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多尔衮与何洛会骑马缓缓而行。
多尔衮神情恼怒地:看来皇帝是存心跟我杠上了!我非驯服他不可!何洛会忧虑道:皇上一旦大婚亲政,收回两黄旗,政权兵权在手,难保没有大臣见风转舵,帮着皇上出主意,对付王爷;况且亲贵中嫉恨王爷的大有人在,保不定也会给皇上撑腰。
他毕竟是皇上,若要算起从前的账,师出有名。
唉!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所以,要在皇上大婚亲政之前,就来个先发制人!多尔衮问道:何洛会,关于这先发制人……你有什么想法?何洛会禀道:回王爷,皇上所凭借的,就是皇上这个名儿。
名正则言顺,因此,王爷还得封个更高的尊号,名正言顺,依旧可以控制皇上!多尔衮失笑:尊号?这世上最尊不过是皇上,还有什么尊号压得过皇上?何洛会正色道:皇上纵然是至尊,可也得敬畏两个人!敬畏天,敬畏父!多尔衮精神一振点头道:不错!何洛会嘿嘿一笑:王爷要得到更高的尊号,只需将皇叔父摄政王的封号中,去掉一个叔字,不就成了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兴奋地大声道:妙啊!皇上之父,那不就是太上皇了吗?!何洛会答道:是啊!这么一来,王爷名正言顺,依旧可以控制皇上!多尔衮得意地念道:皇父摄政王……念了几遍之后,他不禁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夜晚,慈宁宫里,大玉儿看着奏折,眉头紧皱着。
她嘴里喃喃念道:皇叔父摄政王治安天下,有大勋劳,宜加殊礼,以崇功德……苏茉尔惊叫:还要怎么加?十四爷的封号、排场、权力,都已经加无可加了!大玉儿怔怔地:这回,他的封号不要加,反想减一个字。
苏茉尔诧异地笑问:哦?这倒奇了,减什么字?大玉儿苦笑:去掉一个叔字,成了皇父摄政王!苏茉尔笑意刹时消失,神情困惑地:皇父摄政王?什么意思啊?大玉儿严肃地:他感觉受到威胁了,要加强确立并且宣示,他仍然是最高的权威!苏茉尔不满地:可是……您是母后,他成了皇父,这……这怎么说呢?不像话嘛!大玉儿心乱如麻,一阵深呼吸,勉强平复情绪,半晌方道:等皇上回来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大闹!苏茉尔想了想,安慰大玉儿道:格格别急,那些个做官的里头,总有头脑清楚的,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不可能答应的!大玉儿满面忧色:我看,未必啊。
皇宫内阁议事处里,众满汉官员神情各异,多铎上座,冷眼旁观。
洪承畴手持奏议一看,惊呼:什么?皇父摄政王?何洛会解释道:诏书上说宜加殊礼,也就是比叔父的称呼还要尊、还要亲,那就只能用皇父的尊称了!洪承畴摇头道:可是,皇父岂不成了皇上的爹?皇上的爹,不就是皇太后的丈夫?这……真是太荒唐了!我洪承畴定然反对!年老的钱谦益却突然道:叔父古称犹父,什么叫犹父?即是犹如父!皇叔父和皇父的尊号,只是字面不同罢了!其实,含义没有什么区别!洪承畴怒道:什么话!亲爹和叔父怎么没有区别……洪承畴正要发作,范文程暗中一拉阻止了他,清清嗓子,缓缓地道:钱大人,父子为五伦之一,这个父字……似乎不可假借。
钱谦益不以为然地:自古便有帝王称臣下为父的先例!如周武王称吕望为尚父,齐桓公也尊管仲为仲父,连楚霸王那样的汉子,还称范增为亚父!这类的先例不胜枚举,何足为怪!多铎、何洛会看着钱谦益,暗暗微笑点头。
洪承畴怒斥道:你明知这个封号传于后世,将陷皇上与皇太后于千古不白之冤,竟然昧着良心曲意逢迎!亏你还是江南文坛领袖,风骨何存哪?钱谦益平静地:洪大人,你我早已剃发易冠,一殿为臣,还需要拿风骨二字来质问于我吗?多铎、何洛会及众满官忍俊不禁,而众汉官面露惭色。
洪承畴语塞,涨红了脸,一拂袖,转头不理钱谦益。
钱谦益对众人道:王爷功勋盖世,然而爵位早已在诸王之上,无可再加。
老朽以为,皇父摄政王之号,摄政示尊于国,皇父示尊于家;国与家之最尊,集于一身,此乃最佳之尊号也!众人闻言沉默不语,但神情各异。
有些人赞同,有些人冷淡,有些人则敢怒而不敢言。
旁观已久的多铎站起,赞赏地看了钱谦益一眼,得意笑着大声道:好!既然大家都赞同,那就用这个尊号了!反正,以摄政王的功劳威望,就算真当了皇上的爹,也不为过啊!你们说是不是?多铎大笑着走了出去,何洛会紧随其后。
众臣面面相觑,范文程脸色微变,沉思不语。
摄政王府书房里,多尔衮听完多铎、何洛会的禀报,与两人商量对策。
多尔衮得意地微笑着:这钱老头儿,倒挺识趣的嘛!何洛会笑道:钱谦益自从归我大清,一直未受重用,这次可逮到表现的机会了!多铎也不禁哈哈笑道:他说起道理来是一车一车的,煞有其事,说得那些汉臣哑口无言,真好笑啊!多尔衮也笑了,想一想,说道:范先生跟洪承畴,地位崇高,又有主见,都不能为我所用。
这钱谦益官不大,名声可不小,既然他肯识时务,那倒能派上点儿用场!京城一酒楼雅间里,钱谦益与范文程相对而坐。
钱谦益向范文程敬酒道:范大人,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下官自罚一杯。
范文程淡淡地:不敢。
大家就事论事,说不上得罪。
钱谦益点头道:没错,就事论事。
我赞成皇父摄政王之号,不是为了谄媚当道,而是看见了当前政局危机一触即发。
范文程不露声色地:钱大人看到了什么,愿闻其详。
钱谦益严肃地:摄政王跟皇上之间的矛盾是越来越强烈了。
此时若不让摄政王暂居上风,恐怕皇上会有眼前之祸。
范文程点头道:钱大人所虑极是。
不过,您有没有听见豫亲王所言,以摄政王的功劳威望,就算真当了皇上的爹,也不为过。
钱大人,如果摄政王那面得寸进尺的话,那该怎么办?钱谦益坦诚地:说实话,我认为这也未必不好。
至少,摄政王跟皇上之间的矛盾能够解决,政局能够安定。
范文程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钱谦益意味深长地:我的意见,听起来匪夷所思。
不过范大人,对于安定政局来说,还有更好的法子吗?范文程一怔,沉思不语。
慈宁宫里,苏茉尔为多尔衮奉上茶,便站在大玉儿座旁,默默不语。
多尔衮勉强一笑:怎么啦?都不说话,仿佛谁得罪了你们似的?苏茉尔正色道:回皇父摄政王的话,没人得罪咱们。
多尔衮面色微变,只好又勉强一笑道:那,就是有心事喽?大玉儿淡淡地:是啊,我正在想,几时搬出慈宁宫。
多尔衮诧异地:好端端的,怎么要搬呢?大玉儿淡淡一笑:王爷被尊为皇父,我怎么还有颜面自居为国母呢?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勉强开口道:玉儿,这个封号,是有道理、有典故的,内阁的大学士都说……大玉儿冷冷地打断道:他们有学问,说出来的道理典故,我也不懂。
等皇帝回宫,让他们跟皇帝说去吧!多尔衮忍着气,沉默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吴克善他们父女就快到京了,你……还是坚持要他们大婚?大玉儿平静地:用不着您操心,和蒙古结亲是皇帝的责任。
我会劝皇帝,娜木钟小时候就算高傲些,可如今都大了,何须还抱着过去的成见,耿耿于怀。
苏茉尔小心翼翼地瞥了多尔衮一眼:是啊,小时候的事儿,哪儿能做数。
就像王爷,当年还小的时候,凡事都为人着想,如今啊,就不再顾虑别人了!多尔衮闻言,不甘示弱,横了大玉儿一眼:是啊,小时候的事儿,哪儿能做数。
