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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2025-03-30 08:11:22

养心殿书房内,顺治刚绘完一幅简约写意的山水,看了看,抬头道:洪师傅,你瞧瞧,怎么样?洪承畴过来,细看,点头道:嗯,颇得宋人三昧。

顺治有些不自信地道:是吗?笔法还生涩吧!洪承道畴:作诗绘画,最要紧的是立意。

这画已显出淡泊高风、胸襟朗阔。

顺治想了想,笑道:过一阵子,我还要学指画。

对了,范先生身体还好?洪承畴答道:臣不久前方去探望,范文程虽年老多病,但仍心系国事。

顺治感慨道:他所上的两份疏奏,一份谈的是屯军垦荒,另一份论的是治天下首在用人。

眼力不凡,筹划周详,真是老臣谋国的一番心血。

洪承畴道:皇上圣明。

顺治道:范先生过去遭多尔衮疑忌,韬光养晦,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如今,正是咱们该锐意改革的时候了!你告诉他,请他为了大清的基业,再辛苦几年吧!洪承畴点头称是。

顺治神色庄重地问道:朕最近在想,上古帝王中,尧舜固然是谁也比不上,那历代帝王呢?洪师傅,你认为,谁能算得是贤君?洪承畴沉思道:臣认为,汉高祖、汉文帝、唐太宗、明太祖,各有所长,俱属贤君。

顺治道:其实,朕最佩服的,是明太祖。

洪承畴诧异问道:哦?皇上必有一番道理?顺治解释道:明太祖是开国之君,他所订定的条例章程,规划周详,立下了不错的基础。

因此,虽然明朝诸帝大多昏庸,而且内忧外患不断,可是帝祚竟然还能长达将近三百年,这不能不归功于开国之初典章制度的完善。

反观咱们大清,当年关外那种老旧观念,根本不是长治久安之计,实在需要改革!明朝旧制尚称完善,只要略加修改,去芜存菁,便能成为大清治理天下的基础。

洪承畴感动道:皇上英明,已窥见历史前进之规。

古往今来,图新者昌,守旧者亡,天人难违之理啊!顺治大声赞叹道:说得好!图新者昌,守旧者亡,这话岂止有戒于大清之今日,亦有戒于大清之未来啊!洪承畴点点头,君臣相视会心一笑。

听了娜木钟声泪俱下的哭诉后,吴克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越想越窝火,这口气憋在心里让他坐卧不宁。

于是,他来到慈宁宫,找大玉儿说说道理。

吴克善在大玉儿面前走来走去,恼怒地道:皇帝做得太过分了!在这之前两个宫女生了皇子,听说佟佳氏又有了身孕,董鄂氏宠擅专房,想必也快了。

咱们五宫蒙古后妃呢?到今天都还干晾在那儿!她们有什么错?莫非皇帝真是冲着蒙古来的?有意让蒙古没脸,给蒙古难堪?大玉儿叹口气,无言以对。

吴克善气呼呼道:哼!董鄂氏封了皇贵妃,要是生下皇子,那岂不是就要越过皇后了?大玉儿安慰道:哥哥,如果你指的是废后,皇后并无多大过犯,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吴克善狐疑地问道:是吗?苏茉尔在一旁劝道:王爷,皇后是格格的亲侄女,格格会向着别人吗?王爷不知道,董鄂妃每日在宫前磕头请安,格格真的是一次也没有理会过!大玉儿严肃地道:董鄂妃若有夺嫡之心,我断断容不得她!吴克善又问:如果皇帝胡闹,偏要一意孤行呢?大玉儿凄然道:如果,皇帝真的忤逆到连额娘都不要了,那也只能由他!到时候,蒙古要怎样,也由你们了!要兴师问罪,甚至要我一死以谢蒙古,都随便!吴克善默然动容,半晌道:我只可怜我女儿,皇帝连坤宁宫都不进,她岂不是一辈子翻不了身?大玉儿坚定地说道:无论将来谁的皇子即位,她总归都是母后皇太后。

吴克善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唉!我女儿早跟我说那董鄂妃是狐媚子,千万别让她进宫。

正好,博果尔也看上她,我想,顺水推舟,去了女儿的心腹大患,没想到……大玉儿一惊打断道:等等!果真是你叫贵太妃来跟我开口的?吴克善道:她想开口,只是不敢,我说,我帮她敲边鼓,皇太后不至于驳回咱们!大玉儿又气又无奈,摇头道:你们……唉!吴克善接着道:果然没错吧!这回进京,我听说,皇帝要改什么革,重用汉人,还采行明朝的制度,朝中亲贵们一提起来,都气得要命啊!直说皇上是受了那半个小南蛮子的撺掇,都喊着要上疏恢复祖制……大玉儿打断道:哥哥,朝政你不懂,皇帝的想法未必不对!恢复祖制?怎么恢复啊?恢复到烧城掠地、抢夺牛马奴隶的时代?咱们早就不是在打天下,而是该想法子如何治天下了!吴克善默然不语,半晌道:我上坤宁宫去了。

吴克善出去,大玉儿气得不理他。

苏茉尔劝道:格格,别恼了!大玉儿叹道:你看看这些人,自作聪明的下场是什么!苏茉尔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大玉儿难过地道:苏茉尔,你看见董鄂妃每天在宫门外头请安,一跪半个时辰,你就心软,再三央求我:主子饶了她吧!你也看见了,我饶了她倒容易,可蒙古和科尔沁,饶不了我啊!苏茉尔有点儿惭愧,同情地看着大玉儿。

顺治踏入承乾宫,见春雨正在打扫的背影,一时顽皮,上前拍她。

春雨吓一跳:皇上!唉,您怎么进来也不出声。

顺治道:有出声啊!是你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顺治见春雨眼睛微肿,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哭啦?春雨忙摇头道:没有……让灰迷了眼揉的。

顺治左顾右盼问道:宛如呢?春雨道:听说佟妃娘娘有了身孕,亲自探望道喜去了!顺治又道:平时这承乾宫,都是谁来得多啊?春雨沉默不语。

顺治奇怪道:怎么不说话?春雨按捺不住,赌气道:什么谁来得多!一个也没来过!顺治诧异道:是吗?可是宛如说……春雨道:格格的性情您还不知道?她受的委屈可太多了!就只瞒着皇上!顺治大怒道:有这种事!你说给我听!春雨迟疑道:不行,我说了,格格会骂死我!顺治道:放心,没人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快说!春雨迟疑着,欲言又止,可不说很不甘心……董鄂妃像往常一样,来到慈宁宫外跪下叩首道:奴才向皇太后恭请圣安。

宫内寂然无声,董鄂妃默默地跪着。

好半晌,苏茉尔才走出来,平静地道:皇太后懿旨,当受不起。

皇贵妃请回吧!这时,顺治突然闯来,怒冲冲要跨进慈宁宫,董鄂妃大惊失色,扯住他衣角哀求道:皇上!不要!顺治理也不理,径直走进慈宁宫,来到在窗前眺望的大玉儿跟前,激动地道:皇额娘!莫非您是铁石心肠?我这会儿才知道,几个月来,宛如晨昏定省来请安,您从不召见、从不受礼,她的诚心诚意,您怎么一点也不体谅!大玉儿拼命忍耐着怒气与心底的委屈,咬牙不语。

苏茉尔在一旁不悦地道:皇上!莫非您也是铁石心肠?董鄂妃的事犯了众怒,什么人都来找皇太后兴师问罪、评理裁夺,她有多烦多为难啊!您怎么一点也不体谅!顺治迟疑地道:可是……顺治难过地望向宫门,董鄂妃直挺挺跪在宫门外,含泪望着顺治,摇摇头,仿佛在乞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顺治难过得眼眶都红了。

夜晚,承乾宫里的气氛有点儿哀伤悲凉。

顺治抓着董鄂妃的手,心疼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董鄂妃含泪道: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我原就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赎……顺治打断道:不许你说死!董鄂妃自责道:正是因为我,才惹出这么多事。

导致皇太后跟皇上母子离心……顺治摇头道:不!不干你的事!是我出言不逊,顶撞皇额娘。

董鄂妃摇摇头:要不是为了我,皇上也不会顶撞皇太后。

顺治叹道:说起根由,并不是为了你。

只怕皇额娘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董鄂妃忙问:那是为了谁?皇上究竟说了什么?春雨原在廊下守着,见苏茉尔提灯走来,正要开口招呼,苏茉尔忙命她噤声,示意春雨退后。

苏茉尔轻手轻脚走到廊下窗前,侧耳细听。

第十六卷事缓则圆董鄂妃听罢顺治那些大不敬的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她看着懊悔的顺治,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实在不怪皇太后这么盛怒难息。

皇上……把话说得太重,也说得太绝了!这恐怕不是一时可以回天的。

皇上,我们一定要有耐心,不断乞谅于皇太后,求她宽赦。

顺治懊恼道:我真是鬼迷心窍,竟说出那种话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的人,是我!董鄂妃抚着他的肩,以示安慰。

