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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第三十二章(4)

2025-03-30 08:14:41

敢不敢死?敢――疯狂的夫差提高了声音,嘶叫着又问了一遍:敢不敢?回答先王,回答寡人,回答皇天厚土!这回是山摇地动一般的一个敢字了。

夫差已经是热泪盈眶了,他上前几步,来到前排徒卒面前,指点着:你,你,还有你,你们,站将出来。

他点到的徒卒有的激昂,有的诧异,有的胆怯,也有的不知为何受宠,可是这些唇上长着茸毛的年轻士卒,没有人敢违抗君王亲自下的命令,纷纷出列,站成一排,一共是三十六人。

忽然向他们一拱手:军中从无戏言,既然你们回答了寡人,敢战,也敢死,敢随先王而去,尔等现在便随先王而去,给寡人看看,也给天下人看看,吴国之军举世无双!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寡人自会抚恤。

去吧,去,以死明志!墓地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三十六个年轻的士卒,则简直如同做梦一样,没想到活得好好儿的,顷刻间死到临头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只听清楚,只弄明白了一点:新登王位的君王,是叫他们去死,去陪伴僵尸,去做僵尸。

这一切怎么来,怎么去的呢?大王夫差是如何把这一次葬礼变成了誓师――不,誓死的仪式?夫差的确是让复仇和征战的欲望弄得昏了头,疯了么?如果?来日那勾践不死,夫差会气死的吧?谁知道呢?三十六个年轻士卒懵懂了一霎,立即明白了他们死的方法了――墓穴顶上的盖板盖上了,坟墓的入口还没有封死。

从入口处进去,便是长长的墓道,大约那墓道,便是他们的归宿了。

现在,黑沉沉的墓口边上,人们正在把十六只鹤往坟墓里驱赶。

被剪了翅膀的白鹤无处可逃,正在兜圈子,引颈做最后的歌唱,鹤的叫声从来没有像这会儿这样凄厉,悲凉和绝望。

十六只白鹤一起叫起来,简直惊心动魄。

活蹦乱跳的鹤还没有全部塞入坟墓,就轮到三十六个年轻士卒了。

他们的司马中士执戈喊了一声走,就有人一下子瘫倒了,瘫倒的立即被拖起来,随着队伍走向坟墓。

确有勇往直前的,也确有泪流满面的,可是无论此刻是勇敢,是懦弱,是悲伤,是留恋红尘,是惦念亲人,是默默祝祷,是仇恨满怀,都不可能被允许停下走向坟墓的步履。

他们,三十六个,一个又一个被黑沉沉的墓口吞噬了。

他们立即在黑暗中挤成一团,人与人,人与鹤,挤成一团。

外面的人可以听到里面发出模糊不清的混杂的人声和鹤叫,接着,墓穴的入口就被巨大的石板封住了。

也许,等不到用粘土把墓封死,蜷缩在墓道的三十六个年轻人的生命就结束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被阴世吞噬的滋味,窒息的痛苦和自己走向别人墓穴时的巨大的悲恸。

人的生命是十分脆弱的,坟墓里立即无声无息了。

夫差又红了眼对伍子胥道:伍大人,寡人命你立即把孙武拿来。

大王,这又为何?谁不与越国为仇,便是与寡人为仇!大王,孙武昨夜已经走掉了。

隐逸山林的孙武,不再是昨日之将军孙武了,大王何必为此劳神?夫差咕嗵一声又跪回阖闾陵前,痛哭失声…………孙武确实在先王阖闾出丧的头天夜里走了。

也可以说逃了。

他知道夜长梦多,也知道夫差对于他的隐逸不满,恐怕再生不测,便匆匆地带上家小,离开了姑苏。

他只带上了书简,琴,剑和一些旧衣裳,坛坛罐罐,青铜器皿几乎全都丢下了。

此一去罗浮山,他是决意过平平淡淡的清贫的日子了。

两辆马车夜半出发,一路在昏的夜里奔跑,天色微明,到了罗浮山前。

一路上孙武茫然地睁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不管离开姑苏多远,他的心上都没有那种解脱了的感觉,只是闷闷不乐。

一直等到车马到了罗浮山前,黑夜抽身而去,但见天也宽了,地也阔了,树也绿了,雾也白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紫云英,嫩黄的油菜花,扑入眼帘,许多许多的鸟儿,叫着,闹着,无一不醒神养眼。

这时候,三个孩子,孙驰,孙星,孙明,大的十二岁,次子八岁,幼子六岁,全跳下了车,和漪罗一起奔跑。

那漪罗,竟然还像个天真的小女孩,打了赤脚,一只手拽着裙裾,一只手提着鞋子,在田埂上摆着腰肢,一边同孩子们跑着,一边回头来招呼:将军来呀,你来呀!忽而,漪罗看见一个牧童和一头老水牛,竟然骑上了牛背。