就算小时候山盟海誓,如今也早就抛在脑后,撂开手了!大玉儿知是在说她,心中委屈气愤,转过身去,忍不住道:你说这话没良心!难道这会儿的处境,是我愿意的吗?大玉儿哽咽着说不下去,多尔衮心软道:玉儿,算我说错了。
大玉儿不依不饶地道:什么算你说错,你本来就错!多尔衮一脸尴尬,苏茉尔识趣地收了杯子道:茶凉了,奴才给换一换。
第十三卷天子的烦恼等苏茉尔出去,大玉儿想了想,低声埋怨道:你就不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硬要弄个什么皇父摄政王,明摆着跟皇上过不去,教我夹在中间,多为难!多尔衮赌气地:我心里头不痛快,谁也别想过得舒服!大玉儿不满地:瞧你说的!你如今权倾天下,还有什么不痛快!多尔衮报怨道:我无妻,无子,你知道每夜独对孤灯的滋味吗?有回我听见人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真是说到我的心境里去了。
大玉儿低声道:谁也没拦着你,找个知心合意的人。
你过得舒心,我也为你欢喜。
算我求你了!多尔衮低声答道:我试过。
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明白吗?说到这,他烦躁地问: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大玉儿:我是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了!我没有选择,可是你有!你有选择!你可以过一个你想过的下半辈子!你何苦自寻烦恼啊!多尔衮神情坚定地:我想过的下半辈子,就是跟你一起过!大玉儿怔住,心如潮涌,忍不住哭了:无奈……也办不到啊!多尔衮……多尔衮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相拥着哭了一会儿。
多尔衮深情地望着大玉儿问:玉儿,难道你不想?大玉儿拭泪道:怎么不想?从十几岁我就想嫁给你了!多尔衮自信地:命运该补偿我们了!玉儿,让我想办法!大玉儿绝望地摇头:没有办法。
福临那关就先过不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叔父,皇太后和摄政王,你要他这个当儿子、当皇帝的,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如何自处于天地之间?多尔衮激动地:你尽顾着别人,从来不顾咱们自己!别想那么多了!想想咱们自己!想想咱们自己!多尔衮转身而去,大玉儿哭着想拦他却拦不住,嘴里叫道:多尔衮!多尔衮!大玉儿望着多尔衮的背影哭得更伤心了。
晨曦鸟语中,顺治在西山园林院墙外徘徊,不时踮起脚尖朝里痴望。
小唐忍不住,上前劝道:万岁爷,咱们该启程回宫了吧?顺治低头,神情怅惘,好半晌,摇摇头,轻声但坚定地道:不!他们又来到溪边树林里,躲在山石后,窥探张望,只见到其他格格与侍女们三三两两在林间嬉戏、闲聊,惟独不见董鄂。
顺治大失所望,懊恼不已。
夜晚,顺治与方丈漫步在清凉寺的小径上。
方丈神情淡然,顺治却显得很苦恼。
顺治叹道:方丈,朕……尝到执著的苦恼了!方丈淡淡一笑:情到深处,便为情所困。
先是痴迷,而后贪爱,最后是嗔恨以终。
情困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顺治无奈地:可是,被情爱所迷惑束缚,只要是人,几乎都无法避免啊!方丈点头道:的确,爱欲似大河,容易使人沉溺,而且难以渡越。
顺治苦恼地:我想她!方丈劝道:想得苦,就莫想!顺治摇头:我又不愿不想!我盼望她在身边,盼望永远跟她在一起。
方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天上白云,忽然道:圣上,请看!顺治不解地抬头看天,天上一轮满月,几缕薄云。
方丈沉吟着念道:古人说,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
顺治困惑地问:第一流人物?方丈意味深长地答道:第一流人物,看白云虽是至美,却不想拥有,只想心领神会,这是多么高的境界!顺治抬头看天上白云,摇摇头,苦笑道:这境界太难了!凡人能够做得到吗?京城繁华大街的一个饭庄小花厅里,众官员围桌饮宴,一眉清目秀的小旦正唱着昆曲。
席中,何洛会、钱谦益隔着桌面敬酒,这时,小旦正唱到高潮,众官员掌声如雷。
何洛会向钱谦益使了个眼色,钱谦益一怔会意,两人趁着热闹时没人注意,一前一后地离了席。
来到雕花格扇后,何洛会与钱谦益低语。
何洛会拱手道:有件事儿,我想请教您老。
钱谦益忙摇头:不敢,请直说。
若有下官能够效劳之处,义不容辞。
何洛会叹道:唉,我有点儿担心哪!摄政王多年来抑郁寡欢,忧能伤身,精神大不如前。
咱们这些人,不能不虑及日后。
更何况,皇上就快亲政。
总而言之,摄政王在位一日,咱们风光一日,倘若大权一旦旁落,咱们……就祸福难料了!钱谦益迟疑地:那么……为了让王爷积极振作,是否该劝摄政王再娶?何洛会苦笑:说得容易!这一时半刻上哪儿找位福晋去?还得王爷中意!不过,我心里倒有个人。
若娶到这一位,非但能让王爷心满意畅,而且能令王爷的权位,比今日更高几分!钱谦益惊疑地:你说的是……何洛会毫不隐瞒地:请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钱谦益一怔,点点头:果然被他料中了!何洛会疑惑地问:您说什么?钱谦益忙摇头:喔,没有没有。
何洛会低声道:您瞧我说得对不对。
皇太后与摄政王,论身份论地位,无不匹敌,而且……宫廷内外本来也就传言纷纷,与其这样,何不实至名归?钱谦益沉思着,微微点头:为了政局的安定,我赞成。
何洛会谢道:请钱大人多多帮忙!摄政王府书房里,多铎、何洛会、钱谦益商议着朝中之事。
钱谦益不知不觉将话扯到摄政王身上,他提出皇太后下嫁是稳定天下最好的法子。
多尔衮原本闭目倾听,突然睁眼,转头望着钱谦益,惊喜道:你说……皇太后下嫁?这样做,行吗?臣民会怎么想?……钱谦益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向多尔衮规劝道:王爷,怎么想都无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时候,晋文公曾纳侄媳,唐太宗曾纳弟妇,当时虽然不免受非议,可是他二人的千秋盛名,并没有因此而减损啊!以王爷之功业,又何必在意人言?多铎与何洛会互望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多尔衮迟疑地:还有就是……皇帝的态度,他若是不乐意……何洛会随声附和道:是啊,这等喜事,如果少了皇上当殿宣示道贺,毕竟美中不足。
多铎不满地:哼,那孩子性情拗得很,要他就范,恐怕得费上一番周折。
钱谦益微微一笑道:那倒也不难,只要在诏书之中,把孝亲之故写得透彻,皇上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多尔衮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用一个孝字扣住皇上?钱谦益点头道:皇太后哺育之恩,该报;摄政王让位之功,该酬!以此报恩酬功,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这才是朝廷之福!多尔衮忧虑地:说是这么说,只怕,皇帝不肯甘心下诏,那该如何?何洛会微笑道:又何须皇上甘心?多铎哈哈大笑,拍了拍何洛会说道:何洛会,这句话说得好!深得我心!多尔衮为难地:不过……这诏书不好写,下笔分寸,轻重拿捏,都得字斟句酌啊!何洛会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就有劳钱先生大笔,拟了诏旨来看吧!钱谦益迟疑地:这……多尔衮郑重地:老钱,你只要帮我把这件差事漂漂亮亮办成了,本王不会亏负你!钱谦益冠冕堂皇地:微臣不求腾达,只盼政局安定,这才是百姓之福!清凉寺大殿外,钟声悠扬,众侍卫、众僧人列队在殿外守候。