顺治逐渐红了眼眶道:当时,怒火烧得我浑身发烫,理智一丝不存,新仇旧恨,全都涌了上来!宛如,你不知道,我的恨有多深!从幼年登基至今,我没有一天不在多尔衮的阴影之下!我恨多尔衮,我也怕他!我爱我额娘,有时又忍不住气她!多少年了,我时常害怕,总有一天,不知道在什么气急败坏的情况下,我会一股脑儿地倒出所有真心话!宛如,多尔衮的阴影,就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出其不意,就猛地往我心上烙!疼得我……疼得我……顺治哽咽着说不下去,流下眼泪,董鄂妃抱住顺治,不禁泪流满面道:皇上!可怜的皇上……顺治擦拭着泪水感叹道:也只有你这么说。

人人都以为皇帝是享尽人间富贵的天之骄子,谁知道我这皇帝的苦楚,谁知道我是怎么煎熬大的!我只想要个知情解意的红颜知己,也错了吗?宛如,博果尔不知道,他根本不用死,他只要跟我说你把皇位给我,我就把宛如给你,我真会跟他换!董鄂妃不住地点头道:我相信!皇上,我相信!顺治伤感道:宛如,只有咱们俩……相依为命了!董鄂妃真诚地道:皇上不能这么说,还有皇太后啊!天下没有额娘不疼儿子的,皇上有苦衷,皇太后心里的苦衷一定更多。

皇上,我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把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亲情弥缝起来。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矢志无悔!顺治道:我也巴不得呀!可是你看皇额娘,老是板着脸,滴水泼不进去!董鄂妃自信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们用全心全意,孝顺皇太后,总会等到皇太后原谅我们的那一天。

顺治想了想,苦笑着点点头,拥紧董鄂妃。

苏茉尔在廊下闻言也不禁动容,想了一会儿,走开了。

慈宁宫里,大玉儿听完苏茉尔的报告,心中酸苦,努力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苏茉尔叹道:说起来,皇贵妃……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大玉儿闻言,终于撑不住,泪如泉涌,抽抽噎噎地道:连她都明白……我一定有苦衷,我自个儿……千辛万苦养大的亲儿子,却这么……对我说话……叫人伤透了心……苏茉尔有点儿惊慌地劝道:格格别这样,皇上他也很后悔啊!只是说不出口。

大玉儿抽噎着哭了会儿,逐渐平复,苏茉尔忙为她打手巾来拭泪。

苏茉尔感叹道:他们这小两口,倒真是好一对儿,当初要是……唉!不提了!大玉儿道:我又不是瞎了聋了,宛如的好处,我当然明白。

苏茉尔道:她性情随和,见人就微笑,对下人又宽大体谅,宫里头啊,除了皇后、淑妃她们,谁都喜欢她,只是碍着皇后,不敢亲近她。

大玉儿有些感动地道:不容易啊!快半年了,天天来磕头请安,见不着我也安之若素,不等我传下话去,绝不起来。

这在一个皇贵妃来说,还不够委屈的?可是她也没有因此就亏了礼数。

唉!让人不管怎么挑眼儿,都拿不住她一点儿短!说话不能昧良心,就凭这个,她真够皇贵妃的格儿!想我在她那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修养呢!苏茉尔道:怎么没有!您都忘了而已。

当年咱们吃的苦头,还少了?大玉儿感叹道:是啊!到了今天还得苦哪!苏茉尔感慨道:要是能像皇贵妃说的,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亲情能弥缝起来,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就不苦啦,那多好!大玉儿深思半晌道:事缓则圆。

边走边看吧!急不得。

坤宁宫里,娜木钟怒气冲天,她铁青着脸,指着伏地瑟瑟发抖的一个太监骂道:死奴才!你以为你背后说的话,真当没人听见?装傻就能饶了你吗?太监颤声道:奴才不知……说错了什么?娜木钟怒道:还敢强嘴!你说,皇贵妃比我随和好伺候,有没有?你说了没有?太监委屈地道:没……没有啊……娜木钟气得脸色大变,叫道:来人!把他拉到敬事房!一百大板打不死的话,赶到辛者库去!累也累死他!太监吓得魂不附体,哀求道:皇后饶命!皇后饶命!两个太监不由分说上来,拉走了那个可怜的太监。

即便如此,娜木钟还是余怒未消,她气呼呼地坐下,直喘粗气。

淑妃劝道:皇后别跟那些蠢东西生气,没的恼伤了身子!娜木钟怒道:还有更可气的呢!今儿个皇太后传下话来,说怕佟妃动了胎气,免行跪拜之礼!哼,看见她凸起的肚子,我就生气!要不是看在她平日还安分,瞧我怎么整治她!蒙妃甲感叹道:佟妃运气好!皇贵妃宠擅专房都还没身孕,她倒怀了龙种!蒙妃乙笑道:那个狐媚子,准得气坏,更要成日成夜缠着皇上了!蒙妃丙生气地问:到底她是怎么个狐媚法儿,能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娜木钟不屑地道:哼,那些南蛮子不知有什么伎俩!淑妃掩口而笑道:还真让人好奇哪!蒙妃甲玩笑道:怎么,要学啊?淑妃不屑地道:谁爱学啊!我只是想知道她的伎俩,一有机会就搬出来嘲讽她!娜木钟眼珠一动,朝淑妃诡秘地一笑,扬声喊道:阿岱!阿岱匆匆出来,应道:奴才在这儿。

皇后叫我有事?娜木钟招手叫阿岱过来,附耳低语。

承乾宫外,已打二更。

阿岱悄悄走近承乾宫,鬼鬼祟祟,怕人发现。

她溜到廊下窗边,蹲下身子,先听见棋子下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然后缓缓探头偷看殿内。

看见顺治、董鄂妃正襟危坐,焚着一炉香,静静地对奕。

他们偶尔喝了口茶,相视会心一笑。

不知不觉,外边打了三更。

阿岱蹲在窗边,几乎要打瞌睡,突然听见顺治的语声传来:这局棋你是非输不可了。

阿岱惊醒,忙看看四下仍无人,缓缓探头偷看殿内,但见董鄂妃手拈棋子,皱眉思索,突然微微一笑道:不见得吧!董鄂妃下了一子,顺治细看,惊讶不已。

顺治叫道:唉呀!真是妙着!我以为已经把这一角困死,没想到又被你冲了出来。

唉!如今真不知鹿死谁手了!顺治摇摇头,倾身向前思索棋局。

董鄂妃微微一笑:皇上慢慢想。

我叫春雨沏上新茶来。

阿岱听了一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坤宁宫内,阿岱在向众人报告,众人专心地听着。

阿岱道:真的,奴才亲眼看见,皇上和皇贵妃,一整个时辰都是在下棋,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娜木钟意外道:下棋?哦,那她一定是故意输给皇上,讨皇上的欢心?阿岱摇头道:看来不像。

仿佛皇上还输了呢!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面面相觑,百思不解。

娜木钟道:那你跟别人打听过没有?或许昨夜只是偶然?阿岱道:回皇后的话,奴才打听过了,说是皇上在承乾宫,时常整夜和皇贵妃饮酒、论诗、下棋、谈禅。

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淑妃怯怯地问道:什么叫做谈禅啊?众人看她一眼,没人回答。

第十六卷给皇太后祝寿董鄂妃和捧着绣件的春雨跨入景阳宫,宫女迎上行礼:皇贵妃吉祥!董鄂妃道:免礼。

佟妃娘娘在吗?大腹便便的佟妃闻声而出,吃了一惊,慌得就要行礼,董鄂妃忙搀住道:皇太后不早就传下话来,免你行礼,要当心,千万别动了胎气。

佟妃点头笑道:皇贵妃请里头坐。

董鄂妃笑着摇头道:不,我说句话就走了,免得让人看见,害你为难。

佟妃尴尬地低下头。

董鄂妃微笑着将春雨手上的绣件交给她道:你就要临盆了,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亲手绣了一些小衣裳、小兜肚,工夫不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给孩子将就着穿吧!佟妃细看,不由得欣喜道:唉呀!这花样真出色!董鄂妃道:这件绣的是连生贵子,这件绣的是如意平安。

虽然不好时常来看你,可我每天都求菩萨保佑,让你顺顺当当生下一位三阿哥。

皇嗣越多,皇太后一定越开心!佟妃感动道:皇贵妃……董鄂妃叮嘱道:皇上也很记挂你,他一定会多来陪陪你。

别怕,多保重啊!董鄂妃拍拍她的手,转身走了几步,佟妃突然唤道:多谢皇贵妃!董鄂妃回头,和蔼地一笑,领着春雨走了。

宫女走向佟妃,望董鄂妃的背影忧虑道:希望没人看见皇贵妃上这儿来,否则,皇后跟您准有一场饥荒好打。

佟妃抚着手中的绣件,心中感动:她是这么会体谅人!晓得我不敢触怒皇后。

唉!如果她是后宫之主,那就天下太平了!承乾宫内,董鄂妃一面帮顺治宽衣,一面道:皇上,明儿个起,多上景阳宫那儿去坐坐吧!老嬷嬷们都说,生孩子是女人家生死攸关的大事,佟妃年纪轻,不免害怕,您常去陪一陪她,她心里就安定了。

