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票投给居里夫人,二十九票支持布朗莱(Edouard Branly),一票给布里渊(Marcel Brillouin)。
1911年1月23日,法兰西国家研究院投票推选继任物理学家盖内兹的院士人选。
投票的大厅里喧闹异常,有一个人受不了那闷热而昏倒了。
我们要再投一次票。
会议主席在喧嚣中宣布。
两个月来,报纸大做文章,把一场学院选举炒得空前热闹。
结果是大众都等着看科学院的大门会不会为一位女性而开。
法兰西国家研究院下含五个分量不同的学院:法兰西学院、科学院、文学院、美术学院和政治科学院。
玛丽想要加入科学院,是因为这是她惟一尚未以第一位女性身份获得的荣耀,还是庞加莱、李普曼、包提等人劝说的结果呢?她刚刚发表了一本内容完备的著作:《论辐射》。
据卢瑟福说,学术价值很高。
他写信给包特伍说:读她的书,我不禁觉得像是重读我自己写过的东西,只不过添加了一些近几年新做的研究……看到她声称法国科学领先,或是她或她丈夫率先如何如何,颇觉好笑。
但是我看得出这可怜的人下的功夫多深……话虽如此,国际科学界和卢瑟福自己都发表了赞誉此书的文章。
玛丽习于接受同僚的肯定,全不怀疑自己会当选。
可是这次她太有把握了。
她并非不够资格,也并非才华不足———这两样她都绰绰有余,反而是科学院的那帮人大都是些平庸之辈。
玛丽很知道那帮人的做事方法,才能之士往往不能获选,但是她和朋友都以为,以她的独特出众,当选应无问题。
刚开始时他们的看法似乎是正确的。
1910年11月16日,《费加罗报》首先宣布玛丽有意加入科学院。
这份发行全国,销数超过400万份(全法国人口为3100万)的日报,随即大事报导此事。
除了盛名之外,她既高贵,又美丽,无懈可击。
就连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深沉的悲哀,也无损于她纯洁而完美的形象。
《费加罗报》以三栏篇幅,刊出这篇署名报导。
《费加罗报》的发行量也许不算太大,在很多方面却是一份领导潮流的报纸。
它的读者群教育程度较高,品位不凡。
新创刊的《求精报》(L’Excelsior)则以头版全版刊出玛丽的放大照片,旁边附上她的字迹,和对她字迹的分析。
《坚持报》(L’Intransigeant)则要求读者列举最有资格登上国家研究院殿堂的女性名单。
女作家科莱特(Colette)名列榜者,但也有很多人推举玛丽。
就连读者仅限男性的《时代报》(Le Temps),也于12月2日刊出颂赞玛丽的文章。
玛丽致函《时代报》总编辑,一方面证实自己有意参选,一方面要求此后勿再刊出相关报导和评论。
她也写信给《求精报》说:有关我候选研究院院士的消息是正确的,但是由于研究院的选举一向不作公开讨论,此例若因我而破,我会心有不安。
报纸沉寂了一段时间,她几乎以为她可以像在科学会议上摆平纷争那样,教导新闻界怎么做呢。
一直到那年年底,新闻界都在忙着处理其他新闻:塞纳河的水位升高、作家托尔斯泰去世、白里安出任总理、第一辆劳斯莱斯汽车公开展示、堕胎被视为全国性的犯罪,新闻界群起围攻。
至于研究院人士,在初期的震惊过去之后,他们平静下来,开始反击。
女人不得跨入这神圣的领域,即使是居里夫人也不可以。
曾经与皮耶·居里竞逐院士资格的艾马加(Gabriel Amagat)就负责阻止这件事。
数学家达布(Gaston Darboux)是科学院的常任秘书,他的观点不同。
女性?他说,有何不可?他还利用《时代报》为他开辟的公开论坛,于12月31日发表了一篇文章,引经据典地说明科学家若能加入研究院,可以得到研究方面的那些便利,以及对居里实验室的好处。
1月4日,法兰西国家研究院召集所属五个学院,讨论基本章程。
《费加罗报》记者描述150名院士到场的情景说:满脸皱纹的老绅士,手里拿着灰色的手帕进来,肩膀上全是头皮屑,细瘦的腿上裹着起皱的裤管。