顺治、方丈走出大殿,小唐、行森紧随在后。
顺治游目四望,感慨道:清凉寺很好,比别的地方格外清静。
这里,给了朕很特殊、很美好的回忆……方丈微笑道:恐怕不是因为我这老和尚吧!顺治苦笑:将来,朕心境不佳、困惑难解的时候,难保不会常来打扰老和尚的清修。
方丈微微一笑:老僧欢迎之至。
两人会心一笑,顺治率小唐往山门走,众侍卫跟随在后,众僧人跪送。
方丈、行森遥望着顺治的背影,沉思良久。
行森感叹道:师父,想不到这位夷狄天子,举止谈吐反而像个汉人文士!方丈看了他一眼说道:行森,你会说出夷狄二字,便代表你还没有去除分别心。
什么夷狄汉人,什么天子小民,其实都没有分别。
记住,众生平等啊!行森羞愧地:师父教诲的是。
方丈对着顺治消失的方向感叹:天子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苦恼。
甚至,还要更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范文程宅外,苏茉尔微掀车帘,看看四下无人,迅速下车,敲开大门。
第十三卷将计就计?范文程请苏茉尔在小厅落座,神色沉重地将太后下嫁之议告知。
苏茉尔大吃一惊:啊?要……要圣母皇太后下嫁摄政王?范文程苦笑:听说连诏书都拟好了,就等皇上回宫。
苏茉尔愤怒地:皇父摄政王的封号,已经太过分;竟然还要皇太后下嫁,这不是荒唐吗?范文程摇头道:看似荒唐,实则别有深意,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皇位。
苏茉尔狐疑地:老说摄政王要篡位,这些年也没能成啊,怎么如今却又……范文程分析道:当年摄政王决心做周公,反正实权在手,也等于皇帝一般。
可是如今,皇上就快就要亲政了,摄政王和他身边那些人备感威胁,他们想到了这个好法子,通过太后下嫁,让摄政王和太后做成夫妻,和皇上成了父子,不但可以延续他的实权,甚至比过去更加名正言顺!当然,摄政王对皇太后,始终未能忘情,这也是个重要原因。
苏茉尔求道:范先生,您是三朝元老,就帮忙争一争,让他们把这件事儿给淹了吧!范文程苦笑着摇头道:我已是老病缠身、行将就木之人,谁肯听我的!而且,他们连诏书都拟好了,看来势在必行,恐怕是难以挽回。
苏茉尔紧张地:那……咱们该怎么办呢?范文程沉吟道:请代老臣禀告皇太后。
将计就计,也未尝不是一招好计!苏茉尔大惑不解地:将计就计?御花园里,大玉儿装作欣赏花草。
苏茉尔低声将范文程的计谋告诉大玉儿,她大惑不解地问:将计就计?苏茉尔小声解释道:范先生的意思是,太后下嫁之下字颇有内涵,意味着王爷只是太后的驸马,名分永远越不过皇上。
大玉儿忧虑道:但是这么一来,他就有立场继续把持朝政。
苏茉尔接着说道:范先生说,形势比人强,咱们只能效法那个叫勾……勾践的,忍一时之辱,以待时机。
请格格跟皇上不要与王爷破脸,否则惹恼了他,祸在眼前;不如投其所好、有求必应,放松他的戒心。
大玉儿皱着眉问:然后呢?然后怎么办?苏茉尔:只要格格想法子缠着王爷,让皇上有工夫,暗中培养一批忠心班底,不露痕迹地削除王爷的羽翼和权柄。
那王爷自然当不成太上皇。
大玉儿心乱如麻,半晌道:只要是为了福临,要我怎么忍辱负重,我都愿意;可是福临呢?他的性情,动不动就爆炭似的,他能忍吗?苏茉尔神情坚定地:生死关头,不能忍也得忍。
大玉儿沉默了半晌,神色阴晴不定地喃喃道: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要我嫁给他?臣民会怎么笑我,福临会怎么看我?苏茉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格格记不记得,王爷在母后皇太后病榻之前说过的话?大玉儿一怔,看着苏茉尔沉声道:王爷说,他跟二十年前一样,没有额娘,没有格格,没有皇位,依旧是一无所有,除了权力!但这是他最后仅有的东西,而且是他出生入死、忧劳国事、一点一滴挣来的!要他拱手让人,办不到!大玉儿点点头:这话我记得。
苏茉尔劝道:额娘、格格、皇位,是王爷最珍视的至宝。
要让他交出权力,至少得拿出一样来跟他交换!大福晋不能复生,皇位更是万万不能给,咱们只剩一样可以交换的宝贝,那就是格格您!将来,您只要扣住这一点,总能想法子让他交出权力。
大玉儿苦恼地:可是咱们这番苦衷,福临不可能理解的!苏茉尔果断地:那就跟皇上说个明白!大玉儿叹息着摇头:不行,福临的性子我清楚,他要是知道,得牺牲咱们母子俩的尊严,才有可能换得王爷交出权力,他会更加抵死不从,宁可不要!唉!冲动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苏茉尔:那……那怎么办?大玉儿:恐怕我对姑姑说的话要应验了!我为福临付出得最多,只怕将来最不谅解我的,也是他!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茉尔道:这也不是,那也不行,该怎么好呢?大玉儿强打精神,迅速思考后,道:釜底抽薪之计,就是让多尔衮根本打消这个念头!苏茉尔疑惑地:王爷会肯吗?大玉儿咬着牙道:无论如何,我总得尽力试一试!夜晚,慈宁宫里,顺治心情很好地给大玉儿行礼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大玉儿忙拉过顺治的手来,细看打量,喜道:快过来,让我瞧瞧!哟,脸色倒红润了!顺治笑道:西山风景真好,寺里又安静清幽,让我不忍离去。
改天我陪皇额娘也去逛逛,皇额娘一定欢喜。
苏茉尔端着托盘进来,放下笑道:皇上在外头,只怕吃睡都不惯吧!奴才一早就熬了燕窝粥,来,先补补身子再说!顺治笑道:多谢嬷嬷!顺治伸手接过坐下便吃,大玉儿凝视着他,心中感触,眼中浮现泪光。
顺治感觉到了,转头看大玉儿,笑道:皇额娘怎么了?老瞧着我?大玉儿走过去,坐在顺治身边,凝视着他,伸手抚着顺治的脸颊,泪水盈眶,哽咽难言,半晌,方缓缓道:孩子,我要你记住,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无论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顺治怔怔地:儿子明白。
夜晚,西山园林院墙内的花园里,秋虫声声,如泣如诉,董鄂独自倚墙,看着手里那片写着那首《蒹葭》的枯叶,情思悠悠。
而此刻养心殿里的顺治,也在相思中备受煎熬。
他将董鄂亲手摘的红叶,珍而重之地夹在诗经《蒹葭》那一页里,凝视半晌,依依不舍地合上书。
这日一大早,多尔衮便兴冲冲地来到慈宁宫,他微笑着将诏书原稿递给大玉儿。
大玉儿神色凝重地接过迅速看,不时低声念道:朕以冲龄践祚,定鼎北京。
幸内禀圣母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皇叔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始能奠此丕基。
既全夫夫妇妇之伦,亦慰长长亲亲之念。
