游坦之连连摇手,道:不,不!不是。
我说的报答,是真正的报答。
小人一心想要为姑娘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阿紫道:好,既是如此,那就打罢!室里应道:是!啪的一声,皮鞭抽了下去。
打到五十余鞭时,游坦之痛得头脑也麻木了,双膝发软,慢慢跪了下去。
阿紫笑吟吟的看著,只等他出声求饶。
只要他求一句饶,她便又找到了口实,可以再加他五十鞭。
哪知道游坦之这时迷迷糊糊,已然人事不知,只是低声呻吟,竟然并不求饶。
打到七十余鞭时,他已昏晕过去。
室里毫不容情,还是整整将这一百鞭打完,这才罢手。
阿紫见他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禁扫兴,道:抬了下去吧!这个人不好玩,室里,还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儿没有?这一场鞭打,游坦之足足养了一个月伤,这才痊愈。
契丹人见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来折磨,便将他编入一众宋人的俘虏里,做各种粗重下贱的功夫,掏粪坑、洗羊栅、拾牛粪、硝羊皮,什么活儿都干。
游坦之头上戴了那个铁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连汉人同胞也当他是怪物一般。
游坦之逆来顺受,便如变成了哑巴,旁人打他骂他,他也从不抗拒,只是见到有人乘马驰过,便抬头来瞧上一眼。
他心中记挂著的只是一件事:什么时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一顿?他盼望见到阿紫,便是挨鞭笞之苦,也是心所甘愿。
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暖,游坦之随著众人,在南京城外搬土运砖,加厚南京南门旁的城墙。
忽听得蹄声得得,几乘马从南门中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啊哟,这铁丑还没死啊!我还道他早死了呢!铁丑,你过来!正是阿紫的声音。
游坦之日思夜想,盼望的就是这一刻辰光,听得阿紫叫他,一双脚却如钉在地上一般,竟是不能移动,只觉一颗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
阿紫又叫遗:铁丑,该死的,我叫你过来,你没听见么?游坦之才应道:是,姑娘!转身走到她的马前,忍不住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
相隔四月,阿紫脸色红润,更增俏丽,游坦之心中怦的一跳,脚下一绊,合扑摔了一跤,众人哄笑声中,急忙爬起,不敢再去看她,慌慌张张的走到她身前。
阿紫心情甚好,笑道:铁丑,你怎么没死?游坦之道:我说要……要报答姑娘的思典,还没报答,还不能便死。
阿紫更是喜欢,咯咯娇笑两声,道:我正要找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去做一件事,只怕契丹人粗手粗脚的误事,你还没死,那好得很。
你跟我来!游坦之应道:是!跟在他的马后。
阿紫挥手命室里和另外三名契丹卫士回去,不必跟随。
室里知她说了什么,旁人决无劝谏余地,好在这铁面人猥琐懦弱,随著她决无害处,便道:请姑娘早回!四个人跃下马来,在城门边等候。
阿紫纵马慢慢前行,走出了七八里地,越走越是荒凉,转入了一处阴森森的山谷之中。
