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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门户之羞

2025-03-30 08:05:27

那手持短斧、工匠一般的人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插口说道:师叔本事虽高,但要识破这地道的机关,至少也得花上两个时辰。

再要想出妥善的法子攻了进来,又得再花上两个时辰。

弹琴老者道:如此说来,咱们还有四个时辰,尽可从长计议,是也不是?短斧客道:四个半时辰。

弹琴老者道:这半个时辰,又从何处多将出来?短斧客道:这四个时辰中,我能安排三个机关,再阻他半个时辰。

弹琴老者道:很好!玄难大师,届时那大魔头到来,咱们师兄弟是决计难逃毒手,你们各位却是外人,那大魔头一上来专心对付咱们这班师侄,各位颇有逃命的余裕。

各位千万不可自逞英雄好汉,和他争斗。

要知道,只要有谁在星宿老怪的手底逃得性命,已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包不同道:好臭,好臭!各人嗅了几下,没闻到臭气,均以疑问之色,向他瞧去。

包不同指著弹琴客道:此人猛放狗屁,直是臭不可耐。

包不同适才一招之间便给弹琴客制住,心下好生不愤,他是天不怕地不怕脾气,明知自己武功远非对方敌手,却还是肆意谩骂。

那使棋盘的横了他一眼,道:你要逃脱我大师兄的掌底,已是难于办到,何况我师叔的武功又胜我大师兄十倍,到底是谁在放狗屁了?邓百川心想:这些人的话也是大有道理,包三弟跟他们争闹不休,徒然耗费时刻。

便道:诸位来历,在下尚未拜聆,适才多有误会,误伤了这位娘子,在下万分歉疚。

今日既是同御妖邪,大家算得一家人了。

待会强敌到来,咱姑苏慕容公子手下的部属虽然不肖,逃是决计不逃的。

倘若真是抵敌不住,大家一齐毕命于此便了。

玄难道:慧镜、慧树,你二人轻功较好,若有机会,务当设法脱逃,回到寺中,向方丈师伯报讯。

免得大家给妖人一网打尽,连讯息也传不出去。

慧镜、慧树二僧合什说道:恭领师伯法旨。

弹琴老者和邓百川等一个人听玄难如此说,知道他是决意与众人同死,所以要差慧镜、慧树二人脱逃报讯,当是使少林寺得知仇人是谁,以便日后报仇。

弹琴老者呆了一呆,忽然拍手笑道:反正人家都要死了,阿碧身中剧毒,也不过是一死,我又何必伤心难过?唉,唉,有人说我康广陵是个大大的傻子,我一直颇不服气。

如此看来,纵非大傻,也是小傻了。

包不同道:你是货真价实的大便子,大笨蛋!弹琴老者康广陵怒道:也不见得比你更傻!包不同道:此我傻上十倍。

康广陵道:你比我傻一百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一千倍。

康广陵道:你此我傻一万倍!包不同道:你比我傻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万万倍!神医薛慕华道:二位休再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慧镜、慧树二位师父,你们回到少林寺中,方丈大师问起前因后果,只怕你们未必答得上来。

此事本来是本派的门户之羞,原是不足为外人道,但为了除灭这武林中的大患,若不是少林众高僧主持大局,实是难以成功。

在下须当为二位详告,只是敬盼二位除了向贵方丈禀告之外,不可向旁人泄漏。

慧镜、慧树齐声道:薛神医所示的言语,小僧除了向本寺方丈禀告之外,决不敢向旁人泄漏半句。

薛慕华向康广陵道:大师哥,这中间的缘由,小弟要说出来了。

康广陵虽于诸师兄弟中居长,武功也是这远高出侪辈,但行事决断,却是十分幼稚。

薛慕华如此问他一声,只不过在外人面前全他脸面而已。

康广陵道:这可奇了,嘴巴生在你的头上,你要说便说,又问我干么?薛慕华道:玄难大师、邓师傅,咱们的受业恩师,武林中人称聪辩先生……玄难和邓百川等都是一怔,齐声道:什么?原来聪辩先生便是聋哑老人。