大玉儿突然头一昏,用手撑住桌子,多尔衮忙上前扶道:玉儿,怎么了?大玉儿喝了口茶,定定神,心中挣扎半晌,将稿子递还多尔衮,道:还给你!多尔衮一怔:怎么,写得不好吗?大玉儿痛苦地:多尔衮,我诚心诚意地恳求你,不要这样做!多尔衮眉宇间的喜意消失了,取代的是倔强之色,他恼怒地:为什么不要?甭拿福临和天下人的眼光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你,我要我们一起过这后半辈子!这是老天爷和四哥该我们的,如今讨还都嫌太迟了!只要你看开点儿,心一横,我们就能赢回失去的幸福,管他别人怎么想、后世怎么说!大玉儿流着泪,心中挣扎,终究还是说道:多尔衮,我再一次恳求你,不要逼我……多尔衮咬咬牙:我不逼你,你永远下不了决定!玉儿,你听我的,我要你仔细听!人生苦短,只能活一次!我们有权利为自己而活!我们有权利在一起,活得满足而快乐!多尔衮扬一扬手中的稿子,坚定地道:我决定了!我非要这样做!多尔衮说完转身出去,大玉儿跌坐在椅上,苦恼而绝望。
片刻之后,苏茉尔进来,蹲下身握着大玉儿手,用鼓励的眼神凝视她道:格格,既然躲不过,索性顺势而为。
别忘了范先生说的,将计就计!大玉儿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
养心殿里,顺治看着手中诏书,逐渐涨红了脸,手微微颤抖,念出最后几句: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
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
他越念越快:其大婚仪典,着礼部核议奏闻,候朕施行,钦此!顺治重重地将诏书放在书案上,无法置信地看着每一个字。
何洛会逼问道:皇上,这份诏书,没有什么不妥吧?顺治迷惘不解地:没有什么不妥?何洛会得意地:这份诏书是钱谦益的手笔,立论精辟、文情并茂,真是精彩的大作!顺治怒极反笑,笑意渐浓,变成哈哈大笑。
他笑着坐下,笑得东倒西歪,不时拍案,指着何洛会,狂笑道:没错!真是好文章!好得不能再好!哈哈哈!小唐脸都吓白了,身子哆嗦着。
何洛会却意外而惊喜,赔笑道:是啊!真是好文章!那……就请皇上用印下诏吧!顺治闻言,脸上笑意突然消失,冷冰冰地瞪着何洛会,半晌方道:用印?下诏?何洛会心中惴惴不安,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正如诏书中所言,与其守经执礼,何如通变行权。
皇上大孝,一定也愿意圣母皇太后和皇父摄政王成其佳话,以慰亲心!顺治怒问:你要我……用印……下诏?何洛会一怔,强硬道:是!顺治突然发怒如狂,不停地抓起御案上的东西掷向何洛会,砚台、笔洗、茶盅……等物纷纷砸碎在地,何洛会一面喊着皇上一面抬手闪躲,还是弄得满身淋漓,十分狼狈。
小唐吓得手足无措。
顺治狂怒:滚!滚出去!第十三卷怎么做都是错!顺治怒冲冲地走进慈宁宫,一见大玉儿,说不出话,只将诏书重重放在桌上,看着大玉儿。
大玉儿明白了,神情痛苦地别过头去。
苏茉尔劝道:皇上,别急,有话好好儿说。
顺治强自压抑情绪,半晌开口道:皇额娘,这是怎么回事?大玉儿一动不动,不知如何开口。
顺治逼问: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苏茉尔忧虑地劝道:皇上,皇太后这会儿心里乱得很,咱们回养心殿,奴才跟皇上细说。
苏茉尔上前要扶,顺治甩开她的手,质问大玉儿:他要我叫他阿玛!皇额娘,您不该给我个说法儿吗?大玉儿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顺治也哭了,扑到大玉儿跟前跪下,急问:皇额娘,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他胁迫您的?一定是!他说着咬牙切齿地喊:我要杀了他!削他的爵位、逐他出宗室、砍他的脑袋!苏茉尔痛苦地叫道:不行的皇上……顺治大怒,打断道:为什么不行!我是皇上!我是皇上!苏茉尔冷静地:您要认清形势!形势比人强,您是皇上也没用!您可以说要杀他,说一百遍一千遍,可是您的圣旨根本出不了这座紫禁城!顺治一怔,怒不可遏:你说得对!这样忍辱偷生有什么意思!皇额娘,大不了咱们一走了之,他爱当皇上就让他当去!要不,我就为皇额娘出口气,跟他同归于尽!大玉儿连忙拉住顺治,流泪道:不要!福临,不要这样!顺治气得五官挪位,叫道:那怎么办?要我做个没用的皇上、没用的男人,眼睁睁看着我的额娘被迫嫁人?我受不了!我不罢休!我非要……大玉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我不是被迫的!顺治闻言一愣,呆了半晌,缓缓转头看着大玉儿问:我有没有听错?您是自愿的?自愿嫁给他?大玉儿别过头去,流着泪,点了点头。
顺治如遭雷击,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大玉儿看。
苏茉尔紧张地分别瞧瞧他俩,很想说什么,却也有口难言。
顺治颤声问:那么,以前豪格说的那句话,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大玉儿哽咽道: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你相信,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无论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顺治大怒,高声道:你还敢要我相信你?你背叛了皇阿玛!背叛了我!他喘着气,伤心地流泪,声音越来越低:你背叛了皇阿玛!背叛了我!苏茉尔情急之下,说道:皇上,你不能这么说!上一辈的恩怨,你不明白!皇太后的苦心,你更不明白!顺治逼近苏茉尔,大声质问:好,我不明白!那为什么不说给我听,给我说明白?苏茉尔泣不成声: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这会儿说了,您也听不进去。
况且以您的性情,说了恐怕会闯大祸。
顺治冷冷地:算了!不用找借口了!他转头冷漠地看着大玉儿,冷笑道:恭喜皇额娘,没想到儿子还没有大婚,皇额娘倒先大婚了!顺治举起诏书,突然哈哈一笑,缓缓地道:这篇以朕名义,帮自己皇额娘做媒下嫁的诏书,真不愧是千古奇文啊!上面说大孝尤贵顺亲,好,如果这真是你的意思,我就做个孝子,顺您的心!这样可满意了吗?皇额娘?顺治转身缓缓而去,孤独而无奈。
苏茉尔走近大玉儿,哽咽道:格格……大玉儿抱着苏茉尔痛哭失声: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千辛万苦生下养大的孩子!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养心殿书房里,一灯如豆,顺治怔怔地坐在御案前,看着案上的诏书。
他怔怔地取起御玺,仔细地沾印泥,抓着御玺的手悬在诏书上方,忍不住微颤,半晌,终于将眼闭上,将御玺盖在诏书上。
一边的小唐看着顺治的神情,不敢说话,不禁红了眼眶。
顺治缓缓睁开眼,缓缓拿开御玺,他看着诏书,流下一滴委屈而愤恨的泪水。
半晌,顺治起身离开书案,猛然揩去泪水,低声道:小唐!小唐忙问:万岁爷有什么吩咐?顺治神色坚定地:我写了封信,你找一个能信得过、又跟宫里不相干的人,送去郑亲王军中给洪师傅,你办得到吗?小唐面有难色:这……顺治上前抱住小唐,颤声道:小唐!我受不了这么难堪的处境!亲娘欺骗我,多尔衮说不定还想杀我!我一定要想法子!小唐,你帮帮我!小唐咬咬牙:万岁爷放心,就算要掉脑袋,这件事儿我也给您办!御花园里,夜空清朗,繁星满天。
大玉儿、多尔衮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
