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道:哼!一个半点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有什么来头?最多不过是‘见人就杀’钟万仇未过门的女婿。
钟夫人脸上一红,道:咱们是江湖草莽的人家,哪能高攀段公子了?决无此事。
木婉清道:幸亏他不是江湖中人,倘若他会一点武功,我早就将他一剑杀了。
说话间记起自己曾答应过金大鹏不杀段誉,又道:总算这小子也有一点儿好处,他得知有人要想加害于我,快马加鞭的来向我报讯。
秦元尊等人围住了我,他居然妄图护我出险。
嘿嘿,只可惜空有侠义之心,却无侠义之能。
她说到这里,言语稍和,又道:钟夫人,这小子的良心比你好得多,你得知青松道人他们围攻我的阴谋,居然命钟福来借了我的黑玫瑰去,好教我失了良驹,脱身不得,好毒计,好毒计!钟夫人道:我只不过一念之私,心悬爱女,绝无相害姑娘之意。
秦元尊、青松一干人决计动不了姑娘一根毫毛,咱夫妇早就瞧得一清二楚。
我看青松死气已透华盖,也曾劝他千万不可自寻死路,只怕这时候他早已命丧姑娘剑底了。
其实她是事后的推测之辞,木婉清既是安然无恙,青松的武功又远不及秦元尊、金大鹏、彗禅等人,想必是最先遭殃之列。
木婉清冷笑道:你眼光倒准。
身形一晃,欺到段誉身边,抓起缚著手足的带子,提起了他身子便走。
钟夫人叫道:木姑娘,我有一事相求,请听我一言。
木婉清转头冷冷的道:你凭什么来求我?你求什么,我不答应什么。
乘早还是不出口的为妙。
钟夫人一怔之下,木婉清已提了段誉,扬长而去。
她从坟墓的入口处回了出来,推好墓碑,呼来黑玫瑰,将段誉放上马鞍,便即跃上马背。
一路上木婉清几次跟段誉说话,他始终不理不睬,想起这女子昨夜虐待自己手段的厉害,兀自心有余悸,却也不敢触动她的怒气。
那马跑驰了半天,两人总算相安无事。
到得中午时分,段誉内急起来,想要木婉清放他解手,但双手被缚,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纵然双手自由,这手势实在也不便打,只得说道:我要解手,请姑娘放了我。
木婉清道:好啊,现下你不是哑巴了?怎地跟我说话了?段誉道:事出无奈,不敢亵渎姑娘,姑娘是‘香药叉’,我倘若成了‘臭小子’,岂不大煞风景?木婉清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于是拔剑割断了缚住他手足的带子,自行走开。
段誉给她缚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动弹不得,在地下滚动了一会,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见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驯顺,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跨上马背,黑玫瑰也并不抗拒。
段誉一提马缰,纵马向北奔驰。
木婉清听到马蹄之声,追了过来,但黑玫瑰奔行神速无比,木婉清轻功再高,也追他不上。
段誉拱手道:木姑娘,后会有期。
只说得这几个字,黑玫瑰已窜出二十余丈之外。
回过头来,只见木婉清的身子已被树木挡住,段誉得脱这女魔头的毒手,心下快慰无比,口中连连催促:好马儿,乖马儿!快跑,快跑!心想这时木婉清便发射暗器,也打不到自己了。