此人天聋地哑,偏偏取个名字叫做聪辩先生,他门中弟子个个给他刺聋耳朵、割断舌头,江湖上众所周知。

他门中决无一个不聋不哑之人,可是眼见康广陵这一班人个个耳目聪明,能言善辩,远胜于常人,那就大大的奇怪了。

薛慕华道:家师门下弟子人人既聋且哑,这是近三十年来的事。

以前家师不是聋子,更非哑子,他是给师弟星宿老怪丁春秋激得变成聋子哑子的。

玄难等都是哦的一声。

薛慕华又道:我祖师爷一共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苏,名讳上星下河,那便是家师,二弟子丁春秋。

他二人的武功本来是在伯仲之间,但到得后来,却分了高下。

包不同插口道:嘿嘿,定然是你师叔丁春秋胜过了你师父,那是说都不用说的。

薛慕华道:话也不是这么说。

我祖师爷学究天人,胸中所学包罗万象……包不同道:不见得啊不见得。

薛慕华已知他专门和人抬杠,也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初时我师父和丁春秋学的都是武功,但后来我师父却分了心,去学祖师爷的弹琴声音之学……包不同向著康广陵道:哈哈,你这弹琴的鬼门道,便是如此学来的了。

薛慕华道:倘若我师父只学一门弹琴,倒也没什么大碍,偏是祖师爷听学实在太广,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我师父开始学了一门弹琴,不久又去学弈棋,再学书法,又学绘画。

各位,这些学问,每一门都是大耗心血时日之事,那丁春秋初时假装跟著学习,学了十天半月,便说自己太笨,难以学会,只是专心于武功。

如此十年八年的下来,他师兄弟二人的武功便大有高下之分了。

玄难连连点头,道:单是弹琴、弈棋一项,便耗了一个人大半生的精力,聪辩先生居然能专精数项,实是难极。

那丁春秋专心一致,武功上胜过了师兄,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

康广陵道:老五,还有更要紧的呢,你怎么不说?快说,快说。

薛慕华道:那丁春秋专心武学,也可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可是……唉……这件事说起来,于家师令名,实在是太不光彩。

总而言之,丁春秋使了种卑鄙手段,又去学会了几门厉害之极的邪法,反而突然发难将我祖师爷打得重伤。

他原是想将我祖帅爷杀了,但祖师爷究竟是身负绝学的奇人,虽然在猝不及防之时,被他弟子抢了机先,但说就此被丁春秋制了死命,却也不是易事。

祖师爷重伤之下,苦苦撑持,幸好我师父及时赶到救援。

但丁春秋发难之时,一切均已布置得十分周密,何况我师父的武功原已不及丁春秋,一场恶斗之后,我师父复又受伤,而祖师爷却堕入深谷,不知生死。

我师父是因杂学而蹉跎了武功,但这些杂学究竟也不是全无用处。

当此危难之际,我师父摆开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用以扰乱丁春秋的耳目,终于逃脱。

丁春秋扬言道,只要我师父从此不开口说一句话,以后便不来再找他的晦气。

那时我师父门下,共有咱们这八个不成材的弟手,他写下书函,将咱们遗散,不再认为是弟子,从此果真装聋作哑,不言不听,再收的弟子,也均刺耳断舌,创下了‘聋哑门’的名头。

推想我师父之意,想是深恼当年分心去务杂学,以致武功上不及丁春秋,既聋且哑之后,各种杂学便不会去碰了。

咱们师兄弟八人,除了跟师父学武之外,每人还各学了一门杂学。

那是在丁春秋叛师之前,家师还没深切体会到分心旁鹜的大害,因此非但不加禁止,反而颇加奖饰,用心指点。

康大师兄广陵学的是奏琴。

他指著那使棋盘的道:范二师兄百龄,学的是围棋,国手无敌,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