游坦之一脚脚踏下去,只觉地下都是陈年腐草败叶烂成的软泥。
再行里许,山路崎岖,阿紫不能乘马了,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牵著缰绳,又走了一程。
眼见四下里阴沉沉地,寒风从一条窄窄的山谷通道中刮了进来,吹得二人肌肤上隐隐生疼。
阿紫道:好了,便在这里!将缰绳系在树上,说道:你今天瞧见的事,不许向旁人泄漏半点,以后也不许向我提起,记得么?游坦之道:是,是!他这时心中喜悦若狂,阿紫居然要他一人随从,来到如此隐僻的地方,就算是叫他来狠狠鞭打一顿,那也是甘之如饴了。
阿紫伸手入怀,取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鼎出来,放在地下,说道:待会有什么古怪虫豸出现,你不许大惊小怪,千万不能出声。
游坦之又应道:是!阿紫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几块黄色、黑色、紫色、红色的香料。
她从每一块香料上捏了少许,放入鼎中,用火刀打著了火,烧了起来,然后合上鼎盖,道:咱们到那边树下守著。
阿紫在树下坐定,游坦之不敢坐在她的身边,隔著丈许,坐在她下风处的一块石头上。
寒风刮来,风中带著她衣衫上的淡淡香气,游坦之不由得意乱情迷,只觉一生中竟有如此一刻,这些日子中所受的种种苦楚荼毒,也都是不枉了。
他只盼阿紫永远永远在这大树下坐著,他自己能远远的陪著她。
正自醺醺的如有醉意,忽听得草丛中瑟瑟声响,一条蛇虫爬了过来。
游坦之别无他是,弄蛇捉虫的伎俩却是有的,一听到这声音,便知是异物。
果然绿草中红艳艳地一物晃动,却是一条蜈蚣,全身发著闪光,尤其头上肥红如血,与寻常蜈蚣大不相同。
那蜈蚣闻到玉鼎中发出的香气,径自游向玉鼎,从鼎下的孔中钻了进去,便不再出来。
游坦之正想说:这蜈蚣的毒性很是厉害。
身后发出吱吱之声,一只黄褐色的蝎子在草上迅速异常的爬来。
游坦之提脚便想踏了下去,将那蝎子踏死。
阿紫喝道:喂,不许踏,你这胡涂混蛋!游坦之右脚虽是提起,便不踏下,只见那蝎子也爬向玉鼎,钻了进去,霎时之间,吱吱叽叽之声大作,那蜈蚣与蝎子斗了起来。
游坦之最喜欢看的便是虫豸相斗,自小爱养蟋蟀,就是爱看这秋虫相搏。
这时真想揭开鼎盖,看一看蜈蚣与蝎子斗得谁胜谁败,只是慑于阿紫之威,如何敢轻举妄动。
蜈蚣与蝎子相斗未毕,西北角上又过来了一条壁虎,跟著西南方来了一只不知名的怪虫,身如圆球,全身花纹斑烂。
两只虫豸都钻进玉鼎之中,登时异声大作,乱成一团。
游坦之向阿紫噍去,只见她喜形于色,一双白玉般的小手不住的搓著,轻声道:一下来了四样,果然很是灵验。
说话未毕,又有一条虫豸钻入玉鼎,乃是一只毒蜘蛛。
游坦之这时方才明白:姑娘到这里来,原来为了此地阴暗潮湿,多有毒虫。
只不知她引了这些毒虫来有什么用,若是要瞧它们打架,她又不揭鼎盖。
只听得嗒的一声,那蝎子的身体从鼎中跌了出来,一劫不动,已然死了。
过不多时,蜘蛛、壁虎,和那不知名圆虫的尸体也都跌出鼎来。
阿紫拍手笑道:还是红头蜈蚣最厉害。
游坦之道:姑娘,你烧的是些什么香料,怎能引得到这许多毒虫?阿紫脸一沉,道:我不许你多问,忘记了么?下次再多口,教你再吃一百鞭子!游坦之低头道:是!小人一时高兴,说话不知轻重,说姑娘原谅。
阿紫不去理他,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厚厚的锦缎。
这块锦缎上闪动著各样的彩色,便似流动不定一般,锦缎在她手中一动,缎上的彩色便生变幻。
阿紫走上前去,将锦缎罩在玉鼎之上,随即将玉鼎包起。
游坦之向地下的蝎子、蜘蛛等毒虫瞧去,只见四只毒虫都是身子干瘪,全身汁液都被吸干。
