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军在清理战场的当儿,两人坐在漳水旁一堆乱石处,研究曹应龙提供的珍贵情报。
寇仲拾起脚旁一枝折断的长箭,把玩道:曹应龙说的该是真话。
否则就是杜撰大吹法螺的天才。
至少杨虚彦受伤一事,便非诳语。
且若拿来比对商秀的话,也吻合得天衣无缝。
唉!这美人儿场主的脾气真大,谁娶她肯定倒足大霉,我的娘!徐子陵苦笑道:这叫出身不同,我们拜言老大所赐,自少惯於迁就人,她却是高高在上,周围虽拥满人,她却孤芳自赏的躲在她那隔离人群的小天地中,说不尽的凄清寂寞。
故纵使她不懂为人设身处地想,我们也不能怪她。
只望她气平後,会回心转意吧!否则你重夺竟陵的大计,势将胎死腹中。
寇仲叹道:我并没有怪她。
人生总不会事事如意的,否则娘和素姐就不用死啦。
不过换了我是你,也会放老曹去完成他死前的心愿。
若我猜得不错,石青璇就是花间派典籍的看管人,甚至乎顺便看管补天教的经典。
而杨虚彦就是扮作侯希白这秘密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到四川去骗她害她,你打算怎办呢?徐子陵捧头道:我有别个选择吗?寇仲笑道:不要扮痛苦的样儿。
照我看你因有藉口去找石姑娘,心实喜之才真,你摆摆屁股,我也知你到茅厕是站是坐。
徐子陵讶然朝他瞧去,奇道: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开这麽肮脏的玩笑。
寇仲惨然道:今次我们虽大获全胜,但却折损近半兄弟。
他们一直随我出生入死,我却不能带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共享富贵。
不说几句粗话,怎排遣填满胸臆的悲情。
徐子陵愕然道:你这哀悼的方式确是古怪。
寇仲仔细打量他道:你一向比我更悲天悯人,为何竟似有点无动於中的样子?徐子陵沉思片刻,轻叹道:我不是无动於中,只是对生死有点麻木不仁。
素姐去世後,我常思索生死的问题。
死後会是怎麽一番情景?一是『有』,一是『无』。
若甚麽都没有,那就一了百了,痛苦伤心绝望沉闷只属生者的事。
若是有的话,那就真有趣,管它是再次投胎又或身处天宫地府,总之是另一番天地。
这麽去想,死亡就不是那麽可怕。
我们为死亡哭泣,只是看不通透。
我甚至对死亡还有点期待,这方面老天爷公平得很,不管你贵为王侯,又或只是寻常百姓,都要亲身经历体验一次。
寇仲听得发怔,好一会才吁出一口气道:期待归期待,你可不准自尽,至少不可在寻得『杨公宝库』前去寻死。
徐子陵没好气道:去你的奶奶!好哩!我现任须立即入四川,你要到那里去?寇仲苦恼道:最理想当然是陪你去探访你的小青璇,可惜我必须赶去看看陈长林和他的江南子弟兵,只好和你约定一个地方,碰头後齐赴关中试我们的运气。
唉!你要小心点!徐子陵淡然道:怕我没命陪你去寻宝吗?寇仲哂道:比起我的好兄弟,『杨公宝库』算那码子的东西?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我只是说笑,大家都要小心点。
我们不但卷入争天下的大漩涡内,更逐步卷入正邪秘而不宣的角力中,一个疏神,会陷於万劫不复之地。
寇仲霍地站起,凝望往西下沉的太阳,一字一字地道:事实上自我们得到《长生诀》的一刻,我们早陷身在这场不为人知的斗争中,逃也逃不了,这是命运。
***徐子陵一口气急赶四天叁夜路,到抵达大巴山东的一座县城时,再支持不住,只好投栈歇息。
自古以来,进入巴蜀的道路便以难行着称,因其被群山环绕,重峦叠嶂,山高谷深。
其间大江如带,汇川联流,既是气势磅礴,更是险阻重重。
入川之途,陆路须通过大娄山和大巴山上的盘山栈道,水路则有叁峡天险。
所以无论川外的地方如何纷乱,只要能据川称王,凭其境内稠密的河道,且有都江堰自流灌溉的系统,农业发达,必可暂得偏安之局,致有天府之国的美誉。
蜀郡虽以汉族为主,但却聚居了四十多个其他羌、彝等少数民族,极富地方风情。
徐子陵落脚的县城是湖北房陵郡堵水之北的上庸城,是往蜀郡主要路线的其中一个大站,只要往西多走半天,便可进入大巴山的山区地带。