包不同向范百龄瞧了一眼,道:难怪你以棋盘作兵刃,只是棋盘用磁铁铸成,专门吸人兵器,未免取巧,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

范百龄:弈棋之术,固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但奇兵诡道,亦所不禁。

薛慕华道:我范二师哥的棋盘所以用磁铁铸成,原是为了钻研棋术之用。

他不论是行走寝卧,突然想到一个棋势,便要用黑子白子布列一番。

他的棋盘是磁铁所制,将铁铸的棋子放了上去,纵是在车中马上,也不会移动倾跌。

后来因势乘便,就将棋盘作了兵刃,棋子作了暗器,倒不是有意用磁铁之物来占人便宜。

包不同心下称是,口中却道:理由欠通,大大的欠通。

范老二如此武功,若是用一块木制棋盘,将铁棋子拍了上去,嵌入棋盘之中,那棋子难道还会掉将下来?薛慕华道:那究竟不如铁棋盘的方便了。

我茍三师哥单名一个‘读’字,姓好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窥,是一位极有学问的宿儒,诸位想必都已领教过了。

包不同道:小人之儒,不足一哂。

茍读怒道:什么?你叫我是‘小人之儒’,难道你便是‘君子之儒’么?包不同道:岂敢,岂敢?薛慕华知道他二人辩论起来,只怕三日三夜也没有完,忙打断话头,指著那使判官笔的道:这位是我四师哥,雅擅丹青,山水人物、翎毛花卉,并皆精巧。

他姓吴,拜入师门之前,在大宋朝廷中做过领军将军之职,所以大家便叫他为吴领军。

包不同道:只怕领军是专打败仗,绘画人鬼不分。

薛慕华道:取笑了!在下排行第五,学的是一门医术,江湖上总算薄有微名,还没忘了我师父所授的功课。

包不同道:伤风咳嗽,勉强还可医治,一遇到在下的寒毒,那便束手无策了。

这叫做大病治不了,小病医不死,嘿嘿,神医之称,果然是名不虚传。

康广陵捋著长须,斜眼相睨,说道:你这位老兄性子古怪,倒是有点与众不同。

包不同道:哈哈!我姓包,名不同,当然是与众不同。

康广陵哈哈大笑,道:你当真姓包?当真名叫不同?包不同道:这难道还有假的?嗯,这位专造楼阁的老兄,大概精于土木工艺之学,是鲁班先师的门下了?薛慕华道:正是,六师弟张阿三,本来是木匠出身。

他在投入师门之前,已是一位巧匠,后来再从家师学艺,更是巧上加巧。

七师妹姓石,她精于莳花,天下的奇花异卉,一经她的培植,无不欣欣向荣。

邓百川道:石姑娘将我迷倒的药物,想必是取自花卉的粉末,并非毒药。

那姓石的美妇人闺名叫做清露,微微一笑,道:适才多有得罪,邓老师恕罪则个。

邓百川道:在下鲁莽,万望姑娘海涵。

薛慕华指看那一开口便唱戏的人说道:八弟李傀儡,一生沉迷扮演戏文,疯疯癫癫,这武学一道,不免疏忽了。

李傀儡横卧地下,说道:孤王乃李存勖是也,不爱江山爱演戏,嗳,好耍啊好耍。

薛慕华道:我师兄弟八人虽给逐出师门,却是不敢忘了师父教诲的恩德,自己给取名头叫作‘函谷八友’,以纪念当年师父在函谷关边授艺之恩。

旁人只道咱们是臭气相投,却不知咱们原是同门的师兄弟。

咱们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来中原,给他一网打尽,是以每五年聚会一次,平时却散居各处。

因此这位阿碧姑娘是大师兄所收的徒儿,其余师兄弟竟然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有这场误会争斗了。