黑玫瑰奔出里许,段誉心想:耽搁了这么一天,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钟姑娘?我这当儿是去大理呢,还是径赴无量山?正迟疑间,忽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清啸。
曼长激越,声振林木。
黑玫瑰听得啸声,立时掉转马头,从来路奔了回去。
段誉大吃一惊,忙叫:好马儿,乖马儿,不能回去。
用力拉强要黑玫瑰转头。
不料黑玫瑰的头虽被马缰拉得偏了,它身子还是笔直的向前直奔,全不听段誉的指挥。
瞬息之间,黑玫瑰已奔到了木婉清身前,直立不动。
段誉哭笑不得,神色极是尴尬。
木婉清道:我曾答应过金大鹏,不伤你的性命。
现下你意图叛我,私自逃走不算,还偷了我的黑玫瑰去,我答应过金大鹏的话,可从此不算数了。
段誉跳下马来,昂然道: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给我的,我并没还你,可算不得偷。
你要杀便杀,我段誉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用不著领谁的情。
木婉清将长剑从鞘中抽出半截,冷冷的道:你如此大胆,难道我真的不敢杀你?你倚仗谁的势头,一再顶撞于我?段誉道:我对姑娘事事无愧于心,要倚仗谁的势头来了?木婉清两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段誉和她目光相对,毫无畏缩之意。
两人相向而立,凝视半晌,唰的一声,木婉清还剑入鞘,喝道:你去吧!你的脑袋暂且寄存在你脖子上,几时姑娘高兴,随时来取。
段誉本已拼著必死之心,没料到她竟会放过自己,一怔之下,一句也不多说,径自一跛一拐的去了。
木婉清瞧著他的背逐渐远去,心想:如此倔强的男子,当真是天下少见。
多少武功高强的人物,在我面前吓得魂不附体,这小子竟是半点也不害怕。
段誉走出数十丈,仍不听见马蹄之声,回头一望,只见木婉清兀自怔怔的站著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什么歹毒主意,像猫耍耗子般,要将我戏弄个够,这才杀我。
好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
哪知他越走越远,始终没听到木婉清骑马追来,他连走几条岔道,这才渐渐放心,他心下稍宽,头脸手足擦破处便痛将起来,自言自语道:唉,这位姑娘脾气如此古怪,说不定父母双亡,一生遭逢过无数不幸之事。
也说不定她相貌丑陋无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心下寻思:我如徒步而往,只怕没到大理,就已毒发而死了。
钟姑娘苦待救援,度日如年,她如见我既不回去,她父亲又不来相救,只道我没给她送信。
好歹我得赶到无量山去,和她死在一块,好教她知道我不负之意。
心意已决,当即辨明方向,迈开大步,赶向无量山去。
这澜沧江畔荒凉已极,连走数十里也不见人烟。
这一日他唯有采些野果充饥,晚间便在山坳中干燥处乱睡了一觉。
第二日午后,重渡澜沧江,将近黄昏,到了一个小市镇上。
他怀中所携银两,早在湖中漩涡内失去。
自顾全身衣衫破烂不堪,肚中又十分饥饿,想起帽上所镶的一块碧玉,乃是极贵重之物,于是扯了下来,拿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
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这镇上只有这家米店较大,那店主见他气概轩昂,倒也不敢小觑了,只是不识得宝玉的珍贵,只肯出三两银子相购。
段誉也不理会,取了三两银子,到饭铺中吃了个饱,想去买套衣巾,这小镇上却无沽衣之肆。
