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第一次接触新大陆,很不愉快。
以前她没有开过记者会,虽然在船上蜜西跟她说了一些情况,可是到时候还是手忙脚乱。
她还天真地写了一份声明,准备打好字,交给记者,就像她在巴黎应付那彬彬有礼的《时代报》记者一样。
蜜西给她安排第一次会见新闻界是在上层甲板上。
她一露面,记者们便蜂拥而上,这在今天看来十分正常,当时却把她吓坏了。
她蜷缩在椅子上,紧抓住手提包,帽子给碰掉,露出白发。
摄影师不停按下快门,镁光灯闪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让者则七嘴八舌地询问她的私生活。
她紧闭着两唇,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码头上人声嘈杂。
许多人聚在那儿,等了好几个小时,要瞻仰这位发现镭的大人物,人类的恩人。
一支管乐队轮番吹奏法国、美国和波兰的国歌。
女童军列队高唱迎宾曲,还有许多不同的欢迎1921年首度访问美国,在匹兹堡与当地的工业家合影。
居里夫人并没有风靡美国,不过她的成就更大:她触动了美国人的心队伍摇旗欢呼,由300位波兰裔妇女组成的代表团更挥舞着红白两色的玫瑰。
玛丽全不理会这些洋溢的热情,连挥个手也不曾,只顾低着头走下踏板,钻进卡内基夫人为她准备的大轿车,像逃亡似的走了。
留下仰慕者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心里疑惑:居里夫人是不是不喜欢美国?蜜西在《描绘》杂志制作的居里夫人专辑中形容她具有罕见的美,是一尊希腊雕像、脸庞圆润可喜。
然而其他记者看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她两肩无力、背脊弯曲、皱纹满额,实在是一点也不年轻了。
报纸上刊出的照片说明他们所见才是实情。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她满脸沧桑之色。
所以,居里夫人并没有风靡美国;不过她的成就更大:她触动了美国人的心。
在这样一个以貂皮大衣为社会地位象征,女性以为只需放言高论便可促成男女平权法的国度,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位布衣荆钗的学者、羞怯瘦小的女人、风尘仆仆的访客。
记者们把她团团围住,她却什么也不肯说,他们只好报导她的沉默……这场演出太反常,反而引起震撼。
再看看她付出怎样的代价!为了从号称金元王国的美国手中得到一克镭,她工作的辛苦不下于第一次从沥青铀矿中萃取同样的一克镭。
她马不停蹄地走访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学院,赴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从卡内基音乐厅到华尔道夫大饭店,从西点军校到自然史博物馆,热情的仰慕者把她的手握得脱臼。
不到一星期,她已经累得要死,然而事情才刚开始呢。
她怕自己没来得及赴白宫见美国总统便先累倒,便分派女儿代她参加一些为她举办的宴会。
那些有钱的捐助者不求别的,只希望她在他们的客厅里坐一个小时。
伊雷娜在这些宴会上的表现比她母亲更差。
她洒脱不羁、唐突直率、衣着不当,又明显地没有兴趣。
而夏芙,虽然才16岁,却很讨人喜欢。
她戴一顶漂亮的帽子,周旋在和她一样不懂物理,却喜欢爵士音乐的人之间。
这个眼里闪着光芒的女孩终于表现出比伊雷娜更有用的地方。
她当然极为满意。
这个不喜欢数字的小妹妹在巴黎不见得很快活。
白宫的接见大典定于5月20日举行。
19日,在纽约参加了最后一场酒会之后,蜜西来到玛丽的旅馆房间,给她看一份文件,是次日要随镭一同交给她的协议书。
两个女人这时都很累了。
玛丽戴上眼镜,细读协议书,然后平静地说:要加几个字。
她要的是什么?是更明确地说出她可全权处理这一克镭。
她怕什么呢?怕死,怕她死后镭的去处不明。
她要求一旦得到这一克镭,她便有权转交别人,成为居里实验室的财产。
访问白宫,拜会哈定总统,为的是提升科学的地位自从皮耶过世,她遭遇继承问题之后,她便很留心这事。
又由于自认死亡就在眼前,她要防止身后再起纷争。
蜜西同意了,协议书要修改。
但是新添的条文要请律师过目。
那就找个律师吧,玛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