多尔衮喜滋滋地:玉儿,今儿个兴致倒好。
大玉儿微微苦笑,半晌,斟酒,举杯道:来,我敬你!两人互相凝视,各饮一杯。
多尔衮微笑着握住大玉儿的手神往地说道:这正是我想过的日子,每天有你在身边,闲来赏月饮酒,永远用不着分开。
大玉儿淡淡地:你就要达成心愿了!多尔衮一怔: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大玉儿不语,起身,抬头望着星空,幽幽地说道:二十多年前,你第一次出征,我曾经在这样的星空下,望着月亮,一天一天地等,等你回来在一块儿;等过月亮圆了一回又一回,等得心焦如焚,等得望眼欲穿,最后……却等到这么一个荒谬的命运。
多尔衮起身,心疼地将她拥进怀里,柔声道:玉儿,我们终究等到了!虽然迟了二十年。
大玉儿叹息道:是,我等到了,等到了你回来,跟我在一块儿;可是,我等到的会不会是另一个荒谬的命运?毕竟,二十年后的今晚,还是一样的星空,却已人事全非,你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多尔衮感慨地:玉儿,不要怕,也不要怪我;要不是这么逼你,我们可能会因为你无数的顾忌迟疑而抱憾终身。
虽然迟了二十年,但是你相信我,不管物换星移,不管是什么心境,我对你,一如当年,丝毫没变。
大玉儿抬起头,泪眼望着多尔衮,哽咽道:多尔衮,事已至此,既然你一定要娶我,那么,请你答应我,不要让我等到的是另一个荒谬的命运。
多尔衮迟疑地:你是说……大玉儿答道:福临!多尔衮放开大玉儿,流露出一丝不悦。
大玉儿神情庄重地:我们蒙古的大英雄成吉思汗,他的长子兀术,是他的福晋被敌人抢去后怀孕所生,可是成吉思汗对兀术与其他儿子一视同仁,重用信任;因为他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如今,这整件事情里头,受伤最重的是福临,最无辜的也是福临。
从前,他是我的儿子,以后你成了皇父,他也是你的儿子啊!多尔衮心中痛苦地挣扎着,沉思半晌,方道:玉儿,我再答应你一回。
将来,如果他肯敬我如父,我就会爱他如子!大玉儿问:真的?多尔衮答:真的!大玉儿盯着他又问: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多尔衮微微别过脸去,倔强地道:老实说,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大玉儿含泪凝视着他,眼神中满是祈求:多尔衮,不要让我失望。
鄂硕府花厅里,鄂硕与夫人正说话,这时董鄂恰好经过,不经意听了几句。
鄂硕妻好奇地问:老爷,这么晚才散朝?鄂硕叹道:满朝六部忙得焦头烂额,还不是为了皇太后万寿兼大婚的事!董鄂走进来行礼:女儿给阿玛、额娘请安。
鄂硕和蔼地问:宛如!还没歇着?董鄂惊疑地问:阿玛,是真的吗?皇太后真要下嫁摄政王?鄂硕苦笑:唉!看来是真的了!鄂硕妻疑惑地问:那以后朝中,到底谁说了算?谁才是真正的皇上?鄂硕叹道:唉!不知道啊!鄂硕妻担心地:这该怎么好?可不能押错宝!鄂硕摇摇头:我谁也不押,尽本分做我的事吧!鄂硕妻劝道:不押怎么行!不押永远没希望,押对了就前程无量!鄂硕眼睛一瞪问道:那要押错了呢?鄂硕妻沉思了一下坚定地:所以,非押对不可!老爷要留心情势啊!董鄂又问:阿玛,皇上呢?皇上有没有说什么?鄂硕警戒地:你问皇上做什么?董鄂低头道:不就是小时候见过一回吗?我担心他,他一定很难过。
鄂硕观察她一下,方道:皇上至今没出现,听说他不过问也不理会,八成是……眼不见为净。
董鄂闻言,神情恻然。
第十三卷台上台下两出戏皇宫戏台边的文武场上正奏着一段欢庆的曲牌。
戏台前,大玉儿、多尔衮上座,顺治稍次,多铎等人在阶下围坐。
多铎站起举杯,高声道:今儿个是为圣母皇太后暖寿,也等于是先庆贺皇太后、摄政王大婚的家宴,来,咱们一块儿,敬皇太后、摄政王一杯!除了顺治之外,众亲贵起身举杯,同喊:恭贺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志得意满:干杯!干杯!大玉儿抿了抿杯中酒,瞥见顺治神情冷淡,心中不安。
升平署总管太监梁九斤捧着戏单朝上跪下禀道:奴才升平署总管梁九斤,恭请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万福金安!苏茉尔上前将戏单接过呈上,多尔衮刚想接,苏茉尔却抢先道:恭请圣母皇太后点戏。
多尔衮看了苏茉尔一眼,微微一笑,径自提起朱笔,与大玉儿同看讨论。
男女亲贵中,贵太妃与两个中年福晋同桌,她们好奇地观察着、讨论着。
一福晋道:他们青梅竹马的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少。
只是造化弄人,不得如愿……另一福晋:如今可好,也算是一家三口团圆,好事一桩。
贵太妃冷冷一笑:你说一家三口,可说到点儿上了!弄个不好,人家还真是一家三口呢!福晋惊愕地:贵太妃的意思是……贵太妃低声道:叔侄成了父子,搞这花样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原就是父子呢?哼,哪天我要带着我的博果尔,上太庙哭先帝去!两个福晋闻之变色,一福晋忙道:来,吃菜!多吃菜,少说话!顺治瞥见多尔衮、大玉儿有说有笑地点完了戏,怒火油然而生。
大玉儿将戏单递给苏茉尔,苏茉尔下阶去交给梁九斤,迅速地低声道:别忘了皇上!梁九斤恍然大悟,低声称是,连忙来到顺治面前,跪下禀道:奴才恭请皇上点出戏!小唐上前将戏单接过呈上,顺治提起朱笔,先不看戏单,问道:你叫梁九斤?梁九斤点头称是。
顺治漫不经心地问:这名字挺有意思,怎么来的?梁九斤赔笑道:回皇上的话,这名字没啥意思,只不过奴才生下来,一上秤,重九斤,于是索性就叫九斤!众人哈哈笑,顺治更是大笑不止,大玉儿看见,稍松了口气,也微笑起来。
顺治点点头:朕喜欢这名字,老实得有趣!小唐,赏他二十两银子!梁九斤大喜:奴才谢皇上恩典!顺治瞥了一眼戏单,摇摇头:朕近来读《史记》,对汉高祖的故事颇有兴趣。
你知道汉高祖吧?梁九斤忙道:奴才晓得,不就是刘邦吗?顺治又问:刘邦有哪些武将谋臣啊?梁九斤赔笑道:皇上是考较奴才了。
好在奴才从戏里学过,刘邦的武将有韩信、樊哙,谋臣是张良、陈平……顺治打断道:对了!陈平!陈平有个出名的典故,可曾编成戏文?梁九斤不解地:请皇上明示,哪个典故?顺治沉吟道:就是……陈平盗嫂啊!一言既出,满座变色。
多尔衮怒火中烧,但强忍住,大玉儿泪眼。
梁九斤吓得怔住,结巴道:回……回皇上的话,奴才没有……没有听过……这出戏……顺治不悦地:不知道这出戏?哼,那就没趣儿了!他一扔朱笔,站起来,冷冷地道:朕身子不爽,请诸位亲贵,陪圣母皇太后、皇父摄政王尽情祝贺吧!说完,转身离去,小唐无奈地看了苏茉尔一眼,连忙跟随。
梁九斤吓傻了,台上台下都愣住,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可怕。
苏茉尔忍不住道:梁九斤!开戏吧!梁九斤如梦初醒,忙跑向戏台那边,大声喊:开戏!开戏!文武场奏出了急速的锣鼓点儿和欢乐的曲子。
台上开始演着热闹华丽的戏文,台下却弥漫着尴尬难堪的气氛。
多尔衮喘着气,竭力忍着怒气,大玉儿强抑情绪,抚慰地拍拍多尔衮的手。
贵太妃扑哧一笑,对两位福晋低声道:台下的戏,比台上的戏,还要精彩十倍哪!顺治怒气冲冲回到养心殿,坐卧不宁,神情郁闷。
想了片刻,他乔装改扮了成一个富家公子模样。