顺治不满地道:后宫不是该皇后管吗?她成天倒没事儿人似的,反要你来操心这些。

董鄂妃道:我只是将心比心,不费什么脑筋。

顺治叹道:她呀!最糟的就是这一点,从来不会将心比心,只想着她自己!后宫里成天鸡犬不宁,都是她,老爱无理取闹,拿人撒气!董鄂妃劝道:皇后气从何来?还不是因为皇上冷落她。

倘若皇上……顺治笑着打断道:别,可别劝我上坤宁宫!我非但不想见到她,有一天惹火了我,还要废了她!董鄂妃一惊,急道:皇上!顺治越说越气道:皇后失德之处太多了!她骄横奢侈,御下严酷,连皇额娘的教训都不听,皇额娘看在蒙古的面子上忍着她,眼不见为净。

像她这样,怎么能统领六宫、母仪天下?董鄂妃劝慰道:皇上,看在结发夫妻的情义上,千万不要轻言废立!顺治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晓得她怎么对你?你还帮她说话!要是她真的做出什么彰明昭著的恶行来,连皇额娘也保护不了她!董鄂妃道:皇上,别说了!万一不小心传了出去,又是绝大的风波。

皇上正是该专心励精图治的时候,再也禁不起这些了!顺治怒道:她自己不要过太平日子,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贵为天子,还得受制于她?董鄂妃想停止这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皇上,别说这些了!今儿我想起来,皇太后的万寿不就要到了吗?趁这个机会,咱们好好孝敬皇太后。

顺治道:怎么孝敬?你有什么新鲜点子?董鄂妃微笑着道:有是有,只不晓得皇太后喜不喜欢。

慈宁宫里,大玉儿焦急地走来走去,苏茉尔端着点心进来。

苏茉尔道:入秋了,栗子正好,这是我用栗子面儿蒸的小饽饽,格格请尝。

大玉儿焦虑道:没胃口啊!怎么回事儿?听说疼了九个时辰,还没生下来?苏茉尔笑道:跟当年的皇上一样,磨娘精!大玉儿道:唉!前两个阿哥,都不是一宫主位所生,佟妃这一胎,如果是位阿哥,我心里就安定些了!苏茉尔道:皇上还年轻,说不定将来几十位阿哥、格格,都绕着您喊皇阿奶,到时候,怕多到您都闹不清谁是谁了!大玉儿感慨道:倒真盼着有这一天啊!苏茉尔,咱们上景阳宫去好不好?苏茉尔道:就在这儿一面歇着一面等吧!大玉儿道:在这儿也歇不了,还不如……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进来,跪下笑着道喜道:恭喜皇太后,添了一位小孙孙!苏茉尔大喜道:真的?宫女笑道:佟妃娘娘生下一位白白胖胖的小阿哥!大玉儿松了口气,笑道:谢天谢地!景阳宫正殿里,喜气洋洋。

接生嬷嬷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儿递向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都围过来看。

娜木钟不知所措,原想去抱,又缩回手,勉强想逗逗婴儿,婴儿却突然大哭起来。

嬷嬷连忙拍哄,搞得娜木钟很不悦。

娜木钟、淑妃、蒙古妃子三人看着婴儿,不禁嫉恨。

娜木钟拂袖而去,蒙古妃子们面面相觑,只好跟出。

嬷嬷愣住,不知所措。

顺治一踏入承乾宫,春雨便迎上笑着蹲礼道:恭喜万岁爷添了一位小阿哥!顺治笑道:起来起来!董鄂妃迎出,发自内心地欢喜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恭喜皇上!顺治开玩笑道:你倒开心啊!你该我的,还没给我呢!董鄂妃不解地问:我该了皇上什么?顺治笑道:你该我……两个阿哥,两位格格呀!春雨掩口而笑,董鄂妃羞涩地嗔笑道:皇上真是的!顺治握住董鄂妃的手,笑道:我是认真的!还最好生得都像你。

董鄂妃嗔笑道:好啦!说正经的,皇太后万寿,又逢添孙之喜,我一定要尽点儿心孝敬皇太后。

顺治迟疑道:宛如,我看算了!免得你又看人脸色受委屈。

董鄂妃笑道:皇太后不会知道是我孝敬的。

春雨不解道:不让皇太后知道?那有什么用?董鄂妃道:傻丫头!只要能让皇太后开心,我就满足了!知不知道是我孝敬的,那有什么要紧!春雨笑着摇摇头道:格格就是这样!顺治看着董鄂妃,心疼又感动,说道:宛如,我真惭愧,要论孝道,我还远远比不上你呢!董鄂妃道:皇上日理万机,孝顺皇太后,原是我该分劳的。

顺治拥住董鄂妃:宛如,我心里不恨了!有了你,上天毕竟待我不薄啊。

两人微笑着静静相拥。

小唐拉着苏茉尔踏入养心殿,苏茉尔笑道:你这猴儿崽子!也不说是什么事儿,就慌里慌张地拉了我来……小唐道:好嬷嬷,您不知咱们万岁爷性子多急吗?您放心,准是好事儿!苏茉尔道:那为什么还不准我禀告皇太后呢?小唐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顺治从里间笑着迎出来道:还是我来说吧!苏茉尔行礼道:皇上吉祥!哟,今儿个气色倒好。

佟妃给您添了位皇子,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顺治笑着求道:嬷嬷,你帮我个忙,成吗?苏茉尔忽然紧张起来,问道:怎么啦?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吧?顺治笑道:嬷嬷就看得我那么不懂事!这回我是存心孝敬皇额娘!苏茉尔诧异道:哦?怎么孝敬?顺治道:皇额娘万寿前一天,我想孝敬皇额娘一桌好菜,不要繁文缛节的,就我们母子俩小酌谈心。

嬷嬷,你说,皇额娘会不会高兴?苏茉尔道:自然会高兴啊!不过,皇太后说了,御膳房那些菜,中看不中吃……顺治笑道:嬷嬷放心,我想弄桌清淡别致的素菜,保证皇额娘胃口大开!苏茉尔想了想道:素菜?这我倒没试过。

好吧,为了皇上,我就筹备起来吧!顺治忙摇头道:不不,我尽孝,怎么能反而劳累嬷嬷呢?苏茉尔惊讶道:要不然怎么着?莫非皇上要亲自……顺治抢话道:我哪儿成啊!自有人来帮我筹备。

苏茉尔道:谁啊?董鄂妃走出来,微笑道:是我!苏茉尔惊讶道:皇贵妃?董鄂妃道:太后万寿,又逢添孙之喜,我一定要尽点儿心,孝敬皇太后。

苏茉尔迟疑道:不过……董鄂妃道:我明白,皇太后见了我就生气。

所以,我只想借嬷嬷的小厨房,再借嬷嬷的名儿,不会让皇太后知道是我孝敬的。

苏茉尔迟疑道:这……小唐故意激她道:我明白了!苏嬷嬷是怕皇贵妃手艺差,借她的名儿,会砸了她的招牌!苏茉尔作势欲打道:小猴儿崽子!胡说什么!小唐笑道:嬷嬷您别担心,皇贵妃啊,还当过御膳房万头儿的师父哪!苏茉尔惊讶道:有这种事?顺治笑道:宛如的手艺,绝不会给嬷嬷丢人的!苏茉尔辩解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一来,皇贵妃何等尊贵,亲自下厨,没这理儿啊!二来,给皇太后知道了,说不定我就挨顿骂。

第十六卷瞒不过大玉儿董鄂妃真诚地道:嬷嬷,皇太后绝对想不到是我!这一年多来,我始终没福气在皇太后跟前尽尽孝道,心里实在不安。

只盼能借这个机会,皇上跟我一明一暗,分头尽孝,这样我们就安慰了!苏茉尔道:如果皇太后欣赏这席素菜,我就趁机说,这是皇贵妃亲手做了孝敬您的。

小唐笑道:对呀!嬷嬷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董鄂妃摇头道:不!无论如何,嬷嬷都不要说,否则,皇太后知道了,说不定会大为扫兴,万一又跟皇上起了冲突,可怎么办?那不就违背了我们尽孝的初衷吗?苏茉尔迟疑道:这……董鄂妃突然跪下道:求苏嬷嬷成全!苏茉尔吓一大跳,连忙跪下道:皇贵妃千万别这样!好吧好吧!照您的意思就是了!董鄂妃感激地一笑。