正为难间,忽见饭铺旁的一块空地之上晒著两腚黑布。
突然之间,段誉心念一动,记起钟夫人要冒充香药叉木婉清的名字去救女儿的事来,寻思:我何不扮泼辣婆娘,去吓司空玄一吓?最多不成功,左右仍是个死。
倘若能吓倒司空玄岂不妙哉!他是少年人的心性,想到干便干,当下使八钱银子买了一腚布,借了剪刀针线,在饭铺的后院中裁剪缝缀起来,他生平只会读书写字,手中拿了这枚针,当真是沉重之极,好在他也不是真的要缝什么衣服,只将黑布裹在身上,密密层层的全身遮没,哪里多了,便剪去一块,哪里露出空隙,便缝上几针。
如此忙得满头大汗,饭铺中人也不理他,天色一黑,自行去睡了,段誉仍在院子中缝个不休。
缝到初更时分,段誉自觉大功告成,将这件布袋套在身上,居然也没露出半点肌肤,一对黑布手套也是粗具规模,总算十根手指能各自分开。
他心下十分得意,将这套黑衣套在身上,回忆木婉清那冷冰冰的声响语调,逼尖了嗓子试说几句,自知决计不像,但想司空玄未必听见过木婉清亲口说话,反正是大胆妄为,像不像也顾不得了。
又想木婉清身上尚有一柄长剑,但自己不会使兵刃,少一件东西便少一分破绽。
当下一切就绪,盘算了几遍对付司空玄的方策,离开饭铺,便往无量山中走去。
这市镇已在无量山山脚之下,段誉乘著月色,觅路而行。
走了约摸两个更次,远远望见对面山坡上繁星点点,烧著一堆堆火头,知道是神农帮驻扎之所,于是对著火光迈步而前。
离中央火堆尚有数十丈时,黑暗中一人突然跃出,手中链子枪一举,喝道:来者何人,干什么的?段誉冷笑一声,尖著嗓子冷冷的道:司空玄呢?叫他来见我。
那人在月光下见段誉全身裹在黑布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不禁一呆,想起了近来轰传江湖的一个女魔头的形状,颤声道:你……你是香药……段誉怒道:我名字是你叫得的么?那人为香药叉的威名所慑,竟是不敢还嘴,战战兢兢的道:司空帮主受了点伤,不便行动,请……请姑娘移步。
段誉手中捏了把汗,心下暗暗好笑:我今日竟成了什么姑娘啦。
鼻中哼了一声,学的全是木婉清的神气,道:也罢!跟著那人身后慢慢走去。
他知道脚下走得越慢,越是不易露出马脚。
到得火堆之前,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均是被金灵子咬伤了的神农帮中人。
钟灵手脚都被反缚在背后,一见段誉,心下大喜,呼道:婉姊姊,你来救我啦!司空玄这几天来苦受折磨,神智本已有些迷迷糊糊,见到段誉的模样,原已猜到是名震江湖的香药叉到了,听得手下人禀报,再加钟灵这一声呼叫,更无怀疑,当下支撑著站了起来,双手扶著两名帮众的肩头,说道:在下误受蛇毒,不便行礼,姑……姑娘恕罪。
段誉尖声道:钟姑娘是我朋友,你知不知道?司空玄道:在下确实不知,多有冒犯。
段誉道:快将她放了。
司空玄虽是震于香药叉的威名,料想自己纵然完好无恙,也不是她的敌手,但钟灵一放,若无解救金灵子蛇毒的解药,自己和帮中兄弟转眼间便得毙命,在这生死关头,便天大的事也顾不得了,说道:姑娘可有解救这蛇毒之药?段誉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钿盒子来,那原是钟夫人交给他之物,他在饭铺中时,已将盒中的纸片取出,拿些鱼肉饭粒捣烂了,再加些烂泥调匀,满满的装了一盒,说道:这是‘见人就杀’钟万仇的独门解药,他肯施舍给你,真是你的造化。
说著将盒子掷在地下。
司空玄本已猜到钟灵之父便是见人就杀钟万仇,虽听说他逝世已久,但想来他是装死归隐,这时段誉如此说,更无疑心,忙道:多谢姑娘,多谢钟大侠。
早有手下帮众拾起盒子,交在司空玄手中。