阿紫将那块锦缎把玉鼎裹得紧紧地,似乎生怕这条蜈蚣钻了出来,然后放入系在马颈旁的革囊之中,笑道:走吧!纵马便行。
游坦之跟在她的身后,寻思:她这口玉鼎可古怪得紧,但最古怪的,多半还是那些香料,只因烧起了香料,才引得一众毒虫到来。
阿紫回到端福殿中,吩咐侍卫在殿旁小房之中,给游坦之安排一个住处。
游坦之大喜,知道从此可以常与阿紫相见。
果然第二天一早,阿紫便将游坦之传去,领他来到偏殿之中,亲自锁上了殿门,殿中便只他二人。
阿紫走向西首一只瓦瓮,揭开瓮盖,笑道:你瞧,是不是很雄壮?游坦之向瓮边一看,只见昨日捕来的那条蜈蚣正在极迅速的游动。
阿紫道:咱们再去捉一只毒物来。
游坦之满怀疑窦,心想这样清秀美丽的一位小姑娘,什么东西不好玩,却去玩这种既污秽又危险的毒虫。
但不敢开口多问,只应了声:是!阿紫带著他到了另外一个山谷之中,在玉鼎中点起香料,又引来五般毒虫,一番争斗之后,这次剩下的是一只黑蜘蛛。
阿紫带了回来,养在偏殿的另一只瓦瓮中,她叫游坦之将被褥搬入偏殿,当晚便睡在殿中,看守这两般毒物。
游坦之看过这些爬虫昆虫,知道他们极会钻洞,往往会在无路可通之处,钻缝逃走,自己睡在近旁,不论是那条蜈蚣或是那只蜘蛛爬了出来,自己首当其冲,第一个遭殃。
何况阿紫花了这经多精神去捉了来,若是走失一条,说不定她一怒便将自己杀了。
因此晚上战战兢兢的看著这口瓦瓮,睡得片刻,便起身用火照照。
次日下午,阿紫又用这法子去捉了一只癞蛤蟆来。
第四日又去捉时,引来的毒虫都是狸琐细小,显然毒性不强,阿紫看看不满意,更行出十余里,这才捉到一只垂身碧绿的蝎子。
第五日整日捉不到好的毒物,第六日仍是捉不到,第七日傍晚,却捉到了一条小青蛇。
阿紫很是喜欢,命游坦之每日杀一只雄鸡,用鸡血喂养这些毒虫。
足足养了十余天,这日正午,阿紫又来到偏殿,看看五件毒物,说道:行了!取出玉鼎,点起香料,说道:你去把五只瓦瓮的盖子都开了!游坦之遵命将五只瓦瓷的盖子一一打开,随即远远退开,只听得瑟瑟有声,那五般毒物闻到香气,都是争先恐栈的游入玉鼎之中,跟著便吱吱叽叽的斗了起来。
这五件毒物都吃过四件毒虫,本身已是十分狠戾,再经雄鸡血喂养多日,阳气极旺,一碰上异类,立时厮毅。
那癞蛤蟆首先不敌,跟著小青蛇也披咬死,斗了一会,蜘蛛与蝎子都跳出玉鼎,原来还是第一次捉来的蜈蚣最是厉害。
只见那蜈蚣爬出玉鼎,去吮吸每件毒物的汁液,但见他身子渐渐庞大,一个红头竟由红转紫,由紫转碧,变成了绿色。
阿紫呼吸粗重,掩不住满脸的喜悦之情,低声道:成啦,成啦!这一门功夫可练得成功了!游坦之心道:原来你捉了这些毒物,要用来练一门功夫。
那蜈蚣吸饱了汁液,便爬回王鼎。
阿紫道:铁丑,我待你怎样?游坦之道:姑娘待我恩重如山。
阿紫道:你说过要为我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那是真的,还是假话?游坦之道:小人不敢欺骗姑娘。
姑娘但有所命,小人决不推辞。
阿紫道:那好得很啊。
我跟你说,我要练一种功夫,须得有人相助才行。
你肯不肯助我练功?倘若练成了,我定然重重有赏。
游坦之道:小人当然听姑娘吩咐,也不用有什么赏赐。
阿紫道:那好得很,咱们这就练了。
她盘膝坐好,双手互构,闭目提气,过了一会,道:你伸手去捉那蜈蚣出来,这蜈蚣必定咬你,你千万不可动弹,要让它吸你的血液,吸得越多越好。
游坦之自幼玩惯了蛇虫,知道这种毒虫形体虽小,毒性却是厉害之极,不小心给咬中了,往往便肿起一大块,数日不得平复。
这条蜈蚣模样怪异,青蛇、毒蛛等物都非它的敌手,听阿紫说叫他让蜈蚣吮吸血液,那是比鞭打他一百下更是难忍,不由得脸上大有为难之色。