慈宁宫里,大玉儿在灯下看书,苏茉尔在一旁絮絮叨叨地禀告。

苏茉尔道:皇上说了,请我整治一桌清淡可口的素菜,为您暖寿,不请别人,就母子两个小酌谈心。

大玉儿淡淡地道:你告诉他,难为他还想着。

我心领了,不用麻烦。

苏茉尔劝道:唉!母子两个,老这么客客气气、冷眉冷眼的,不难受吗?皇上既然是诚心补过,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大玉儿忸怩道:心里有点儿……怪别扭的。

苏茉尔道:不会啦!吃着菜,喝杯酒,说说心事,娘儿俩不就好了吗?大玉儿摇摇头道:说得倒容易!大玉儿的神情看来有点儿松动,苏茉尔心中暗喜,又劝道:好嘛!格格,看在皇上一片孝心……大玉儿叹道:说是一片孝心,还不是累你!对了,你几时又学了什么素菜?苏茉尔眼珠一转道:活到老,学到老,奴才我就不能学吗?大玉儿瞥了她一眼,含嗔带笑道:算了!就看在你一心想显显本事的份上……苏茉尔喜道:答应了?慈宁宫内,大玉儿与顺治刚碰照面时,有些尴尬。

不咸不淡地闲聊了会儿天,气氛融洽起来。

这时,小圆桌上已摆了两个下酒小碟和一盘冬菇扒发菜。

大玉儿笑着招呼顺治落座,宫女站在一旁持酒壶伺候。

大玉儿挟了一个冬菇吃,赞赏地点头道:又香、又滑、又入味,果然不错。

顺治笑着介绍道:这一道,叫冬菇扒发菜。

大玉儿点头道:嗯,这就对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明明一道素菜,愣要起个荤菜名字,什么素鸡素鸭素鱼翅,仿佛对荤菜念念不忘,不得已才吃素似的,真是罪过!顺治恭敬地道:皇额娘议论得极是,儿子也有同感。

苏茉尔端菜进来,笑道:格格,皇上,尝尝这一道,叫豆腐松。

大玉儿一尝,惊讶道:豆腐能做得这么好吃!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苏茉尔道:好东西倒没有,加的是心思和工夫!要拿老豆腐煮两个时辰哪!再用纱布缝袋把豆腐挤干,加上酱姜酱瓜,在热油锅里炒到入味,淋点儿白糖腐乳汁,滴两滴麻油起锅。

不坏吧?大玉儿满意地点头道:嗯,下饭佐粥都适宜,很落胃!更好的是,材料简单,不靡费!苏茉尔得意地道:这得火力恰当,才能炒得松爽适口哪!大玉儿笑道:你呀!什么时候偷学的本事?这会儿才拿出来!苏茉尔微微一笑,朝顺治使个眼色:好菜也得有好酒啊!皇上?宫女上前倒酒,顺治接过来道:你先下去,我来就成了!苏茉尔朝顺治一笑,领宫女走了出去。

顺治道:皇额娘,今儿个备的也是素酒,叫做梨花白。

大玉儿笑道:这名儿倒雅致!顺治端起酒杯,突然起身,郑重地跪下,低声下气地求恕道:皇额娘,儿子不孝,一时鬼摸头,冲撞了皇额娘,让皇额娘伤心,真是罪该万死!儿子心里懊悔得不得了,就是不知怎么说出口。

皇额娘如果原谅儿子,请喝了这杯酒;要不然,儿子就不起来了!大玉儿失笑道:不起来了?顺治坚定道:对!不起来了!大玉儿淡淡地道:那你就跪着吧!顺治一怔,红了眼眶,轻拉大玉儿衣角道:皇额娘……大玉儿叹了口气,良久方道:熬了这么多年,以为总算能享个清福了!没料到,还得更操心。

已经应付得焦头烂额了,结果哪一方都不谅解,弄得我面面不是人……顺治道:皇额娘的辛苦,儿子明白!总归一句话,都是儿子的错!大玉儿道:福临,这事儿会闹得那么大,就是因为你不相信额娘,心里话都瞒着额娘。

倘若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如何都会替你想法子,再不济,也能办出个让各方都勉强满意的结果。

其实,我倒不怎么怪宛如,这种种复杂的情势,她不见得都清楚。

可是,你是皇上,却背地里自作聪明、任性妄为,惹出难以收拾的结果。

你怪我对宛如不假辞色,要知道,我也是不得已,还不都是你造成的?我要是疼她,亲贵、蒙古、后妃们,不会说我是非不明、处置不公吗?顺治愧悔道:是,儿子糊涂。

大玉儿瞧着,也有些不忍道:得到教训了吧?你那性子,是要改改了!顺治诚恳地道:儿子一定改,求皇额娘宽恕我这一回吧!大玉儿嗔道:这一回?还想有下回啊!顺治窘迫地笑了。

大玉儿瞧着他,无奈地一笑,接过他手中的酒抿了一口。

顺治大喜磕头道:多谢皇额娘!多谢皇额娘!苏茉尔正好端菜进来,笑道:哟,正好唱完一出负荆请罪哪!大玉儿半嗔半笑道:看在苏茉尔这桌好素菜的份上,姑且饶了你!顺治不好意思地赔着笑。

苏茉尔把菜放在桌上,盘子里一边是青豆糊,一边是粟米糊,中间隔开,青豆那边点一滴粟米糊,粟米那边点一滴青豆糊,形成了太极图形,黄绿相间,煞是好看。

苏茉尔介绍道:这道菜叫做太极两仪,保证中看又中吃!大玉儿心中一动,仔细观察,看着苏茉尔手上戴的玛瑙戒指,微笑问道:这菜你是跟谁学的?苏茉尔迟疑了一下,笑道:是……奴才自个儿想出来的!大玉儿诧异道:哦?没想到你学了手艺,连学问都长进了!你说说,什么叫太极?什么叫两仪?苏茉尔一怔,窘道:这……我哪儿知道啊!顺治解围道:苏嬷嬷一定是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苏茉尔忙道:对对对!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大玉儿道:苏茉尔,你帮了皇帝的大忙,皇帝可得赏你什么吧?免得你别样不戴,老戴这玛瑙戒指。

苏茉尔道:这戒指是格格赏我的,别的我都不要!大玉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只要一下厨,必定先把这玛瑙戒指摘下来……苏茉尔一怔,窘道:今儿个……倒忘了!大玉儿冷冷地道:二十年的习惯,今儿个怎么会忘呢?来人!一个宫女进来,大玉儿起身,顺治也连忙起身,担心地看苏茉尔一眼。

大玉儿道:你在这儿,请皇上坐着别动,多喝两杯。

苏茉尔,带我去小厨房!苏茉尔一惊道:小厨房?格格,那儿烟熏火燎的,哪儿是您能去的地方……大玉儿冷冷不语,径自出去,苏茉尔看顺治一眼,很是担心,忙跟上。

慈宁宫后小厨房里,很是热闹。

大玉儿领着苏茉尔来到小厨房门口,看见董鄂妃、春雨、小唐三人都正背对门口。

董鄂妃正从锅里舀出羹来装盘,春雨、小唐在包玫瑰甜馅儿的饺子。

苏茉尔清了清嗓子,三人正忙,都没回头,董鄂妃喊道:苏嬷嬷啊?白果栗子羹好了,接着就是玫瑰馅儿的蒸饺……这时董鄂妃装好盘,一回头,大惊失色,把锅勺都落在地上。

春雨、小唐闻声回头,亦大惊失色,忙跪下道:皇太后吉祥!董鄂妃这时才如梦初醒,忙跪下道:奴才恭请皇太后圣安!大玉儿淡淡地道:罢了,都起来吧!三人起身,低着头。

大玉儿游目四观,见案上还有正擀了一半的饺子皮,董鄂妃脸上、身上还有面粉的痕迹。

她忍住笑,淡淡道:辛苦了!歇着吧!董鄂妃抬眼飞快一瞥,看不出大玉儿是喜是怒,心中忐忑不安。

夜晚,承乾宫里,董鄂妃心慌意乱,神情怔忡。

顺治安慰她道:没事儿的,皇额娘吃了那几道菜,赞不绝口呢!董鄂妃道:那是在还不晓得是我做的之前吧?顺治点头道:没错。

不过,在那之后,皇额娘也没说什么呀!董鄂妃担忧地道:我看不出皇太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顺治劝道:得了!别怕!今儿一定很累,睡吧!董鄂妃支颐凝思,很可爱地皱着眉,喃喃道:唉!愁得睡不着啊!第十六卷日久见人心夜晚,慈宁宫里。