此城的控制权名义上是落在朱粲手上,实质上却由旧隋官员和地方帮会结合的势力把持,因而侥幸没有被朱粲的迦楼罗军的蹂躏祸害,只受其有限度的剥削。
据白文原说,四川和附近一带的帮会均奉川帮为首,这川帮是已属独尊堡外最大的势力之一,帮主枪王范卓武功高强,擅使长枪,与武林判官解晖亦是平起平坐,备受武林推崇。
徐子陵浸个痛痛快快地由澡堂回房後,睡了半天,到黄昏时份,才到街上的馆子大吃一顿。
忽然间,他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几天昼夜不停的赶路,使他耗用大量气力和真元,也使他无暇去想任何事情,所有烦恼都给他抛在脑後。
饭後他要了一壶酒,尚未有机会喝第一口时,心生警兆,下意识地朝入门处瞧去,只见一名美丽少妇在四名汉子陪伴下,昂然掀而入,赫然是长江联的女当家郑淑明。
郑淑明摆明似是来找他的,直趋而来,毫不客气的坐入他对面的椅子去,凤目生威的低喝道:果然是你!那四名大汉散住四角,其他客人立时感受到那异样的气氛,纷纷结账离去,连店夥都躲到不知何处去。
徐子陵举一饮而尽,微笑道:郑当家有何指教?***卜天志和陈长林把风尘仆仆的寇仲迎入位於江都西南,本属巨鲲帮的秘密庄院内。
坐好後,陈长林欣然道:幸不辱命,五百二十八匹契丹和高丽良马,已尽遍我们所有。
寇仲大喜道:两位真有本事,竟可一个反手便把许多良马完全接收过来,究竟是怎样办到的?卜天志捻须笑道:当然是用计智取,我们在东海集齐人手後,放船出大海,然後全速赶往长江的出海口,埋伏在胡逗洲处。
当运马的叁艘海船驶至时,我们挂上李子通的旗帜,摆出护航迎接的姿态,又讹称前方被杜军封锁,须於江都附近的宁海登岸,其他细节,可以想知。
寇仲点头道:这等於打跛了李子通和窟哥的狗腿,杜沈两军情况又是如何?陈长林道:洛兄正日夜监察他们的动静,由於江淮军仍龟缩在清流,我们难以施袭,只好乾瞪眼等待他们进军江都的时机。
寇仲胸有成竹道:若我猜估正确,这两天杜伏威定会发军攻打江都,因为朱粲萧铣退兵、曹应龙全军覆没的消息,该已传到老杜的耳内,所以他必须趁我返回梁都前,攻陷江都。
宣永现正领军东归,我这麽日夜兼程赶来,就是要趁这场热闹。
卜天志和陈长林同时动容,想不到寇仲竟有如此辉煌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果。
寇仲详述一番後,洛其飞派人来报,江淮军的先锋探路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发。
众人登时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寇仲欣然道:该是锡良那小子出动的时刻啦!***郑淑明美目生辉,似是不含恶意的端详徐子陵好半晌後,柔声道:徐兄或会感到难以相信,奴家今次专诚造访,非是要妄动干戈。
徐子陵给她像藏很多难明事物的美眸瞧得不自然起来,乾咳一声道:这就最好,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郑淑明坦然道:事实上我们在这里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你,更不愿与少帅军结下解不开的仇怨,於我们长江联没有丝毫好处。
徐子陵不解道:你们不是与云玉真和萧铣结为联盟吗?有萧铣作靠山,该对我们没有顾忌才是。
郑淑明微笑道:这叫形势有变。
以前我们的头号公敌,就是以曹应龙为首的流寇,这更是长江联成立的原因。
现在曹应龙已被你们所破,所以我们决定置身於你们和萧铣的斗争之外。
唉!若非迫不得已,谁敢与你两人对敌呢?徐子陵暗忖原来如此,有点尴尬的道:我们不是那麽可怕吧?郑淑明忽然娇呼道:给我拿酒来!众汉领命,为郑淑明取斟酒,又把徐子陵的空子重新注满。
郑淑明举敬道:想不到徐兄亦像奴家般爱上中物,这一就为曹应龙全军覆没喝的。
徐子陵和她对饮一後,苦笑道:我是近来才发觉美酒的好处,以前只是推不掉才会喝酒。
郑淑明两边脸颊各飞起一朵红晕,那种成熟少妇有点不胜酒力的风情。
