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伍子胥来说,楚平王的仇也算是报了个淋漓尽致,尸也鞭了,城也破了,楚昭王也亡命他乡了。
可是当年渔丈人为他而渡,为他而死的大恩大德,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仇也要报,恩也要报,这是伍子胥这位血性男儿性格中相反相成的两部分,他的身上有这些豪侠色彩。
他的豪侠刚烈的秉性中,却又缠绕着解也解不开的伦理亲情。
既是渔丈人――恩人的后人,快快请起。
我一直图报你父亲渡江救命的恩德,快说吧,你想要些什么?伍大人,今生今世我决不会别有他求。
申包胥申大夫重义轻生,有恩于百姓,我替我的亡父求你赐申包胥大夫一条生路。
伍子胥面有难色。
沉吟片刻。
他似乎又听到了那声音:风雨沥沥兮涛声不已,修我柏舟兮与子偕行……又听到了那噬咬他心灵的呼唤芦中人,芦中人!伍子胥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申包胥,一来你我总算少年知交,二来渔丈人于我有救命的恩德,三来,伍子胥还要你看看我如何彻底灭了楚国,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永世不要见我!伍子胥拉过申包胥衣角,用剑割断。
孙武驰马而来。
申包胥和渔丈人的儿子逃之夭夭,当夜渡江,申包胥到秦国去求援兵。
伍子胥回身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情,鞭尸三百,一下也不能少。
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死尸的臭肉烂骨溅了孙武一身,孙武用手来擦,擦不掉,粘粘渍渍,手指拉不开。
孙武:刚刚放走的是什么人?申包胥,一百三十九!申包胥?我没有办法啊!一百四十!渔丈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哪!一百四十一!伍子胥啊,伍子胥,你怎么可以放虎归山?成你是恩怨亲情,毁你也是这些恩怨亲情!来人,快快去拿了申包胥!伍子胥的鞭子停了一霎。
他难道不知道释放了申包胥是冒险的事吗?他知道。
可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这样做。
他更发狠地挥动起了皮鞭,只在死尸身上发泄,一百四十二!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孙武呆呆地站着,拿伍子胥无奈,这人简直是疯了。
天色微明。
郊外不远处,升腾起一片大火。
楚国囤粮的粮仓高府,让吴军给烧了。
孙武出城前,看见吴军士卒在毁楚国的宗庙。
吴军士卒把楚国国家的象征,巨大的九龙之钟砸成了碎片取乐。
到处都在烧杀抢掠。
眼前,伍子胥的手下,为了争夺金银葬品,又在拳脚相见,乱糟糟如一团野蜂。
伍子胥却只顾鞭尸: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孙武被入郢以来的现状搅得心乱如麻:吴王阖闾与王子夫差一心享乐;将军夫概满腹不平;太子终累追杀楚昭王尚无结果;伍子胥归报楚王之仇近似疯狂;吴军上下一片散沙,到处惹事;楚国百姓老幼妇孺全都仇山恨海,伺机报复……他说:伍将军!赶紧整饬三军!士卒烧了楚国粮仓,毁了楚人宗庙,如此下去――伍子胥:二百八十四!孙将军,二百八十五!这不是你‘掠乡分众’的谋略吗?二百八十六!孙武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百八十七!二百八十八!如此下去,凶多吉少,不如退兵!你可问大王肯退么?二百八十九!当然不肯。
伍子胥终于抡完了三百之数,提着皮鞭呆呆地立着。
士卒还在乱掘乱抢陪葬物。
都给我滚开!伍子胥吼道。
士卒散去。
伍子胥颓然地扔了皮鞭,坐在一块石头上。
太阳升起来了。
被鞭笞成一滩烂肉的楚平王尸体,臭气在蒸腾,发散。
到处是腐烂的味道。
有绿头蝇嗡嗡嘤嘤地飞来。
天上,饿鹰在视着尸肉打旋。
伍子胥的头脸和身上沾满了臭的,烂的。
他满脸的疲惫,木然,满脑子都是空白。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三日三夜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孙武:伍将军,你不会不明白,百战得胜,攻陷城池,倘若不巩固战果,不修功德,是何等结局。
孙将军,请你让我安静片刻!孙武无奈,只好打马离去。
孙武回到府中,老军常疑惑地问:将军到哪里去了,怎么带来了一身的腐臭?请将军沐浴更衣罢。
孙武也觉得腐臭的味道如影随形,两手又粘又腥,胃里翻腾着,要呕吐,忙去沐浴。
可是,沾了尸臭的两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腥臭难闻。
屋子里洒了清水。
点了薰香。
还是不行。
孙武十分懊恼。
颉乙来辞行了:谢谢将军的款待,颉乙生性落拓,从不在一处久留。
游于四方,扶困济危,治病救人。
休为王侯所拘缚,这是我恩师扁鹊的教诲。
我说过,将在郢都迎候将军,今愿已足。
来日还有缘分儿,来日再会。
临行有一言相告,那夫概与吴王已存二心,大有囊括天下的企图,他日恐将军要因夫概而遭祸,将军好自为之。
还有将军的妻妾,一个是九死一生,一个是九生一死,将军好生待她们。
这些废话,信不信全凭将军。
何不留下再住些时日,你我的棋还未分上下。
将军的大将棋风,颉乙叹服。
何必要颉乙败归?孙将军,得放手处且放手啊,颉乙告辞!颉乙飘然而去。
颉乙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夫概又来登门拜会。
有了颉乙的一番忠告,孙武也犯疑惑:夫概怎么走动得这样勤?夫概昨夜与颉乙下棋,颉乙一句话暗暗道破了他的心事,便想与颉乙单独做一次深谈,以测吉凶。
夫概说:孙将军,夫概又来搅扰了。
哪里,难得夫概将军不弃。
不知有何见教。
今日我如约为你带来一个惊喜,换你给我的惊喜回去。
孙武不懂。
夫概满脸是神秘地笑。
给你的惊喜么,乃是赠你一个贴身的童仆。
噢,不过如此。
夫概要带走的惊喜么,乃是请颉乙先生到我府中小酌。
孙武:实在不巧,颉乙先生是世外之人,留他不住,已经走了。
既然颉乙先生走了,无法交换,夫概先生所赠之童仆,我也不敢无功受禄了。
夫概心里为颉乙的离去感到遗憾,旋尔,又作笑眯眯状:孙将军不要我带来的童仆么?我不需要什么童仆。
此话当真?身边有老军常就足够了。
老军?怎能同日而语!来吧!一语未了,门帘一挑,走进一个童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