苏茉尔在桌上放好箸,一揭小蒸笼,热气腾腾。

苏茉尔一闻,喜道:好香!格格,皇贵妃准备的玫瑰馅儿蒸饺,我特地蒸了给您做夜宵。

来尝尝嘛!透明的皮儿里,红艳艳的玫瑰馅儿,好看极了!真有一股花香呢!大玉儿坐下,苏茉尔帮她挟了一个放在小碟里,大玉儿持箸指指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呀!敢和他们串通一气,在我跟前弄鬼,早着哪!苏茉尔赔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格格的眼睛!大玉儿睨了她一眼,尝了一个,十分喜欢。

苏茉尔道:好吃吧?大玉儿叹道:唉!这孩子心灵手巧,难怪皇上非要她。

就连我啊,也……苏茉尔道:难得的是温柔、孝顺、识大体。

格格,她还真给我跪下,求我成全她一片诚心,还说不要让您知道,免得扫了您的兴。

大玉儿道:不让我知道,那岂不埋没了她一番辛苦?苏茉尔道:我也这么说啊!不过她说,只要皇太后开心,别的都不要紧。

大玉儿沉吟了一会儿,叹道:唉!造化弄人啊!御花园凉亭里,顺治、大玉儿、娜木钟围坐在一起。

苏茉尔侍立大玉儿身后。

大玉儿抱着佟妃生的婴儿,向站着的众人道:坐呀!别拘礼,都坐下!淑妃、佟妃、蒙古妃子三人施礼道谢圣母皇太后,然后落座,董鄂妃自动坐到人群最后,仿佛不想让人注意到她。

大玉儿抱着婴儿逗弄,十分喜悦,顺治与苏茉尔微笑地看着。

娜木钟十分嫉妒,木然不语。

大玉儿笑道:佟妃还真会生,瞧这三阿哥,肥头壮脑的,真是福相啊!顺治道:有皇额娘疼他,就是他的福气了!大玉儿睨视着他道:你这个做老子的就不疼啊?顺治笑道:疼!儿子不给他起了个好名字吗?大玉儿喜道:玄烨!好气派的名字!来,皇阿奶给你小金锁、小玉镯,锁住、拴住你,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皇阿奶的乖孙子哟……苏茉尔笑着取出金锁、玉镯,给婴儿戴上。

佟妃欣喜得意,却不敢表露出来。

董鄂妃见顺治、大玉儿和乐融融,很是欣慰。

顺治有意承欢道:今儿是皇额娘万寿,儿子没什么好东西孝敬皇额娘,反要皇额娘送礼……苏茉尔凑趣道:是啊!皇太后吃亏了,这副算盘打不过来!大玉儿笑道:这样的礼,送得再多我也愿意啊!众人哄堂大笑,娜木钟笑得特别勉强。

顺治笑道:儿子该领着大家,给皇额娘磕头祝寿了。

顺治正要站起,大玉儿拉他坐下道:得了,前头那些繁文缛节还闹得不够吗?坐下,大家松快松快,随意聊聊!顺治建议道:让那班女乐来清唱助兴吧!有个旦角儿,懂诗词音律,所以歌声的情韵特别隽永,请皇额娘赏鉴。

女乐呢?怎么没预备?一个太监怯怯地越众而出道:回皇上的话,女乐……都放出宫了!顺治意外道:啊?是谁的主意?太监低头不敢言语。

顺治道:说啊!娜木钟抬了抬下巴道:不用问了!是我的主意!顺治不悦道:你?怎么我不知道。

娜木钟:我是皇后,统御六宫。

这种琐事,我自然有权处分,何须奏报皇上!大玉儿警告性地瞥了娜木钟一眼。

顺治微微变脸道: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娜木钟严肃地道:为什么?就为了怕皇上沉迷声色,耽误朝政!顺治怒道:你说什么?大玉儿看着怀中婴儿,对他们道: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都少说一句吧!娜木钟瞥了董鄂妃一眼,冷笑道:不,我要说!那些什么诗词歌舞的,都是南蛮子狐媚人的玩意儿,我担心皇上忘记祖宗的教训,中了蛮子的毒。

顺治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你……娜木钟打断道:我怎样?听太医说,皇上曾经有吐血的症候,我见皇上近来,身子越发瘦了,所以才这么做。

皇额娘,我错了吗?大玉儿迟疑道:皇帝精神倒还好。

瘦……仿佛有那么一点儿……顺治恭敬地道:皇额娘,这是因为儿子觉得,学问浩瀚如海,深恐自己所学,不足为天下之主,因此昼夜苦读。

大玉儿慈祥地道:读书要紧,身子更要紧,皇帝要多多保重才是。

顺治道:儿子谨遵慈谕。

娜木钟冷笑道:哼!只怕皇上昼夜苦攻的不是书,是女色!这下不光顺治变脸,连大玉儿都忍不住皱眉道:皇后!顺治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拂袖便走,满座惊讶。

大玉儿想拦已来不及,难过得红了眼眶。

董鄂妃忍不住,趁众人面面相觑没注意,悄悄地起身跟了去。

董鄂妃微喘着气,赶上疾行的顺治,跪下拉住他的袍角,唤道:皇上!等一等!顺治不得不停下,余怒未息道:你不要劝!我对她实在忍无可忍了!董鄂妃劝道:皇上就算气恼皇后,可是,今儿个是皇太后的寿诞,皇上拂袖而去,最难堪的人,是皇太后呀!顺治捂住脸,显得很痛苦。

董鄂妃苦劝道:皇上当为天下孝亲表率,不是吗?顺治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将宛如扶起,凝视着她道:咱们回去!顺治走后,大玉儿觉得十分扫兴,她将婴儿交给苏茉尔,不悦地低声教训娜木钟:你在做什么呀!你都不明白吗?逞一时口舌之快,当众给皇上没脸,而且说话不知分寸,自失身份,让人轻贱!娜木钟紧抿着嘴,虽未发一语,看上去很是不服。

大玉儿见状,真泄气了,冷冷地道:苏茉尔,让她们都散了吧!再坐着也没趣儿!苏茉尔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正要宣布,忽见顺治走来,惊喜道:呀!是皇上!众人闻声望去,见顺治恭敬地走向大玉儿,跪下道:皇额娘,儿子不孝,请皇额娘恕罪。

大玉儿含泪而笑,倾身向前扶起顺治道:不怪你,不怪你。

快起来!顺治起身重新坐下,众人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笑意。

大玉儿瞥见角落的董鄂妃正悄悄重新入座,明白了,暗自欣慰。

苏茉尔朝一个福晋使个眼色,她机灵地点头会意,起身笑道:来,咱们一同举杯,祝圣母皇太后万寿无疆!众人附和举杯,大玉儿微笑着举杯。

苏茉尔凑趣道:还有,每年都添几个小孙子!大玉儿笑道:好啊!每年给我几个小孙子,皇帝就不用挖空心思筹备寿礼了!众人凑趣地大笑。

只有娜木钟,绷着脸,闷着一肚子气。

承乾宫里,春雨与小唐正伺候董鄂妃,上茶、进果。

春雨道:今儿个真险哪!皇上要是不回来,那场面就难看了!小唐道:还不是皇贵妃的功劳!董鄂妃问道:你瞧见了什么?小唐笑道:奴才就算眼睛没瞧见,用脑子也想得到!咱们万岁爷是龙性难撄,只有皇贵妃才拴得住!春雨一抬头,看见苏茉尔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大为惊异,叫道:呀!是苏嬷嬷!董鄂妃一回头,惊喜道:苏嬷嬷!您怎么来了?快请快请!春雨,快沏上新茶来!苏茉尔道:别忙着张罗!今儿你们也都够累了!春雨道:苏嬷嬷请坐!让我张罗!这还是咱们承乾宫头一回有客来哪!董鄂妃用制止的语气道:春雨!小唐笑着道:嬷嬷!万岁爷时常在朝中、书房,从早忙到晚。

自从青格格嫁到盛京去,皇贵妃就更寂寞了。

以后没事儿,请您多来坐坐,陪皇贵妃说句话儿。

苏茉尔道:会的会的。

我早就想来了。

不过这会儿,是皇太后叫我来的。

董鄂妃忍不住心中一惊。

苏茉尔微笑着取出一个浅紫水晶手镯道:皇贵妃,这紫晶镯是当年皇太后还是格格的时候,母后皇太后赏的,皇太后一直珍藏着。

方才要我找了出来,说这镯子颜色嫩,正配你戴。

今儿个,就赏给你了!苏茉尔为董鄂妃戴上镯子,董鄂妃惊喜而感动。

董鄂妃喃喃地道:嬷嬷!请你上禀皇太后,就说奴才叩谢皇太后的恩典!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苏茉尔低声道:今儿个皇后实在不成体统,把皇上气得扭头就走,这要传了出去,不是大笑话儿吗?皇太后明白,是你劝皇上回来,总算没有闹到不可收拾。