玄难、邓百川等听薛慕华说罢他师兄弟八人的来历,心中疑团,去了大半。

公冶干问道:薛先生假装逝世,在棺木中布下毒药,那是专为对付星宿老怪的么?薛先生又怎知他要来到此处?薛神医道:此事说将起来,委实极是奇怪。

两天之前,我正在家中闭门闲坐,突然有四个人骑了马上门求医。

这治病医人之事嘛,原是我做大夫的份所当为,甚为寻常。

古怪的却是病人,其中一个是胖大和尚,胸前背后的肋骨根根折断,滚圆的身子变成了方方的一条,倒似给人挤在什么石棺之类的容器中压成的。

玄难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少林门下的三净和尚。

这僧人不守清规,罚入戒律院中忏悔,他身子太肥,在石亭中给轧成了如此模样。

是谁送他来求治的?薛神医道:与他同来的另外一个病人,更加奇了,头上戴了一个铁套……他说到这里,包不同和风波恶同时跳了起来,叫道:他奶奶的,便是这小子。

谢天谢地,他又生了什么怪病?薛神医道:他是想除去头上这个铁套,可是我一加检视,这铁套竟是生牢在他头上的,却除不下来。

包不同拍手道:奇哉,奇哉!难道这铁套是他从娘胎中带将出来,从小便生在头上的么?薛神医道:那倒不是。

这铁套安到他头上之时,乃是热的,烫得他皮开肉绽,待得血凝结疤,那铁套竟是与他脸面后脑相连,再也揭不下来了。

若要硬揭,势必将他嘴巴鼻子撕得不成样子。

包不同幸灾乐祸,冷冷的道:他既来求你揭去铁罩,便是将他五官颜面尽皆撕烂,须也怪不得你。

薛神医道:三净的折骨硬伤,那是容易医治的,想来少林寺重罚他之后,自己也有治伤的法门,不必定须我薛某人出手。

可是那铁头人的头套,却不易处治了。

我正在沉吟之际,送他二人前来求医的同伴忽然焦躁起来,大声呼叫,命我快快动手。

诸位,姓薛的生平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是要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

倘若对方恃势相压,薛某宁可死在刀剑之下,也决不以术医人。

想当年聚贤庄上英雄大会,那乔峰甘冒生死大险,送了一个小姑娘来求我医治,这人横蛮悍恶无比,但既有求于我,言语中也不敢对我有丝毫失礼……他说到这里,想起后来著了阿朱的道儿,被她点了穴道,剃了自己的胡须,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也不再说下去了。

此刻阿碧中毒昏睡,神智不清,否则听他说到乔峰携同一个少女向薛神医求治,必加追询,也可探听到阿朱的一些下落了。

包不同道:你吹什么大气?姓包的生平也有一桩坏脾气,人家若是要给我治病,非好言相求不可,倘若对方恃势相压,包某宁可疾病缠身而死,也决不让人治病。

康广陵哈哈大笑,说道:你又是什么好宝贝了?人家要给你治病,还得苦苦向你哀求,除非……除非……包不同道:除非你是我的儿子。

康广陵一怔,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我的父亲生了病不肯看医生,我是要向他苦苦哀求了。

他是个很讲道理之人,没想到包不同此言是讨他的便宜,便道:是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子。

包不问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只有你妈妈心里明白,你自己怎么知道?康广陵一愕,又点头道:话倒不错。

包不同哈哈一笑,心想:六妹的师父是个大傻瓜。

公冶乾道:薛先生,那二人既是言语无礼,你便拒加医治了。

薛神医点头道:正是。

当时我便说道:‘在下技艺有限,对付不了,诸君另请高明。

’那铁头人却对我一直甚是谦恭,说道:‘薛先生,你的医道天下无双,江湖上人称‘阎王敌’,活人无算,武林中谁不仰慕?小人对你向来敬重佩服,家父跟你老人家也是颇有渊源,盼你慈悲为怀,救一救故人之子。

众人对铁头人游坦之的来历极是关注,这时听薛神医说道,他自称是故人之子,都问:他父亲是谁?李傀儡忽道:他是谁的儿子,只有他妈妈心里明白,他自己怎么知道?学的是包不同的声口,当真是唯妙唯肖。