漪罗搂着两个孩子,后边一个大的,抱着漪罗的腰悠然地骑牛嬉耍。

孙武的心里稍许豁朗了一些。

帛女却流泪了,为什么?驾车的田狄说了一句:将军,咱们回家了啊!孙武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忙擦了泪,不让帛女看见。

两军阵前,即使咫尺生死,他没流过泪,姑苏台上,即使斧钺在头上悬着,他也没流泪;现在是怎么了?是喜?是悲?是感叹从此轻松了?还是忽然更沉重了?他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田狄说的对,这才是家,现在是回家了,这就是说,他,吴国的将军,在先王阖闾在位的十九个年头里,在血与火里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儿,而今又回到了原地。

你改变了初衷了么?不惑之年,你就老了么?那么,前面,果然是你的旧巢,你的归宿,抑或说是你的墓地么?帛女说:长卿,你看,怎地修起了围墙?孙武啊了一声。

遥遥望去,旧巢变了样子。

从前那竹篱柴门不复存在,换成了石砌的高墙。

一道墙矗在山川阡陌之间,破坏了那种田园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这一定是大王夫差的恩典。

说话间,车已到了高墙之下,孙武四下里看了看,到底是岁月沧桑,大模样还是那个家,细看不一样了。

当年那绿荷摇曳的池塘,已经是个生满绿苔蒲草的死水潭了,水田里也不再生稻谷,只生着杂草,田埂也是轮廓不清了,看来,整治起来,还要费些时日。

走进院子,倒是发现旧巢修缮过了,而且烟囱还举着乳白色的炊烟。

院子里很干净的。

菜畦还是菜畦,移种了些瓜菇幼苗。

那口老井旁边,正有一老者用桔槔打水浇菜。

是谁?颉乙!孙武喜出望外了。

颉乙放下桔槔:老朽候将军多时了!孙武:你怎知孙武将至?果然神算哪!神不神,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颉乙愈发表现得玄妙。

颉乙与孙武在楚国旧战场游历时一别,八年过去了,颉乙除掉添了些许白发之外,神色却比当年还好。

孙武:先生别来无恙?颉乙:一人浪迹天下,全家不饿,倒也没病没灾的,这才可以在八年之后来同将军决一雌雄啊!孙武笑了:好哇,你还惦记着那盘没下完的棋啊!说话间,漪罗,帛女和孩子们都跑到屋子里去了,少顷,漪罗又从屋内出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将军,你看谁来了!声音没落,从屋子里走出一个抱着琴的人。

这人须发皆白,骨瘦如铁,满脸矜持,见了孙武只笑不答话,空出手来在琴上一扫,嗡地一声,就算问候。

孙武又是一惊:公孙尼子!公孙尼子又拂了一下琴,这回才哈哈大笑。

三个老朋友见了面,孙武心上的阴云这才飘然远去。

公孙尼子说颉乙的神算这回不神了,前两日便说是孙武要回家来,今日才到。

颉乙说既然不出三日,神还是神。

孙武说,颉乙乃八年前的败将,今日前来复仇,恐怕败将毕竟是败将。

说得颉乙性起,抓了棋子便要立即决出高下。

公孙尼子连劝颉乙心平气和,先尝一尝他煮的黄粱米饭再做理论。

吃饭了。

一餐充满乡情的盛宴。

北方的黄粱米饭,本地的茄子辣椒莴苣。

无论颉乙,公孙尼子,还是孙武的家小,都吃得很香,唯独孙武吃不下去。

公孙尼子说:长卿,难道还留恋那些富贵荣华么?都是身外之物。

颉乙说:公孙怎么这样说话?孙将军这叫做壮志未酬。

帛女说:让长卿随你们满天下走走,疏散疏散,百病皆无。

孙武说:只怕是软禁在此山中,夫差不会放我远走的。

颉乙说:罗浮山之大,什么样的鸟儿不可栖乐呢?鲲鹏扶摇而上八万里,斥翱翔只在蒿草灌木之间,只要有所期待,都是不能逍遥自得的。

唉,长卿不思茶饭,颉乙的手段也只能治表,不能治里啊!可是,长卿的病还是要治的。

漪罗,你且记下了,一日三次,水煎服――龙胆泻肝汤。

吃罢了饭,公孙尼子说改日再来为长卿解郁,正要拉着颉乙告辞,田狄来报,说:伯大夫派的人到了,送了些绸缎玉器和银子来。

孙武冷笑一声说:耳目跟得如此之快!告诉来人,孙武已经解甲归田,休要烦扰。

田狄问:带来的东西怎么办?孙武说:还用问吗?带回去就是。

正说着,伯派来的人已经把东西抬进院子,管事儿的向孙武打了一躬:伯大夫再三叮咛要小人来问安,问还缺不缺什么物件,将军还是把礼物收下吧,不然,小人无法回去交差。

孙武说:田狄,把带来的东西隔墙扔将出去!伯的人还要力争,颉乙走上前来,一边把那人往外推,一边劝道:好了,走吧,回去可对伯大夫说,孙武是个不识抬举的山野村夫,不要再理会他!。