皇太后心里感激你,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董鄂妃感动地道:这……奴才实在不敢当……苏茉尔笑道:还有呢!皇太后一吃香粳米粥,就想起你做的炒豆腐松,只是不敢委屈你,让你再下一回厨房……董鄂妃道:这算什么!只要皇太后不嫌弃,要我天天下厨房,我都乐意!苏茉尔笑道:只怕皇上老见不着你,他可不乐意了!春雨与小唐都笑起来,董鄂妃抚着腕上的镯子,眼眶逐渐红了。

第十六卷重提多儿衮苏茉尔劝道:皇贵妃别伤心。

总之一句话,日久见人心!唉!三十年的宫中生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我没见过!皇贵妃的性情,跟皇太后一定合得来。

只是,碍着蒙古,皇太后面儿上对您也只能淡淡的。

这点,您要体谅她的难处。

董鄂妃忙道:这是自然!我只盼着为皇上分劳,帮着皇上尽孝,丝毫不求什么!皇太后有难处,也千万用不着顾虑我!苏茉尔欣慰地点点头,拍拍董鄂妃的手。

小唐凑趣道:皇贵妃,依奴才看啊,您就快要熬出头喽!苏茉尔拉着董鄂妃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慈宁宫里,顺治跪下道:宛如怕惹人注目,不敢当面向皇额娘谢赏。

儿子代替宛如,多谢皇额娘这份意义深长的礼物。

顺治诚心诚意地磕个头。

大玉儿道:宛如是个好孩子,懂得体谅我的心。

顺治赔笑道:皇额娘言下之意,是儿子不懂体谅母亲了。

儿子绝无此意,顶多就是一时糊涂……大玉儿道:你也不是一时糊涂,你对额娘的积怨,只怕很多年了。

顺治一怔道:儿子不敢。

大玉儿想了想,欲言又止,但仍开口道:额娘呢,也有深沉的积郁,今天既然开了头,就拦不住也不想拦了。

儿啊,你恨多尔衮,殊不知,多尔衮却有更多理由可以恨你!顺治摇头道:儿子不明白。

大玉儿道:你如今什么都有,爱你护你的额娘,南面独尊的皇位,倾心相恋的爱妃。

你试想想,如果有人一时间把这三样都夺走,你恨他不恨?顺治断然道:那自然是恨之入骨。

大玉儿道:一时间这三样都被夺走,这……就是多尔衮的遭遇。

顺治道:是谁夺了他的额娘、皇位跟爱妻?难道……是阿玛?大玉儿道:你阿玛是个皇帝,皇帝眼中的是非对错,跟一般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这些事对他来说,当时都是理所当然必须要做的。

可是多尔衮的怨恨注定是刻骨铭心,再也难以弥补了。

他太有理由可以恨你,可他是怎么待你的?大玉儿逐渐激动起来,感慨道:当年生你的时候,要不是他不顾一切派人救我,咱们母子俩哪里还有命在!他力保你登上皇位,他拼性命打下江山,他忧劳国事平定四海,不管他是为了谁,终究得益的人不是你吗?你能以弱冠之龄坐享太平天下,最该感谢的人是谁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为他说句公道话。

儿子,多尔衮纵有千般不是,但他始终没有真的当皇帝,就算是对得起你了!顺治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大玉儿接着道:当然,你可以说,你根本不想当这皇帝。

但谁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可能的话,我还不愿意做人呢!再好比多尔衮,他又何尝有过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呢?顺治沉默半晌,方道:其实,讲良心话,自从儿子亲政以来,深觉责任重大、政务繁难,有时候……也不免佩服摄政王的智能与魄力。

大玉儿悲叹道:可是,瞧瞧多尔衮的下场,削爵没产,甚至开革宗室,不承认他是爱新觉罗的一员,但爱新觉罗能有今天,他不是最大的功臣吗?而你,一丝故情也不念,一个恩典也不给,做得未免太过太狠了。

一位薄情寡恩的皇帝,会有哪个臣子乐意为他卖命?顺治内疚地道:是,儿子明白了。

皇额娘,儿子有个想法,不如……我下道诏旨,酌情开恩,给十四叔一个平反吧!大玉儿摇头道:不行!顺治忙问:为什么?大玉儿道:刚稳下来的局面,再去突然改变,等于是自个儿搅浑这池水。

况且……唉,就算平反得了身后虚名,我跟他……这一世的冤屈,是永远平反不了了。

顺治道:儿子惭愧。

大玉儿道:孩子,你年纪轻,你需要懂、却还没懂的事儿,太多了!最先该懂的,就是人情世故;要是不懂人情世故,你连人都做不好,还怎么做皇帝?顺治一副真心愧悔的表情。

岁月匆匆,一晃数年过去了。

乾清宫内,顺治高坐御案后,显得自信而威严。

顺治道:有人进呈给朕一首诗,叫做煮粥行。

朕念其中几句,众卿听听。

顺治拿起诗稿,用沉痛的语调念道:去年人壮今年老,去年人众今年少。

爷娘饿死葬荒郊,妻儿卖去辽阳道。

小人原有数亩田,前岁尽被豪强圈。

身与庄头为客作,里长尚索人丁钱。

商量欲向异乡投,携男抱女充车牛。

纵然跋涉经千里,恐是逃人不肯收。

顺治放下诗稿,扫视众亲贵大臣道:朕读后,心中万分沉痛。

百姓有苦难,即是朕及朝廷之过。

众卿理应亟思改革之法,以解百姓于水火之中。

济度越众而出,不悦地道:皇上!这首反诗是谁写的?竟敢非议咱们的圈地法、逃人法,真该快点儿抓出来,杀头正法!顺治道:简郡王,对朝廷来说,这首诗不是在非议,而是在忠谏。

圈地法、逃人法,都是入关之初的弊政,带给百姓深重的灾难与恐惧。

朕早就想……济度打断道:皇上!圈地是祖宗的规矩,有些愚蠢百姓不肯服从,携家逃亡,这才有了逃人法,严加制止。

奴才看不出,这有什么错!顺治捺住性子道:简郡王,如果你是个老百姓,辛苦种着几亩田,一家大小足可温饱。

突然一个晴天霹雳,整个村子都被纳入圈地,占了你的田,还强迫你投充为奴;你不愿意,想要逃,可是万一被发现,连收留你的人都得连坐被杀。

请问简郡王,如果你是老百姓,心里苦不苦?怨不怨?济度道:奴才不管这么多,只知道祖宗成法不可废!八旗亲贵将士必得安置……顺治打断道:祖宗在天有灵,必然希望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一定也会赞成朕的想法。

济度道:皇上就这么肯定?奴才的阿玛在跟着太祖太宗东征西讨、沙场血战的时候,皇上还不知道在哪儿哪!顺治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变色。

洪承畴好心低声劝济度道:简郡王少说两句吧!这不是跟皇上抬起杠了?不如就事论事……济度愤怒地打断道:洪承畴!你少嗦!皇上就是被你们这些南蛮子带坏的!顺治怒道:够了!朕一向用人惟才,无分满汉,此大清天下将得以长治久安之根本。

你却出言不逊,大违朕之本意,朕问你该当何罪!洪承畴道:请皇上息怒,简郡王不过是一时口快,并无别意。

顺治见济度、众亲贵皆不服之色,便勉强按捺情绪,冷冷道:简郡王,你阿玛郑亲王对大清朝劳苦功高,看在他去世不久的份上,朕姑且恕你这回,从轻发落,罚俸一年,以为警惕!〖KH*3/4〗众亲贵大臣鱼贯而出。

亲贵甲乙伴着一脸悻然之色的济度。

一亲贵道:王爷,回头咱们好好儿喝一杯,给您道恼、消消气。

济度道:哼!这口气我咽不下!才亲政几年,就把祖宗的规矩、八旗的功劳都给忘了!他也不想想,如今各处还有不少反叛的势力,要打仗,靠谁?不靠咱们八旗劲旅,莫非靠那些舞文弄墨的南蛮子!另一亲贵道:说得是啊!皇上老爱跟那些汉人学士在一块儿,开口子曰闭口子曰,沾染了南蛮子的习气,唉!祖宗要是看见,也得痛心疾首啊!一亲贵叹道:汉人学士也就罢了,宫里头还有半个小南蛮子日夜陪着皇上。

长久下去,这影响怎么得了!济度道:哼!我可不能眼睁睁瞧着!总有一天,要那些南蛮子知道厉害!说完,他悻悻然疾速离去。

第十六卷喜脉慈宁宫里,董鄂妃将一匹天青色的厚纱拿给大玉儿看,说道:奴才上回听见皇太后说,看腻了那些七彩缤纷的绣件。

奴才想了想,特地上内务府去找,果然找到一匹前年江宁织造进贡的霞影纱,您瞧,雨过天晴的颜色,厚实透气,做帐子正好。

奴才想,只绣上松竹梅这岁寒三友,反显得素净幽雅。

不知道皇太后喜不喜欢?大玉儿道:喜欢得很。

对了,我记得……只不过是偶然提了一句,怎么,你就记住了?还花了这么多心思去想去找,办得正合我意!你这孩子啊!是不是有玲珑七窍心?董鄂妃道:奴才只怕做得不够细心、不够好。