司空玄打开盒子,闻了闻解药,但觉有些鱼腥,更有些土气,他神农帮人人是采药制药的行家,司空玄更是熟识药性,任何丸散膏丹,只须他一嗅之下,便知其中所含各种药物的品种份量。
这解药是他性命之所系,如何能不加详察?一嗅之下,只觉其中并无半点药味,不由得疑心大起,问道:请问姑娘,这解药如何用法?段誉道:每人服小指头儿这么一点,十二个时辰后便即去尽金灵子的毒性。
你快将钟姑娘放了!司空玄道:是!俯身拾起一根燃著的树枝,往段誉身上照去。
这一照之下,照见段誉身上那黑套子东拉西扯,不但缝工拙劣,简直就不成其为衣衫模样,司空玄心疑更甚,踏上一步,鼻子使劲嗅了两嗅,丝毫闻不到什么香气,心想:江湖上传言,这香药叉身上有一股浓冽的香气,老远便能闻到,‘香药叉’的外号便由此而来。
难道这人是假冒的不成?段誉见了他的举止,知他已起疑心,心下暗自惊惶,只有硬著头皮喝道:我叫你放了钟姑娘,你没听见么?司空玄虽然生疑,还是不敢顶撞,低声下气的道:木姑娘明鉴,敝帮这许多人身中蛇毒,命在旦夕,倘若钟大侠赐给的解药并无灵效,咱们岂不是人人束手待毙?非是在下不遵木姑娘的号令,不过请钟姑娘再屈驾数日,待大伙儿的蛇毒解了,咱们便即恭送钟姑娘回府,并来向木姑娘叩谢再生之德。
段誉怒道:那有这么啰啰嗦嗦的!我说放人,你便放人。
一转头向在钟灵身旁的一名老者喝道:解开她的绑缚!他心中一急,说话快了,语声中露出男子的低沉之音。
那老者是个十分机灵之人,火光下看到帮主的眼色,心想:这人不知是真是假,帮主不便开罪于她,我是帮主的下属,鲁莽一些,并无大害。
倘若他是真的‘香药叉’,仍可由帮主出面道歉谢罪,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大声道:木姑娘,要放人那也不难,姑娘先得让咱们见一见庐山真面。
段誉道:你要见姑娘颜面,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老者心想:这女子本领再大,说什么也只孤身一人。
咱们这里人多势众,难道还斗不过她一个单身女子?只是‘香药叉’的声名实在太大,近来武林中说得神乎其神,如若跟她说得僵了,只怕真有不测之祸,便陪笑道:小老儿便有十条老命,也不敢得罪姑娘,咱们一直听到姑娘大名,心下仰慕得紧,甚盼姑娘露一手绝技,好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段誉暗叫:糟糕,糟糕!说道:姑娘所会的,尽是杀人的本事,这儿似乎无人可杀。
神农帮中一名贵州司舵听得不耐烦了,大声道:你要咱们放人,总得露一手本事才成。
说著大踏步走了出来。
司空玄这时疑心已到了九成,说道:黄兄弟,你不妨向木姑娘领教领教。
这黄司舵得了帮主这句话,胆子更是大了,从背上拔下一柄大环刀,拿在手中轻轻一抖,刀上五个铁环呛啷上一阵响亮,只见他站在段誉身前躯体魁伟,一张脸上肌肉虬结甚是雄壮威风。
段誉心中暗道:这一下出丑不打紧,只怕累得钟姑娘更早死两日。
眼见这黄司舵一脸煞气,不自禁的倒退了两步。
黄司航见他脚下虚浮不隐,简直是不会武功的模样,心想她就算会一点武功,一个女子也不会强到哪里去,跟著又上前两步,大环刀在两人之间虚砍一刀,刀环呛啷啷、呛啷啷的乱响,段誉只听得惊心动魄,又退了三步,背心已靠在一枝大槐树上。
这时神农帮中上下百余对眼睛,都是凝集在他身上,段誉这几步一退,男子的模样虽然不显,不会武功的底子已是暴露无遗。
诸帮众许多人都窃窃私议:这娘儿似乎武功不强。
你知道什么!人家是真人不露相,故意装的。
她可像是怕了黄司舵。
咱们给她来个一拥齐上,她是双拳难敌百手。
司空玄道:木姑娘,你教训咱们这个黄兄弟,只不过请姑娘手下留情,点到为止,别伤了他的性命。
段誉道:我不会什么点到为止。