包不同笑道:妙极,你学我说话,全然一模一样,只怕不是学的,乃是我遗传。

薛神医微微一笑,道:八弟,这位包先生爱说笑话,不必和他当其。

李傀儡道:我乃华夏之祖,黄帝是也,举凡中国子民,皆是我的子孙。

他既是爱扮古人,心中臆想自己是什么人物,便是什么人物,包不同讨他的便宜,他也漫不在意。

薛神医继续说道:我听那铁头人自称是我的故人之子,当即问他父亲是谁。

那人说道:‘小人遭逢不幸,大贻先人之羞,父亲的名字是不敢提了。

但先父在世之日,确是先生的至交,此事千真万确,小人决计不敢拿先父来骗人。

’我听他说得诚恳,决非虚言。

只是在下交游颇广,朋友著实不少,听他说来,他父亲已然去世,一时之间,也猜想不出他父亲是谁。

我想待他面具揭去之后,瞧他面貌,或能推想到他父亲是谁。

正沉吟间,陪他而来的一人说道:‘师父的法旨,第一要紧是治好这三净和尚之伤,那铁头人的面罩揭是不揭,却不要紧。

’我一听之下,心头便即火起,说道:‘尊师是谁?他的法旨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

’那人的神态极是横蛮,说道:‘我师父的名头说将出来,只怕吓破了你的胆。

他老人家叫你快快治好这胖和尚的伤,若是迁延时刻,误了他老人家的事,叫你立时便见阎王。

’我初时听他说话,心中极怒,但听到后来,只觉他口音不纯,颇有些西域胡人的声口,细看他的相貌,也是卷发深目,与我中华人民略异,猛地里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从星宿海来?’那人一听,立时脸上变色,道:‘嘿,算你眼光厉害。

不错,我是从星宿海来。

你既猜到了,快快尽心竭力的医治吧!’我听他果然自认是星宿老怪的弟子,寻思:‘师门深仇,如何不报?’便装作惶恐之态,问道:‘久慕星宿海丁老仙法术通玄,弟子钦仰无已,只是无缘拜见,不知他老仙也到了中原么?’包不同道:呸,呸,呸!你说星宿老怪也好,星宿老魔也好,怎么自甘堕落,称他做什么‘老仙’!可耻啊可耻!邓百川道:三弟,薛先生是故意用言语试探,岂是真心称他为‘老仙’?包不同道:这个我也知道啊!若要试探,不妨称之为‘老鬼’,‘老妖’,‘老贼’,激得他的妖子贼孙暴跳如雷,也是一样的吐露真情。

薛神医道:包先生的话也是有理。

老夫不善作伪,口中称他一句‘老仙’,脸上却不自禁的露出了愤怒之色。

那妖人甚是狡猾,一见之下,便即起疑,伸手向我脉门抓来,喝问:‘你查问我师父行踪,有何用意?’我见事情败露,反手一指,竟是点了他的死穴。

第二名妖人从怀中取出一柄喂毒匕首,向我插了过来,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妖人武功又著实了得,眼见危急,那铁头人忽地伸手解围,夹手夺了他的匕首,道:‘师父叫咱们来求医,不是叫咱们来杀人。

’那妖人怒道:‘十二师弟给他杀死了,你没瞧见么?你……你……你是他故人之子,竟敢袒护外人。

’铁头人道:‘你杀这神医,便由得你,可是这胖和尚若不善加救治,性命难保。

他不能指引路径,找寻冰蚕,师父唯你是问。

’包不同道:那铁头人也是星宿老怪的弟子。

他们要三净和尚指引路径,去找什么冰蚕?薛神医道:我听他是这么说,究竟真相如何,那就不知了。

我乘著他们二人争辩,便即取兵刃在手。

那妖人见不易杀我,又想铁头人之言也是有理,便道:‘既是如此,你擒了这鬼医生,去见师父去。

’铁头人道:‘很好。

’反手一掌,拍在那人胸前,一掌便将这妖人打死了!众人都是啊的一声,甚是惊奇。

包不同却说:那也没什么奇怪。

这铁头人有求于你,便即下手打死他的同门,向你示惠。

薛慕华叹了口气,道: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他的真意所在,不知他由于我是他亡父的朋友,还是为了要向我挟恩市惠。