使她看来更是娇艳欲滴,含笑道:淑明是从先夫过世後,才学人喝酒解闷,徐兄又是为了甚麽事呢?徐子陵神色一黯,瞧郑淑明把酒斟满孟子,摇头道:没甚麽事!郑淑明鉴貌辨色,知他不愿吐露心事,放下酒壶,吩咐手下到门外去,压低声音道:听说徐兄於杀死房见鼎後,却把曹应龙放走,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暗忖若此事传入杨虚彦耳内,说不定可推测到曹应龙是以秘换命,那就非常不妙。
口上却应道:郑当家确是消息灵通。
郑淑明叹道:那就是真有此事了。
相信徐兄定是有很好理由,才会饶他一命。
不过淑明反而对你有点感激,若非徐兄把他放了,淑明就再无手刃杀夫仇人的机会。
徐子陵愕然道:你夫婿不是给跋::嘿::郑淑明凄然道:先夫只是在与跋锋寒的决斗中旧伤复发而亡,但令他负有旧伤的祸首却是曹应龙。
徐子陵心想这样一笔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该怎样算,顺口问道:跋锋寒怎会和江当家动起手来的?郑淑明苦笑道:他是为东溟派来收一笔旧账,不过若非他盛气凌人,绝不会弄至这般田地。
唉!可以不谈这些事吗?徐子陵无意中进一步了解到单琬晶和跋锋寒令人难测的关系,点头无语。
郑淑明再敬他一酒,道:这一是预祝可把曹应龙擒杀,以慰被他杀害的万千冤魂。
徐子陵一呆道:郑当家今趟::郑淑明欣然道:我今次赶往成都,正是要追杀曹应龙,这些年来我们为对付这恶贼,曾下过一番苦心,收集有关他的所有资料,如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唯独曾在成都盘桓过叁个月,其後又曾多次潜往成都,并曾往一间胭脂水粉店购物,可知他必然在该地养下个女人,在走投无路里,我可肯定他会躲往成都去。
徐子陵立时听得头大如斗,心中正犹豫该否告诉她曹应龙只剩下半年性命,可否高抬贵手时,郑淑明接下去道: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都不会放过这恶贼的。
徐子陵只好把吐至边的话硬吞回去。
郑淑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讶然问道:徐兄有甚麽话要说?奴家可否唐突问一句,徐兄为甚麽非放走他不可?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郑当家最好不要知道。
否则会卷入不必要但又动辄大祸临身的天大麻烦中,於长江联绝无好处。
郑淑明色变道:竟会这麽严重!那徐兄对我追杀曹应龙,能否有个忠告?徐子陵暗赞她聪明剔透,心思慎密,乘机笑道:曹应龙已是穷途末路,命不久矣。
郑当家找到他或找不到他,实没有多大分别,如能置身事外,当为明智之举。
郑淑明蹙起有如弯月的一对秀眉,凝望他半晌,樱轻启道:追杀曹应龙乃我们长江联上下人等一致的决定,自接到飞鸽传讯後,我们便把所有人力物力投进这事去。
否则也不能这麽快找上徐兄,此事已没法更改。
徐兄可否说清楚一点,他是否受到严重内伤。
徐子陵心中暗叹,苦笑道:郑当家见谅,可以说的我已经说了。
郑淑明轻轻道:恐怕徐兄是仍不信任奴家吧!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郑当家为何会和白清儿走在一道的呢?郑淑明低声道:这正是妾身想找你的另一个原因。
为何寇仲会唤白清儿作妖女,又向她提起弄得竟陵城破人亡的。
徐子陵虎目寒光一闪,淡然道:问得好!郑当家仍不明白吗?郑淑明再次色变,骇然道:那白清儿真是阴癸派的人?徐子陵晒道:白清儿是阴癸派妖女,郑石如则是阴癸派的妖人,恐怕连钱独关都脱不掉关系,郑当家千万小心。
郑淑明失声道:郑石如?徐兄有甚麽根据。
照我所知此人一向独立特行,孤高自赏,不似是阴癸派的妖人。
徐子陵怎能告诉他自己扮岳山识破郑石如真脸目的事,只好道:若非被我们揭破,谁能知道洛阳帮的龙头老大上官龙是阴癸派的人。
此事千真万确,郑当家切勿轻忽视之。
郑淑明俏脸煞白,紧咬下,没有说话。