一动手便杀人,姓黄的,你乖乖的走开吧!他这几句虽仍然说得傲慢非凡,语音却已发颤,泄露了他心中恐惧之情,黄司舵喝道:随你的便,姓黄的性命原是从刀枪上捡来的。
说著竖刀一立。
段誉道:我只须手一扬,你就没命了,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那黄司舵道:姑娘请赐招。
他见段誉双足微微发抖,大环刀一招开门见山,向段誉前胸劈了过去,只是香药叉的威名实在太大,这一招乃是虚招,刀锋距段誉胸口将及五寸,右腕一抖,那刀斜斜劈去,嗤的一声,将段誉左肩黑衣削去了一片。
段誉大吃一惊,他这时后心靠在槐树之上,已是再无可退,心道:我命休矣!叫道:钟姑娘,你……快逃命吧!钟灵和木婉清相识已久,一见段誉身材、形状、言语、举止,无一与木婉清不是大异,早知他冒牌,只是没认出是谁,听他临危时一这声呼叫,失声道:你……你是段……只见黄司舵的一刀,又将段誉右臂的衣衫劈去了一块。
他哈哈大笑道:香药叉,姓黄的今日得罪,要瞧瞧你的花容月貌,到底是美若西施,还是丑如药叉。
旁边一名帮众笑道:她名叫药叉,定是个药叉婆了,否则老是蒙住了脸干什么?众人见黄司舵两刀得手,段誉手忙脚乱,不禁顾忌尽去,说话刻薄起来。
众人嘲笑声中,黄司舵一招玉龙斜飞大环刀往段誉脸上的面幕削去。
段誉急忙向后一仰,双手顺势举起,突听得砰的一声,黄司舵一个庞大的身躯往后便倒,跟著当的一声,大环刀脱手飞出数丈之外,刀上铁环呛啷啷、呛啷啷的乱响不休,看黄司舵时,只见他仰天躺在地下,额头上钉著一枝黑色短箭,一动也不动了。
神农帮中诸人大骇之下,早有两人抢将过去,一探他的鼻息,竟然已是气绝身亡。
这两人素来和黄司舵情若兄弟,惊怒交集,各挺兵刃向段誉扑了过去,身子尚在半空,嗤的两声轻响,那二人从空中摔将下来,滚成一团,扭曲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神农帮一阵大乱,有人大声叫道:众兄弟,咱们四面围攻,大伙儿齐上,瞧这妖女的暗器杀得光咱们么。
众人敌忾同仇之下,胆子大增,二十余人围著段誉,前后左右的欺了过来。
段誉四下一看,只见前面是人,后面是人,左右均是敌人,各人面目狰狞可怖,手中兵刃闪闪生光,吓得早已呆了。
不料这二十余人没走到段誉身边一丈之内,但听得嗤嗤嗤暗器横空,砰砰砰身体落地,瞬息之间,二十余人一齐倒毙。
这二十余人乃是神农帮中的精锐,转眼间尽数就歼,司空玄如何不大为震惊?何况先前已有近二十人为金灵子咬伤,余下的均是不过三四流脚色了。
司空玄咬牙切齿的道:香……香药叉,你名不虚传,果然是好辣的手段。
段誉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来攻的敌人,竟会突然倒毙,显是暗中有人做了手脚,相助自己,但四下里空荡荡地,如何能有人隐伏相助?他见这许多人刹时惨死,心中颇为不忍,说道:司空帮主,这……这是你逼著我……我干的,我……我实在……实在很是过意不去。
司空玄怒道:老夫性命一条在此,你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神农帮在司空玄手里全军覆没,老夫原也不想活了。
段誉歉然道:我决计不想伤你,你……你快将钟姑娘放了吧。
他心中一动恻隐之情,语气温和,和木婉清那冷冰冰的语调更是不相同,但司空玄急怒之下,眼见他将自己手下众好手大加屠戮,杀得一个不留,哪里还留神他是男是女,是真是假,当下大声说道:左右是个死,赵司舵,将这个姓钟的女娃儿杀了!那姓赵的司舵应声而前,举刀往钟灵颈后劈去,嗤的一声,短箭到处,赵司舵仰后便倒,一刀砍在自己的脸上。