他们让人既好笑又可怜,固然有些杰出人士,但更多人老朽不堪。
他们来此聚会,要讨论是否容许一个女子加入他们的行列。
令人惊讶:大多数人投票表示赞成。
第二天,科学院普通物理组依例提出候选名单:布里渊、玛丽·居里和布朗莱。
布里渊虽是出色的物理学家,但在这场竞争中全无希望。
布朗莱的出马竞选,则充分显示反对玛丽的人政治手腕甚高。
66岁的布朗莱已经落选两次,他是无线电报检波器的发明人,为人温和、端正,但他的重要发明,并未给他带来应有的名利。
发明无线电报的功劳,给改良检波器的意大利人马可尼拿去,而得了诺贝尔奖。
布朗莱的科学地位在法国以外的地区没有受到太多的重视,不过天主教教宗利奥八世曾任命他为圣格列高利令署理(Commander ofthe Order of Saint Gregory the Great)。
他不在巴黎大学教书,却在天主教修会任教。
这样的一位人士参选,立刻激起一般人的爱国情操,大家都想看看这次他又将与谁角逐。
1月10日,《坚持报》开始发文攻击玛丽,其他报纸也迅速加入战线。
他们质问:这个姓居里的女子到底有什么丰功伟绩,竟敢与布朗莱竞争院士荣衔?她是从波兰来到法国,嫁给了皮耶·居里———诺贝尔奖的一切荣誉应归诸于他而非她。
她是外国人。
谈到她在大学里的授课(自从她宣布候选院士以来,每次上课都受到学生鼓掌欢迎),她总是谈论自称发现的亲爱的镭,学生都厌腻死了。
她的本姓究竟是什么?斯克洛道斯卡?多难听呀。
她是天主教徒吗?据说是的,可是几时皈依的?她有没有一丁半点的犹太血统?自由派报纸形容这场院士选举为两性之间的战争,其实它代表法国的两个面向。
玛丽过去熟知的只是周围友人表现出来的其中一个面向。
她低估了自己在另一群人心中激起的厌恶之情,这一点,她也是至死不改。
她花了两周时间,去拜访依惯例要拜访的院士共58人。
布朗莱也是一样。
1月23日,星期一,是投票日,研究院门口挤满了好奇的人群,参加会议的人其实也无心细听议程。
终于等到钟鸣四点,例常会议开完,选举开始。
有兴趣旁观的人都可以进来,只除了女人不许!会议主席向会场工作人员下令。
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挤满大厅,情绪达到高潮。
工作人员忙着给大家斟咖啡,主席则力图维持会场秩序。
有人大叫他看到达布偷偷拿一张选票给另一院士拉道,顿时引起一阵喧哗。
这倒霉的拉道原是个盲人,他解释说他支持玛丽,邻座院士却不断为布朗莱向他拉票,他自己看不见,只好请科学院常任秘书达布给他一张支持他心目中人选的票。
唱票之时,大厅里喧闹不止。
接着主席宣布结果,并说还得再投一次票决胜负。
在镁粉燃烧的烟雾之中,两位候选人的坚定支持者作最后一次拉票活动。
一张已经摺好准备投入票匦的票,在最后一刻换成了另外一张。
下午五点,记者们冲出研究院大门。
谜底揭晓:居里夫人落败。
她仍获28票,布朗莱则获30票。
在实验室里等消息的她,从电话中得知结果。
她什么也没说,离开办公室,去看她的工作伙伴。
他们原准备了一场盛宴为她庆祝,这时匆匆散去。
而在研究院,院士们却很高兴。
庞加莱还是很有风度地与敌对阵营的人握手,那些人则围在艾马加身边,庆贺他筹划布朗莱的选战成功。
研究院声名毫未受损。
次月又有一位院士去世而需要补选,玛丽若再度出马,很可以当选,便不致等到68年后,才有女性进入研究院。
但是她再也不愿提起此事,再也不曾申请任何席位或荣誉。
不仅如此,她也再没有把自己的研究计划提交科学院会议讨论。
同年(1911)底,瑞典学院决定颁赠诺贝尔化学奖给她。
这次她是独得此奖,可惜消息传来之际,她正陷于一场风暴中,相形之下,学界的毁誉不值一提。
也由于这场风暴,法国民众不再视居里夫人为可敬的女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