徐子陵凭直觉感到她并不尽信自己的话,且其中还牵涉到男女感情,否则她的反应不会这麽古怪。
叹一口气後,徐子陵再为她和自己斟酒,道:这一轮到在下敬郑当家,希望郑当家以大局为重,本人亦以此告别,请!话犹未已,一人大步走进店来,赫然是河南狂士郑石如。
***寇仲无声无息的跃下城墙,把勾索藏好,转瞬後已踏足曾消磨过无数童年日子扬州城内的花街处。
他戴上面具,变成那满脸络腮胡子兼勾鼻的大汉,往天香楼找玉玲夫人,只有通过她,才可在避人耳目下联络上桂锡良。
或者因为杜伏威大军来犯的消息仍未传开,花街仍是一片升平热闹的气象,教人怀疑扬州城内与城外的战火是否没有丝毫关系。
沿途红袖飘杳,灯笼映道,笙歌处处,寇仲不由陷於少年时代只能在旁偷窥别人一掷千金倚翠侬红的光景,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忽然间,往事占据他全部的思绪,他就像变回昔日扬州街头的那小混混,活在苦乐难分,对将来充满渴望和期待的日子里。
另一个想法同时在心中升起,使他感到茫然和失落。
事实上,他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也不可能凭思忆追回过去的岁月,更不能改变已成既往的选择和错误。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时间是一股永不回转的洪流。
他已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人总会不断犯错,作出不适当的选择,然後在事後懊悔,这情况不断的重覆。
彷佛中使他感到茫然和不知该何去何从。
所有以前的努力和成就都像无关重要,搔不心头痒处似的。
假若宋玉致和自己牵手而行,徜徉在这繁华的扬州胜地,会是多麽动人的赏心美事。
蓦地一阵马蹄声把他的思想紧急召回冷酷的现实去,才发觉自己走过天香楼的大门。
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开出,行色匆匆。
寇仲心中一阵不祥的感觉,赶上这该是玉玲夫人座驾的香车。
第叁章 正邪之战郑石如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今次得以拜会徐兄,实平生快事,在下河南郑石如。
徐子陵和郑淑明对望一眼,双方均既有点尴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而徐子陵更从对方的眼神内,察觉到一丝请求的意味。
郑淑明似是不愿徐子陵当场揭破郑石如的身份。
事实上徐子陵亦不打算这麽做。
原本长江联为仇恨追捕曹应龙这麽简单的一件事,因郑石如的出现,立即变得复杂起来。
也首次令徐子陵觉得此人身份暧昧难明,甚至有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助长江联去追杀曹应龙,是否出於祝玉妍的授意?而他们亦早清楚曹应龙的真正身份。
曹应龙对他们尚有甚麽利用的价值?一连串的疑问闪过脑际时,郑石如带点示威性的坐到郑淑明身旁,还把椅子向她移近少许,像在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样子。
不过若论才貌,他确有令女性倾倒的条件。
徐子陵微微笑道:郑兄你好!不知今趟西来,是否为曹应龙一事?听到曹应龙的名字时,他眼中亮起一点精芒,更使徐子陵肯定自己的看法无讹。
郑石如点头道:淑明的事,就是我的事。
曹贼害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石如真不明白,徐兄为何会放虎归山?在下非是要责难徐兄,只是希望知道曹贼凭甚麽说服徐兄放他一条狗命。
郑淑明的神色不自然起来,当然是因她与郑石如关系匪浅,而郑石如却又是徐子陵口中的阴癸派妖人,情绪翻腾,复杂之极。
徐子陵感到郑石如并非真是要寻求答案,只是想破坏他和郑淑明的关系,淡然道:其中情况,请恕小弟不作说明,只能向你透露:曹应龙与魔门其中一些秘密派系有极深渊源,非只是一个曾横行一时的寇贼首领如斯简单。