小唐拭汗,苦着脸道:万岁爷,您方才那句话……唉!奴才吓得每一层衣裳都汗湿了!顺治粗声粗气地:哼,我再不出口气,整颗心都要炸开来了!小唐劝道:您出了这口气,此时倒痛快,可是后果……顺治不耐烦地: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要出去散散心!小唐摇头道:不行啊!这两天事情多,随时都有人来找万岁爷回事儿。
顺治生气地:那你在这儿守着,谁找我都给挡下!横竖大婚的是他们,我不过是个摆设玩意儿,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一概不管!一概不听!顺治说着就要往外走,小唐忙拉住问:那万岁爷要去哪儿?倘若真有急事,奴才也好去找!顺治想了想,随意答道:我不去远处,就上钦天监逛逛!小唐问:去找那个黄头发绿眼睛的汤大人?顺治郁闷地答道:我宁可去跟他瞎聊几句,也比在宫里瞧着生气好。
顺治出了养心殿,溜溜达达到处瞎转悠,不觉间来到钦天监汤若望的办公处。
他想了想,索性不如与这个洋人闲聊一会儿,以解心中的郁闷。
他走近汤若望的办公处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觉一怔,惊喜非常,加快了脚步。
汤若望与男装的董鄂、青格格各持一杯,杯中是葡萄酒,青格格的酒杯已空。
董鄂笑着对青格格道:大哥!这酒是要细品的,哪儿能像你这般牛饮!青格格笑道:喝酒原得用大碗,我还嫌这杯子太小了呢!董鄂劝道:你悠着点儿喝,别瞧这酒甘甜,说不定后劲可强着呢!汤若望哈哈大笑:是啊小爷,你可别喝醉,否则我这满屋子心血杰作,怕不被你拆个精光!青格格摇头:我哪儿会……她说着不经意向门外一瞥,叫道:谁在外面探头探脑?顺治见躲不过了,便走出来笑道:非也非也,我不是在探头探脑,只是闻笑语如听仙乐,一时出了神。
汤若望笑道:原来是富……富宁是吧?好极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青格格撇撇嘴:汤大人,您别欢喜,这小子是闻到了酒香才来的!汤若望点头:对对对,来,尝一杯我自酿的葡萄酒,别处喝不到!顺治好奇地问:您还自个儿酿酒?汤若望洋洋得意地:酿酒是西洋教士拿手绝活儿,我还会炼琥珀油、制作西洋木船、水力机器的模型……顺治极有兴趣地:还有什么天文历法,汤大人,改天都一一教给我吧!董鄂微笑:你这人,倒真是求学若渴!正说时,汤若望已递给顺治一杯酒,顺治细品,笑道:不错!跟咱们的酒比,倒是旱香瓜,另个味儿!董鄂笑道:最不同的是,西洋人不作兴拿菜下酒,是有酒无肴,单品酒。
青格格见顺治一面品酒,一面出神地凝视着董鄂,便拍拍他笑道:喂!世兄!要喝酒便专心喝,可别醉翁之意不在酒!董鄂、顺治闻言不禁脸红腼腆起来。
顺治顾左右而言他,对董鄂、青格格笑道:你们俩常来玩儿吗?董鄂钦佩地:汤大人心胸恢廓,学问专精,有许多值得讨教之处。
上回经洪大人引荐,得以相识,三生有幸。
蒙汤大人不弃,故以时常前来叨扰。
青格格噘嘴道:常来玩儿就说常来玩儿呗!还用得着文绉绉地说上一堆。
汤若望笑道:董少爷别客气,你们这些孩子一来,我这钦天监就不像平时那么冷冷清清了。
更何况,上回董少爷帮我赢来了玫瑰浆、桂花浆,让我少看了万厨子多少脸色,我正不知怎么谢你呢!青格格:,咱们待会儿再去找那万厨子,说不定他跟董少爷又打赌输了,汤大人,您就少不得又有口福了!汤若望摇头道:主意倒是好,不过今儿个宫里头,皇太后跟摄政王在大宴亲贵,万厨子恐怕不得空儿。
顺治眼中闪过一抹黯然,董鄂发现,关心地问:怎么了?仿佛不自在的样子?顺治勉强一笑:没什么……汤若望热情地:喔,说到吃的,待会儿有位老朋友,邀我去吃蟹。
他家的花园可有名了,是按着江南样式盖的,你们闲不闲啊?有没有兴趣跟我一道逛逛去?董鄂惊喜道:好啊!江南园林最是巧妙幽美,令人念念不忘。
可是,咱们是不速之客,会不会太冒昧。
汤若望哈哈笑道:不会不会!我那老朋友热情豪爽,诗也做得好,见到你们几位少年名士,也一定是相见恨晚。
没事儿!一道来吧!三人闻言,流露出欢喜向往的神情。
第十三卷洪承畴冒死进谏一行人随汤若望来到他朋友的私家园林里,见到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十分喜欢。
顺治与董鄂漫步在精致的园林中,有说有笑。
顺治感叹道:没想到江南人食蟹也这么讲究,一整套银做的小匙小钩小锤子,有趣极了!董鄂笑道:我那青姐姐才有趣呢!又爱食蟹又怕麻烦,小匙小钩小锤子,闹得她满头大汗,恨不得索性拿起来啃着吃。
顺治随口笑道:她从小就性子急。
董鄂一怔,问道:什么?顺治忙改口:喔,我是说,我猜想,她从小就性子急。
董鄂一笑,看着风光美景,半晌道:走在这园子里,你瞧见了什么?顺治一怔答道:我瞧见了山水、花木、亭台……董鄂感叹道:如果你往深处去看,就不只能看见景,而能看见情,看见园林的立意、构思,看见主人寄托于园中的情怀、哲思和理想。
顺治羡慕地:你懂得真多。
我……董鄂打断道:不,你不需要懂,只要用心去领略就够了。
我记得在苏州拙政园里,有一座扇亭,取名叫与谁同坐轩。
你可以感受到主人心里的寂寞。
顺治神往地:我好希望盖一座亭,就叫与尔同坐轩。
董鄂听罢,见顺治痴情的眼神,不禁一怔,随即羞涩地低下头。
顺治接着说道:我好希望,能有一个像这样的世外桃源,跟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心人,琴棋诗酒,淡泊度日,那该有多好!董鄂看了他一眼,流露出真情真意,随即又红了脸,低下头去。
顺治柔声问:宛如,你愿不愿意?董鄂一怔:什么?顺治忍不住握紧她的手,恳切道:宛如……宛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我心里对你……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董鄂轻轻挣脱他的手,忍不住微微笑道: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顺治喃喃道:你信不信,我有一种感觉,仿佛已经等待了你许多年,寻找了你许多年,我有好多话,好多心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我好想……一股脑儿对你倾诉……顺治哽咽着,红了眼眶。
董鄂关怀地伸出手,却又连忙缩回,温柔地劝道:不要这样,富宁。
顺治拭泪,笑道:你叫我的名字,真好听!董鄂也嫣然一笑,两人互相凝视着,眼神中情丝缠绵。
董鄂轻声道:其实,我对你……顺治紧张殷切地看着她,董鄂更轻声,腼腆地:我……我对你……突然间,青格格远远的呼唤打断了他俩的凝视,青格格大叫:富宁!富宁!董鄂一惊,慌忙别过头去。
顺治苦笑:这时候,真不想听见我的名字。
两人只见青格格与汤若望绕山过桥匆匆跑来,喘着粗气。
青格格叫道:富宁!你那个哈哈珠子上门找你来了!顺治惊异地问: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汤若望沉吟道:他一定是先到钦天监,听见了我留的话。
我瞧他八成有急事。
顺治紧张地问:小唐人在哪儿?汤若望答道:从大门到这儿反而绕远路,所以主人通知他,到花园后门等你。
我领你去!顺治拱手道:多谢!汤若望领顺治匆匆而去,青格格与董鄂互望一眼,连忙也追上去。
众人急匆匆来到园林后门,太监打扮的小唐正焦急地走来走去,转头看见他们,也是一愣。
青格格愕然叫道:小唐,你……你怎么是个……小唐火急火燎地:汤大人,两位格格,这会儿没工夫细说了。
汤若望猛地转头,愕然看着青格格、董鄂惊呼:格格?顺治不悦地拍了小唐一下,问道:什么事儿这么火烧眉毛的?小唐急不可待地:洪大人到京了,正等在宫外候旨觐见。