我正待询问,忽听得远远有一下啸声。

那铁头人脸色一变,说道:我师父在催我回去了。

薛伯父,最好你将这胖和尚给治好了。

师父心中一喜,或许不来计较这杀徒之仇。

说著当即匆匆离去,将那胖和尚留了下来。

玄难道:三净这逆徒呢?薛慕华向山洞角一指,道:他躺在里面休息,再过得半个月,也就好了。

玄难道:如此说来,薛先生布置这假棺等等,全是为了对付令师叔了。

薛慕华道:正是,这星宿老贼既到中原,他两名弟子死在我家中,迟早会找上门来。

那铁头人就算替我隐瞒,也瞒不了多久。

是以我假装死亡,在棺中暗藏剧毒,盼望引他上钩。

我全家老幼则都藏在这地洞之中。

也是享有凑巧,再过两天,便是我师兄弟八人每五年一次的聚会之期,大伙儿都聚集到了函谷关附近。

刚好诸位来到舍下,在下的一个老仆人虽忠心,却是十分愚鲁,竟误认诸位便是我昕惧怕的对头……包不同嘿嘿一笑,说道:啊哈,看来他当玄难大师是星宿老怪,咱们这一伙人,都是星宿派的徒子徒孙了。

我包某的同伴生得古怪,说是星宿派的妖魔,也还有几分想像,可是玄难大师高雅慈祥,道气盎然,将他误认为星宿老怪,那不是太也无礼么?众人听他如此说,都笑了起来。

薛慕华微笑道:是啊,这件事当真该打。

那老仆深恐我全家遭了老怪的毒手,不听我的嘱咐,竟将向诸同门报讯的流星火炮点了起来。

这流星火炮是我六师弟巧手所制,一点之后,光照数里,我同门八人,每人都有不同的流星,旁人见到了流星,便知道谁到了。

此事可说有幸有不幸。

幸运的是,我函谷八友在危难之际得能相聚一堂,携手抗敌,但竟如此给星宿老怪一网打尽,也可说是不幸之极了。

包不同道:星宿老怪本领厉害,也未必强得过少林高僧玄难大师。

再加上咱们这许多虾兵蟹将,在旁呐喊助战,拼命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又何必如此……如此……如此……他说了三个如此,牙关咯咯相击,身上寒毒发作,再也说不下去。

李傀儡高声喝道:我乃刺秦皇之荆轲是也。

风萧萧兮身上塞,壮士发抖兮口难开!突然间地下一条人影飞起,向他胸口一头撞去。

李傀儡啊哟一声,向后便倒,那人抓住了他,厮打起来,正是一阵风风波恶。

邓百川忙道:四弟,不可动粗。

伸手将风波恶拉开,便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又传进山洞:苏星河的徒子徒孙,快快出来投降,或许还能保得性命,再迟片刻,可别怪我老人家不顾同门的义气了。

康广陵道:亏他还有脸皮说什么同门的义气。

老二范百龄深谋远虑,说道:张六弟,咱们若是置之不理,丁老怪是否真的能攻得进来?张阿三不答他的问话,却向薛慕华道:五哥,这个地洞,瞧那木纹石材,应是建于三百年之前,不知是出于哪一派巧匠之手?薛慕华道:这是我祖传的产业,世代相传,有这么一个避难的处所,何人所建,却是不知了。

康广陵道:好啊,你有这样一个乌龟洞儿,居然从来不露增分口风。

薛慕华脸有惭色,道:大哥谅鉴。

这种窝洞并不是什么光荣物事,却是不值一提……一言未毕,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有如地震,洞中诸人都觉脚底地面摇动,站立不稳。