大玉儿道:唉!凭良心说,你侍奉我,比皇帝还要殷勤周到。

董鄂妃道:这都是奴才本分当为的!苏茉尔进来喜道:皇太后!三阿哥回宫了!大玉儿惊喜道:真的?人呢?快带来我瞧瞧!佟妃携着约五岁的小玄烨进来,玄烨欢喜地奔向大玉儿道:皇阿奶!我好想你啊!大玉儿紧搂住小玄烨,怜爱地道:皇阿奶也好想你啊!可是小玄烨要避痘,得住在外头,如今见喜过就好了!来,皇阿奶瞧瞧,两年不见,大了许多啊!佟妃道:奴才给皇太后、皇贵妃请安。

大玉儿问道:这回三阿哥见喜,很顺利吧?佟妃禀道:回皇太后的话,很顺利。

两位嬷嬷照料得十分用心。

大玉儿感叹道:唉!祖宗保佑啊!小玄烨天真可爱地道:皇阿奶!您瞧,我脸上多了几个小白点儿!大玉儿道:傻孩子,这就算幸运的啦!苏茉尔道:脸上多了几个小白点儿,还更显得俏皮呢!众人都笑了。

玄烨道:皇阿奶!我可以住在宫里,不再跟您分开了吗?大玉儿笑道:当然!不分开了!董鄂妃道:看得出来,三阿哥是真的跟皇太后亲呢!大玉儿道:佟妃啊,老实巴交,也不太说话,怪可怜见儿的,生了个阿哥,却是这么机灵,真逗人爱!董鄂妃走向佟妃,握住她的手,诚挚地笑道:佟妃妹妹虽不太说话,可是天性淳厚、与世无争,将来是福泽无穷呢!恭喜妹妹!三阿哥见过喜,你一颗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佟妃道:多谢皇贵妃,没忘记三阿哥,时常给他送去吃的、玩的、穿的……董鄂妃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只不过怕内务府他们事儿多,想不周全。

阿哥为了避痘,住在外头,看不到爹娘,已经够让人心疼了!怎么能让他受委屈!大玉儿、苏茉尔对望一眼,看着董鄂妃,心下暗自赞许。

坤宁宫里,娜木钟和淑妃正在闲谈。

淑妃道:皇后,外头有人在说,皇上为什么还不立太子啊?娜木钟道:阿哥们都还小嘛!而且……哼!哪一个也不够资格!淑妃道:皇上会不会是在等……娜木钟问道:等什么?淑妃道:等那狐媚子生下阿哥啊!娜木钟变色道:她是半个南蛮子,她的儿子,更不够资格!淑妃道:皇上硬要抬举,谁能说句不够资格?如今她连皇太后都巴结上了,宫里的大小事情,皇太后都跟她商量,简直一天都离不了她!娜木钟恨恨地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哼,想跟我比肩,当上皇太后?做梦!乾清宫里,深夜,顺治批阅着奏折,董鄂妃亲侍案旁,一会儿研墨,一会儿奉茶。

顺治看得有点儿心烦,将一份奏折翻开,草草一阅,正要批,董鄂妃道:这份折子难道不重要?皇上这么轻易就处置了?顺治漫不经心地道:不用看了,还不是老套!董鄂妃劝道:纵然是过去的成法,皇上是不是也该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想出有什么应兴应革的事项呢!万一疏忽了,那可怎么好?祖宗的基业,都系于皇上一身,我晓得皇上辛苦,可是……顺治笑道:好好好,说你不过,我再仔细看看!其实,我只是看你这么累了,还要硬撑着陪我,实在不忍心,所以只想快点儿批完。

董鄂妃道:我不累!一点儿也不累!顺治道:怎么不累!光是成天在慈宁宫伺候,就够累了!董鄂妃道:再累也是欢喜的。

如今皇太后疼我,就跟疼女儿一样……顺治道:瞧你瘦的!这样疼法,真是不疼也罢!董鄂妃笑道:皇太后不理我,您生气;皇太后疼我,您又这样说。

皇上也太难伺候了!顺治道:哼!还有人比我更难伺候呢!董鄂妃道:谁啊?顺治道:那些亲贵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毫无敬畏之心。

每当我捺着性子,想跟他们解释我的治国理念,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可是,只要一旦减损了他们的既得利益,马上就翻脸,搬出祖宗成法来压人!唉!真是不可理喻!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被他们气坏!董鄂妃道:皇太后常说:事缓则圆。

皇上,有些事儿,硬是急不得。

顺治道:可是,我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心里怎么能不急!董鄂妃道:我明白!不过还是请皇上三思而行,不要操之过急。

顺治道:想操之过急,怕也没这力气。

你瞧,大大小小的事,臣下一道奏章,写得容易;送到我面前,就简直堆积如山!董鄂妃道:只要皇上不嫌我嗦,我就陪皇上批这堆积如山的奏章。

顺治戏谑道:你哪是陪我!分明是当监察御史,怕我偷懒!董鄂妃微微一笑。

顺治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道:唉!人人都说,皇贵妃是三千宠爱在一身,谁知道你的苦呢?天天熬着寒夜,陪我批奏章。

你啊,被人嫉妒得可真冤枉!董鄂妃摇摇头,与顺治相视微笑,默契于心。

小唐守在承乾宫寝殿外,顺治匆匆跑来,微喘气道:怎么回事儿?太医怎么说?小唐道:回万岁爷的话,这会儿太医在诊脉,还不晓得呢!奴才听春雨说,一大早,皇贵妃就不舒服,刚从慈宁宫请安出来,正要往坤宁宫去,走到半道儿,便昏倒了,吓得春雨手足无措。

顺治懊恼道:我就说嘛!她太累了!宫里大小事都要她操心劳力……不远处传来娜木钟的声音:谁要她自个儿多事,瞎巴结的?顺治转头见娜木钟领着阿岱过来,不悦道:你来做什么?娜木钟道:我来质问皇贵妃,为什么早上没有来坤宁宫请安?顺治道:你没看见?如今她人病在那里,还不知怎么样呢!娜木钟道:就算病了,也该遣个人来禀告一声吧?小唐道:皇后息怒,一定是春雨慌了手脚,一时想不到,该遣人上坤宁宫禀告,请皇后饶了她这一回。

娜木钟大怒道:滚开!要你这个死奴才多嘴!阿岱低声劝道:皇后,有话跟皇上好好说,别发那么大脾气。

顺治训斥道:哼,连一个丫头都比你懂事!娜木钟大怒道:你说什么?小唐瞥见大玉儿、苏茉尔进宫来,忙跪下高声道:奴才给皇太后请安!娜木钟、顺治互瞪一眼,悻悻然住了口,大玉儿、苏茉尔走近。

顺治、娜木钟道:皇额娘吉祥!大玉儿关心道:宛如怎么啦?听说还召了太医?顺治勉强笑道:喔,其实没什么,怕是这两天累着了。

真是,还劳驾皇额娘,亲来探望……娜木钟打断,讽刺道:换了是我,恐怕病死在坤宁宫,都没人知道!大玉儿沉下脸来,正要说话,寝殿门打开,太医出来,顺治忙上前问道:皇贵妃怎么了?快说!太医微笑着跪下,磕头道:臣恭贺皇太后、皇上,皇贵妃是喜脉!顺治大喜道:真的?你确定?太医道:臣有把握,确是喜脉!顺治大喜,冲进寝殿去。

大玉儿、苏茉尔松了口气,都笑了。

苏茉尔道:真是太好了!娜木钟铁青着脸,扭头就走。

大玉儿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第十六卷立储之乱董鄂妃虚弱地躺在床上,顺治握着她手,喜得说不出话来。

大玉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苏茉尔、春雨侍立。

苏茉尔取笑道:皇上,您又不是没有孩子,怎么还高兴成这样!顺治道:我也不晓得,只觉得,这好像是我第一回做父亲!董鄂妃道:劳皇太后亲来探望,真是折煞奴才了!大玉儿吩咐道:快别这么说。

你这一向瘦了不少,既然有了身孕,可得好生将养。

苏茉尔道:是啊,皇贵妃尽会照顾别人,也不知会不会照顾自己。

春雨,我会时常炖个补汤送来,你可得伺候皇贵妃多进几碗!春雨点头答应。

顺治兴奋道:宛如,你快问问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啊?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苏茉尔道:准是一位阿哥!大玉儿道:格格也不错啊!生得跟宛如一样标致!董鄂妃连忙同意道:皇太后说得是!格格才好哪!又贴心,又好打扮。

