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3月里的一天,一位衣饰华贵,名叫恒丽·凯劳的女子,走进《费加罗报》主编的办公室,袖筒里掏出一支左轮手枪,向主编卡麦特连发六枪,杀死了他。
原来《费加罗报》不久以前开始刊登这位年轻女子与她的丈夫乔瑟·凯劳之间的往来信函。
凯劳曾任国民议会议长,现仍任众议员,一般相信下次改选他很可能当选连任。
这宗谋杀案,不过是持续不断的政治斗争中,一段特别肮脏的插曲罢了。
《费加罗报》刊出的信件,是凯劳的前妻提供的,透露出恒丽在嫁给这位议员之前,早已是他的情妇。
恒丽在法庭上为自己辩解说:我可怜的父亲常常告诉我,女子有了情人便失去名誉。
她后来获得开释。
要了解所谓郎之万事件于1911年秋天爆发时的社会气氛,可以拿凯劳事件做个参考。
20世纪初,法国的中产阶级与其说是清心寡欲,不如说是装模作样。
巴黎每天平均有39件通奸案告进官里;堕胎案多不胜数,1910年《晨报》还因此发起运动,限制通俗报纸刊登助产士代为堕胎的分类广告。
每100个新生儿中就有24个是私生子。
男女相遇,不论是在什么场所、何种情境,总是有可能坠入情网、发生关系,然后又分手。
可是在玩这古老游戏的时候,女性却冒着失去她们惟一所有的危险———那就是她们的名誉。
尤其在19世纪,社会上把家庭的价值看得很重,又认为女性天生有出轨倾向,头脑也不清楚,万万不可信赖,最好是关在笼子里。
法国当时的民法和社会法便有相关条文。
社会法还为女性树立新的典范。
在此之前,女性原本有几种迥然不同的类型:中世纪女性是凭感觉行事的快活女子;才女型的知识女性喜欢被人簇拥追求;至于放荡型的女玩家,从不真心爱上谁。
现在社会法鼓吹的女性典范全然不似以上任何一种,它要求女性自愿作婚姻祭坛上的牺牲品。
大部分的女性也照做了,因为聪明的丈夫即使能够,也不会去唤醒妻子的知觉。
否则麻烦可大了!做丈夫的一旦确定自己的家固若金汤,便会向外寻找爱情或爱情的替代品。
这就是某些社会学家美其名曰怡情之性(Recreational sex)的行为。
不论是露水姻缘或是金屋藏娇,一时的迷恋或是真正的爱情,这些婚外情都必须严守机密。
至于那些做妻子的,则互相监视。
这一切,玛丽·居里和保罗·郎之万都没放在心上。
他们相识有十年之久了,协力合作、互相咨询。
皮耶死后,郎之万曾帮着玛丽准备她在梭尔邦的第一堂课;而他接替她在塞佛尔的教书工作,她也曾帮他准备教材。
他们之间的亲密友好没有不可告人之处。
玛格丽特·波莱尔那双见多识广的眼睛确曾在玛丽身上侦测到某种定义不明的光与热,但那只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并未因此而让她对玛丽起反感。
倒是玛格丽特自己野心勃勃地想要拓展友谊:她已经是皮兰和另几位男士惟一的心腹,他们喜欢在一天终了之际来到她家,在她的小画室里与这美丽的小妇人聊天,而她也总是愿意倾听。
波莱尔夫妇现在住在乌尔姆路一间公寓里,是他担任师范学校科学部主任的宿舍。
郎之万愈来愈常在此出现,来要一杯茶喝,倾诉他的不快乐,迟迟不肯回他自己的家。
早年靠奖学金念书的郎之万,现在是法兰西学院的教授,在科学界名声卓著。
他是物理学家,但数学造诣连数学家也叹服。
写完博士论文之后,他受皮耶·居里实验工作的启发,在量子理论建立之前,便已发展出完整的逆磁性与顺磁性现象理论。
他那时即已提出假设,认为有某种只能以量子运动证明其存在的现象。
1906年,他得出E=mc2的结论,他的朋友鲍尔(Edmond Bauer)告诉他,有个名叫爱因斯坦的人也在做同样的研究。
1911年,他在波隆那国际哲学会议上作了一场精彩的演说,谈相对论如何推翻旧有的时空概念。
简言之,郎之万是个人物。
可是对于他在22岁上娶的妻子而言,他的工作神秘难解。
她和他一样出身工人家庭,结婚时她帮着母亲经营一家小杂货铺。