他忽然改变主意,故意出少许秘密。
一方面可使郑石如不怀疑已被他识破身份;另一方面则是要提醒郑淑明,让她知道郑石如助她对付曹应龙的动机并非像她所想般单纯。
郑淑明愕然道:此事是否当真?话完忍不住瞟郑石如一眼。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微耸双肩,动作洒脱悦目。
郑石如沉声道:徐兄既有此言,我们自会小心在意。
请容在下再问一个问题,就是徐兄现身於此,是否准备入川?郑淑明的心神立即被吸引到这问题上,因为此正是她一直想发问却未有机曾提出来的疑问。
徐子陵从容笑道:我此行是要探访一位朋友,与曹应龙没有关系,请啦!说罢飘然去了。
***寇仲追在马车之後,找寻机会。
刚才他功聚双目,在刹那间透过遮窗的帘子,看到独坐车内的玉玲夫人,似正心事重重。
令他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马车朝竹花帮总舵的方向驶去,此时来到一处道路汇集点,放缓下来。
寇仲展开步法,似缓实快,早一步来到马车必经处,就趁马车转弯时,以迅快的手法拉车门,扯面具,关上车门後再坐到玉玲夫人之旁。
所有动作有似行云流水,只眨眼间便完成。
街道上虽人来人往,却没人能清楚看到他的举动,只觉眼前有人影一闪,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所致。
玉玲夫人轻呼一声,待看清楚是他时,又露出惊喜神色。
驾车的大汉闻声问道:夫人!玉玲夫人轻叱道:我没什麽事!不用到总舵去了,给我四处兜个圈子便成。
接向寇仲道:锡良和小容出事哩!寇仲大吃一惊,道:出事?玉玲夫人愤然点头道:我刚接到消息,李子通派人把他们提到总管府去,我现在就是要去找邵令周理论。
寇仲沉吟片刻,忽地微笑道:这叫老羞成怒,让我去找李子通说两句好话吧!玉玲夫人失声道:你说甚麽?***徐子陵连夜离城,借月色朝大巴山进发,心中大感苦恼。
究竟应否管曹应龙的事。
无论从任何立场和角度去看,曹应龙都是死不足惜。
但问题是当徐子陵更深入的了解这个人时,发觉在他凶悍强横的外壳里面,曹应龙只是条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况且他命不久矣,让他在死前完成心愿,也是合情合理。
在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应插手到这种事情去,可是当牵涉到阴癸派在内,便变得复杂异常。
假若曹应龙没有价值,郑石如绝不会这麽卖力的。
可是他尚有甚麽可供利用的地方?曹应龙是否仍把某些事情瞒他,又或来不及说出来。
想到这里,他已脚下不停的赶了近十多里路,前方横亘一列连绵起伏的山脉,像一条巨龙般蛰伏在广阔的平原上。
就在此时,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从西南方的密林间隐约传至,接是连串兵器交击的鸣响。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要心中剧震,因为他认出是谁的笑声。
***寇仲昂首阔步的来到李子通所在的总管府外,大喝道:本人寇仲是也,立即给我传报李子通出来迎接。
把门的兵卫无不大吃一惊,更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赶往府内通传。
寇仲见人人如临大敌的瞪自己,微笑道:若我是来杀的,後面就会跟千军万马,对吗?他说的自是道理,但众兵卫被他威名所慑,怎能释然。
风声拂响,一名身穿军服的高大汉子现身大门处,众兵卫忙施礼让开。
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寇仲,冷然道:末将是吴王座下秦文超,奉吴王之命,特来迎迓,少帅请!寇仲心中暗叹。
若李子通亲身出迎,那便隐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合作意图,现在却是派人来迎接,摆明是要争取时间召集人手,务要在引他入壳後再没命离开。