张阿三失色道:不好!丁老怪用炸药硬炸,转眼便要攻进来了!康广陵骂道:卑鄙之极,无耻之尤。

我祖师爷和师父都檀于土木之学,机关变化,乃是本门的看家本领。

这星宿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机关,却用炸药硬攻,如何还配称是本门的弟子?包不同冷冷的道:他杀师父、伤师兄,难道你还认他是本门的师叔么?康广陵尚未回答,只听得轰的一声大晌,山洞中尘土飞扬,迷得各人都睁不开眼来,山洞中闭不通风,这一震之下,气流激荡,人人耳鼓发痛。

玄难道:与其任他炸破地洞,攻将进来,还不如咱们出去。

邓百川、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声称是。

范百龄等也知玄难是少林高僧,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敌人,是大损少林威名,反正生死在此一战,终究是躲不过了,便道:如此大伙儿一齐出去,跟这老怪一拼。

范百龄又道:玄难大师与这老怪无怨无仇,犯不著赶这淌混水,少林派诸位大师还是袖手旁观吧。

玄难道:中原武林之事,少林派都要插手,各位恕罪,勿怪少林派多管闲事。

张阿三道:大师仗义相助,咱们师兄弟十分感激。

咱们还是从原路出去,好教那老怪大吃一惊。

众人都点点头称是。

张阿三道:薛五哥的家眷和包风二位,都可留在此间,谅那老怪未必会来搜索。

包不同向他横了一眼,道:还是你留著较好。

张阿三忙道:在下决不敢小觑了两位,只是两位身受重伤,若再出手,多有未便。

包不同道:越是伤得重,打起来越是有劲。

范百龄等都皱了皱眉头,料知此人不可理喻,难以劝阻,当下张阿三扳动机括,快步抢了出去。

这一次复出,行动异常迅速,轧轧之声甫作,出口处只露出窄窄一条缝,张阿三便掷出三个火炮,砰砰砰三声晌,炸得白烟弥漫,他是要护住出口,使星宿老怪不敢接近,否则他若是守在洞口,出来一个捉一个,出来两个捉一双,当真是瓮中捉鳖了。

三声炮响过去,石板移开后露出的缝口处已可过人,张阿三又是三个火炮掷出,跟著便窜了出去。

他双足尚未落地,白烟之中只见一条黑影从身旁抢出,左足只在地下一点,便扑向了外面的人丛之中,叫道:哪一个是星宿老怪,姓风的要会你一会。

正是一阵风风波恶。

他看见面前站著一个身穿葛衣的汉子,喝道:你虽不是星宿老怪,先吃我一举!砰的一拳,出手快极,已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是星宿派的第九弟子,猝不及防,被他重重的打了一拳。

总算那人功力极是不弱,身子晃了一晃,随即还拳,啪的一声,一掌打在风波恶肩头。

两人拳来掌往,噼噼啪啪之声连响了一阵,每一拳每一掌几乎都打在对方身上,只是拳掌之力均不如何沉重,是以并不致命。

但听得飕飕之声不绝,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都从洞中窜了上来。

树丛中白烟飞舞飘扬,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他身前左右,站著两排高矮不等的汉子。

康广陵道:丁老贼,你居然还没死,可还记得我么?那老者正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一眼之间,便已认清了对方的诸人。