更不幸的是他为人慷慨、用钱无度。
她则奋力养大四个孩子,一文钱也不敢乱花。
民营企业愿出高薪聘郎之万任职,她便极力撺掇他接受,辞掉大学的教书工作:你可以赚四倍多的钱。
她说了又说。
钱的问题的确是郎之万的大烦恼,但他觉得这是为科学而牺牲,须得忍受;他的妻子却认为这是他自我本位、不负责任,要她和孩子牺牲。
当他们口角之时,同住的岳母大人也在旁冷言冷语,这情况与很多家庭殊无二致。
皮兰拥有一个既迷人又能纵容他的妻子,波莱尔与妻子的关系虽特别倒也融洽相处了半世纪,他们二人都很同情郎之万的处境,眼看他日益神经紧张,深感忧虑,常常带他去看戏、吃饭,让他散心。
皮兰夫妇是玛丽的密友,清楚知道她与郎之万之间知性的亲近已经演变成爱情。
波莱尔夫妇无疑也感觉到了。
1910年7月,郎之万在巴黎租下一间小公寓,后来成为他们约会之所,那时玛丽很可能已经决心劝他离开妻子。
很难想像她如何能长久忍耐与郎之万的妻子处于竞争的地位。
不论如何,郎之万与他妻子的科学与钱财之争,给了玛丽最佳藉口———如果她需要借口的话———怂恿他脱离婚姻的影响。
一次她与波莱尔夫妇一同出席在热那亚举行的会议,晚上她请玛格丽特到她房间来。
她蜷缩在床上,谈起郎之万。
她说她担心他在浪费自己。
他本是个天才!她抓起玛格丽特的双手,求她,我们一定得救救他。
他很软弱,你和我则个性坚强。
他需要了解,需要温柔与热情。
温柔与热情?事情很明显,她从未像爱郎之万这样的爱过皮耶。
与郎之万的关系和她与皮耶的关系不同。
与皮耶在一起,温暖而平静,很确定她是惟一的、不可替代的,被她温柔的伴侣捧在手掌心的亲爱的小姑娘。
与郎之万在一起则是强烈、热烈如暴风雨的感觉,时而与那不可信靠的男子发生争执,提出最后通牒。
另外有一次,是德比纳去找玛格丽特,求她去和郎之万谈谈。
1911年10月29日至11月3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索尔未会议,首次将当代物理学菁英共聚一堂,这场盛会留下一张珍贵照片后排由左至右分别是:戈德士米(R.B.Goldschmidt)、普朗克、鲁本斯(H.Rubens)、索末菲(A.Sommerfeld)、林德曼(F.Lindemann)、德布罗意(M.de Broglie)、克努森(M.Knudsen)、哈森诺尔(Hasenohrl)、候斯特力(Hostelet)、赫森(Herzen)、珍诗(J.H.Jeans)、卢瑟福、昂内斯(H.Kamerlingh Onnes)、爱因斯坦、朗之万。
前排由左至右分别是:能斯脱(W.Nernet)、布里渊(M.Brillouin)、索尔未、劳伦兹、瓦堡(O.H.warburg)、皮兰、维恩(W.Wien)、玛丽、庞加莱谈什么呢?请他别再以他的幻灭来折磨玛丽。
德比纳说:他让她忧虑,看他这么消沉,她受不了。
你要我怎么办呢?玛格丽特问,他也到我这儿来向我诉苦呀。
向你诉苦没那么危险。
德比纳回答。
有人说,郎之万曾与德比纳大吵了一架。
1911年8月,郎之万带着两个儿子去了英国,玛丽则和两个女儿回波兰度假。
郎之万的妻子珍向法院诉请分居。
60年后,郎之万的长子安德瑞为他的父亲写传记,平心静气地谈到此事:皮耶·居里去世几年之后,这份(与玛丽的)友谊,由于相互的倾慕而逐渐演变成爱情,不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吗?……从上一幅照片局部放大的著名特写镜头:在皮兰(左)与庞加莱(右)之间的玛丽。
此时她年届四十四我们的家,到那时为止是毁了。
父亲和母亲分居,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
若是这份爱情仅止于此,那就别无可说了。
与爱因斯坦摄于日内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