不过他早想过会有此情况,衷心的连说两声久仰,才穿门而入,与这位曾是他少年时心中景仰的绝顶高手,朝主府走去。
***徐子陵腾身而起,全速追去。
不但打斗声消敛,他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换了是别人,此时必大感为难,不知如何找寻目标。
但徐子陵却是异於常人,毫不停留地穿过刚才发出声音的密林,越过一道小溪,凭过人灵锐直觉,以迅若飞鸟的速度,横过两座小丘间的长草地,当他奔上另一个丘顶时,在月照之下,他看到自傅君决斗宇文化及、跋锋寒大战曲傲以後,最令他感动的一场恶战。
***秦文超见在他身边大步走的寇仲昂然不语,忍不住问道:少帅大驾光临,未知所为何事?寇仲淡淡道:我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特意送上门来,好让贵上有机会宰掉我,以助老杜破城的一臂之力,哈!秦文超被他讽刺得呆了一呆,接沉默下去,似是要咀嚼他的话内意之所指。
两人穿过守在两旁,肃然敬礼的卫士,跨过门槛玄关,抵达总管府的大堂。
灯火通明下,高踞大堂南端宝座上的李子通长身而起,大笑道:寇少帅确是艺高人胆大,在破我东海杀我亲弟後,竟仍敢孤身前来,是否欺我李子通帐下无人耶?寇仲然步入大堂,环目一扫,只见左右各有十多名将领,其中包括邵令周在内,人人对他怒目而视,且跃跃欲试,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吴王太夸奖我了!我既不是艺高,更非胆大,只是错估吴王待客的量度。
请问吴王是要血染大堂,还是要大破杜沈联军,两者间可凭吴王一言立决。
李子通微微一征,双目射出凌厉神光,狠狠盯这没有露出丝毫慌乱神态的年青劲敌,摇头叹道:寇少帅不是错估我的量度,而是低估我李子通的才智,却高估自己的能力。
现在这大堂已被重重围困,你就是胁生双翼,也难逃被箭手从空中射跌下来。
秦文超留下寇仲立在堂心,回到李子通右首左孝友下方,发言道:大王明察,我们何不先听听少帅有甚麽提议?包括左孝友和白信在内,众将领均点头同意。
邵令周却冷然道:大王休要听他花言巧语,此子最擅用阴谋诡计,一不小心,便会上他的当。
只是这几句话,便知邵令周已和桂锡良一方的人撕破脸皮,要对来干,再无任何顾忌。
寇仲呵呵笑道:邵军师过奖啦!不过我确是有点鬼门道,但话得再说回来,明干不过老杜,不凭阴谋诡计又凭甚麽。
江都城破,邵军师拍拍屁股可脱身远遁,可怜的只是其他的人,难怪邵军师说得这麽漂亮潇。
邵令周脸色微变,冷笑道:刚说你擅长阴谋诡计,现在立即来个挑拨离间,含血喷人,若我邵令周真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
寇仲耸肩道:我当我错怪邵军师又如何?不过我却有一事要请教邵军师,若邵军师像秦将军那样关心江都的安危,自会学秦将军那般至少有兴趣想知道小弟此来有何提议。
为何邵军师连倾耳一听的兴趣也欠奉,是否因为把帮内的私人恩怨看得比大吴的兴亡更重呢?这番话讲情说理,比之怒骂痛斥更见凌厉,以邵令周的狡猾多智,亦一时语塞。
寇仲不待他重整旗鼓,转向台阶上的李子通道:想战想和,吴王请即赐示!李子通双目凝注,脸色微变数次,最後深吸一口气,道:本王正洗耳恭聆。
就在此时,一把女子的声音从李子通龙座左边贯通内进的入口处传来道:且慢!寇仲闻声叫苦。
***叮!叮!的天魔双斩刹那间先後点中师妃暄的色空剑,间不容发的汤开只差半寸便搠入胸口的利器,然後行云流水的往一侧飘退,罗袖疾射出天魔带,撤出一片绵密的带网,令师妃暄无法乘势追击。
这阴癸派的超卓传人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异的蓝芒,正是天魔功运行至颠峰时独有的现象。
直到此刻,徐子陵才知道屡言对他未尽全力,非是虚声恫吓之辞。
只是这一挡一退,便使徐子陵心中涌起强烈的震撼。
最使他印象深刻处是能把天魔双斩迅猛若闪电约两记挡击,於瞬眼间变化便成缠绵不断有若绕指柔的天魔带网那种浑然天成、无隙可寻的奇招。