快回去吧,万岁爷!汤若望、青格格、董鄂三人闻言大惊失色,惊呼:万岁爷?小唐拉着顺治便走,催促道:快走!走吧!顺治来不及解释,一面被小唐拉走,一面回头喊道:宛如!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哪!记着改天告诉我!顺治走后,汤若望、青格格、董鄂望着他们的身影,神情恍惚。
汤若望不可置信地:难道……他是皇上?青格格责备道:喂,汤大人,亏你还算是朝廷命官,怎么连皇上也认不出来?汤若望叫道:冤枉!我只见过摄政王,朝贺也是隔着几十丈远,怎么认得出皇上!,你不是说从前见过皇上吗?你们又为什么认不出来?青格格不服气地:拜托!小时候的事儿,又只相处了几天,他长得是圆是扁早就记不清了!况且,谁想得到当今皇上会满街乱跑!董鄂怔怔地自语:富宁……福临……没错!他是皇上!青格格问:你怎么晓得?董鄂反问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请得动洪先生亲自课读?汤若望与青格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董鄂怔怔地自语:他是皇上!难怪方才说到宫里开宴,他这么不自在!她神情沮丧地问:为什么,你偏偏是皇上?顺治匆匆赶到养心殿时,洪承畴已经等候多时了。
洪承畴见顺治跑来,正要跪下行礼,顺治上前托住不让:师傅一路辛苦。
洪承畴充满感情地:总算见着皇上了!看着洪承畴,顺治心中的委屈愤怒一股脑儿涌出来,他抓着洪承畴的胳臂,竟痛哭了起来:师傅……洪承畴安慰道:皇上别急,臣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力挽狂澜!洪承畴劝了顺治半晌,全盘托出他的打算,顺治听罢安下心来。
出了养心殿,洪承畴径直来到慈宁宫向大玉儿请安,大玉儿与多尔衮吃惊不小。
洪承畴跪地请安道:臣洪承畴,参见皇太后、摄政王。
大玉儿摆手道:罢了,快起来!洪承畴大声道:谢皇太后。
多尔衮疑惑地:你不是随郑亲王讨伐叛逆朱慈业吗?怎么突然回京来了?大玉儿也好奇地问:看你风尘仆仆,神色劳乏,想必是连日赶路没歇过。
有什么要紧事?多尔衮道:老洪,有什么话,说吧!洪承畴迟疑了一会儿,咬咬牙,除去官帽,放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多尔衮吃惊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洪承畴神情坚毅地:臣,冒死犯颜进谏,太后下嫁之事,万万不可!大玉儿闻言一惊,多尔衮勃然大怒:这事已成定局,就快要明发上谕了,你横生枝节,是何居心?洪承畴毫无畏惧地:臣自有道理。
多尔衮气得哆嗦道:你……大玉儿打断道:洪先生,你起来,慢慢说。
洪承畴起身,恳切地道:臣一路自南而北,忧心如捣,因为听见无数的蜚语流言……多尔衮不在乎地打断道:蜚语流言有什么好担心的!洪承畴针锋相对地道:流言不足畏,可畏的是,所言是实!多尔衮冷冷一笑: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洪承畴质问:此事毕竟超出汉人伦常观念之外,如何堵天下汉人悠悠之众口?多尔衮不屑地:汉人的想法,可管不到咱们满人!风俗不同嘛!这件事,也许汉人不以为然,可是在满人的风俗里太司空见惯了,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洪承畴义正辞严地道:可是,入境随俗。
如今皇太后母仪天下,汉民多于满民百倍,岂可以满俗来开脱?多尔衮不耐烦地:啧,你真是太拘泥了!古时候的晋文公、唐太宗,也都做过你们所谓的悖礼之事,天下人还不是一样归服?洪承畴摇头:晋文公娶侄媳,唐太宗占弟妻,毕竟是一生中的污点,不足为训!多尔衮恼羞成怒,冷笑着讽刺道:哼,你敢这样顶撞我,倒挺像个忠臣啊!洪承畴坦诚地:不错,我是忠臣!我原本也可以迎合上意,何必冒死进言?只因为不忍见到皇太后与摄政王铸下千古遗恨!多尔衮恼怒道:你不觉得你太危言耸听了吗?洪承畴严肃地:太后下嫁,千古未闻,天下人会当它是莫大的笑柄!摄政王若是不信,证据在此。
洪承畴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说道:臣行经江浙,见民间到处张贴一首诗,流传甚广……大玉儿打断道:拿给我看看!洪承畴恭敬递上,苏茉尔上前接过,交给大玉儿,大玉儿忙看:上寿称为合卺樽,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大玉儿脸色苍白,胸中如受重击,捂着心口,强自支撑。
多尔衮恼怒不耐烦地:这诗到底讲的什么东西?洪承畴解释道:恕臣直言,这首诗是在讽刺,太后要下嫁,命礼部拟出婚礼仪注,但太后下嫁是亘古未见之奇事,仪注不知如何拟定,礼部官员十分为难,只好……多尔衮大怒,打断道:洪承畴,你敢进此谤诗!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洪承畴无所畏惧地迎视着多尔衮,大声道:臣犯颜直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第十三卷要我,还是要权势?多尔衮咬牙切齿地:不只是你!还要把写这首谤诗的混账抓出来碎尸万段!洪承畴不屑地:一个人不守礼,等于自辱在先,又怎么能反去责怪他人毁谤?说着洪承畴转向大玉儿劝道:皇太后下嫁摄政王,臣敢肯定,必失天下子民之望!多尔衮怒不可遏:够了!你竟敢无礼冒犯皇太后!大玉儿突然站起,抬手命多尔衮噤声,她看着洪承畴,一字一顿地道:洪承畴,你是个忠臣!多尔衮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洪承畴感动地:皇太后圣明!大玉儿吩咐道:苏茉尔,还洪大人的顶戴!苏茉尔上前,拾起官帽,洪承畴接过戴上,谢恩:谢皇太后不罪之恩。
大玉儿郑重地:回去歇着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待我想想,自有定夺。
洪承畴:是,臣告退。
洪承畴站起身,与多尔衮互瞪一眼,退了出去。
大玉儿看着手上的诗,神情黯然。
多尔衮忙道:玉儿,你别听他的……大玉儿打断道:不!我不是在听他的,而是在听我手上的百姓议论。
多尔衮,他说得对,咱们不能叫天下人笑话,遭后世人辱骂!多尔衮咬牙切齿地怒道:洪承畴!总有一天,我……大玉儿劝道:多尔衮,我早就求你,现在仍要劝你!洪承畴坏了咱们的婚事,却救了咱们的名声。
他冒死来阻止这件事,也是一片忠爱之忱。
多尔衮怒道:哼,当年他降的是你,这会儿正好来替你解了围!大玉儿责备道:多少年了,你还在胡说!多尔衮激动地:不成!我不甘心!玉儿,我说到做到,我娶定了你!谁再敢胡说八道就等着送命!就算要杀尽天下人,我也要娶你!苏茉尔害怕地:十四爷,你疯了!多尔衮两眼冒着凶光叫道:我是被逼疯了!大玉儿看着多尔衮,灵机一动,咬咬牙,昂首道:多尔衮,你铁了心,真要娶我?多尔衮答道:没错!大玉儿又问:不为别的,只为了咱们的情分?只为了跟我过下半辈子?只要跟我在一块儿,你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多尔衮有些迟疑地:当然!玉儿,这还需要怀疑吗?大玉儿点头道:好!如果是这样,那你今晚二更时分过来,我让你如愿就是!多尔衮与苏茉尔闻言一怔,均愕然不解。
董鄂房间里,董鄂与青格格神情怔忡,低声密谈。