他刀劈钟灵之时,原已料到香药叉要发箭阻拦,刀子虽向钟灵砍去,双眼却是目不转睛的望著段誉,只待他右手一动,便即伏地闪避,哪知这短箭之来,竟是事先无半点征兆……适才诸帮众向段誉围攻,混乱中短箭飞来,各人都没看清。
这时那赵司舵突然毙命,更如电射雷劈一般,谁都无法知道毒箭从何处射来。
诸帮众无不吓得呆了,有几个特别胆小的,双膝酸软,或跪或坐,竟是无法直立。
段誉指著那个中年汉子,道:你去把钟姑娘放了。
那汉子知道若不听命,转眼便如赵司舵一般惨遭横死,神农帮帮规虽严,总是先顾眼前性命要紧,当下颤巍巍的走将过去,拔出短刀,将钟灵手足绑著的绳索割断了。
他自始至终,不敢向司空玄望上一眼。
钟灵得脱束缚,走到司空玄面前,说道:取出盒中解药,将金盒还我。
司空玄虽对解药的效用大起疑心,还是将药物挖了出来,盛在手里之中,将金盒还了给她,心下不住盘算,如何应付那香药叉的毒箭。
钟灵接过金盒,伸出手掌,说道:拿来!司空玄道:拿什么?钟灵道:段公子去给你求得解药,你这断肠散的解药呢?司空玄心念一动,已有计较,说道:取药!满江红,空工!江城子,卧目!念怒娇,缺丑!发星星,皂底!接连念了七八种药物,他手下两名帮众从药箱中取出药物。
段誉和钟灵均不知他念的是什么咒语,段誉还听到其中有好几个词牌名字,钟灵却是半点也不懂了,原来那都是神农帮中药名的隐语,至于空工乃是二字,因工字空了中间一直,便是二分,卧目是四,缺丑乃五,皂底为七,都是药物份量。
这些药物有的是膏,有的是散,一名帮众将几种药物混和后,用牛皮纸包好。
司空玄道:交给钟姑娘。
钟灵接了过去,说道:此药若无效用,杀得神农帮鸡犬不留。
司空玄冷笑道:此药当然不能解得断肠散之毒。
钟灵一惊,道:什么?司空玄道:此药能延缓断肠散七日不发,七日之后,老夫若是不死,你再来取真正解药。
钟灵大怒,回头向段誉道:这老儿说话不算数,你……你一箭将他杀了。
司空玄道:这世上唯有老夫一人,知道解药的配制之法。
段誉一听大是焦急,心想:我给他的解药乃是鱼肉饭泥捣烂而成,服了自是毫无效用,他金灵子的毒性一发,一两日内便即死了,这便如何是好?钟灵向段灵望望,心下毫无主意,心头一急,少女的性儿突然发了出来,跨上两步,挽住了他的手臂,说道:司空帮主,你陪我去瞧瞧段公子。
司空玄怒道:小姑娘,你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钟灵道:段公子这当儿多半是在我家中,我带你去瞧他。
若是金灵子的蛇毒有什变故,家父也可给你用心治疗。
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冷冷的道:咱们一起去吧,你死不了!司空玄向他望一眼,心想倘若不依其言,当真惹恼了她,毒箭射将过来,那是死得更快,只是自己身为一帮之主,帮众死伤狼藉,自己被人挟持而去,以后如何善处?不由得心下大是踌躇。
钟灵手上一使劲,说道:司空帮主,快走吧。
你自己服了解药,把余下的留给他们。
司空玄仍是心意未决,先将解药服了一口,生恐药力不够,几乎将全部解药服了三成,然后递给身旁的下属。
钟灵更不和他多言,拉著他便走。
司空玄虽在重伤之余,若要甩脱她的挟持,却也轻而易举,只是一来害怕香药叉,二来又怕蛇毒解药无效,留在当地也是等死,不如跟随她去,尚有生机,便道:我正要见令尊,请他评一评这个道理。
说了两句掩饰门面之言,举步便行。
神农帮中众好手非死即伤,余的有谁敢多言一句?钟灵挽了他走到段誉身边,伸左臂又挽住了段誉手臂。
司空玄在钟灵挟持下走出数十步,听到背后帮众窃窃私议之声,心中好生惭愧,低下了头,跟著钟灵亦步亦趋。
钟灵默不作声的走著,心下暗自盘算:倘若我揭破了段兄的机关,这司空老儿势必翻脸,我二人可不是他的敌手。
不过木姊姊定是隐伏在侧,适才大歼神农帮众好手,自是她的杰作了。