阿紫脸色一沉,道:怎样啦?你不愿意么?游坦之道:不是不愿,只不过……只不过……阿紫道:怎么?只不过蜈蚣毒性厉害,你怕死是不是?游坦之无言可答,心想自己说过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但真的遇上了危险,立时便又退缩了。
他抬起头来,向阿紫瞧去,只见她红红的樱唇微向下垂,颇有轻蔑之意,他登时意乱情迷,就如著了魔一般,说道:好,遵从姑娘吩咐便是。
他咬著牙齿,闭了眼睛,左手揭开玉鼎之盖,右手便伸入鼎中。
他手指一伸入鼎中,中指指尖上便如针刺般剧痛。
他忍不住将手缩了一缩。
阿紫叫道:别动,别动!游坦之强自忍住,睁开眼来,只见那条蜈蚣咬住了自己的中指,果然便在吸血。
游坦之全身发毛,只想提起来往地下一甩,一脚踏了下去。
但他虽不和阿紫相对,却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背土,如同两把利剑作势刺下,怎敢稍有动弹?好在蜈蚣吸血,并不甚痛,但见那蜈蚣渐渐肿大起来,但自己的中措,却也隐隐的罩上了一层淡紫之色。
这紫色由淡而深,更慢慢的的转成了深黑,再过一会,这黑色自指而掌,更自手掌沿著手臂上升。
游坦之这时已将性命甩了出去,反而处之坦然,嘴角也微微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套在铁罩之下,阿紫看他不到而已。
那蜈蚣自从食了多般毒物之后,红色的头已转成碧绿,这时却又由绿转红。
游坦之喃喃的道:你的毒都到了我身上,很好,很好,我本来是铁丑,现在变成毒丑啦!阿紫咯咯一笑,道:你倒还会说笑话。
她口中说话,双目却凝视在蜈蚣身上,全神贯注,毫不怠忽。
突然那蜈蚣放开了游坦之的手指,伏在玉鼎之中,又过得片刻,玉鼎的孔中一滴滴的血液淌了下来。
阿紫脸现喜色,忙伸掌将血液接住,盘膝运功,将血液都吸入掌内。
游坦之心道:这是我的血液,都到了她的身体之中。
看来她是在练一种五毒掌之类的毒掌功夫。
他孤陋寡闻,不知这座玉鼎是星宿派的至宝碧玉王鼎,而阿紫所练的,乃是学武之士闻名丧胆的化功大法。
待得蜈蚣的毒血流尽,那蜈蚣也已僵毙。
阿紫双掌一搓,瞧瞧自己的掌心,但见两只手掌如白玉无瑕,更无半点血污,知道从师父那里偷听来的练功之法确是半点不错,心下甚喜,抱起了玉鼎,将那条死蜈蚣倒在地下,匆匆走出殿去,一眼也没向游坦之噍去,似乎此人便如那条蜈蚣的尸体一般,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游坦之怅望著阿紫的背影,解开衣衫看时,只见黑气已蔓延到腋窝,同时一条手臂便麻痒起来,这麻痒之感来得好快,霎时之间,便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同时咬啮一般。
游坦之跳起身来,伸手去搔,不搔那也罢了,一搔之下,更是痒得厉害,好像骨髓中、心肺中都有虫子爬了进去,蠕蠕而动。
痛可忍而痒不可忍,游坦之跳上跳下,高声大叫,将铁头在墙上用力碰撞,当当声响,他只盼自己即时晕了过去,失却知觉,免受这种难熬难当的千古奇痒。
又撞得几撞,啪的一声,怀中掉出一件物事,一个油纸包跌散了,露出一本黄皮书来,正是那日他拾到的那本梵文的经书。
他剧痒之下,也顾不得去拾,只是无意中一瞥,但见那书向天翻开,左边页上绘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僧人。
这僧人的姿式极是奇特,将头从跨下穿过,伸了出来,两只手又抓著自己的两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