青格格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想到,那小子……啊不,他,他竟然是皇上!难怪那回在郊外碰见,你说他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说到这儿,她笑着吐吐舌尖道:我还说过,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呢!董鄂抿嘴一笑,随即又现出愁容。
青格格又道:,他今儿个临走时还喊着,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完,记得改天告诉他!什么意思啊?董鄂犹豫不决,仿佛有难言之隐。
青格格笑着逼问:好啊!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快说!董鄂瞥了她一眼,忸怩不语。
青格格不悦地:怎么,不拿我当姐姐啦?董鄂无奈,去拿了一本《诗经》,翻到蒹葭那篇,取出那片写着字的枯叶,犹豫半晌,递给青格格。
青格格惊讶地问:他送你的?董鄂羞涩地点点头:在西山……青格格又问:他特地上西山去找你?董鄂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是偶然碰见……青格格瞅着她笑:这写的什么?情诗啊?董鄂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青格格嘻嘻一笑:那……想来你也对他……董鄂打断道:没有!我对他没什么!青格格笑着问:没什么?那干啥把片破叶子当宝贝似的藏在书里!董鄂抗议地:姐姐……青格格笑道:好好,不说这个!咦,你说,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董鄂摇头:谁晓得他的心思!青格格好奇地:如果他要瞒着我们,那小唐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敢露出马脚的。
宛如你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董鄂想了想,低声道:方才听我阿玛在说,太后大婚的事……说不定会有变化!青格格睁大眼问:真的?深夜,多尔衮在慈宁宫暖阁中,焦急地等待着,心里狐疑不解。
突然,大玉儿出现在门前,多尔衮回头看时,不禁怔住。
只见她着意打扮,却是一身素服的民妇装扮,没有平时的华丽,却凭添几分清雅动人的风韵。
多尔衮错愕失笑:玉儿,你这么打扮,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大玉儿嫣然一笑:不好看吗?多尔衮点着头好奇地:好看,好看!只是,怎么想起……打扮成个民妇?大玉儿认真地:从今夜开始,我就是个民妇了!多尔衮哈哈大笑:玉儿,你真会寻开心,莫非皇太后当厌了?多尔衮的笑声中,大玉儿敛去笑意,正色道:我不是寻开心。
王爷,这里没有皇太后,皇太后……已经死了!多尔衮一怔,笑道:还说不是寻开心,皇太后死了,那你又是谁啊?大玉儿没有笑,取出一张旨稿,递给多尔衮,多尔衮接过细看,喃喃念道:圣母皇太后……急病驾崩,旨令王公大臣于慈宁宫吊孝举丧……多尔衮心惊道:玉儿,这……这是……大玉儿正色道:这是惟一的法子!我不能让大清朝因为我们的缘故,受天下人的耻笑和辱骂。
惟一的法子,就是我们都摆脱名位的枷锁,重新做回我们自己。
我们出关去,隐居起来,过着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
多尔衮,我愿意牺牲荣华富贵,只为了跟你在一块儿,你欢不欢喜?多尔衮怔住,迟疑地:我……大玉儿不悦地质问: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是说,你是真心娶我,只要跟我在一块儿,你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这不都是你说的?多尔衮勉为其难地:是,当然!不过,总有别的路子可走吧?不一定要……大玉儿伤心地打断道:多尔衮,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不能给你的,也想法子要给你!莫非……你不是想娶我这个人,只是想娶我这个皇太后的身份?多尔衮暴躁地:不!不是的!大玉儿逼问:那你到底要不要娶我?什么时候娶我?大玉儿用渴盼的眼神看着他,多尔衮避开她的目光,神情苦恼而焦躁。
多尔衮神色阴晴不定,大玉儿仔细看在眼里,心中感受很复杂,一半松了口气,一半失望。
半晌,多尔衮咬咬牙,突然道:好!玉儿!我答应你!我们走!大玉儿神情由激动转为冷静,看着他,好半晌,苦苦一笑,平淡地道:多谢你答应我,可是方才,你很痛苦,心里挣扎得很厉害吧?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我,还是要权势,你很难选择,是吗?多尔衮认真地:玉儿,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挣扎,毕竟……我还是做出了选择!大玉儿苦笑道: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你,根本不需要选择!……你听见我的要求,会欢喜地掉下眼泪,头也不回地拉起我就走,就算流浪到天涯海角也是快乐!多尔衮怔怔听着,沉默不语。
大玉儿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哽咽道:我说的没错吧?虽然连我也不愿意承认,不过,你跟从前不同了,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多尔衮怔怔地想着,沉思半晌,方看着大玉儿道:玉儿,这么多年,我惟一爱的人,依然只有你……大玉儿摇头道:除了我,你也爱上了权势地位,爱上了复仇!多尔衮将脸深深埋在手掌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痛苦凄楚。
大玉儿哭道:从十几岁我就想嫁给你了!如今,人还是从前的人,可是,心境却不是从前的心境了。
我们的爱,不再那么美,不再那么纯粹;中间夹杂着太多人,太多事,太多顾虑、太多恩怨,太多难以割舍的欲望,太多难以摆脱的负担。
我不再是玉儿,你不再是多尔衮;我变成了皇太后,你变成了摄政王。
打从我们改变身份的那一天起,结局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就注定了!大玉儿痛哭失声,颤抖不已。
许久,多尔衮缓缓起身,深情而悲哀地凝视着大玉儿,缓缓地道:也许你是对的。
玉儿,你总是对的。
多尔衮缓缓转身离去,大玉儿抬起头,望着他落寞而无力的背影,伤心欲绝。
第十三卷累人的情字慈宁宫里,孤灯一盏,寂寞冷清。
大玉儿散着发,眼都哭肿了,呆呆坐着,苏茉尔用丝巾为她揩了脸,默默在旁将丝巾浸进盆里。
微微的水声中,大玉儿喃喃自语:当年,谁能料得到有一天,我竟然得被迫……这么样处心积虑地防范他、对付他!我多希望不会!可是,我们都变了。
我能期望他不变吗?我自己不是也变了?以前,我何尝肯去用心机、使权谋?可是,我必须如此!为了大清,为了福临。
苏茉尔默默拧了手巾,要为大玉儿揩脸,大玉儿却握住她的手,含泪道:我设下这个令他两难的局面,期待的就是他的一丝犹豫,好让我用这丝犹豫打消他的念头……可是,当他真的犹豫了,我没想到,我竟然会那么心痛,那么心痛……苏茉尔也红了眼眶,含泪凝视着大玉儿。
大玉儿缓缓将头靠在苏茉尔肩上,喃喃道:我累了!恩情,亲情,爱情……情之一字,太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