于是提高了嗓子,大声说道:木姊姊,小妹多承你援救脱险,真是多谢了。
段誉和她并肩而行,听她突然如此大声说话,不禁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阴阳怪气的说道:咱们是自己人,何必客气。
钟灵心中暗笑:你还在装假。
弯转左手,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捏。
段誉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钟灵哈哈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将从司空玄处取来的金盒和一包解药,悄悄塞在段誉手中。
段誉知她已瞧破自己形迹,低声道:多谢!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人低声呼啸,跟著东南角上有人啪啪、啪啪连续击了四下手掌。
一条人影如飞般迎面奔来,到得与三人相距七八丈处,倏然停定,嘶哑著嗓子喝道:香药叉,你还逃得到哪里?听这声音,正是三掌绝命秦元尊。
便在此时,背后一人嘿嘿冷笑,段誉回头一看,星月微光之中,依稀正是那个年老婆婆,她左手握著一柄长刀,右手则是一枚钢锥,一闪一闪的发亮。
段誉心中暗叫:糟糕,糟糕!木姑娘快来救我才好。
一时不知是继续冒充下去的好,还是解开衣套,表露自己的身份。
正犹豫间,左边右边又各到了一人,左边是个身披黄布僧衣的老僧,一根方便铲横执手中,右首那人却看不清楚面目,似是个年纪不大的汉子,背插长剑,剑穗在夜风中飘扬得老高。
顷刻之间,段誉已陷入了四面的包围之中,他和秦元尊和那老妪、老僧,都是曾参与围攻木婉清之人,一直追到此处,另外那个汉子自亦是他们的同伙了。
钟灵道:你们要找木姊姊,是不是?那老僧道:不错,咱们只找木婉清一人,姑娘和这位前辈是谁?请让在一旁吧。
钟灵未回答,司空玄已接口道:大师是少林的慧禅大师吧?这位是怒江王秦老爷子,这一位是申四婆婆了。
在下神农帮司空玄,请恕眼拙,不知这一位爷台尊姓大名。
那汉子走上两步,踏入月光照射之处,说道:在下姓史……司空玄不等他报自己名字,忙接口道:原来是黑白剑史安史大侠,幸会幸会。
那史安抱拳还礼道:久闻神农帮司空帮主的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段誉见这史安约摸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不高,却一脸英气逼人,双眉斜飞,眼中神采湛湛,觉得这人甚是正气,和秦元尊、申四婆婆那种强横的神情回然不同,不禁心下暗生亲近之意。
司空玄于武林人物所知甚多,只是他久居云南,于中原高手十九仅闻其名,未得相识,这四人中只有秦元尊是见过的,但其余三人从兵刃年貌上一加推测,也即无误。
他知秦元尊掌力浑厚,那是不必说了,慧禅大师是少林寺八大护法之一,方便铲的招数是在佛门弟子中称得第一。
申四婆婆刀锥并施,武功另成一家。
以狠辣阴毒取胜。
这黑白剑史安近年来在江南一带扬威立万,颇负侠义之名,虽不知他武功底细,想来也决不是泛泛之辈。
妙在这四人同时向香药叉寻仇,正好假手于这四位好手,除去武林中的一个大害。
他心下盘算已毕,假装举手还礼,口中说道:四位侠驾同到无量山中,不知所为何事?不等四人回答,手臂使劲,震得钟灵和段誉一齐向左边跌了两步,他身形一闪,向右窜开。
不料他所受金灵子的毒性甚重,这连续使力,脚下支持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