他不答康广陵的问话,却道:慕华贤侄,你将那位胖胖的少林僧医好了么?我可以饶你不死,只是你须投入我星宿门下。

他一心一意,只是要薛慕华治好了三净,带他到昆仑山之巅去找那冰蚕。

薛慕华听他口气,竟是将身前诸人全不放在眼里,各人的生死存亡全由他随心所欲的处置。

薛慕华深知这师叔的厉害,心下实是十分害怕,说道:丁老贼,这世上我只听一个人的话,唯有他老人家叫我救谁,我便救谁。

你要杀我,原是易如反掌,可是要我治病人,你非去求那位老人家不可。

丁春秋冷冷的道:你只听苏星河的言语,是也不是?薛慕华道:只有禽兽不如的恶棍,才敢起欺师灭祖之心。

他此言一出,康广陵、范百龄以及李傀儡等众人都大声喝彩。

丁春秋道:很好,很好,你们都是苏星河的乖徒儿,可是苏星河却曾派人通知我,说道已将你们八人逐出门墙,不再算是他门下的弟子。

难道姓苏的说话不算,暗中仍是保留著这师徒的名份么?范百龄道:一日为师,终身如父。

咱们师父虽是将咱们八人逐出了门墙,这些年来,始终没能见到他老人家,便是上门拜谒,他老人家也是不见。

可是咱们敬爱师父之心,决不减了半分。

姓丁的,老实跟你说,咱们八人所以变成孤魂野鬼,无师门可依,全是受你这老贼所赐。

丁春秋微笑道:此言甚是。

苏星河是怕我向你们施展辣手,将你们一个个杀了。

他将你们逐出门墙,乃是意在保全你们这几条小命。

嘿嘿,很好,很好。

你们自己亲口说吧,到底苏星河今日还算不算是你们的师父?康广陵等一闻此言,均知若是不弃却苏星河之弟子的名份,丁春秋立时便下杀手,但一来这师徒的名份决不能临危而弃,二来这是星宿老怪狠毒狠辣,今日既已如此得罪了他,原也不盼望他再能手下留情。

八同门中除了那美妇人身受重伤,留在地洞中不出,其余七人齐声说道:咱们虽被师父逐出门墙,但师徒之份,自是丝毫不变。

李傀儡更大声说道:我乃天仙童姥是也,你这不长进的小畜生,我一拐杖打断你的狗腿!他说话时学著一个老妇人的口音,嗓音苍老,却是十分响亮。

康广陵等听到天仙童姥四个字,身子都是一震。

丁春秋一直潇洒安详,但听到了那人的名字,脸色也是不禁一变,目光中射出异样的光芒来,左手袍袖一拂,突然间射出一点磷火,当真比流星还快,射向李傀儡身上。

李傀儡待要闪避,却哪里来得及,嗤的一声响,全身衣服著火。

他急忙就地打滚,可是越滚磷火越旺。

范百龄双手从地下抓起泥沙,往他身上洒去。

便在此时,丁春秋袍袖接连飞出五点火星,分向康广陵等五人身上射去,便只饶过了薛慕华,没向他下手。

康广陵双掌齐推,将那火星劈了开去。

玄难双掌摇了几摇,劈开了两点火星,但张阿三、范百龄二人却己身上著火。

这星宿老怪所发的磷火,比之他大弟子摘星子所发,更是厉害得多了。

霎时之间,后园中便充满了焦臭,张阿三等三人被烧得哇哇乱叫。

丁春秋的众弟子厉声大起:师父略施小技,便烧得你们如烤猪一般,还不快快跪下投降!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教你们中原猪狗们看看我星宿派的手段。

师父你老人家神通广大,当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东南西北的英雄好汉,无不望风披靡!包不同大叫:放屁!放屁!啊唷,我肉麻死了!丁老贼,你的脸皮真老!邓百川和公冶干早巳蓄劲于掌,包不同语声未歇,两点火星己向他疾射过来。

邓百川和公冶干各出一掌,两股掌力并在一趄起撞开了这两点火星,但两人同时胸口如同中了巨锤之一击,两声闷哼,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

原来丁春秋乃是以极强的内力拂出火星,玄难内力与之相当,以掌力将火星撞开后不受损伤,邓百川、公冶干内力远不及星宿老怪之浑厚,对方内力乘势压来,两人均感抵受不住。

玄难欺到李傀儡身前,呼的拍出一掌,这掌力平平从他身上拂过,嗤的一声响处,掌力将他衣衫撕裂,扯下了一大片来,但正在烧炙他的磷火,也被这掌风扑熄。

一名星宿派弟子叫道:这秃驴掌力还算不弱,及得上我师父的十分之一。

另一名弟子道:呸,只及我师父的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