顺治道:宛如,不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董鄂妃与顺治相视而笑。

坤宁宫中,娜木钟气得摔了一个茶盏,怒道:气死我了!真是老天没眼!淑妃道:这么些年都没消息,怎么突然就……娜木钟打断道:我绝不要看见那个贱人在我面前示威!阿岱,你去承乾宫传话,说皇贵妃有喜,明天起不必来坤宁宫磕头请安了!免得有什么磕碰冲撞的,打不清官司,皇上又来寻我晦气!阿岱低声道:喳。

淑妃道:皇后不必气急。

她肚子里头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就算是阿哥,能不能顺顺当当地长大,那就更不知道!哼,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福命!娜木钟没听进去,犹自生气。

阿岱却听出一丝弦外之音,瞥了淑妃一眼。

夜晚,承乾宫里,顺治坐在床沿,董鄂妃偎在他怀里。

顺治道:这会儿你可该多歇着了吧?额娘跟前只要尽到礼数就行,不要太劳累。

董鄂妃道:我不累,只是……有点儿害怕……顺治安慰道:不怕!有什么好怕的?董鄂妃道:我害怕……我常做梦,梦见一个人站在高处,被许多怨毒的眼光盯着,我浑身发冷……顺治道: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日后不论称心如意也好,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好,我反正总和你在一起,你放心!两人拥得更紧了。

清冷的寿康宫里,窗门都打开着,风吹得窗扇砰砰作响。

黑暗中,荧荧一灯闪着不安的火焰,贵太妃仿佛老了二十年,皱纹密布,白发散乱。

她看着灯,突然痴笑起来,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贵太妃痴笑道:哈哈哈……孩子……好孩子……贱人!我诅咒你跟你的孩子!我诅咒你跟你的孩子!南苑的湖边,顺治与几个大臣在网鱼,玩儿得很痛快。

不远处,大玉儿由苏茉尔和太监宫女伴着,笑吟吟地伸头看顺治。

苏茉尔笑道:格格您瞧,皇上玩儿得多痛快!就像个孩子似的!大玉儿唇边的笑意逐渐褪去,苏茉尔察言观色,明白了。

苏茉尔劝道:格格,不要想那些事儿了!大玉儿感伤道:多年前,都是孩子,两小无猜,就会调皮,谁知后来……唉!苏茉尔道:也不能全怪什么人。

我说句不敬的话,贵太妃一向不太明白事理,十一阿哥的事,他额娘也得负责任。

大玉儿叹道:我也有责任啊……苏茉尔道:要说责任,从十四爷那会儿就得算起。

至于十四爷为什么是那性情?又得从大福晋那会儿算起。

大福晋为什么被逼着殉葬,又得从……大玉儿打断道:够啦!算呀算的,你是在讲古吗?苏茉尔道:我是说,格格别再想那些伤心事儿了!大玉儿道:贵太妃近来怎么样?苏茉尔道:您放心,我都盯着!太医定时请脉开方子,在寿康宫当差的人也都老成,伺候得算是周到。

只是贵太妃她……精神时好时坏,偶尔会认不得人。

大玉儿感伤道:唉!这时,湖边的顺治突然回头朝大玉儿大声笑道:皇额娘!看我网着一条大鲤鱼!大玉儿喊道:好!看见了!顺治笑着,又回头去玩儿。

苏茉尔道:前些日子,皇上还突发奇想,叫侍卫们赛跑,从西华门跑到午门,赢的有彩,大伙儿都乐了!这几天在南苑,又是阅兵又是围猎,直玩儿了三天,精神还是一丝不减哪!大玉儿道: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茉尔道:对了,格格,那天您说,皇贵妃生个格格也不错,您是认真的吗?大玉儿沉默了半晌,方低声道:但愿我是多虑了!承乾宫,阳光中的大殿灿烂辉煌,春雨流泪笑着,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顺治。

春雨道:万岁爷大喜,母子均安。

顺治松了口气,看着怀中的婴儿,心中激动万分。

小唐领着太监宫女跪下道:恭喜万岁爷,又添龙子!顺治抱着婴儿,转身朝外,迎着阳光,将婴儿举得稍高。

顺治道: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朕的第一子……降生了!一个宫女道:明明是皇四子,当时万岁爷怎么说是第一子?太监道:八成啊,就是要立他为皇储了!宫女道:上头能答应吗?太监道:只怕外头也不答应啊!慈宁宫里,顺治跟济度在大玉儿面前吵了起来。

顺治训斥道:简郡王,你太过分了!有事朝中议论,怎么闹到皇太后跟前来!济度道:皇太后,亲贵们一致公愤,推举奴才进宫,就是要个说法儿,请您评评理!不过是个还没满月的毛娃子,不但封了和硕荣亲王,还为了他,祭祷天地、大赦祈福。

听说皇上已经交待礼部,择一吉日立他为太子!这不是胡闹吗?到底是谁太过分?大玉儿想了想,婉转道:皇帝,皇贵妃她怎么说?顺治道:宛如在坐月子,不能出宫,她知道得不多,只劝儿子不要太铺张。

是儿子不愿委屈她们母子,这些都是儿子的主意!娜木钟不屑地牵起嘴角冷笑,别过头去。

大玉儿道:皇帝,何必这么早就立太子?等阿哥们都长大了,瞧谁强,就立谁……顺治道:这孩子最强,我一看就知道!娜木钟忍不住,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济度道:还没满月的孩子,凭他怎么强,这会儿也看不出来!娜木钟不屑地道:何况董鄂氏究竟是半个南……半个汉人!顺治大声道:满人汉人有什么分别?总之是我的儿子!我就是要给天下百姓一个榜样,叫他们知道朝廷提倡满汉一家!济度不满地道:哼,这种话只能说说,不能认真。

因为咱们人少啊,真要满汉一家,恐怕几十年后满人连影子也没有了!都变成汉人了!顺治道:咱们大清国,如今淹有华夏,牧民何分彼此?为什么还要这样心胸狭窄,示人以不广!娜木钟尖锐地道:你要示人以广,大清的祖宗基业和你的皇位都保不住啦!顺治怒道:为大清的祖宗基业,你做过一丁点儿什么?你没有资格开口!娜木钟勃然大怒,正要回嘴,大玉儿大喝一声道:够了!都不要说了!众人敛手垂眸,表示服从,却都是一脸悻悻之色。

大玉儿道:简郡王,亲贵们的意思,我跟皇帝都明白了……济度道:皇太后明鉴,立太子的事儿务必暂缓,就算将来要办,也该召集八旗亲王,大伙儿商量着办。

这是祖宗的家法,谁要打破,我镶蓝旗誓死反对到底!大玉儿、顺治闻得他话中隐含威胁之意,脸色微变。

大玉儿镇定道:我知道了。

这事改日再议!苏茉尔,送简郡王出去。

济度有点儿勉强道:多谢皇太后垂听,奴才告退。

苏茉尔道:简郡王请!苏茉尔领济度出去。

大玉儿沉下脸来,对娜木钟道:皇后,你也跪安吧!娜木钟还想辩道:皇额娘,我是……大玉儿道:行了,你的意思,我也清楚,就别在这儿添乱了!娜木钟委屈又愤怒,也不行礼,一扭身就走了。

顺治怒道:皇额娘,你看她!连规矩都不顾了!像什么样子!第十六卷借刀杀人大玉儿道:唉!这会儿我没心思跟她怄气,倒是得跟你商量……顺治道:皇额娘,我是皇帝,我立我的太子,别人凭什么来言三语四的!大玉儿道:皇帝,咱们的祖宗家法倒还真是这样!你皇阿玛和你即位之时,都是由八旗亲王公议推戴的。

当年你皇阿玛即了位,还与其他三大贝勒共治国事、同受朝拜了好些年呢!顺治道:可是如今咱们进关了,时过境迁,不能墨守成规。

祖宗家法有些未必适用,不妨改一改。

大玉儿道:这我也知道。

不过,就算要改,也得急事缓办,不能说改就改。

万一,亲贵们因为一致公愤而联合起来,那将会对你非常不利啊!皇帝,你可要有耐性!顺治道:他们那些人,哪儿是为着祖宗家法,还不是想保护他们私人的利益!像圈地法、逃人法的改革,明明是于国有益,他们却反对得厉害!就拿立太子来说,史书上有记载,中国无论哪朝哪代,立太子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我看这规矩就很好。

大玉儿道:比咱们的规矩好在哪儿啊?顺治道:比方说,当年的三大贝勒,多少都自恃着拥立之功,为先帝添了许多困扰,不是吗?大玉儿心中一动,沉吟半晌,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慢慢来。

顺治有点勉强道:是,儿子一定听额娘的话。

大玉儿欣慰一笑。

这时,苏茉尔走了进来诧异道:怎么,方才见皇后气冲冲地走了?顺治道:苏嬷嬷,你没看见她骄狂的样子,莫非皇额娘还得受她的气?她根本不配当皇后!大玉儿闷闷地、灰心地道:唉!是我自个儿的亲侄女!苏茉尔,咱们动身上南苑去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