实已达宗师级的境界。
更难得是她可把心内的意图和情绪,都在其中表露无遗,故虽是数招之间,且纯是动作和声音,竟若似写成一本书般可令人清楚明晰,实非是亲眼目睹,怎都说不明白。
当日跋锋寒劈出叁刀,就是因刀与刀间仍有空隙,因而被独孤凤寻得可乘之机,把他的刀法破掉。
不但招数变化间全无破绽,更厉害是从至刚转到至柔间的浑然天成,若师妃暄以同样剑招继续追击,必会吃亏。
所以表面看她虽似处於下风,事实却是随时可抢回优势。
出乎意料之外,锵!的一声,师妃暄还剑入鞘,左手轻拂一撮吹乱了的刘海,像从没动过手般气定神闲微笑道:今仗到此作罢,姐意下如何?两条带子像灵蛇般钻回罗袖内,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态,先横了立在师妃暄後方的徐子陵一眼,无奈地笑道:既有不速之客来骚扰我们的兴致,想不作罢也不行啦。
忽地对徐子陵甜甜一笑,这才往後飞退,消没在一片林木内。
师妃暄幽幽一叹。
徐子陵尴尬地道:是我来得不好!师妃暄缓缓别转娇躯,摇头道:不!你来得正好,否则我们会是两败俱伤收场。
***从後堂内进盈盈而来的正是与寇仲恩怨难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只看她脸上的笑意,便知她有把握耸恿煽动李子通全力出手收拾寇仲。
且她有萧铣为後盾,李子通怎都要卖她的账,非像邵令周只是个客卿之流的身份。
这确是寇仲意料不及的变数。
李子通坐回龙椅去,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柔声道:云帮主请示高见。
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桂锡良和幸容的被捕,是云玉真从中捣鬼。
这女人深悉他的性格,知道若两人有难,自己必来营救,於是便可布下陷阱等他上钓,问题是她想不到寇仲竟会公然摸上门来痛陈利害而已。
还有个更头痛的问题,就是从李子通和云玉真现时眉来眼去的样子,大可看出这对男女已勾搭上手,际此恋奸情热的时刻,他寇仲若对云玉真的人格作出攻击,必不讨好。
如若动手的话,他只能是血江都的了局。
这麽败在一个荡妇手上,想想也觉不值。
不过事已至此,只好兵来将挡,挡不了便待将来由徐子陵为自己报仇!想到这里,云玉真轻移玉步,来到李子通龙椅之秀,俯首低声地在李子通耳边,香微启的说出一番话。
寇仲心叫厉害,这种类似枕边语的坏话,对好色的男人最是有效。
趁此机会,寇仲留意到堂内众将领均皱起眉头,秦文超更与从外貌看来该是左孝友的人交头接耳,显是对云玉真媚惑李子通感到不满。
寇仲顿然生出一线希望,精神大振。
李子通的声音此时传进他耳内,道:若少帅真有合作诚意,何不先归还东海,又把劫去的五百匹契丹战马物归原主。
当然!少帅必须在此留上一段时日,到一切移交妥善後,我们才共商大计。
寇仲仰首大笑道:吴王你真懂说笑。
可惜杜伏威和沈纶都不爱听笑话。
否则说不定你可凭此退敌。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惹得李子通两旁侍卫和左右诸将,人人掣出兵器。
寇仲横刀而立,状若天神,朗声道:当日宇文化及兵困梁都,我寇仲派人向你求援,吴王你不瞅不睬,是你不要合作而非我寇仲。
在现今的形势里,胜者为王,谁都没得话说。
东海岂是凭你一句话就白送给你。
至於五百匹契丹战马,正代表吴王你勾结窟哥来害我的阴谋。
我寇仲不计前仇的来助你解江都之厄,你不但不知感激,还要置我於死地,只因受萧铣派来的女人唆使并玩弄於股掌之上,实愚不可及之事。
废话少说,就看你是否比李密和王世充更有本事,能把我永远留在江都。
不过吴王别忘记我仍有无数兄弟朋友。
他们说不定於悲愤填膺之下会加入江淮军,以为我雪此血仇。
李子通听得脸色阵红阵白,终勃然大怒道:好胆!竟敢死到临头,仍如此放肆,给我把他斩了!众卫士轰然应命。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