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像一间马厩或是地窖,若没有看到工作台上那些化学设备,我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德国一位化学家如此形容发现镭的处所。
时距玛丽提出新元素的假设,已有四年。
据皮兰说:皮耶·居里对物理的兴趣恐怕更浓德国一位化学家形容发现镭的处所像一间马厩或地窖厚些,他会特别关心辐射本身的属性,而不大认为有必要析出新物质,‘装上那么一瓶,’像化学家常说的那样。
他们后来会这么做,当然是居里夫人顽强坚持的结果。
今天我们绝对可以说,他们的发现是整个辐射性研究的基石。
皮兰觉得有必要强调此点,是因为一般人总以为玛丽不过是那个伟大男人的工作伙伴。
这印象恐怕至今犹存。
其实,玛丽不仅在工作上与皮耶分庭抗礼,在私人关系上也与他完全平等。
即使在结婚初期,玛丽还没有太多实验经验时,皮耶也没有对她说过类似萨特对西蒙·波娃所说的我会携着你的手之类的话,而玛丽也从不觉得皮耶是以这种态度对待她。
这一男一女都无意主宰对方,因此才有如此罕见的心灵结合。
这是皮耶的高度文明和玛丽对自身价值的肯定两种因素造成,而他们的科学成就也与此不可分。
读到当代法文辞典上以下的字句真教人痛心:(皮耶)居里,法国物理学家(1859—1906)。
在妻子玛丽·斯克洛道斯卡的协助下,致力于放射性之研究……此外再也没提到玛丽。
这不仅侵犯女权,玛丽和皮耶地下有知也会大感愤怒的。
1899年到1902年,这对夫妇显然过得很愉快。
玛丽没有再犯20多岁时偶然会发作的神经痛,32岁的她现在温和亲切,与丈夫鹣鲽情深。
1899年,她写信给布洛妮亚说:我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
我从没梦想过能拥有这样的良人,他真是天赐的礼物。
我们相处愈久,彼此愈相爱。
她的家井然有序,但她决不让自己成为家务的奴隶,像当时法国一般中产阶级的妇女一样。
她自己做果酱,为女儿裁制衣裳,是为了省钱,不是因为她喜欢做。
皮耶的同事或学生造访实验室时,她总是沉默寡言。
但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可能与某些人的滔滔不绝同样自负;而不论多么寡言,谈到理论方面的问题时,她仍是主要发言人。
皮耶认为她在数学方面比他高明,他也明白说出来。
而她,则佩服他的持论坚定严谨,适应力惊人,因此可以改变研究题目。
两人都对对方评价甚高。
玛丽站在工作台旁边。
室内的温度有时会降到摄氏6度以下自这时起,他们的健康逐渐受到放射线的侵蚀,而他们的工作,却需要更多的坚忍与体力,比以前更辛苦、挫折更多。
有关镭的研究,只有像玛丽这样顽固如石的女子才能完成。
沥青铀矿里有铀也有镭,但镭量极微。
要分解好多吨的沥青铀矿,才能析出几毫克的纯镭,用以测量其原子量。
而这种矿物很贵。
那时候,有几家工厂专门自沥青铀矿中萃取铀;至于从这种矿石中萃取镭,则全世界只有一个女子,在一间仓库里做。
最大的铀工厂在波希米亚。
居里夫妇透过维也纳科学院向奥地利政府提出申请,说服了这家工厂,低价把原本堆积在松林里的矿石残渣卖给他们。
一袋又一袋混杂了松针的棕色粉末运到物理学校,堆在中庭里。
要在哪里处理它们呢?从玛丽工作的小房间出去,越过中庭,对面有一间废弃的仓库,医学院学生一度用作解剖室。
下雨时玻璃屋顶会漏水,出太阳时又热得像温室,地面铺的是柏油。
居里夫妇就在这里装置设备———不过是几张旧桌子,上面放了几只烤炉和瓦斯炉。
学校校长换了人,皮耶和新校长并不熟,他慨允他们搬迁实验室,令他们颇感宽慰。
看过玛丽在那里工作的人都难忘怀那情景。
她会探手入袋,捧出好几磅重的矿渣,放进盆子里,把盆子放在炉上,溶解、过滤、沉淀、收集,再溶解,漂掉溶液上层的清液,然后测度。
之后重新开始。
有时候我整天用一枝差不多和我一般高的铁棒,搅拌那煮沸的矿渣。
她写道,到傍晚,我累得要死。
这工作让人精疲力竭,捧着盆子,漂掉清液,几小时不停地搅拌盆里煮沸的东西。
萃取工作要用到硫化氢,这是一种毒气,而屋内并无排气管。
玛丽于是尽量把盆子搬到中庭去做,要不然就得把仓库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滤清后的溶液放在碗里凝结,这时候若有尘埃或煤屑落进去,好几天的辛勤工作就泡汤了。
皮耶仍在物理学校负责教学和指导学生实验的工作,帮不上太多忙。
他的研究室助理佩提倒是很想尽量帮忙,可是玛丽总是自己洒扫打理得干干净净。
实验室里条理分明、纪律严谨、安静无声———玛丽不能忍受噪音———但也有快乐,而且是真正的快乐。
化学家雅飞(Georges Jaffé)是偶然获准进入实验室参观的几个人之一。
据他说,在那里,他像是目睹某个教派的神圣祭典。
其实玛丽也用不同的字眼,描述了类似的情景:我们的仓库虽然寒伧,却总笼罩在一片无边的宁静之中。
有时候,我们一面照看着工作进行,一面来回走动,谈论目前与未来的工作。
感觉寒冷时,我们烧一壶热茶鼓舞自己。
我们全心专注于这件不寻常的事,有如生活在梦中。
她又说:有时候我们会在晚饭后再回实验室,探望我们的领域。
我们那珍贵的产品全无掩蔽,就那么放在桌上。
它放出的微光在我们周遭形成影像,那光辉像是悬浮在黑暗中,让我们再次感受悚栗又开心的滋味。
那珍贵的产品也让他们莫名地疲倦。
皮耶开始感到两腿发痛,家庭医生认为是仓库潮湿导致风湿病,他要皮耶节制饮食,禁食肉类或喝红酒。
玛丽则苍白如纸,亲人仍怀疑她患了结核病。
居里医生硬拉她去检查,却查不出结核迹象。
夫妻两人都精神不振。
这期间玛丽写信给哥哥:我们量入为出。
我丈夫的薪水不大够用,不过每年我们总有几笔意外收入,因此还不致负债。
她所说的意外收入,大概是指各公司使用皮耶发明的东西,而付给他的权益费,数目不多。
不过,在同一封信里,玛丽也操心孩子将来的教育费,她说:我要拿到学位,然后就要找个工作。
就在此时,1900年3月,皮耶接受了工艺技术学校的教学助理之职,好每个月多赚两百法郎。
但是到了夏天,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实验室里的状况也不佳。
巴黎气温升到摄氏379度,那玻璃屋顶的仓库更是热不可耐。
玛丽却不屈不挠,继续工作。
到7月23日,她相信有了成果。
纯镭已在碟中,她在黑皮本子上写。
27日,她记录下镭的原子量:174。
次页有一连串的计算,然后是几个字: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
她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用八吨重的沥青铀矿重复作业,现在却必须从头再来。
她相信自己的方法没错,但她的资源太贫乏了。
法国倒也没有全然忽视皮耶·居里,科学院也曾两度颁奖给玛丽;只是,认识他们的价值、真正提供支援的,总是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